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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声猝然而止，她嘲讽一笑：“是我记错了，陛下，可只有一个儿子！”
　　林时生没有说话。
　　林嘉若用力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愿之不是你的孩子？”
　　他仍旧没有说话。
　　“那我呢……”林嘉若轻声问道，眼前逐渐模糊。
　　他沉默了片刻，缓步走到她面前，指腹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低声道：“别乱想，阿若当然是爹爹的女儿……”
　　林嘉若张了张嘴，却被他抢断：“回去休息吧！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看了看林致之，“你们两个都安分点，我自有主张！”
　　“什么主张吗？”林嘉若寸步不让，“事关愿之，我不能不管！”
　　他似乎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愿之虽然没有恶意，难保他身边的人自作主张，我不会允许宫里有任何威胁到承之安全的存在，这次的事，不论查出来是怎样的结果，阿薇都不能再留宫里了！”
　　林嘉若怔了一怔。
　　送走林嘉薇，她也是赞成的，这样心思诡异的人留愿之身边很难说不是个祸害。
　　可是，他并没有提愿之。
　　林嘉若正要再问，殿外却传来了通禀声：“陛下，太子太师来了！”
　　“进来吧！”林时生道，朝她摆了摆手，转身朝龙椅走去。
　　殿门打开，于门口相遇。
　　百里殊侧身让过，悠然含笑地向他们施礼。
　　走出紫宸殿几步，林嘉若下意识地回头，殿门正徐徐关上，缝隙间仍可看到百里殊行礼作揖的背影。
　　因为承之的事，今天早朝也免了，从蓬莱殿出来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审理承之落水案。
　　但百里殊来得那么快，显然是早就让人去传召了。
　　这个时候，他传召百里殊做什么？
　　“先回去歇会儿吧——”林致之劝道，“今天或许还有些事……”

　　☆、第543章　命定之人

　　林嘉若一觉睡醒，便听说徐窈宁进宫了，她急忙披上外衣朝紫宸殿奔去。
　　殿外阶下，林致之与百里殊正相对而立，各自含笑，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娘在里面？”林嘉若焦急问道，眼睛一瞟，便从阶上殿前伫立的人里，认出了九名木卫和十名土卫。
　　林致之拉了拉她，温声道：“稍安勿躁！”
　　林嘉若点了点头，收住了脚步，目光仍旧紧张不安地朝殿内望去。
　　愿之出了这样的事，被娘撞了个正着，还带了五行卫进来，这是要闹成怎样？
　　正思绪纷乱时，耳边传来百里殊悠然含笑的声音：“听说昨日二皇子落水，陛下斥责太子时，说了‘只有一个儿子’的话？”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林嘉若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向林致之问道：“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林致之还没来得及回答，百里殊的声音又响起，却轻了许多：“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待二皇子另眼相看？”
　　林嘉若心中一动，收敛了神色，沉沉地看着他。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抵归纳于林时生久未得子，又或者是承之肖似其父，但听百里殊的语气，应该不是想说这两个原因。
　　百里殊见她目光专注地看过来，笑得有几分自得，但这次并没有再卖关子，只是又压低了几分声音，道：“陛下曾多次得梦中神人指点，命中应得一人——”
　　“荒谬！”林嘉若怒道，“我父亲从不信神鬼！”
　　百里殊笑了笑，道：“陛下不信神鬼，却深信命定之说！”
　　林嘉若气得心头发疼。
　　不信神鬼，却信命定，或许根本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是需不需要的问题吧？
　　百里殊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着摇了摇头，道：“陛下同我说这些的时候，贵妃甚至还没有身孕！”
　　林嘉若顿时愣住了。
　　“陛下说，他命中需得一人，于腰后痣如朱砂——”
　　林嘉若心头如遭重击，瞪大了眼睛看着百里殊，左手下意识地往后腰摸去，摸到一半，被林致之伸手握住，听到他温声相问：“莫非二皇子腰后有朱砂痣？”
　　百里殊的目光在林嘉若身上盘旋了一会儿，顺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移到了林致之身上，含笑点头，道：“确实如此！”
　　林嘉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殿门开了。
　　徐窈宁从殿内快步走出，面色紧绷，怒气隐而未发，林嘉若忙丢下百里殊向她迎了上去。
　　徐窈宁将她的手一抓，转身向东：“我先去看看愿之！”
　　这次林致之没有跟上，殿阶之上，皇帝陛下喊住了他。
　　“你在宫里忙了两日一夜了，回去歇着吧！”林时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隔着自上而下的距离，眼中的情绪仿佛不那么友善。
　　林致之原本也没打算跟去承乾殿，徐窈宁带五行卫入宫，宫里的布置就暂告一个段落了，他也该出宫了。
　　深深一拜，恭敬如昔，林致之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独自一人，渐渐远去。
　　林时生看了一会儿，吩咐了一句，转身进了殿内。
　　……
　　徐窈宁的想法很简单，爹对你不好，你就跟娘走，太子不太子的——
　　“你离了皇宫就不是太子了？林时生要是敢乱来，我们就从陇西或江南杀回来，省得留在宫里还受人掣肘！”
　　陇西政权亲近她女儿，江南政权亲近她女婿——未来女婿，真不知道林时生哪来的自信欺负她儿子！
　　林愿之沉默了一会儿，却毅然摇头：“我不走！”
　　“我若一走了之，岂不辜负了父皇亲审此案的苦心？”
　　徐窈宁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亲审是为了你吗？他那是为了他的小儿子！再说了，这个案子跟你有关系吗？人家指认的是林嘉薇，死也是死林嘉薇，凭什么把你也关起来？”
　　林嘉薇闻言，往林愿之身后缩了缩。
　　林愿之反手拍了拍她，肃容道：“母亲，我是长兄，对妹妹有教养之责，何况这件事阿薇是无辜的，我又是唯一的知情者，自然要为她作证，是我自己向父皇请求禁于承乾殿的，总不能让阿薇被关到内侍监去！”
　　徐窈宁颇有些怒其不争：“你是哪门子长兄？你比她长多少了？平时怎么没见你这样护着你姐姐！”
　　林嘉若：……
　　林愿之不好意思地看了林嘉若一眼，小声地说：“姐姐有大哥护着，父皇宠着，根本用不上我……”就算没人护没人宠，她这个姐姐分明手中势力比他要大……
　　林嘉若隐隐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幽怨，忙道：“阿薇被关在承乾殿有益无害，离了我们的视线，倘若有人加害于她，造成畏罪自尽的假象，对愿之是十分不利的！”
　　徐窈宁这才松了口：“可是现在承乾殿被围，我看外面守着那个也十分不善，愿之不愿离宫，我就把木卫、土卫留下吧！”
　　说到这个，林嘉若忍不住问道：“娘，你怎么会突然入宫的？”
　　徐窈宁道：“是萧——你大哥派人通知我的，让我带木卫，从西华门入。”
　　林嘉若愣了愣，道：“那你留下木卫就行了，外面那个郭长虽然不善，也不是什么难应付的人！”
　　徐窈宁不放心：“光木卫够吗？”
　　事实上是够的，因为林致之把他身边最精锐的六名侍卫留下了。
　　但是宫里并不能随随便便留下这么多外来人，上回林致之只留了姜绍一人也就算了，现在留了六名侍卫不说，再加上徐窈宁带来的，也未免太不把皇宫当一回事了！
　　因此不等郭长表示反对，林嘉若便主动派人去紫宸殿向林时生请示。
　　然而，奉旨前来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陛下有旨，承乾殿外可加派六人！”他面色清冷，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嘉若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留下姜绍和五名木卫：“其余人留守凤章殿！”说罢，又看了他一眼。
　　那人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
　　送徐窈宁离开皇城的时候，那人也默默跟在后面，直到徐窈宁带人出了东华门，身后才传来那人淡漠的声音。
　　“陛下令我接手了监门卫——”
　　林嘉若猛然回头看他，那眼里，冷漠无情。

　　☆、第544章　脱女孩子衣服那么熟练

　　太子被禁，皇城守卫森严，对朝臣的出入限制也比从前多了一倍不止。
　　但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林嘉若的自由。
　　长街朱户，雕鞍绣辔。
　　林嘉若轻跃下马，将马鞭往侍卫怀里一丢，快步向着正在打开的东苑侧门走去。
　　门口早有林致之派来的人候着，一面迎着她往里走，一面禀道：“徐头儿是今天早上到的，带的人在城门处被为难了一阵——”
　　“带了多少人？”林嘉若打断了他。
　　侍卫犹豫了一下，答道：“五十！”
　　林嘉若抬头朝书房方向望去，林致之并徐诞正从里面迎出来，身后似乎还跟了几人。
　　她不由得冷笑一声：“从代州带五十人闯京城城门，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
　　徐诞一听，立即回头，大声嘲笑道：“听到没有！我就说你这女人没安好心！”
　　林嘉若愣了一愣，这才看到林致之和徐诞身后的袁宴和简澜。
　　徐诞说的是简澜，简澜冷冷地横了他一眼，道：“要是连我这五十人都进不了城，不如趁早歇了心思，任人宰割算了！”
　　林致之没有理会这两人的争执，上前两步，握了握她微凉的双手，一边牵着她往里走，一边温声道：“守城门的骁骑卫一半是韦氏的人，一半是袁氏的人，简澜进京事先没有打过招呼，这次恰巧碰上了韦氏的人值守，才叫人为难了一阵！”
　　“后来怎么进来的？”林嘉若问。
　　身后徐诞嗤笑了一声。
　　林致之笑道：“你忘了？当初小舅舅吵着要去代州的时候，你问陛下向他讨了个轻车都尉的勋职，何况他是太子舅舅。”至少名义上还是。
　　“谁是你小舅舅！”徐诞怒道。
　　不过没人理他。
　　“这次进城的都是简澜带来的？小舅舅一个人来的吗？”林嘉若问道。
　　徐诞不无得意地说：“我能跟她一样吗？我的人都乔装入城了，就是晋陵郡王本人都找不到！”
　　林嘉若“噗嗤”一笑，在林致之的搀扶下进了书房，习惯性地转身面对着他，微微抬头，任他为自己解开披风的系带，随口问道：“简澜怎么来了？不要紧吗？”
　　简澜和徐诞不同，她是有代州的军职在身的，若被人发现她擅离职守，撤职查办都是轻的。
　　林致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徐诞一把拉开了。
　　徐诞狠狠瞪了他一眼，朝简澜努了努嘴：“你去伺候公主！”
　　林嘉若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自己来吧！”
　　只是习惯了大哥哥无微不至的伺候，并不是自己不行啊……
　　徐诞还在那瞪着林致之叨叨不止：“脱女孩子衣服那么熟练……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林致之不以为意地笑着，接过林嘉若脱下的披风，亲手挂好，转身回到她身前，一边为她理着头发，一边笑道：“小舅舅不放心简澜留在代州，便一起带来了，原本也是不要紧的，只是今天城门那样一闹，恐怕要引起注意了。”
　　说着，他勾了勾唇角，含笑对上袁宴晦涩的目光，曼声道：“袁少卿最近办事诸多不利啊……”
　　袁宴没有抬眸，目光始终落在林致之的手上，那样轻怜蜜爱地拂着那人的发丝，那样随意地做着他不敢做、不能做的事。
　　林嘉若也跟着望向袁宴，下意识地替他辩解道：“也不能怪他……”
　　“是微臣有负殿下所托！”他缓缓地收回目光，朝着林嘉若拱手深揖。
　　林嘉若摇头道：“这不怪你！灵昌郡王亲自接掌监门卫，自然是雷厉风行，你莫要与他相抗，他就是杀你们几个人，也是杀得的！”
　　那日徐窈宁领五行卫入宫门而无阻，靠的就是袁宴的安排，事后林时生便令林修之接手了监门卫，迅速撤换了六七名袁氏将领，林修之手段凌厉，一时不能防备。
　　袁宴起身垂眸道：“监门卫虽遭撤换，倘若殿下需要破宫门，微臣亦有办法。”
　　林嘉若笑了笑，道：“怎么就需要破宫门了，又不是要造反……”最后几个字说得又轻又含糊，只有离她最近的林致之听见了。
　　林致之怜惜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温声道：“宫内一切安稳，不必风声鹤唳；简澜的事也不要担心，我已让人送信去代州，嘱托明琮将简澜的军籍转到小舅舅名下，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小舅舅的亲兵！”
　　徐诞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谁是你舅舅！能不要乱叫吗？”
　　林致之默了片刻，叹道：“徐夫人的身世——”
　　“我是那个意思吗！”
　　徐诞简直被他的无耻惊呆了，一把将林嘉若拉到了身边，认真地解释道：“阿若，你别听他挑拨离间，小舅舅还是疼你的！”
　　袁宴默默地看着那姑娘被逗得咯咯直笑，一双明眸弯如新月，脸上郁色一扫而光，如同每一个如她这般年纪的无忧少女，而不是正与大周天子关系紧张的秦国公主。
　　他抬眸看了一眼林致之，满眼的温柔宠溺不容错辨。
　　都说晋陵郡王容止清雅无双，没想到还会故作巧语哄心爱的姑娘欢心，没有了遮掩之后，竟情深得惊人。
　　这便是他不如他的地方吗？
　　可是他的身份……
　　这时，晋陵郡王仿佛发现了他的窥视，清清淡淡地瞥了一眼过来，朝他勾了勾唇角。
　　袁宴情不自禁紧了紧拳头。
　　这些日子京城动荡，他一时抽不出手去调查林致之，但今日的情形看来，徐诞似乎是知道林致之和她之间的关系，莫非……
　　如果真是那样，那应该是再好不过了……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掌心伤痕，隐隐作痛，他缓声开口：“落水案那边，需要让乳母尽快改口吗？”
　　“不要！”林嘉若忙道，“这个案子已经转交灵昌郡王审讯，如今宫内防卫极严，陛下也是每日亲自过问，你不要轻举妄动！”
　　想了想，又道：“陛下和灵昌郡王对此案都是心存公正的，也不曾让裴氏插手，只需证明没有人真确看到平阳郡主所为就够了！”
　　袁宴低低地应了声“是”，仿佛随意地看了林致之一眼。
　　林致之也恰巧朝他看了过来，眸光交汇时，各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第545章　没有清白

　　云色阴翳，宫门深远。
　　自西华门长长的门洞下穿行时，林嘉若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待重见天日之际，她抬了抬头，正望见明黄色的身影自紫宸殿内缓缓而出。
　　他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停住了脚步，朝她望过来。
　　林嘉若本来想回凤章殿的，但看他明摆着等她过去的样子，只好下了马，朝他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犹豫了一下，低低地唤了一声“父皇”。
　　林时生沉默了片刻，问道：“去哪儿了？”
　　林嘉若垂着头，低声道：“小舅舅回京了，我去看看他。”
　　林时生仿佛轻哼了一声，语气淡了下来：“不是去鲁王府？”
　　林嘉若微微一滞，道：“是。”
　　林时生轻笑一声，道：“阿若，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徐诞一入京便去了鲁王府，林致之对她忘我的维护——他是放权给她，却没想到她能达到的高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林嘉若抿了抿唇，道：“父皇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女孩儿的语气略显僵硬，隐隐透着几分负气，他低头看她的神色，却因为她也低着头，看不到什么。
　　林时生情不自禁叹了一声，道：“陪我走走！”说罢，便背着手走在了前面。
　　林嘉若低着头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父女俩都是默默无言，直到前方有人恭敬地喊了声“陛下”，又喊了声“殿下”，林嘉若才抬起了头。
　　抬头时，正好见到一身素袍的林修之冷着脸走了出来，心中意外，怎么带她来了内侍监？
　　林修之看了她一眼，向林时生行礼，道了声“陛下”。
　　林时生“嗯”了一声，道：“里面收拾一下——”瞥了林嘉若一眼，“人也收拾一下！”
　　林修之也瞥了她一眼，应声进去了。
　　父女俩在门外廊下等着，不一会儿，屋里传出了熏香的气息。
　　林时生嗅了嗅，皱眉道：“去取绿影香！”
　　林嘉若忍不住转头看他，他依旧面色沉沉地望着屋内，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绿影香是晋陵郡王亲自合成的、专供秦国公主所用的和合香。
　　林嘉若咬了咬唇，朝他走近了几步，微弱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时生一动没动，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林嘉若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弱弱地问道：“爹爹待会儿去哪里用晚膳？”
　　林时生斜着眼睛看向她，刚刚张开嘴，林修之又出来了：“陛下，里面妥当了！”
　　林时生点了点头，带头走了进去，林嘉若只好遗憾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