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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为何？”
　　唐九渊自嘲一笑，“大概是因为……臣想公报私仇？”
　　陛下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也笑了起来，“说说理由。”
　　“说句逾矩的话，林大人手里掌握着半个朝堂的文臣，又官拜丞相，如果说他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那只能是……”
　　那只能是皇帝了。
　　“洛卿，”陛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林相若是好杀，朕早就杀了。”
　　“林大人不是穆王殿下，禁军对殿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文臣对林大人的忠诚可就不好说了。何况林大人贵为丞相……”
　　“朕这些年来都没什么动作，自然是有朕的理由的。”陛下面无表情说道：“为何朕要选在这个时候动手？”
　　“因为何必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了，即使能瞒过百姓，也瞒不过贵人们。何况眼下正有个动手的理由。”
　　“你是说顾书棋？”
　　“陛下明鉴。”
　　“有些道理。”女皇将茶杯递给唐九渊，唐九渊伸手接过，放到了一边的桌案上，“但是即便如此，该在姬符手里的，还在姬符手里。”
　　“不见得，”唐九渊低声说道：“有野心的人，不止林大人和殿下。”
　　“洛卿的意思是？”
　　“林大人的位置，有很多人都想要，而那些人多半比林大人要温和得多。”
　　林甫之权倾朝野十数年，自然有很多人不满，尤其是那些不幸和他有着同样抱负的人。林相和魏侯的关系固然牢不可破，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林相，尤其是——为了权势，很多人不介意出卖一切，譬如忠诚。
　　陛下自然听得懂她的暗示，“洛卿以为谁合适？”
　　“臣不敢妄议政事。”
　　“但说无妨。”
　　“陛下自己做主便好。”
　　“吏部崔尚书，”陛下看着唐九渊，说出了一个名字，“回头来你跟他打个招呼。”
　　六部之中，因为职务原因，吏部的地位隐隐高出其他五部，吏部尚书则是当之无愧的丞相之下第一人。唐九渊以为，陛下判断得不错，吏部这位尚书大人被林相压了十年，看着更大的权势摆在面前，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无疑是背叛的最佳人选。
　　近十年可望不可即的滋味，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何况……如果陛下流露出一丝一毫要杀林相的意思，穆王必然会想办法让自己的人顶上这个位置，那不如他们抢在穆王前面将这个人控制在手里。
　　唐九渊告辞的时候，觉得自己越来越像特务头子了。
　　

☆、第八十一章·烛光

　　翌日朝会。
　　吏部尚书崔正气弹劾宰相林甫之十桩大罪，罪名从贪污到嫖｜娼不等，林林总总，应有尽有，只除了那桩刺驾的罪过。
　　群臣哗然。
　　随后，穆王殿下指控林甫之图谋不轨、指使顾书棋刺驾。
　　群臣这次连哗然都没有了。
　　众所周知，崔正气是林甫之最得力的心腹下属，穆王则是丞相大人最大的依仗和靠山，如今这两人竟然同时背叛……
　　林甫之的仕途有没有到头，就全看龙椅上那位的想法了。
　　龙椅上那位咳了一声，威严开口道：“既然这样，让刑部好生调查一番。若真有这些事，朕绝不容情。”
　　唐九渊一身侍卫服饰，腰间配着唐何必送来的那柄黑鞘长刀，面无表情地站在女帝身后。
　　——这本就是她预料中的结果。
　　昨日那一场长谈之后，她先是处理了自己身上的伤，然后回踏雪帮交代了一些事情。做完这些之后，天差不多黑了，她便潜入吏部尚书的府邸，与崔大人在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上进行了长达一个时辰的交流。
　　事实证明，陛下的判断是正确的。
　　崔正气在林甫之手下干了许多年，只要能拿到那个位置，他不在乎把他扶上去的人是谁，陛下、穆王还是魏侯。
　　唐九渊唯一没想到的是，崔正气竟然亲自上疏。按照她的本意，上疏这种事情，尚书大人随便找几个下属或者门生便好。
　　至于穆王殿下……
　　穆王看出了陛下的打算，为了避免刺驾的事牵扯到自己身上，竟然抢先抛弃了林甫之。这等凉薄冷酷的作风，倒和丞相大人如出一辙。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陛下艳丽红唇中说出来的冷酷话语，看着丞相大人惨变的面色、强自维持的镇定，知道他的仕途已经到头了，如果陛下狠不下心，她会让他的生命也到头。
　　如今相府的防卫，还是唐青冥负责。
　　可笑林甫之一代权相，竟然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有看穿。唐九渊曾经说过——丞相大人不懂什么叫亡命之徒，所以也不知道唐门真正的立场。
　　林甫之的案子审了将近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宫城之中，不断有侍卫离奇死亡。太监宫女们心知肚明，却只能装作不知道，唯唯诺诺地抬走那些尸体。
　　唐九渊自然不会因为白灵的一句话就杀人，这些天里，她仔细观察了白灵名单上侍卫的反应，再加上踏雪帮和唐门在宫城外的一些调查，基本确认了背叛者的身份。
　　至于那些无法确认的，则被她按照一贯的作风处理了。
　　在林甫之一案定罪的时候，唐九渊也完成了宫墙之中的清理。她欠顾书棋的一杯祭酒，终于可以洒出去了。
　　顾书棋决定刺杀陛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活着回来，因此唐九渊也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替他报仇。但是如果不是白灵的背叛，他的刺杀就不会以一种如此惨烈的姿态失败。
　　这才是唐九渊无法容忍的地方。
　　陛下无论是生是死，她都有应对的方案；顾书棋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让陛下去死，既然他自己想清楚了，她也不想干涉——但是，她不能忍受顾书棋的计划被人破坏，以至于他最后不得不采用那样暴戾决绝的执行方式，然后失败。
　　她以为，一切以生命为代价的执念，都值得尊重。
　　想来顾书棋是没有资格入土为安的，如此她也不必专程为了一杯酒去他坟头跑一趟，倒是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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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之后，林甫之的罪名定了下来。丞相大人没有等着刽子手行刑，而是在三司会审之后直接选择了自杀，挽留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相府上下，从丞相夫人到扫地的奴仆，全部处斩，一个逃过的都没有。
　　由此，洛苇彻底成了河西洛家庄最后一个活着的人。
　　唐青冥在顾书棋行刺的当日便转投了穆王，林甫之的死，很难说没有他的一份。不过，他在穆王府的地位仍然比不上相府。
　　女帝没有让相位空缺太久，三日之后，相印便送到了崔正气的府中。因为林甫之和顾侍郎的死而空出来的两个位置，很快便被她找人填上。
　　那日朝会，穆王和崔正气同时弹劾林甫之，双方之间免不了相互警惕。不过警惕归警惕，崔正气如今抱上了全天下最粗的一根大腿，穆王殿下手里握着让陛下寝食难安的三千禁军，谁也不会先有动作。
　　于此同时，宫禁完全落入了唐九渊掌握之中。
　　宫禁一事，直接影响到了陛下的安全，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何况按照唐九渊和陛下的推算，不久之后，京城里将会有一场埋葬禁军的战火，那时候，如何保证疯狂的禁军不会攻破宫城，便成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唐九渊在对侍卫做出一次清洗之后，重新安排了换班布防的相关事宜。与此同时，她将之前的训练方法推广到了全体侍卫，不分男女。
　　武林高手之间的决斗和军阵中的乱斗完全是两回事，但是杀人的道理是相通的。何况，难保不会有高手起了那种心思，想要入宫刺杀皇帝。
　　期间，唐九渊也想过改善侍卫们的装备，但是如今唐门明面上的阵营还是穆王一系的，因此只好自己动手设计。侍卫的人数远远少于禁军，所以她设计得……也不怎么平易近人。
　　在数个晚上的奋斗之后，她画出了一种小型弩机的图纸，只不过最后的效果如何，还要看陛下找什么人打造这一批弩机。想来陛下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吝啬。
　　空闲时分，她在宫城里随意走动，总是克制不住想在房顶梁柱装上机关的冲动。
　　由此，唐九渊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唐门弟子了。
　　这些日子里，唐何必两次潜进皇宫，先与陛下商议了些事情，然后便是查看她的伤势。
　　唐门的伤药自然是极好的，而且厉无忧怕她死得太早，下手还是留了些分寸，虽然疼痛，却没有伤及根本，所以唐九渊的伤好得很快。
　　唐何必第二次到的时候，正是晚上，屋里点了蜡烛。唐九渊当着他的面脱去了衣物，笑着说道：“你看，差不多好了。”
　　唐何必伸手在她背后的绷带上抚过，然后解开绷带替她换药，“疼就说一声。”
　　“懒得说，累。”
　　唐何必没说什么，小心地替她擦药，然后将绷带重新缠好。做完这些，他从床上拉起被子，把唐九渊整个人裹住，然后低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吻。
　　他起身的时候，唐九渊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何必，你是不是……”
　　唐何必没有让她把这句话说完，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
　　唐九渊低低哼了一声，随后唇齿被唐何必毫不讲理地撬开，一条舌伸了进来，和她的舌交缠在一起。
　　半晌，唐何必直起身子，微微喘息着，凛冽清寒的双目中有些异样的神色。
　　唐九渊当然看得懂这神色是什么。
　　或许是因为看懂了的缘故，她的双颊晕上了一片红晕，在昏暗的烛光下竞有种极好看的妩媚味道。
　　她伸手一拉，被子从肩上缓缓滑落，裹在被子里的身体瘦削得有些突兀，身上遍布着伤痕和绷带，在烛光下绘成妖异的图腾。
　　然后她看着唐何必说道：“我的伤没事。”
　　唐何必掀掉外衫，扬手一枚暗器打灭了蜡烛，然后将她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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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之后，唐何必声音沙哑着道：“对不起。”
　　唐九渊有些好笑，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我知道，你怕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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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山侯已经离开京城了。”
　　合欢楼里，李四看着把自己裹在白色狐裘里的唐九渊，说道：“厉无忧的行踪无法确定，不过我们发现，京城里还有一个人。”
　　“这么说来，万山侯真的只是为了林甫之才来的？”唐九渊端起茶杯看了看，摇了摇头，却没有喝，“你说还有一个人，是谁？”
　　“许莫忘。”
　　“李四，”唐九渊放下茶杯，面无表情说道：“许莫忘现在还活着，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哦。
无证驾驶好特么心累。

☆、第八十二章·冬酒

　　李四自然明白唐九渊想要的不是解释，于是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等一下，”唐九渊突然叫住了他，“你先处理神枪会总舵那边的事——前些日子唐门和神枪会大战了一场，如今那边有很多机会，我相信你不会放过。”
　　她伸指蘸着茶水揉了揉眉心，继续说道：“踏雪帮毕竟不能总窝在京城里……许莫忘的事，让苏情来处理好了。”
　　“苏情？”李四的眉梢缓缓挑起。
　　唐九渊淡淡说道：“怎么，有问题？”
　　“有，”李四缓缓道：“苏情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
　　“风字堂过往的杀人记录，都有卷宗留下的吧？看一看不就会了，谁是一生下来就会杀人的？而且苏情是杜老帮主留下来的人，想必不会差。”
　　苏情的手段，已经在与向野的交锋中得到了证实。
　　“但是苏情不会武功。”
　　“我也不会。”唐九渊看着李四，面无表情说道。
　　李四想起了唐九渊入狱前的交代，瞳孔微缩。
　　唐九渊冷笑一声：“李四，你是怕苏情抢了你日后的位置？”
　　李四沉默。
　　“你连我都敢杀……”唐九渊看着李四，淡漠说道：“怎么还会担心苏情？再说，日后真的到了我和何必都放手的日子，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撑起踏雪帮？恕我直言，阴谋暗杀方面你是专家，在生意上却真的不怎么样，难道你想让我把一个破产的踏雪帮留给你？”
　　“我……”
　　“半个月前，林甫之对我们的资金动手，那时候林字堂是真的没有对策，我能理解，何况胡凝寒也尽力挽救了——但是你，李四，作为踏雪帮最锋利的一把刀，你什么都没做。”
　　“唐何必和韩墨……”
　　“对于韩墨，我知道这件事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至于何必——你真的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风字堂和林字堂的事情他插不进去手，所以你不知道而已。”
　　“……”沉默许久之后，李四终于放弃了与她争辩，看着唐九渊问道：“这么说，帮主是打算把林字堂那边交给苏情？”
　　“风字堂还是你的，因为除了你，没有人能做。”
　　“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苏情干这件事？”唐九渊微微一笑，说道：“还记得秦堂主么？那时候杨明月身份暴露，你带着人被困在南城，那叛徒没人管着，胡乱下了好几道要命的命令……要不是秦堂主当机立断，堵死了杨明月的手段，带人守住南山街，踏雪帮也不可能这么快恢复元气。”
　　“所以，”她端起茶杯，示意这场谈话到此为止，“没见过鲜血的人，做起事来，总是差了那么几分火候。我希望苏情能成为第二个秦晴，而不是第二个向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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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莫忘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完全来自于两次背叛。
　　第一次背叛，间接导致了当时还是风字堂堂主的曾流霜的死。虽然那个阴谋是李四和唐九渊一起策划的，但在其中扮演的重要角色的许莫忘，还是有个不错的下场的——韩墨的随从。
　　因为这个职位，他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于是有了第二次背叛。
　　第二次背叛，直接导致唐何必的身份被揭破，唐门焦头烂额，唐九渊不得不放下踏雪帮，和唐何必双双逃离京城。也是自此之后，他抱上了山东神枪会最粗的一条大腿之一——总舵主万山侯的师弟，厉无忧。
　　这次他来京城，便是跟着厉无忧来的。
　　他很清楚那位踏雪帮那位年轻妖冶帮主的手段，但是他更相信自家大腿的手段。
　　——所以当那个明媚中带着几许惆怅的女子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许莫忘的惊讶可想而知。
　　“苏情，你——”
　　唐九渊裹着一身纯白狐裘，从苏情身后走了出来，让到一边。
　　许莫忘面色骤变，一抬手，一道响箭在屋顶上炸了开来。
　　“没有用，”苏情看着他，怜悯地摇头道：“你的人没有一个活着，你是最后一个死的——你应该为此感到庆幸。”
　　唐九渊觉得苏情这句话的风格真的很像自己，于是有些想笑。
　　在她的想法里，苏情的选择应该是组织一次暗杀，按照杀手标准的行事风格来做。没想到苏情拒绝了风字堂的杀手，而是选择火字堂的武力，直接将许莫忘的老巢给端了个干净！
　　至于为什么许莫忘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那是因为……
　　苏情在空气中下了药。
　　唐九渊再次感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京城人烟密集，苏情竟然选择直接大范围地下药……真是嚣张而不讲道理的做事风格，不过她唐九渊喜欢。
　　苏情笑了笑，看着许莫忘发白的脸色，又走近了些，“不过没关系，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许莫忘猛一咬牙，反手从桌下抽出一柄刀，对着苏情便砍了过去！
　　唐九渊裹着狐裘站在一旁，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苏情看着越来越近的刀锋，竟然不躲不避，扬手便是一枚暗弩。
　　许莫忘挥刀拨开，苏情又是一枚暗弩，逼得他向左闪了一步。他举刀欲砍，没想到苏情这次连发了三枚暗弩，许莫忘左支右绌，还是被其中一支射中了肩头。
　　苏情笑了笑，笑得一屋的夜色和血迹都明媚了起来，“你可以去死了。”
　　于是许莫忘就死了。
　　苏情看着地上许莫忘的尸体，终于忍不住弯下腰，捂着肚子吐了出来。
　　唐九渊走到她身边，知道这是正常人第一次杀人时的反应，“知道刚才你错在哪儿么？”
　　苏情拼命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唐九渊淡淡地说了下去，“废话太多。如果你的对手不是许莫忘这种废物，而是李四和我，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死了。”
　　“第二，你不应该正面出现在许莫忘面前。躲在梁上也好、暗中下毒也好，总之，正面出现是一种死亡率最高的杀人方法。”
　　“第三，你发暗器的时候离他太近。如果毒｜药生效再晚一会儿，你现在就是个死人。我平时喜欢近身，那是因为下毒比较方便，而且以我的刀法，近身也不至于立刻落败——但是对你来说，这样的打法是非常危险的。”
　　苏情终于吐完了，抬起头来，虚弱说道：“知道了。”
　　唐九渊点了点头，扔给她一瓶丹药，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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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