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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时生点了点头，带头走了进去，林嘉若只好遗憾地跟了进去。
　　他们没有在审讯室内待太久，出来时，林嘉若有些精神恍惚，林承之乳母绝望的目光仍在眼前晃荡。
　　那乳母刚见她出现时，呆了许久，怎么问话都没有回答，后来林时生遮了她的眼睛让人掴了乳母一掌，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反问了一句：“公主殿下，想要奴婢说什么？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吗？”
　　而后，林时生的手缓缓放下，那女子的目光就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地被绝望占据。
　　她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她真的看见了什么？
　　这个想法一起，林嘉若心中顿时恐慌无比。
　　愿之、愿之怎么会说谎？愿之不会骗她的！
　　边上林时生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捏了捏，含怒道：“怎么又瘦了？这几天没好好吃饭吗？”
　　林嘉若怔了怔，答道：“不是……御医说我正在长个子，是会瘦一些……”
　　“长个子就更应该多吃些！”林时生怒道，拉起她的手往南面走去，“摆膳凤章殿！”
　　按照林时生的吩咐，这顿晚膳添了几道菜，无一例外地都是用鸡蛋做的。
　　“你在长个子，一直吃素对身子不好，试试看能不能吃点鸡蛋！”林时生软着态度劝道。
　　林嘉若忍不住反驳：“持尘哥哥也是一直茹素，身子不是挺好？”见他顿时冷了脸，忙吩咐道：“给我舀一勺蛋羹！”
　　蛋羹到了眼前，闻了闻，倒是没什么难受的气味，林嘉若放下了半颗心，正要往嘴里送，忽见林时生若有所感地朝外望去，不由得停下了手中动作。
　　杜知恩乖觉地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惊惶禀道：“陛下、陛下，那乳母自尽了！”
　　“哐当”一声，汤匙落地而碎，蛋羹洒了一地。
　　林时生低下头，盯着地上看了许久，缓缓开口：“阿若，她为什么、见了你之后，便绝望自尽了？”
　　……
　　按照林嘉若的想法，林时生和林修之对这个案子的立场都是不偏不倚的，之前的严防，防的是所有可能的干涉。
　　而这个案子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各执一词，可能林嘉薇还是会收到责罚，但最多也就是以过失罪论处。
　　但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更差的结果。
　　绝望自尽这个说法，就是林嘉若自己也是认同的，她最后一眼见到乳母时，确实是绝望，但她为什么绝望，她是不是真的有看到什么，如今已经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的情况下，她生前最后的供词，无形中增加了可信度，至少她从林时生的目光里看到的，是这样。
　　建隆四年，九月二十。
　　平阳郡主林嘉薇被贬为庶人，流放黔中。
　　承乾殿外，裴纪亲自带人候着，见到林嘉若时，虽然冷着脸，还是为她让出了道路。
　　林嘉若疾步入内，殿内在身后关上，下一刻，林嘉薇便扑到了她脚下。
　　“姐姐！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害小皇子！”她惊恐得浑身颤抖。
　　林愿之也急声道：“姐姐！阿薇真的没有！我愿御前发下毒誓证明她的清白！”
　　林嘉若看了他一眼，俯身抬起林嘉薇的脸，依旧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这仿佛是她天生的，她不怪她。
　　“她已经没有清白了！”林嘉若冷冷地松了手，失望地看着林愿之，“愿之，你也没有了！”
　　“当初你为了庇护她说了谎，这次，是你们的报应！”
　　林嘉若低下头，看着林嘉薇，轻声道：“阿薇，你乖乖去吧，黔中是晋陵王府的势力范围，不会教你真的受苦，你留下，别说陛下不放心，就是我——”
　　她抬起头，看着面容苍白的小少年。
　　“我也不放心！”

　　☆、第546章　绝对不允许

　　紫宸殿，殿门缓缓推开。
　　谢幼卿抬起头，朱红门框之中，深秋萧瑟，殿宇巍峨，素白披风的少女一步一步走近，颈背纤直，如青竹覆霜，带着一丝冷意。
　　仿佛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那少女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一双浑圆的眸子明净如秋水，很是动人。
　　谢幼卿朝她微微一笑，躬了躬身。
　　可以天天见到秦国公主，某人一定很嫉妒吧？
　　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陛下抬了抬头，随手一指：“先坐会儿！”便继续埋头。
　　谢幼卿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那少女默默地坐下，颈背依旧挺直如竹，头却微微低下，看着自己拢在一起的双袖，没有任何情绪地等待着。
　　算了算，皇帝陛下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召晋陵郡王和秦国公主批阅奏折了，这个举动，至少在他们谢家已经被讨论过不下十次。
　　也不知这小公主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那个人恐怕是要急疯了。
　　谢幼卿低下头，忍不住无声一笑。
　　林时生并没有让人等太久，快速批阅完谢幼卿挑拣出来的几份重要奏折后，就起身朝女孩儿走去。
　　走到她面前，她站了起来，依旧默默，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莫名看得人气闷。
　　“走吧！”林时生道，抬脚向殿外走去。
　　林嘉若抬眸看了他一眼，默默跟上。
　　刚出紫宸殿的时候，他步子迈得很大，林嘉若已经算得女孩子里长得较高的了，也跟得有些吃力，不过渐渐地，他便放缓了脚步。
　　走到蓬莱殿外时，林嘉若惊讶地顿了顿脚步，而后埋头跟上。
　　裴瑾瑜看到她也十分意外，但仍旧仪态完美地向她行了个礼，举止端庄，丝毫看不出那一夜失控的癫狂模样。
　　“承之醒着吗？”林时生温声问道。
　　“刚醒！”裴瑾瑜柔柔一笑，“许是知道爹爹要来呢！”
　　林时生也笑了：“我去看看他！”刚刚迈出一步，又回过头，“阿若也来！”
　　蓬莱殿正殿一侧隔了一处屋子，地上铺了厚实的垫子，小承之正在里面玩着一只绣球，看到他们便蹒跚着走了过来。
　　他还不足周岁，走路不稳，一不小心就跌倒了，索性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林时生笑呵呵地看着，在门口净了手，脱了靴子，才走了进去；林嘉若也依样净手脱鞋，踩在了软垫上。
　　还没挪动步子，小腿上便挂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孩子。
　　林嘉若俯身抱起林承之，眸光神色，渐渐柔软。
　　“承之倒是喜欢你这个姐姐！”林时生笑道。
　　林嘉若将他抱到屋子中央，拿了只布老虎逗他玩，莞尔笑道：“我天生讨小孩子喜欢，阿康、安安也都喜欢我——”顿了顿，“愿之和阿薇小时候也黏我！”
　　林时生笑了笑：“你从小就很有做姐姐的样子。”
　　林嘉若忙着应付林承之，没有应声。
　　这孩子似乎对布老虎没什么兴趣，拿在手里捏了两下就丢掉了，手脚并用地向林嘉若身上爬去，林嘉若抬着双臂让他借力，小家伙便咯咯笑着，直往她怀里扑。
　　孩子的小手不自觉地拽到了她的头发，她也不生气，笑着轻握住他的手，一点一点，耐心地掰开，将自己的头发解救出来。
　　林时生看得笑意柔软，轻轻挥了挥手，门口的裴瑾瑜无声地离开了。
　　“阿若……”他恍若随意地唤了一声。
　　林嘉若也随口“嗯”了一声。
　　“那天听你说，你会保护承之——爹爹很欣慰……”
　　林嘉若笑容一滞，随即在林承之凑上来的小手上亲了一下，依旧眉眼弯弯，语气却蓦然淡了下来：“我是长姐，日后爹爹再添多少个弟弟妹妹，我都会保护好他们的！”
　　林时生顿时语噎。
　　林嘉若抬眸朝他淡淡一笑：“愿之是长兄，也会照顾弟弟妹妹的！”
　　林时生索然无味地一笑，道：“愿之秉性纯良，却是个糊涂的性子！”
　　“愿之并不糊涂，他只是于亲情不能割舍——”林嘉若道，“他只当阿薇是妹妹，便百般维护……”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你们和离的时候他才多大，他那样看重家人……那样敬慕着你……”
　　他一直到被圈禁于承乾殿，还在殷殷盼着他的父亲会亲临解禁。
　　林时生撇开脸，沉默了许久。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林承之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是没有这个心思——”林时生终于开了口，语气却十分僵硬，“可他身边的人未必如此，这次是林嘉薇，以后还会其他人！”
　　林嘉若抬头看着他，目光讥讽：“他身边的人是谁？其他人是谁？”
　　如果不是他先偏了心，怎么会引起关中集团的蠢蠢欲动？怎么会导致太子支持者的不安？
　　林时生从她怀里将林承之抱了过来，轻声道：“阿若，我绝对不会允许有任何威胁到承之的存在！”
　　林嘉若嗤笑一声，问道：“所以陛下决定要将太子圈禁一辈子吗？”
　　林嘉薇已被流放黔中，林愿之的过错并不大，却仍旧被禁于承乾殿思过，朝臣多次奏请，都不得回应。
　　今日早朝，林致之再次奏请承乾殿解禁，林时生依旧没有回复，然而这次林致之态度强硬，导致林时生拂袖而去，早朝戛然而止。
　　那日太子为二皇子长跪祈福的事早已朝野传遍，如今又是这样严厉的圈禁，她每日去探望愿之时，都有些害怕他会问什么。
　　然而他却懂事地什么都没问。
　　她不禁要想，或者在帝王心里，愿之被质疑的并不是戎人血统……
　　林嘉若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父子，笑了笑，起身行了个礼，道：“时候不早了，儿臣该去探望太子了！”
　　他没有回应。
　　林嘉若也没有等他的回应，无声地绕过他和林承之，朝门外走去。
　　“阿若——”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林嘉若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你让愿之上一道请罪折子吧！”
　　林嘉若扯了扯嘴角，沉默的离开了。
　　林嘉若刚刚离开，裴瑾瑜便进来了，动作有些仓促地抱过林承之，掀开他背上的衣服紧张查看。
　　林时生忍不住皱了眉：“你这是做什么？”
　　裴瑾瑜抱着孩子讷讷道：“我刚刚看到公主把手伸到承之后腰摸了下……”
　　林时生顺着她撩起的缝隙看过去，小孩子的肌肤娇嫩无瑕，一颗红痣如同朱砂，长在后腰中央，和前世的他一模一样。

　　☆、第547章　我有什么罪？

　　林愿之听完，脱口而出地问了一句：“姐姐，我有什么罪？”
　　林嘉若回答不出来。
　　他神色痴痴地出了一会儿神，惨然笑道：“既然父皇认为我有罪，那我便认罪吧！”说罢，他猝然转身走向书案。
　　林嘉若绕到他身后，看着他奋笔疾书。
　　他习的字体端凝肃雅，但此刻写出来却透出一股掩饰不住也无心掩饰的愤懑，林嘉若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从他笔下抽走，三两下撕成了碎片。
　　他怔怔地望着一地破碎，轻声问道：“姐姐，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林嘉若叹道：“愿之，你真的不懂吗？”
　　林愿之轻声道：“我懂啊……可我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这是我唯一能认的错……”
　　林嘉若怔住了。
　　林愿之重新拿了本空白奏折，提笔蘸墨，落笔数语，和刚才被撕碎的一字不差，只是字迹端正了许多，一笔一笔，坚定得令人心惊。
　　落下最后一笔之后，他拿起纸张，细细地吹干墨迹，折好，双手奉给林嘉若，道：“烦请姐姐转为上奏！”
　　林嘉若缓缓地接在手上，低声问道：“你真的要这样？”
　　林愿之抬起头，眉目澹然：“我说过一次谎，已经足够遗恨终身，此生不愿再作违心之语！”
　　林嘉若沉默了片刻，道：“其实阿薇不是……”
　　“不是什么？”
　　林嘉若摇了摇头，忽然笑道：“好，我替你呈上！”
　　不过是说些实话，难道为了解禁，要逼着他虚与委蛇不成？
　　大不了……
　　林时生看完奏折后，没有她预料中的暴怒或冷怒，只是眸色沉沉地盯着奏折看了许久，一言不发。
　　愿之呈上的确实是满篇认错请罪之辞，她不知道他想要看的是哪种请罪，但肯定不是这一种，满纸忏悔，却都在暗指自己未能护住林嘉薇，怨气跃然。
　　林时生盯着奏折看了足足一刻多钟，才缓缓道：“退下吧……”
　　林嘉若沉默地行了个礼，最后看了他一眼，低头，恭敬地退出了紫宸殿。
　　在她离开之后的半个时辰内，鲁王林敬生被召进了紫宸殿，密议一个时辰。
　　“父亲回来后，没有提起殿议的内容——”林致之将新抄的菜谱交给小满收好，接过林嘉若捧来的茶，朝她微微一笑。
　　林嘉若却笑不大出来：“大伯父不能告诉你的，应该是与林氏子嗣有关！”
　　林致之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柔声道：“不必太过忧心，事情是用来解决的，并不是用来担忧的。”
　　见她点了点头，莞尔一笑，捏上了她的手腕。
　　入手处，纤细柔嫩。
　　他捏了两下，蹙起了眉：“怎么好像又瘦了？”
　　林嘉若忍不住笑了，大哥哥和爹爹一样，都喜欢捏手腕，可这里哪捏得准呢！
　　“我一日日地长大，手腕处都是骨头，只会变粗，怎么可能又瘦了呢？”
　　林致之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脸，道：“脸上总是瘦了吧？摸着都没多少肉了！”
　　林嘉若又笑道：“人长大了都是这样啊！我在冀州看到你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还不是因为你脸上的肉也少了！”
　　林致之失笑道：“这么说来，你身上少了好几斤，竟然一点都没瘦？”
　　林嘉若笑嘻嘻道：“谁说我少了好几斤？我还重了呢！”
　　“是吗？”他挑了挑眉，放下茶盏，突然将她一把抱起，作势掂了掂，笑道：“好像是重了一些！”
　　林嘉若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娇娇地问道：“那你还抱得动吗？”
　　林致之低声笑道：“等我们成亲那日，我把你从掌珠殿抱出午门，可好？”
　　林嘉若红着脸点了点头。
　　这时，屏风外人影闪动，林致之便将她放在了榻上。
　　进来的是居杨，禀道：“紫宸殿单独召见了韦玄承！”
　　……
　　韦玄承进了紫宸殿后，也是密议一个时辰；韦玄承离开后，林时生又分别单独召见了谢宣曙和甘伯符。
　　当甘伯符被召进紫宸殿后，便是林致之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一般来说，皇帝有重大决议时，才会分别召见宰辅之臣，如今三位宰相都已经被召见过了，加上昨天召见的宗正卿林敬生，林时生的重大决议呼之欲出。
　　“他想干什么！”林嘉若差点直接冲了过去。
　　林致之忙按住她，劝道：“不急，待我今夜会一会甘大人，就算真要做什么，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次日早朝后，林致之带来了甘伯符的消息。
　　不知林时生问了其他三人什么问题，问甘伯符只有一句：“卿以为，朕之诸子如何？”
　　“甘大人怎么回答的？”林嘉若蹙眉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倾向性了，可谁都知道甘氏是亲太子的，问了也白问，不知道林时生怎么想的。
　　林致之突然露出一丝笑意，道：“甘大人说了句太子仁孝，二皇子年幼之后，就把秦国公主狠狠夸了一顿！”
　　林嘉若错愕道：“夸我做什么？”
　　林致之笑道：“甘大人虽然是江南出身，能在京城为宰为相，自然不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陛下问这个问题，一时不好回答，夸你就最合适了！”
　　行吧……
　　“那接下来——”
　　“静观其变！”林致之道，“你放心，天子也有做不成的事……”
　　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
　　林致之依旧每日请为太子解禁，林时生便抛出一句“太子识人不明，尚不肯认错，仍需闭门思过”挡了回去。
　　这些日子，紫宸殿时不时召见了不少人，多为裴氏一系或天子心腹，反而曾经宠信无比的秦国公主和晋陵郡王，已经整整七日未曾踏入紫宸殿。
　　朝野上下，流言四起。
　　七日后的黄昏，凤章殿内正在摆膳。
　　林嘉若坐在榻上，失神地望向门外，心里半点胃口也没有。
　　忽然，燕子疾步入内，走到她身旁，低声道：“袁宴约殿下大相国寺一见！”
　　林嘉若猝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西华门下，却被林修之拦了下来：“宫门快关闭了，四妹妹要去哪儿？”
　　“我出去一下！一个时辰就回来！”林嘉若一边说着，一边朝外冲去。
　　林修之退了一步，仍旧将她拦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宫门还有两刻钟就关闭了，宫门关闭后，任何人不得出入！”
　　林嘉若不耐烦地伸手推他：“那我今晚宿在鲁王府！”
　　袁宴已经很久没给她送信了，在这么不合适的时间约她，定然有要事相商。
　　林修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抓得紧紧的，目光隐怒地看了她片刻，冷冷道：“你跟我来！”说罢，不容分说地抓着她往无人处走去。

　　☆、第548章　拒不拟诏

　　斜阳过处，在墙下拉出一道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