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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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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宗天师道真正成型,还是建立在二葛所提供的理论,与原本的三张教义结合,而且还掺杂了一些沙门的观点,较之最初已经差别很大。
  简单来说,如果让陆陌现在就跟南渡的卢铖等人公开辩论,那就是在找虐,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正因为理论上的缺失,南方这些师君们才多受侨人冷眼,直到那些侨门后代也渐渐不学无术起来,能被单纯的迷信仪式唬住,才能混得开。
  “陆师请放心,你担心的那种局面都不会发生。稍后我为陆师引见一人,可以让陆师安心,不必高看了对手。”
  沈哲子说完后,便吩咐家人转行向他家位于都内一座庄园。


第0598章 神仙遭灾
  陆陌心内怀着疑惑,跟着沈哲子行入这个院墙高高、庭院深深的庄园内。在回廊曲巷之间穿梭绕行,最终行到了一处园圃外。园圃周围诸多被甲庄丁围绕游弋,四角尚有箭楼望哨,防卫可谓森严。然而这园圃内却空荡荡的,只在角落里起了几间茅舍,正有一名麻袍老农正俯身翻土。
  那老农听到生息,转头望来,继而便丢下锄头,拍拍身上尘土,趋行至前,距离还在数丈外,便大礼参拜下去,口中呼道:“奴下参见郎主。”
  沈哲子摆摆手让这老农站起来,然后指着其人对陆陌笑语道:“陆师可还认得此人?”
  眼见这个环境,陆陌心内已经满是好奇,待听到沈哲子的问题,便认真望向那老农,仔细端详良久,才缓缓摇头:“似是旧识,只是想不起来了。”
  “告诉陆师君,你是何人。”
  老农抬起头来,撩开眼前散乱的头发,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已经充满苦涩笑意:“陆陌,早年你我也曾共坐论道,故人重逢,你竟眼拙至此?”
  “你、你是严穆!”
  本就似曾相识的面容,再听到那印象极深刻的语调,眼前这老农即刻便与记忆中一个张扬恣意的形象重合起来,然后陆陌脸上便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就连语调都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听到陆陌惊诧变调的声音,一副老农打扮的严穆脸上的苦笑转为了自嘲,叹息道:“人事无常,倏忽间已是天渊之别。沦落至此,就连我自己都想不到,也无怪陆师君不识旧人……”
  “住口罢,你是怎样底色,因何沦落至此,旁人不知,难道还无自知?退下去打理仪容,再来见故人。”
  对于严穆的自嘲,沈哲子是半点同情都无,挥手斥退。
  严穆闻声后,又对陆陌点点头,便一副逆来顺受状,转过身去步履蹒跚的行向茅屋,似乎已是老迈难行,不堪劳役。
  陆陌望着严穆那佝偻踉跄的背影,眸中已经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一股悲悯,眼见严穆在越过田垄时险些跌倒,更是忍不住往前迈一步,似是想要冲上去搀扶一下,待见严穆身躯晃了晃后自己站稳了,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沈哲子站在旁边,心内却不乏噱意,只是旁观陆陌被那个老戏精卖惨而搞得心绪不定。他自然知道那严穆年不过五十多岁,虽然在时下而言也算年长,但绝不止于所表现出来如此行将就木的惨状。之所以要作此态,大概还是因为总算见到外来的旧识,想要卖惨博取同情,以期能获得一点境况的好转。
  这老骗子也真是天赋异禀,大概是戏做多了,已经将此融入本能中,举止神态浑然天成,哪怕面对沈哲子这个深知其底细者,都没有一点做戏的尴尬。
  “陆师莫非与这严穆不乏旧情?”
  见陆陌眼望着严穆背影,视线迟迟没有收回,沈哲子好奇问道。
  “不、不……我与此人旧情未有,反倒略有旧怨。”
  听到沈哲子的话,陆陌才回过神来,摇头说道。他与严穆结怨,还在中兴建制初年,那时还是元帝在朝,陆陌想要入都打开权门局面,而那时严穆隐居钟山,正是声名鹊起。两人难免碰上,陆陌那时是受了严穆很严重的奚落,可谓颜面尽失,以至于往后十数年都不愿再到建康来。而严穆之所以能够成为道中师君,也与当年狠踩陆陌不无关系。
  那时的严穆,虽然也是鹤发老态,但却竞游权门之内,被人高举为神仙之流,可谓意气风发。可是隔了多年再见面,却成了旁人监下老奴,俯首啃土,半点姿态都无。
  原本见到旧怨家沦落至此,陆陌应该觉得快意才是,可是如此强烈的反差,却让他在惊诧之余,忍不住便有悲悯生出。
  以往旧怨羞于提及,陆陌在沉吟少顷之后,才转望向沈哲子好奇道:“往年得闻严穆没于战乱,我还不乏惋惜,没想到此人竟是得幸托庇维周家院之内。只是,这严穆也不乏旧声,乃是道内师长,不知他因何触怒维周,要如此折……要将之役作牛马?”
  听到陆陌隐有斥问的语调,沈哲子不免感慨,真不知该说这严穆演技精湛,还是该说陆陌太过纯良。对此他倒也理解,且不说二者旧谊如何,彼此俱为道中师君,眼见到严穆被如此羞辱圈养,陆陌难免会有伤于同类之感,大概还是为了维护师君所谓的尊严吧。
  “老奴自有取罚之罪,不过我却不便与陆师详言。”
  “维周你这么说,真让我有些费解。这严穆总归是道内师者,不论是出于何因,你将之刑私监在此处,都是有些不妥……”
  沈哲子的回答,自然难令陆陌感到满意,道中师君自有尊严,无论严穆其人如何,如此羞辱,实在让他不能接受。
  “陆师是要与我穷论此事?”
  见陆陌还在纠结于此,沈哲子脸上笑意顿时敛去,语调也变得有些冷漠起来。
  陆陌见此,神情不禁一滞,没想到这年轻人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脸色变幻起来,心内则闪过诸多念头,半晌后才强笑道:“只是有些诧异罢了,既然不便详言,那也不必再说。”
  听到这话,沈哲子神色复又转霁,说道:“来日穷争道统,匡正三师法传,正不容邪,诸多异端,俱要涤荡一空!今日引陆师来见那老奴,是要明示陆师,陆师放心去争取,但有所请,我这里定会倾力相助!”
  陆陌听到这话后,神态复又变得不自然起来。沈哲子言中所流露出来的意味,他自然听得懂,不过是在告诉他,他们这些道内师君在旁人眼中或是了不起,但是对方却并不放在眼中,既然已经擒困一个,来日也不惧抓捕更多!
  到了这时候,陆陌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沈氏这江东豪首的强横作风,较之他想象中还要狂悖得多!
  这感觉让他如被针毡,周身都不自在,久居一郡之中,他自然也听说许多沈氏凶横旧事,但是作为道内师君,他的地位是绝对超然,沈氏即便再怎么强横,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礼供丰厚的信众人家而已,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可是现在他才明白,以往自己这份超然自得是多么的可笑!
  见陆陌眼神飘忽不定,不敢望向自己,沈哲子心内不免一哂。他之所以要让陆陌来见严穆一面,就是要让老小子认清楚主从。他虽然要借助天师道的力量,但陆陌也并非唯一可选,如果不能配合,他也不介意将陆陌留下来给严穆做伴,在这园子里一个耕田一个织布,了此余生。
  沉默了好一会儿,陆陌才强笑一声,说道:“远行辛苦,我与严穆也无深交,见过一面便可,不必座谈叙旧。”
  “是我疏忽了,这就吩咐人送陆师往住处休息。”
  沈哲子闻言后,便连忙说道,神态仍是恭谨,落在陆陌眼中,感受却是迥然不同。
  “还有一时要劳烦维周,我今次入都,行之仓促,身边所用乏人……”
  “这都是小事,陆师即便不言,我这里也有准备。稍后我家任令便在陆师门下暂用,一应人、物所用,直接吩咐即可。”
  沈哲子所见陆陌此来身边弟子数百众,自然不会乏人使用,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在表态并不打算下船,专程让沈哲子安排人在他身边,彼此安心。
  彼此之间言外之意的交流,那都是心照不宣。待到陆陌上车准备离开时,沈哲子才又仿佛刚刚记起来一样,追过去说道:“还请陆师将阀阅宗谱抄录一份备存我处,来日待到时机成熟,我将直赴阙下为陆师请王命诏封。”
  陆陌听到这话,脸上已是狂喜,眼下道内师君虽然不少,但都是在野喧哗,并没有一个法礼承认的正统。如果他能在这方面拔得头筹,那么今次前来建康可谓不虚此行!
  虽然尚是一个虚无画饼,但是见识到沈哲子毕集宗王的那份号召力后,陆陌心内却无多少怀疑。得此许诺,原本心头些许不适顿时荡然无存,再望向沈哲子时,眼神较之面对他的衣钵传人还要亲善得多。
  送走陆陌后,沈哲子才又返回庄园内,让人将严穆那老骗子引过来。
  严穆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青袍,须发也都打理一遍,虽然仍是简朴,但也透出一股返璞归真的逸趣,卖相可谓不俗。他匆匆行入厅中来,待见厅上只有沈哲子一人端坐,却不见了陆陌的身影,眸中禁不住闪过一丝失望。待见沈哲子双眼冷视着他,神情便渐渐变得局促起来,悄无声息的跪了下去。
  “求死还是求活?”
  沈哲子坐在堂上,冷声问道。
  “奴下言行有错,唯乞郎主深责!劫余残喘,本是百死之身,幸蒙郎主庇护得存,方寸之土,日夜躬耕,不敢耗点滴米粮……”
  “看来还是要求生。那么我再问你一次,还有什么隐瞒未言?”
  沈哲子领教过这老骗子的狡诈,并不因其乞怜求生的凄楚姿态而动容,只是冷漠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严穆当即便一愣,继而便作冥思苦想状想了好一会儿,才颤声道:“郎主若有所问,奴下言无不尽,实在没有一丝隐瞒了……”
  “哈?那好,我让你死的瞑目。”
  沈哲子敲敲书案,继而门外便有几名护卫拥着一个面貌姣好、风韵犹存的妇人并一个垂髫少年行入厅中。严穆看到这妇人和孩童,整个人如遭雷击,两眼瞪得铜铃一般巨大。而那妇人在看到厅中深跪的严穆后,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继而便也陡然色变,想要扑上去,却被护卫拦在了那里。
  “不赦之罪,奴下一人所犯,实与家小无关!郎主高义,乞赐一刃自戕自脔,只求郎主能放过愚妇幼子……”
  见严穆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头颅将地面砸得砰砰作响,精神已经近乎崩溃。沈哲子也不得不佩服,这老东西真有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死硬,被监押年余,隔三岔五便要被提审一次,居然就能死咬牙关不松口还有家小暗养在京府。
  若非钱凤那里察觉到蛛丝马迹穷追下去,将人一同带来建康,说不定沈哲子真要被其蒙混过关。
  他摆摆手,示意护卫将那妇人和幼童再押送下去,然后便坐在那里静看着严穆在堂下嚎哭求死,为妻儿乞求活命。说实话,乱世人伦淡薄,真是少见情深如此。当然也不排除这严穆还在做戏,但既然连自己都能骗过,沈哲子也就当他这份亲情是真的。
  良久之后,严穆嚎哭声息渐弱,只剩下了微弱的啜泣,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形如一团烂泥,额头上磕碰的鲜血淋漓,样子看去不乏恐怖。
  “你苦苦求死,是笃定我不会轻易杀你?这也是废话,若非如此,也不会留你一命至今。不过老奴奸诈,我又不信你,杀或不杀,我也为难得很。嚎叫够了,那就仔细想想该要怎样保下你全家性命。若能给我一个满意答复,我非只不会杀你,还会允你一家团聚,安渡此生。”


第0599章 除其爪牙
  随着陆陌抵都,沈哲子的应对策略即刻便有了调整,不再只专注于清议中对于他的臧否言论的围堵,转而开始为陆陌造势。
  陆陌其人并无卢铖那种预知祸福的谶断之能,他所擅长的乃是天师道各种斋醮祈禳仪式。时下天师道的传承虽然尚还没有明确的南北之分,但是吴中天师道在斋醮仪式上面要比北方充实得多。
  这是因为吴越之地古来便有许多祀奉鬼神的淫祠传统,天师道传来之后不可避免的本地化,因其渐渐后来居上,对那些淫祠鬼神加以批判接受,诸多斋醮仪式自然便丰富起来。
  于是在建康城内,一时间便兴起许多大大小小的道场迷信活动,吸引了大量时人的关注。如果说从惑众方面来比较,陆师君要比卢师君强了太多。如今的天师道,各种教义法说其实还没有完全成熟,各种充满宗教色彩的仪式活动才是用来感染人的最重要手段。
  其实说起来,卢铖和陆陌完全可以组成一个上下游齐备的产业链,一个卜断祸福,一个为人大摆道场、祈福禳灾。可惜他们二者并不这么想,都恨不得将对方完全打压下去。
  陆陌这里频频出现在大大小小的道场中,而卢铖也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做派,屡屡现身都内名流所组织的集会上,大肆批判吴中天师道各种地域色彩浓厚的仪式有多么粗鄙不堪。同时对于沈哲子也不再客气,或委婉或直接点评其人,居然信奉吴中那种浅薄邪说,屡发妖异之论也就不足为奇。
  两位师君斗法,刚一开始便达到白热化,这给本就热闹无比的清议更增添了无尽话题。而针对沈哲子的声讨,完全沦为这大合奏中的小插曲,实在乏人关注。
  解决了迫在眉睫的舆论危机,沈哲子也终于可以分出精力再去处理其他的事务。很快预期中的事情便到来,庾条代表一众江州人家给沈哲子发出了邀请。
  集会的地点安排在了江州人汇集的建康城西市,当沈哲子到场时,已经有许多江州人家在此等候多时,各自脸带愁容,看得出困顿得很。
  前来迎接的庾条给沈哲子打了一个形势大好的手势,而后便相携入席。
  一俟坐定,那长在都中活动的豫章熊诵便已经开口道:“今次强请驸马,实在是乡中狂悖滋生,害我乡人良多,一筹莫展,驸马素来高义智勇,想乞一二能使乡土重归安好的良策。”
  沈哲子自然明白熊诵言中所指,眼下的江州可以说是彻底的乱了套,野中匪踪频出,四处掳掠,而刺史府则因许多江州宿将守土不能,而有选择性的大加贬斥,而且清理掉不少有通贼嫌疑的乡宗人家,同时又命其子王允之出镇编练新军,用以备贼。一系列的举动,可谓大动作频出。
  其实抛开立场问题,沈哲子对于王舒这种整顿手段是很赞赏的,虽然以兵充贼这手法在道德上有待商榷,但是想要压制住那些盘踞乡土的豪宗,往往只有这种非常手段才能建功。一方面打击乡土力量,一方面积极构建自己的军事力量,思路可谓清晰,手段也不乏凌厉。
  从能力上而言,王舒可谓是王家不可多得的方面之才,若能与统筹大局的王导通力合作,所取得的成效将会是惊人的。历史上其人坐镇会稽,给侨门奠定了南迁的基础,后继崛起的许多侨人高门,在这方面其实都要承情王舒。
  但是因为立场的不同,越是欣赏反而越要提早除掉。
  王舒那里磨刀霍霍,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势,江州人家自然也不能束手待毙。在求告沈哲子之前,他们其实已经在都内清议场上屡屡攻讦王舒,但是很可惜,江州人家在时局内较之早年的吴人还要弱势,话语权实在不高。他们的诸多攻讦实在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完全不是青徐人家的对手。
  眼下资讯并不发达,而且江州人话语权本就不高,这也是王舒敢于在清议期间发起强大攻势的原因之一。如果没有更强大的势力介入,这一次较量中江州人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虽然王舒未必敢于将他们完全赶尽杀绝,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这些豪宗们乡资大损,只能沉沦在王舒淫威之下。
  至于这些人找上沈哲子,一方面自然是过往合作尚算融洽,另一方面便是遍览时局之内,只有沈氏与王氏针锋相对的对抗过,且还不落下风。
  有了熊诵开头引起话题,其他江州人家也都纷纷开言。王舒虽然表面上准备了一套说辞,但又怎么能够瞒得住这些世居江州的人家。这些人甚至直接就掌握了王舒让部众假扮流寇劫掠,又栽赃治中各家的确凿证据。但是因为无人受理,乏人关注,这些证据也就形同虚置。
  听着江州人家的诉苦,沈哲子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仔细翻阅这些人家所提供的那些证据。
  庾条那里则已经兴奋的不得了,给沈哲子打个眼色借口离席,待到转入内室之后,才拍掌大笑道:“真是天授的良机啊!王处明心迹晦深,暗逞私威,激起民怨沸腾,大失人心,趁此良机,正可将之一举拿下!”
  “小舅觉得,单凭手中这些,就能将王处明治罪?”
  沈哲子抖了抖手中江州人家所提供的那些资料,神态却仍冷静,并未忘形。因为庾条本身便要在外奔走,接触大量时人,加上其人也不是心机深沉能够守住秘密的,所以关于针对王舒的计划,沈哲子也并没有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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