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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祚高门-第1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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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城墙下沈哲子所部距离城门已经不足五丈,已经有兵士拉弓仰射上来,虽然只是稀稀疏疏的箭矢,但却表露出对方的态度。
  路永再看王彬,仍然是一副心神不属模样,心内蓦地一叹,怒吼道:“收弓!送王光禄回台城!”
  “路将军,你要做什么?你可是答应了太保,你可……”
  王彬闻言后便是一愣,旋即便被两名兵士挟持着带下城头,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路永要做什么,当即便大吼道:“路永,你这寒伧卑流竟敢背信弃义,阵前倒戈……”
  王彬的叫骂声越来越远,路永心内虽是悲愤,神态却是落寞,示意兵士上前为自己解甲,两柄环首刀被缚在袒露的后背上,步履沉重行下城头。他也不愿一叛再叛,一日两叛,可是王彬的反应实在让他感到绝望。对方既然能够突破万余守军杀入城中,又岂会只是眼前这一点军力,他即便是施加阻挠,又能一辈子将人拦在台城之外?
  “将军……”
  众将士见状后,纷纷发声想要阻止,路永却将手一挥,打断众人之语,头也不回行向城门前。
  这时候,沈哲子也示意兵众们暂时停止攻击,眼望着宣阳门被由内缓缓打开,路永一人独行至城门前跪下:“罪将路永,恭迎王师归都!”
  沈哲子冷笑一声,从身后接过一根马鞭,行至路永面前去,蓦地一鞭抽下,路永那袒露的肩背上顿时显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住手!”
  城墙上路永部众眼见此幕,顿时目眦尽裂,已有脾气暴躁几人忍不住拉弓射下,只是那箭矢落点甚远,显然是意存震慑。
  “好,好得很!”
  沈哲子看一眼城头,随手将马鞭抛至路永面前,旋即便转身行向自己的部众。
  “使君留步!”
  路永悲愤吼道,抬头望向城头大喝道:“敢有对王师不敬者,军法立斩!”
  说着,他捡起那马鞭两手捧着,膝行上前涩声道:“罪将治军不严,请使君责罚!”
  这时候,沈哲子才转过身来弯下腰去,只是不接那马鞭,而是亲手将路永搀扶起来,解下自己披风盖在路永袒露的肩背上,反手抓住路永手腕笑语道:“路将军弃暗投明,举义献城,当与我趋至阙下,为你请功!入城!”


第0347章 一步之遥
  台苑之间的太极前殿前面,正有两群人在对峙,其中一方乃是甲衣齐整、兵戈森寒的兵众,足足有数百人众,队列井然,严阵以待。
  另一方阵型则要散漫得多,乃是一群手无寸铁之人,彼此之间似乎也有派系阵营的不同,不同于对面清一色的壮力兵丁,这些人当中不乏年迈、白发苍苍者,无论是人数还是阵势都处于明显的劣势。
  然而,如今在气势上反而是那些武装整齐的兵丁们处于下风,手中刀锋枪刃甚至不敢直指对方,而是指向地面。对面那一众手无寸铁之人气焰却旺盛得很,一步步紧逼向前,指着对面的兵士们不乏大声斥责辱骂,更有冲动者甚至上前踢打那些看似精悍但却不敢还手的兵丁。
  “逆贼匡术速速交出皇帝陛下!”
  “王师归城,叛军伏诛,匡术逆臣,若再敢挟君自重,我等必不饶你!”
  诸如此类的喝骂声不绝于耳,此时站在偏殿内的匡术脸色已经阴郁到了极点,握紧的双拳上青筋毕露,眉头紧蹙,两眼几欲喷火,望着旁边的沈恪恨恨道:“沈子明,你实话告诉我,沈郎究竟能否及时赶来?外间那群情激涌,可是我一力担之!”
  沈恪也知匡术此时心情之恶劣和焦灼,外间那些台臣们一俟得知王师归都,脱困在即,原本的谨小慎微顿时荡然无存,一个个气焰变得嚣张无比。早先右卫将军刘超出殿去劝阻他们稍安勿躁,不要惊扰到了皇帝陛下,甚至被他们污蔑与叛将勾结要挟君自重,气得刘超连殿都不回,直接离开此处去寻找早前迁入台城的家人。
  这些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沈恪哪里不知,皇帝陛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交到他们手中。但眼见这些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姿态,沈恪心中的焦虑较之匡术也不遑多让。这些人各自投靠或推举某位重臣,凭他这一点薄名资历完全镇不住场面。
  “匡君也知如今台城门户已被路永控制,维周难免要受阻挠。你放心吧,只要拖得过眼前,等到维周至此,自然能够稳住局面!”
  沈恪面色凝重安慰着匡术。
  匡术闻言后却是冷笑道:“你说得倒是容易,那你教我该如何拖过眼前?如今在这些人口中,我不只是谋逆的不忠之臣,更是背弃故主的不义之人!物议杀人尤甚于刀剑,你让我如何能自安!”
  对于匡术的恶劣态度,沈恪也能理解。他能横下心来杀掉许方夺回太极前殿的控制权,心中存念自是戴罪立功,可是现在因为将一众台臣阻挠在外,可谓是犯了众怒。凭他这样一个在朝堂没有根基的降人,自然要担心犯了众怒之后再如何于江东立足。
  “半个时辰,再等半个时辰!如果维周仍然不能至此,我与你一同出迎王太保等诸公,想必维周他也能理解我等已是尽力了。即便是不论投诚之功,过往几月我于都中多赖匡君你善助保全,只要我一日不死,绝不负此恩义!来日是罪是赏,我与匡君共担!”
  “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匡术沉吟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说道。旋即他便又吩咐部下调来一部亲信,虽然不敢对这些台臣动武,用血肉之躯将太极前殿堵得水泄不通。
  眼见到天色渐渐放明,台臣们也渐渐焦虑起来,大量人上前去推搡排挤,更有人试图要抢过那些兵士们的兵刃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正在这时候,后方响起沉重的步履声,站在对峙外围的人回过头去,便看到数百精勇军士自南面缓缓行来。这些军士与太极前殿那些守卫们气势又不相同,一个个神情肃穆,身上甲衣还挂着未曾干涸的血渍,望去便让人凛然生威。
  早在城外得知路永占住宣阳门,沈哲子已经猜到台臣们在酝酿什么想法,看到眼前这混乱场景也不觉有异,当即便扬剑出鞘,示意军士们摆起冲锋阵型。
  越来越多人发现了这一部新到场的军队,自然也认出了站在队伍前方的沈哲子,不免有人心内生出尴尬,退出来想要上前寒暄几句,可是看到那些兵士们不乏人已经将弓拉满,配合着他们那满身的血浆煞气,让人不寒而栗。于是一个个都裹足不前,讪讪退到了一边。
  一名龙溪卒军士持着节杖上前,大声道:“驸马都尉、昭武将军沈哲子奉皇太后陛下行台诏令,归都勤王面君,有阻挠者视同叛逆,格杀勿论!”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不禁变了一变,原本还有人想要鼓噪众人一同上前拦路。在他们看来沈哲子毕竟年幼,未必能有主见或是洞悉到当中的利害,只要阻挠片刻,容得他们冲入殿中去占住皇帝陛下面前位置,定下主客之分,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可是对方上来便抓住皇太后诏令这一大义所在,再看那些军士真有一言不合便下杀手的气势,一时间倒也无人敢上前试一试沈哲子究竟有无这份胆量。尤其那些琅琊王氏一方的台臣们,清楚王太保所做出的安排,待看到恭然站在沈哲子身后的路永,神态更是充满灰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偏殿中的沈恪听到外间的动静,近乎虚脱的长吁一口气,而后才发现衣衫早被汗水浸湿。而旁边的匡术这时候状态较之沈恪也没有好上多少,他心内承受的压力较之沈恪还要严重几分,看到沈哲子一来便震慑住场面,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喜极而泣,暗叹自己的坚持总算没有错。
  他对沈恪拱了拱手,然后吩咐部下送上早已经准备好的麻衣素袍换在了身上,又带两名随员各自捧着苏峻赏赐下来的节杖并印信,匆匆行出了偏殿。
  守在太极前殿的兵士们这时候缓缓分开一条道路,身披素袍的匡术在道路中穿行而过,疾行至沈哲子面前深深跪拜下去:“罪臣匡术,恭候王师多时,虽归王统,难偿前罪,请使君责罚!”
  对于匡术能坚持到如今这一步,沈哲子也是略感诧异,路上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武力用强抢回皇帝的打算,眼下这个结果已是极好。对于一早便投靠了自己的匡术,倒也不必再故作姿态,尤其沈哲子也知匡术为了阻挠台臣们必然承受很大压力,背负诸多怨望。如今自己的表态,对于匡术降后的待遇如何影响极大。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去扶起匡术,拍着对方肩膀大笑道:“匡公虽有逆迹,但能于危亡之际守卫皇帝陛下不受侵扰,恭迎王师,可谓臣节得全。”
  作为首先回攻建康并进入台城的靖难功臣,沈哲子的评价可谓对匡术的事迹定下一个基调,虽然没有大肆褒奖,但一句“臣节得全”,便洗去了匡术身上的谋逆之罪。当然,如果皇帝被台臣们夺去,自有王导、陆晔等辅政之臣假借皇帝的名义,沈哲子的功过如何还要交给别人评判,说出的话自然也就没有这种法理上的力量了。
  匡术闻言后鼻头一酸,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倒不是对沈哲子心存感激,而是有感于自己的选择和坚持没有白费,总算得到了前期的回报。
  示意部下将匡术引至身后,沈哲子才上前对那些神态各异的台臣们说道:“晚辈身负皇太后诏命回攻京畿,侥幸功成,眼下要入殿叩见皇帝陛下,面君之后再拜诸公。”
  众人虽然想法各异,这会儿却也不知该要怎么做,只能讪讪回礼,不敢阻挠。
  既然王师已至,自然而然便接收了太极前殿的防守,匡术的部众们纷纷退下再归各处出入路口防守。沈哲子名为去拜见皇帝,却立在殿前看着兵士们换防,待看到还有许多台臣不死心的站在殿外,便大声道:“王师虽然入都,叛部仍未尽剿,请诸公各归居处,以免为乱军所害!”
  这语调虽然平和,内中意思却很分明,谁敢再在外面晃悠扎眼,乱军分分钟有可能出现将他们斩杀在台城中!
  有人听出这弦外之音,脸色不禁变得有些难看,过片刻便有人上前问道:“请问沈郎,王师回攻京畿,除贵部以外,尚有哪一部会师于都外?”
  “此为行台军事之密,不便相告,以免为叛军所知。”
  沈哲子先对那人拱拱手回答一声,然后又转头望向亲卫,语气已是杀机毕露:“台中军管警戒,再有私议王师军务者,视同逆党,格杀勿论!”
  那人被沈哲子一句话顶得哑口无言,神态已是极为尴尬,他问出这个问题除了是真的想知道有哪几部攻回建康之外,其实也实在警告沈哲子不要自恃先入台城便作威作福,以兵迫众,毕竟外面还有王师其余诸部呢。但他却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所谓的王师其实已经都在他的眼前了!
  眼见还有人不死心的恋栈不去,沈哲子真是觉得不能给这些狗皮膏药好脸色,索性直接下令道:“为防叛部潜入台城图谋不轨,一刻钟后清理台城,仍有在外流连观望者,一律逮捕,军法从事!”
  这命令一出口,即刻便受到了效果,当即那些仍然流连在殿前的台臣们纷纷离开此处。只是在离开之前,脸上颇多忿怨之色。
  这时候,沈恪也在偏殿中匆匆迎上来,看到戎甲在身的沈哲子,张了张嘴,却完全说不出话,然而眼眶中已是热泪盈眶。他在台城努力经久为的便是眼前这一刻,当沈哲子踏足台城那一刻开始,他们整个沈家便与早先截然不同!
  “辛苦叔父了!”
  看着嘴角翕动,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的沈恪,沈哲子心内也是感怀良多。站在太极前殿面前,他更是忍不住的心潮激涌,他距离殿门只是一步之遥,然而就是为了这一步,过往的一切努力在这一刻陡然爆发!
  迈出这一步,他的人生、沈家的命运、江东的局势乃至于整个天下的大势,都将迎来一个新的篇章!
  太阳陡然跃出了地平线,光芒再次洒落人间!


第0348章 面君
  早先太极前殿外的骚乱并未影响到殿中的安静,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殿中原本的宫人们都被驱散一空,如今在殿中除了皇帝之外,只有侍中钟雅并褚翳两人分立御床之前。
  皇帝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睡得迷迷糊糊被抓出被窝来换上衮冕,然后便被刘超、钟雅等人簇拥来到前殿。他心中虽然有慌乱,但因为已经经历过这样一次折磨,倒也并不再像第一次那样惶恐欲死,只是用颤抖的声音问:“侍中,京畿又陷落了吗?这一次打来的是谁?”
  听到这话,几人又是羞惭又是无奈,最终还是刘超回答道:“陛下放心,非是逆军,是王师归都!”
  “王师归都?是谁回来了?我母后来未?我阿姊来未?我姊夫……”
  皇帝听到这回答,神态倒是激动,只是这一连串的问题让人无从作答。内外乱成一团,他们也实在不清楚外间究竟是何形势。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皇帝却也振奋得很,那日渐瘦削的脸庞上洋溢着振奋喜色,随着几人行入殿内端正的坐在了御床上。这一次倒没有几个老家伙跟他一起挤坐在一起,然而枯坐良久只听到外间喧哗声时起时落,始终没人入殿。皇帝心中的兴奋渐渐消退,继而便是困意上涌,趴在了御床上又睡过去。
  殿中其他几人却不似小皇帝那么心大,哪怕匡术已经表明态度投诚,哪怕沈恪赶来劝慰,然而外间每一次骚乱声起都勾动他们心潮起伏不定,唯恐发生什么恶劣的情况。
  一直等到台臣们与殿外匡术的部众对峙起来,局势似乎才有所明朗。殿中这三人由始至终都拱卫在皇帝面前,忠诚倒不容置疑,没有太多私心的考量,尤其是右卫将军刘超,对皇帝更是一意孤忠。早先虽然与沈恪有约定,但其实从内心而言,这三人也是倾向于希望台臣们能够进入殿内来拱卫在皇帝身边。毕竟相对于匡术,那些台臣们在他们看来仍是可信的多。
  一直到外间对峙气氛越来越紧张,三人才商定由刘超出面调和,希望能让彼此达成一个妥协。然而那些各具怀抱的台臣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的连刘超都污蔑起来,气得刘超直接拂袖而去。
  如今殿中剩下的钟雅和褚翳,对望都是无言,心中不乏有悲愤。那些人肝肠如何他们怎么会不知道,看似群情激涌要入卫皇帝驾前,但其实心里哪有对皇帝本人安危的考虑,不过是希望能抢占一个显重位置而已!
  叛乱平定之后,便意味着新一轮的排序,尤其是原本的执政中书令庾亮已经死亡,而庾家如今也是众矢之的,庾怿虽然拥戴皇太后在京口创建行台,但谁心里都清楚,凭其资历威望绝无可能接掌其兄原本的权柄。在这样一个态势下,谁能在平叛中抢占一个有利位置,来日的话语权便会加重几分。
  动人心魄者,惟权而已。平庸者欲以进取,显达者欲以更益,能够在这样的态势下尚能保持淡然者,称之一声圣人也不为过。
  在钟雅心目中,其实对于沈哲子率军回攻京畿是感到振奋的。一方面他是真的欣赏这个年轻人,另一方面也是不希望王导为首的青徐侨门再掌局面,废掉两任先帝乃至于故中书庾亮针对时局的努力。因而在外间喧闹到一个极点时,他已经忍不住行至门前,想要出面喝止那些越来越过分的台臣。
  也正是在这时候,他亲眼目睹了沈哲子进入台城,迫退一众台臣们的经过,眸中激赏之色越发浓烈。
  褚翳也行至殿前看到了这一幕,却有另一番看法:“沈昭武盛气凌人,怕是……”
  钟雅闻言后却是一笑:“肃祖临终所厚,自有识人之明,不以常婿而待。未及弱冠,匡难归都,若是半点锋芒都无,那才是真正的大奸!”
  这时候,沈哲子已经解下佩剑,昂然行入殿中,待见到站在门内的两位侍中,肃容为礼道:“末将奉命勤王伐逆,多赖侍中护庇君王!不知陛下如今何在?”
  不论对沈哲子看法如何,眼见殿外一触即发的严峻气氛已经消解,两人都是松一口气,迎上前去刚待要开口,便听到殿上皇帝发出含糊的喊声:“姊夫,是你吗姊夫?你终于来救我……我是不是做梦……”
  话音未落,便听扑通一声,几人转头看去,便见早先睡在御床上的皇帝已经滚落下来,心中一慌,连忙匆匆行入殿中。
  皇帝是真的还在睡梦中,恍惚间听到一些声音,便已经欣喜若狂的喊出梦话来。跌下来之后倒是醒了,只是两眼仍是迷蒙没有焦点。这时候钟雅已经冲上来为皇帝扶正冠冕,皇帝却抓着他手臂颤声道:“侍中,我、朕是不是在做梦?我刚才明明听到我姊、海盐男之声,怎么见不到他?”
  沈哲子正站在钟雅身后,待看到皇帝较之几月前已经大有瘦削的脸庞并体型,可知这段时间过得并不轻松。听到皇帝那慌乱之声后,他心中倒忍不住一暖,说实话,对于这个小舅子他也并没过分热切过,可是如今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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