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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角色-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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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明芝外,另几个都烫了头发,也是前两日一起去的。新烫的卷发不甚服帖,硬梆梆的如同一个壳子,还冒着隐隐约约的臭脚味,但因为知道只消洗过几次就会变成柔软的大卷,所以女孩子们对现下的容貌没有不满,莺声燕语地数落明芝不肯随大众。
    明芝口齿向来比不上她们,一时间被说得抬不起头,还是女学生中的一位,缪家的大小姐先叫停,“你们谁看见我的国文课本了?”众人努力回忆,想起仿佛落在课堂里,缪大小姐返身去拿,其余的在校门口等。
    到了校门口,门房探出来叫住明芝,说乡下来的亲戚等了她一下午了。
    季家人丁单薄,哪有什么乡下的亲戚,明芝以为哪里来的打秋风的,也没放在心上,只想来人若是跟她叹苦叫恼,就掏个两块钱打发走。如今她手头灵活,不在乎花个几块钱买个耳根清净。
    门房里迎出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满脸笑容,见了明芝道好,又自称明芝外家的人。
    明芝一时间没明白,沈家来人怎么会到学校找她,有事也该和季太太说去,要不然也该去找沈凤书。
    妇人见明芝的样子,就知道她想不到来的是谁,笑笑直说道,“我替小姐的母亲做事。都说生恩难忘,小姐有今天的好日子,也不能忘了是谁给的呀。”
    明芝这才恍然大悟,呆愣愣地看着对方,见红红一张嘴又吐出些话,“怕碍了小姐读书,太太等在那边车里,这会好容易见了面,还请小姐过去说话。”
    明芝不知道这妇人会做出什么事,但既然找上门来,想必三言两语打发不走。她横了一条心,和同学们说是家里有事,推掉晚上的饭,跟着妇人上了车。
    一上车,明芝见了人就知道来的确实是她的亲妈,一模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鼻子,就连唇角的线条也一样。她一直以为自己像父亲,等见了亲妈才知道她还是像妈多一点。
    她不说话,她亲妈扬起眉一笑,“明芝,你长成大姑娘了。”
    
    第三十章
    
    季明芝的亲妈陆芹从外表上来说是个二十八九岁的美人,实质如何明芝并不知道,她垂下头,并没有理会对方表示亲热的笑容与话语。生下来便被抱进季家,连奶都没吃一口,即使长得再像,在她心中也没这个人。
    陆芹也不介意,伸手替明芝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低声嗔道,“这么大了,场面上的敷衍话总会讲两句,随口说点什么打发掉我不就行了。”
    她的嗓音低沉微哑,每个尾音带点拖,听上去跟麦芽糖似的,没个干脆。明芝被自己的念头冷着了,不动声色抖了下…哪有和女儿撒娇的妈。
    “我路过,看看你就走。”陆芹看着明芝又是一笑,“放心,不会赖着你。”
    明芝的脸慢慢发热,但自始至终没开口。陆芹说她将远行,孩子长到现在她没操过一分心,所以也无须挂念她。她也不嫌不吉利,抿嘴笑道,“只当我死了便是。”
    明芝心里早当她死了。说不定她早死了的话对明芝来说还好些,至少做父亲的念在孩子无母的份上多点怜惜。可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明芝最多只敢偷偷想一想,当真听陆芹说出来,明芝像被揭了皮似的抬不起头。
    独脚戏唱了小半个钟点,陆芹才放明芝走。明芝没了赴宴的心情,一个人踱回家。天气倒是好,然而念天地之悠悠,却没有谁可以讲这些阴暗的东西…正如她的出身一样,见不得人。也许有一个,她想到徐仲九,但他是不好“惹”的……被他笑话还是小事,就怕讲多了被误会成对他有意。
    明芝知道自己对徐仲九真是有那么一点意思,所以格外担心露出来被他拿住。
    她坐立不安,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天快黑的时候徐仲九打来电话,和她商量收购粮食的事。明芝现在是个小地主,多少有点常识,不由惊讶道,“如今离麦收还早,更不用说新稻,说这些是不是太早?”
    徐仲九振振有辞,凡事预则立之类的,资金、仓库早安排好早安心。
    明芝听着心情好了些,只说请他看着办,
    徐仲九又问,“你有心事?”
    明芝犹豫了一下。徐仲九也不催,静静地等在电话那头,明芝经不住,慢慢地全告诉了他,但自己怎么想的却忍住了没说,她怕徐仲九觉得她冷漠无情。
    没想到徐仲九来了句,“她漂亮吗?”
    漂亮吗?明芝想了一想,“很漂亮。”可这很重要?明芝不明白徐仲九为什么要问这个。
    徐仲九还问了一堆有的没的,戴首饰没,车什么牌子,司机的年纪。
    明芝愕然,又有点生气,勉强答了几句,最后怒道,“我哪注意到那些。”说完她就意识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从刚才的低落中走了出来。只是这人,既然知道她难受,也不好好安慰,偏搞些花巧的,她搁了电话,“不和你说了。”
    陆芹衣着华贵,首饰昂贵,想必日子过得不错,明芝自我安慰,好过有个落泊上门求援的妈。可惜这样的欣慰尚未过夜就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当晚,季祖萌把她叫到书房,问及她和陆芹见面的经过。
    “就这些?”明芝说完,季祖萌板着一张脸追问。见明芝摇头,虽知她被蒙在鼓里,但念及陆芹的可恶之处他没法有个好声气,“叫你上车你就上车?这么大个人没点主张。现下叫人追到我们门上,你说怎么办?”
    明芝不解。季祖萌气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他抓起桌上的帖子给她看,“你那个妈卷了别人家的财物跑了,别人追到这里失去她的行踪,如今问我们要人。她最后见的人可是你!你老实告诉我,她有没有跟你说要去哪。”
    明芝一怔,“她只说将远行,去哪没说。”
    “她不说你不会问?”季祖萌冷笑道,“好歹她也是你的亲妈,怀胎十月,到头来你连她去哪都不问一句。你也算得冷酷无情,倒跟你那个妈一模一样!”
    明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眼前白茫茫一片,唯一看得清的是父亲鄙视的眼神。她双手紧握在一处,指甲陷进掌心,阵阵刺痛中恢复了思想的能力,“父亲慎言,女儿的母亲上奉祖母下育儿女,女儿的过错女儿一人承当,父亲不该言及母亲。”
    季祖萌愣了片刻,反应过来明芝说的是季太太,顿时勃然,“好好……好个孝顺女儿!”向来老实的女儿竟然学会顶嘴了,他越想越气,随手抓起镇纸便向明芝砸去,“你倒是会说!”
    明芝咬唇不避不让,任由镇纸砸在身上。
    这么个倔强的样子看着格外讨气,季祖萌的火愈发大,上前就是一记耳光,“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按死,你本来不该来到世上!”
    季太太听里面闹得不堪,只好敲门,“老爷。”她进去看见季祖萌沉着张脸,明芝不言不语垂着头,便做主让明芝下去,“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要是那人再来找你,你赶紧告诉家里。”
    季祖萌心道陆芹利用女儿扯上季家做替死鬼,自个远走高飞,怎么可能再来。但他对妻子向来敬重,不愿当着别人的面反驳她,只是低低哼了一声,“明天不许去学校,好好在家想自己错在何处。”
    明芝抬头,一双眼没有丝毫泪光,冷清如水,“女儿错在没有投对娘胎。”
    季祖萌这下动了真怒,连声叫人取家法,“我今天叫你知道厉害。”季太太虽然也吃惊,毕竟不是亲生的,这当口要是打伤了,岂不留下话柄。她连忙劝住季祖萌,“老爷,女儿已经大了,不能打啊。”一边又骂门外的佣妇,“还不快扶二小姐回房。”
    明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竟当着父母的面推开来扶她的人,扬长而去。等回了房,她粗粗漱洗,不管脸上身上被打到砸到的地方,拉开被子就睡。但躺是躺下了,她丝毫没有睡意,只觉一阵阵地痛快,不但不后悔刚才的言行,反而觉得早该如此,大不了以后少见面便是,难不成他们还能按死她。
    她快意地想,就算他们把她关起来,最多半年还不是得放她出门,悔婚的事一来季家做不出,二来悔了的话又能把哪个嫁给沈凤书。沈家季家都要面子,明知道沈凤书的病,仍非得给他找个过得去的妻室,就像他们讨厌她这个私生女,还是不得不养大了她。
    只是……沈凤书,他待她不薄,哪怕只是心里想一想他的残缺,也是对他不住。
    明芝叹口气,又想起徐仲九,突然明白了他,果然做恶人才好,不必把别人的点滴恩惠记在心头,不必考虑别人的感受,想就说了做了才是淋漓尽致。
    这样翻来覆去,到得夜半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明芝醒来想起季祖萌禁了她的足,今天不能去学校,转念又道,我就是去了他能拿我怎么样。这一想,她跟往日般去了上学。
    到放学时来接的却是徐仲九。
    她昂首上了车,暗暗打算,要是徐仲九听了季祖萌的话对她说教,她就拿他说过的话堵他。从前她顾及别人的脸面,从来不拿不该说的话让别人下不了台,从今以后不了。她也是人,凭什么别人不替她着想,她还要捧别人的臭脚。
    徐仲九眼尖,瞧见明芝脸上还带着点红杠,倒是好笑,估计女学生们背后难免产生了一些闲言碎语。
    “你笑什么?”明芝瞥见他眼角唇边的笑容,冷冷地问道。
    “见到你就高兴。”徐仲九回得也快。
    “不必,我已经许了人,你这样笑说不定叫别人误会了我们。”明芝硬梆梆地说。
    徐仲九撑不住大笑,“你吃了呛药么?”
    明芝不加理会,只管看着前方,等他笑停了才说,“小心开车,我还不想惹是生非。”
    徐仲九又想笑,好不容易憋回去,配合她做出严肃的样子,“是县长让我接你去他那吃饭,他本想自己来接,但这几日身上不好出不了门。”
    说到沈凤书,明芝态度略软,随即又硬起心肠,“他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我家又不是没饭,改天再去也一样。”
    徐仲九微笑道,“你可知今日他签了一张支票,为你打发了一起麻烦?”
    明芝沉默许久,终于掉下泪来,“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送我回家。”
    
    第三十一章
    
    徐仲九把明芝送回家,然后自己去了沈凤书那里。门外停着辆黑色的雪佛莱,他和司机打了个招呼,进去果然季祖萌和沈凤书正在厅里说话。
    见明芝没来,季祖萌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倒是沈凤书若无其事。徐仲九扶沈凤书到餐厅,一边解释道,“二小姐有些发烧,我想着吃饭改日也方便,还是送了她回家。”
    沈凤书出院时仍是经常心悸气短,医嘱静养,但他本是好动之人,如今身不由心,反而更清瘦了。从客厅到餐厅虽说只十几步路,但他仍有些喘不上气,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轻咳了两声,他示意徐仲九把送支票过去的经过说给季祖萌听。
    陆芹离开梅城后,先是进了上海纱厂做女工,大概过于清苦,没多久便下海做了舞女。不知认识了什么人,她又不做舞女了,成了有点名气的交际花。她自己当然不会说从前的经历,但季祖萌生意上的朋友多,一来二去总有风声传到他耳朵。
    季祖萌找上门想带她回家,陆芹在花花世界乐不思蜀,哪里肯跟他走。那时两人都年轻,尚不懂圆滑为何物,一个说你是我的人,另一个骂道家中有妻子还行诱骗之事,更别提抱走孩子之时已说好恩断义绝。闹到后来陆芹竟然出手,季祖萌被挠了个满脸花,悻悻而走时扔下一句此生再别相认的狠话。
    陆芹出过几年风头,但她没受过教育,又不懂积攒,过着有一千花一万的日子。时间一长年华渐去,她心慌之余胡乱找过几个男人,最后做了其中之一的外室。男人既死,他家里的正房寻上门去,正要把外头的狐狸精打个半死,谁知陆芹说男人有一笔钱存在她处,姐姐来了便原璧归赵。
    正房也知道自家男人在外花销甚多,只当陆芹求饶,因此并不疑心,带着人跟去银行取钱。路上陆芹有说有笑,等进了银行她只说上个厕所,转眼人就不知从哪溜掉,躲了个无影无踪。
    正房气个半死,放出话去要收拾陆芹。陆芹外头原也欠着不少钱,找她的人还不少。一路追来,追到季家掉了线索,众人都以为季祖萌念在旧情把人藏了起来,只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但问他要钱便是。
    季祖萌自然不肯认,这群人又找到沈凤书,母债女偿。既然陆芹跑路之前还记得这个女儿,想必做女儿多少有些线索可以找到母亲。反正一句话:要不交人,要不给钱。
    沈凤书问清缘故,便掏腰包了结一笔烂账。
    季祖萌第二天不见这帮人再来,心里有些纳罕,傍晚从初芝处听说是沈凤书打发的,连忙饭也不吃,先过来赔罪。
    “伯父放心,跟他们面谈时我请了律师做见证,也有签收在手,绝不会再有闲人上门闹扰。”徐仲九把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末尾说了两句劝慰的话。季祖萌过意不去,沈凤书摇头道,“钱财并不可惜,花来解决问题也好,姑父不用在意。”
    季祖萌深知这个大侄儿的性格,只好暗自后悔把明芝许给他的决定,然而哪怕就在两天前他也想不到会惹来麻烦啊。想到昨日明芝的顶撞,他不由担心,原先觉得二女虽是资质一般,但总算听话老实,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就怕日后还有事情。
    徐仲九察言观色,料到季祖萌心事重重,但有他这外人在不便说。他借口去拿沈凤书喝水的杯子,果然听到两句,是沈凤书在安慰季祖萌,“她年纪小,气头上说的话不用当真。”
    难不成昨晚那只小兔子急了也咬人?按明芝脸上的掌印以及微肿的眼皮,只怕闹得还不轻。
    晚饭后季祖萌回家,徐仲九有公事要向沈凤书汇报,留了下来没走。
    他代沈凤书送季祖萌出门,回进来沈凤书却在出神,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县长。”徐仲九轻声提醒沈凤书。
    沈凤书慢慢坐正,“仲九,我早已说过不必事事向我汇报,你做得很好。”
    徐仲九从沙发上拿了个靠垫替他放在身后,笑嘻嘻的并不说什么。
    沈凤书看了他一眼,也拿他无法。勤奋、好学,徐仲九用不完的精力,使他从众多青年中脱颖而出。沈凤书看着能干的下属们,时常会想起家里的兄弟,舒适的环境反而害了他们,一个个窝在小天地里勾心斗角走不出来。
    沈凤书知道自己差不多是个废人了,自从上回生死关头被抢救回来后,每日昏睡的时间多过清醒的,心灰意冷之际别有想法,“你和初芝的事怎么样了?”
    徐仲九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沈凤书身边,“已经下了定,到时还得麻烦您证婚。”
    沈凤书微微一点头,想起也是去年这个光景,徐仲九听说季家要招婿,毛遂自荐的事。他向来喜欢敢说敢为的人,便出头替徐仲九做了介绍,开头不顺,没想到最终还是成了。
    “也好,趁我还有口气在,把这件事办了。”沈凤书叹了口气,“你说,要是把明芝送出去读书,找谁陪她一起去才好?”说的时候他又想起明芝在他眼前摔的那一大跤,想必是习惯了自己爬起来,居然就那么一骨碌又站了起来。
    他见徐仲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摇了摇头,不说其他,便是体力他也护不了她,而且,“我要是一走,只怕省里另有打算,我们在这片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绩便得归了零。”如今徐仲九在代理县长位上坐得稳,还是因为有他名义上的坐镇,他不在的话恐怕不知有多少人会冒出来,毕竟梅城富庶已久,是众人眼中的肥差。
    “您要不问问二小姐心意,看她有什么打算?”
    沈凤书闭上眼睛喃喃道,“她年纪小,能有什么打算。”明芝不是爱读书的人,但留下来也不行。一是枉担了这个虚名,他怕季家和沈家都不许她再嫁,一旦出去海阔天空,这边鞭长莫及,她另找归宿也方便。二来,就算没学到东西,长些见识也好。实在太小,沈凤书知道姑父好意,但他长了她近乎一倍,怎么可能拿她真正当作妻子。
    徐仲九见他累了,也不多话,静静陪在一旁。
    沈凤书病容憔悴,徐仲九看在眼里,心中却想,经过这次,恐怕在明芝心中她的未来夫婿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第一大好人,说不定拿稳主意宁可守着大好人过日子。只恨明明自己对她也不错,怎么不见她对自己心甘情愿,想来还是钱作怪。他一个劲地劝她哪怕为了钱也要嫁给沈凤书,转头作茧自缚倒把自个绕进去了。
    季明芝有什么好呢?徐仲九又想了想,好像没有。论长相,初芝娇柔甜美,不输明芝;论性子,初芝不会和他发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再说学识,她各项功课也就平平,连针线也做得一般,手绢上绣的字简直只能用“平平”来形容。
    说来说去,唯一的好处就是和她相处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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