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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不知道,我在爱着你-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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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个月的时间过去,陆盛并没变样子,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没因换季而增添多少。微婉兴奋得直想大叫:“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找你?”
    陆盛倒不惊讶,语气平板。
    “我每天都来这里,谁知道你怎么今天来了这里。怎么今天才来?”
    微婉露出得意的笑容,心想这次一定会得到她刻薄老师的表扬。她翻开了他的笔记本。
    
    法则119:找一处隐秘的学习场所
    
    找一个只属于你的地方,安静,独具意义,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要求的,并不仅仅是图书馆里一个固定座位的这种东西。你的最佳学习场所,该是一个给你绝对安全感的地方,无论晴雨,冬天或夏天。在这个地方,你不再惆怅或迷茫。你知道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对的,努力都会有回报。你该相信,这个地方是有魔法的,给你力量坚持跨过所有困境,最终一定会达到梦中的彼岸。告诉自己,在这里,你会得到所有的帮助,勇往直前。你不要说找不到,也别用自习室来敷衍。我曾费无数工夫遍寻不到,却因为一次在Lamarck…Caulaincourt下错站,而发现了迷雾小径。
    坚持不懈地寻找它,你要相信,智慧和勇气都在那里等着你。
    
    “那么,我这里写的是智慧和勇气,不是‘我’。所以,我长得像是‘智慧’和‘勇气’吗?”陆盛鄙夷地盯着她,“凭这个知道我常来这里?而且今天也来?你脑子里面有没有叫作逻辑的东西?”
    微婉含笑不语。
    如果不是早晨与幸运符偶遇,她也不会想到来这里。可他写得多么明显,他心中也有这样一个幸运符的存在,只不过他称为隐秘的学习场所。她多么惊讶,他心里的“智慧”与“勇气”,和她期许的“幸运”何其相似。他知道最幸福的感觉是什么,那感觉,和她的一样。他也有从小就信奉的幸运符,他说没有幸运符就没有办法活下去。
    她一不留神,刚才那灵异的两个字再上心头。
    她慌忙默念恶灵退散,睁开眼睛,却忍不住朝他的身边靠了靠:“你后来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我说过,我们不能在属于你的那些地方同时出现。”他抿了抿嘴,“事实上,在任何有很多人的地方,都不能。”
    “所以你并不是讨厌我了,只是不想被人看见。”她苦笑,“我特别丢人吗?”
    她满以为这句话会将他逼急,会让他吐出一些口不择言的真话来。然而,他非但没有情急,还换了一个温暖到让她心颤的表情。她察觉得到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任她怎么想,也不知哪里不对劲。
    他看着她,那目光犹如看着手掌心里捧着的曾经丢掉的一颗珍珠。
    “以前是。不过渐渐地,我发现自己错了。”
    
    微婉只能停留很短的时间,因为这不能被安东尼知道,所以她并没叫司机开车载她出来,也没让那个长雀斑的红发年轻门童去帮她叫辆的士。她是乘地铁来的,距离着实不短,她应该要赶在安东尼发现她不见之前飞奔回去。
    她肩膀上忽然多了一只钢铁般的手,一回头,发现安东尼和他永远带着的那位穿蹩脚西服的保镖家伙,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随后的事,快到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她一面被拖回车里,一面听到安东尼对着陆盛咆哮,法语单词像子弹一样朝后者扫射去。
    “限制令这三个字,你哪一个听不懂?你不被允许出现在离她五百米以内的任何地方,懂不懂?不要以为你是……就可以随便……”
    后面这些,她都听不清了,因为离得太远,她也没能听清陆盛的答话,只记得几个杂乱得不成章的碎词,关于“给了你们机会”“真相”之类的话,统统喷给了安东尼。她从没见过他如此愤怒,但她终于知道弗拉乔说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是一纸限制他接近她的限制令。因此他才一直说,他们“不能一起出现”,而不是“不能一起”。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车开得太快,她要拼命凝神才能看得见今晨街上的雪。
    “安东尼,请给我哥哥打电话,现在。”
    “不错,限制令这件事是我的意思。”
    他不解释,不表达关心,不因五年没有跟妹妹讲过话而有任何的尴尬。如果你认识汪敬哲,你会觉得他是个随和友好的年轻人;如果你与他一同长大,你会知道他是令人心生畏惧的“哥哥”。可能有什么人能走近他的心,可能他将温柔与爱留给了什么人,但那个人不是她,不是姐姐,不是他的父母。别人说他好,她都知道。可别人说他的好,她却并没有感觉到。
    “哥哥……”微婉攥着手机,将头后仰,舒服地枕在椅背上,如果她要说这话,就得舒舒服服地说,“哥哥……哥哥……”
    “婉儿,你现在是不是真的认为,你有资格质问我任何事?”
    安东尼惊恐地看着后座上神情恍惚的女孩,他最不希望看见的事,正在发生着。
    “不是。”微婉回答得响亮干脆,“哥哥,这是婉儿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今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
    
    9
    即便看不见电话那头的人,她也知道自己成功地惊到他了,让他愤怒了。她感到冷冷的狂喜。兄妹两个,总要有一个先走出这一步,就像他们那曾经震惊整个上流社会的所谓“畸恋”一样,就算是以荒唐的事情为根据,也该有一方站出来,主导这场皆大欢喜的分崩离析。只是结果迟来了一些,只是诱因是不曾预料到的其他。
    限制令,这手段倒还新鲜,他是第一回用。
    许久,汪敬哲才回答。
    “好。”
    
    安东尼曾说选择应该很容易,她发现果然很容易。这一次,她不再屈服。
    出乎她意料的,只有安东尼。这次,老人没有再唠唠叨叨地劝她,他只让她在房间里,用心思考这一整天发生的所有事。
    第二天的清晨,一名女佣走进她的芭比房,礼貌地请她尽快搬出去,给她的期限是一个星期。这是对她的慈悲,容她一段时间寻找新的落脚处。
    五天后,她搬出了阿泰内广场,这次是永远地离开。
    她想和安东尼道别,同样被礼貌地拒绝。女佣告知她,Q公司昨晚打来电话通知安东尼,他与易微婉的合同已经被解除了。显然,汪敬哲先生在第一时间切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与汪家有关的一切,都不再能使她受益。从今天早晨开始,安东尼不再是负责照顾她的保姆。
    “可你不懂,安东尼他会见我的。”
    女佣回答:“他料到你会这么说了,小姐。他说如果小姐这样说,就这样回答——”金发女孩清了清嗓子,背书般说出了下面的话。
    “他说,你在放弃你哥哥的时候,就该想到与此同时你也放弃了谁,放弃了什么。”
    微婉很难受,她不得不告别的蛋糕抱枕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她只是会想起安东尼乐呵呵地将它从米兰抱回来给她时,脸上那慈爱的表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对这冲动有那么一丝的后悔。可她本来觉得,安东尼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安东尼说,留下的人会越来越少。
    留下的人,果真越来越少。
    
    她只带了护照和少量自己的东西,将所有衣服、鞋子、包包一并抛弃。她找了一处地方,草草地住下。刚好暑假时申请的一笔奖学金到账,学费已缴过了,她可以勉强用这笔钱来维持生活。
    她的新公寓暖气坏掉了,床单与墙壁都有霉斑,家具陈旧还有潮味,窗户有两扇,一面没有窗帘,她用废旧报纸贴上。这里的条件,甚至比曾住过的学生公寓还要恶劣,但这是她能找到的离学校最近、房租最低的地方,她决定适应着住下去。
    穷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只有在那段时间里,她才将曾经隐藏在纸醉金迷表象之下的那些价值与教育,悉数都取了出来,擦擦灰,爱惜地放在手掌心里,思考着它们的意义。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独立生活的这条路,她可以借鉴的先例实在罕有。她所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是在拖欠房东房租无力支付时,撩起衣服给他看了自己的胸罩。房东人实在很好,作为回报,他同意她三个月后再将房租一次补齐。事后,她克服了本以为难以接受的羞耻感,却可以从容地自嘲,嘻嘻哈哈,感到刺激。
    其实,脱离家族后的窘迫只有她预想的一半。
    她身边仅剩的朋友,又只有怡风了。在初试新生活的前几天,她与怡风通过电话,后者先是歇斯底里到抓狂,之后竟半含好奇地问她:“是不是很难?听说内衣都要翻过来穿几十次!”
    怡风的“听说”,是从她们共同认识的一位千金那里得来的。也是和家族决裂,想要独立创业,那姑娘本是信心满满的,因为她的姓氏毕竟还闻名遐迩,生意人都会同意见她,看似会给她机会谈事情。但不久后她便发现,这些人只是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才答应见她的。真正会给她生意做的人,少之又少。她很快败空了自己的积蓄,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服软,回归家族。
    内衣要翻过来掉过去地穿几十次,房间里蟑螂遍地,公寓马桶坏掉也舍不得花钱雇人来修,要自己动手,这些就是千金后来含泪讲述的经历。
    但根据微婉的切身体验,生活并非不能忍受。
    拿她现在来说,她懂几门语言,有着不错的商学院学历跟不算贫瘠的实习经历,想找一份课外兼职是不难的。即便只拿法国的最低工资,再加上奖学金的一些帮补,她也不至于饿死。除去不能再大手大脚地买东西以外,她还发现了廉价小超市的存在。蔬菜和水果很贵,在巴黎吃得起的东西竟只有不到一欧元一杯的巧克力,那么她就拿它当早饭、中饭和晚饭。事实上,这种食物还相当不赖。最让她难过的,是每月不再有杂志可读。她向学校交了押金,借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但回到公寓后却没有网可上。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她每月只有一千块钱,那她就必须将生活挤进这一千块钱里面来,没得选。
    她再也不走蒙田大道那些华丽的门廊或大厅,她再也听不到阿泰内门童热情洋溢地叫她“Vivien小姐”,她也不再记得芭比房床上Moschino蛋糕造型抱枕的柔软丝滑。她再也没有机会挑选与一辆车价格相同的靴子、包包,她也不再去参加rich kids的party,她甚至再也没买过一件化妆品。
    但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感觉自己如此像一个坚强骄傲的公主。
    
    其实,一个年轻女孩子从原来的生活脱离,走向独立,所受的生活的苦,都是非常琐碎而让她感到毛骨悚然的那种。打个比方,从今开始她要乘地铁甚至步行上下学,这都没什么,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好鞋可穿了。但很难适应的,是当她回到家,疲倦地倒在床上想睡觉时,却发现床垫里爬出了一只小虫,它正兴冲冲地到处游走。
    她惊得跳到地上,整晚都不会再去那张床上睡了。
    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途跋涉的累就叫作减肥。但一只会爬的虫,和对没看见的虫的想象,确足以令她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她不再耍酷,因为这事一定要找人来帮忙。于是当陆盛来到这里时,他看见的便是一个站在椅子上,双脚不敢沾地的易微婉。
    “你要先出来,我才能开始打扫,喷药什么的。”
    站在椅子上的女孩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碰这间房中的任何东西了。
    陆盛重重地出了口气,将工具箱放在一边。他(在易微婉看起来无比勇敢的)走近她的椅子,转身,半蹲,她赶快登船。从椅子到门口只是几步路而已,她盯着他后脑勺看了很久,现下她又在看他的耳朵。
    “你的耳朵生得很高……”她摸摸自己的耳朵。
    他没有接话。她不再摸,低头细数自己的悲伤和埋怨,将这些通通发泄给他,就算知道这关头自己说出的话无逻辑且不讲理:“你说,怎么会有人把妹妹丢下,管都不管?”
    “因为有人是亲生的,有人不是。”
    
    10
    以前易微婉也曾与自己所处的阶层有摩擦,但今时不同往日。那时她因畸恋丑闻而被人指摘,此时,却是她放弃了身为那个圈子一员的身份。她知道法则是什么,也知道底线在哪里,所以她知道,自己已经跨过了底线,坠下了悬崖。她做出的这一个选择,就决定了她不再是那一种人了。
    法则是这样的——上流社会的人,并不是因为骄傲才不和外面世界的人交往,而是他们要维持的那一种安全感,固不可破。事情不是你在电视剧里面看到的那样。在纽约时,怡风或她都不会穿着张扬性感的华服,从上东区招摇地走到布鲁克林。她们所认识的曼哈顿名媛其实日常并不太着Chanel、Gucci,因为那是Ralph Lauren统治的世界。千金们大多低调保守,也不会走到大都会的另一边去。在纽约读书的几年间,怡风至多去过两次布鲁克林。
    她们并没有刻意地不和外人交往,但到了一天的最后,总是会渐渐移回圈子里面去。不是说她们刻意地去抵触圈子外的人,只是任何女孩都是跟那些与自己相似的人相处得更好。而男生却有所不同,至少她所认识的许多人,都有圈外的朋友,但其中有几分真,有多深,或者只是条框外的间或解脱,这些,她就不知道了。男性所拥有的一些特权,在这里亦然。但如果你是一个女生,那么你最好在这边乖乖地做人,你也可以在这边胡作非为,但绝不能走到另一边去,因为你没有这个选择权。
    除非你想被所有的人视为怪物。
    易微婉并不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上次被赶走的时候的确很伤心,但这次,她知道自己比他们都优秀。她甚至惊喜地发现,陆盛身上那种天生的不与周遭为伍的气质,她也有了。本来就该有,她得意地想。
    岁月是越过越绵长,她决定去发现新的幸运符。她决定从顺利毕业开始,好好规划人生,实现个人价值。
    “你以后要做什么?”她这样问陆盛。
    陆盛回答:“我学的是政治。”
    “可你又不能在这里从政,回国从政……难。”她皱眉道,“你也知道,体制很不同。”
    陆盛顿了顿。
    “好像我从没说过,不过——我出生在这里,我是法国国籍。”
    
    微婉和陆盛的来往必须藏在地下,偷偷摸摸地。即便她不再叫某人为哥哥,但那人依然是她的唯一合法监护人,他向法兰西高等法院申请的那张限制令依然有效。现在她知道陆盛是法籍华裔,真心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居然也有这么一天,法国政府机关帮着外籍人对付自己人。陆盛倒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有人感觉他的位置被威胁到了,你不能怪他。”
    易微婉也确实没有怪他。事实上,她是没有时间去想太多关于别人的事。临近毕业,事情一桩一桩地砸过来。现在没有安东尼帮她打理,她就得自己动手。以前,她以为自己只是不懂烧饭,但现在独自生活,她才知道生活包括那么多的事,她想要生活下去,需要学的也不仅仅只是烧饭。
    房租、水费、电费、网费、医疗保险、住房保险、手机月租、银行、支票簿、账户余额,等等等等。她是外籍人,长居、签证、续签、非欧盟国人的工作许可证,这些都是她要学会做的。毕业后会怎样?如果想从学生签证转为工作签证,事情会棘手到爆。她在这里工作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因为政策是,如果任何一家法国公司想要给她工作,必须证明这份工作不能由任何一个欧盟国人完成。
    后面的这些,陆盛不能帮她什么。该死的他是法国人,他不需要见鬼的签证或去续签。他完全不了解这些东西,就算想帮她,也得和她一样从头学起。
    若是从前,她根本不用操心这些。从前,她来自一个姓汪的家族,那些事情都有人替她打理,凭借财力,这个家族可以帮她铺平道路。姓氏重要,金钱重要,可如今的她铁了心,要让易微婉这个人靠自己变得重要。
    
    你一定要在尽量年轻的岁月里,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不要等到快要成人,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片汪洋,你没有船,连可以踩着过河的石头都没有。梦很大是可以的,梦还没有那么具体,也是可以的,但你要有梦。这话是陆盛说的,因此易微婉虔诚地认为这必须是真理。
    “所以,你想要什么呢?”
    但他这样问,她就不那么爱听了。如果一个人问易微婉小姐,你的梦想是什么,你想要成为什么,这根本就是在伤她感情。
    “我不知道。”她嘟着嘴说,“不过你可别说教,我求你了。”
    于是他没有说话,她知道他失望了。他大概以为,经过这么久,尤其因为如今她的处境,她该对以后的路更清楚了一些才对。你总会认为,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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