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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魔镜魔镜-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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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治沉静的黑眼睛在她脑海中一闪即逝。

    埃莉诺顿时再笑不出来。

    也许对方只是对艾德文的死无动于衷,并非看破了她的伪装。即便如此,昔日同伴暴毙都能如此冷静……

    用力摇摇头,她一把拉开衣柜,裹上及地的黑色斗篷。将耳畔珍珠也扯下,她用力揉了揉眼睛,抄起那面镜子看了看,才把它在衣袖中藏好,喃喃:“走了。”

    打开门,埃莉诺低声吩咐:“乔安,你跟我来。爱丽丝,这里的事交给你了。”

    独自走下石台阶,她颔首致意,目光在三人脸上逐一扫过。

    艾德文的死只是开端,还有老侯爵、索非斯大学士……

    如果必要的话,再加上乔治·马歇尔。

    ※

    侯爵居住的西塔还是阴冷而寂静。

    坐在房门口的少女见一行人前来慌慌张张地起身要拦:“艾德文大人现在不见……”

    “我等为要事前来。”大学士肃容道。

    相貌姣好的少女一缩脖子,怯生生去叩门:“大人,大学士求见。”

    一阵寂静,木门低嘶着滑开一条缝,另一个妙龄少女低着头出来,一溜烟跑下台阶不见了。

    埃莉诺依稀记得上次来这里,看门的也是一个貌美却显然出身农家的少女,不由眯了眯眼。

    “乔治爵士,您……”索非斯没有立即入内。

    被点名的骑士原本正若有所思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闻声回首:“必要情况下,我可以充当证人。”

    艾德文已死,侯爵必然做出关乎继承的新决定。保罗目击现场,埃莉诺是遗孀,即便算进大学士,要依成文法公证还需要一人。

    大学士无言盯了乔治片刻,径自推门而入。

    床帐依然低垂,房中弥漫着廉价的香料味道,埃莉诺屏息,才没有立即打喷嚏。

    “什么事?”侯爵的声音有些烦躁。

    大学士摸索着自腰带悬下的金属纹章,字字清晰而沉痛:“艾德文大人蒙三女神召唤,不幸身故……”

    “什么?!”被褥翻覆,侯爵却没立即现身,只厉声追问,“你说什么?!”

    “保罗爵士是目击者。”白发老者疲惫地闭了闭眼,向保罗点点头。

    保罗单膝跪地,头几乎埋到胸口,嗫嚅许久才低声说:“艾德文大人今早到山下……去见那个女人,直到午后都没回来,我受夫人之命前去察看。到那里时……”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声音发颤:“艾德文大人倒在地上,被那个该死的女人从背后捅……”

    语声戛然而止,保罗不安地回头看向埃莉诺。

    黑斗篷衬得她面无血色。她嘴唇开阖,无声嗫嚅了许久,才沙哑道:“请……继续说。”

    帘幕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侯爵似乎根本说不出话来。

    “那个女人像是疯了,就坐在旁边,又哭又笑,女神保佑,那场景……”保罗打了个寒颤。

    索非斯学士朝床帐看了眼,继续问:“那个女人呢?”

    “已经收押进地窖。”

    埃莉诺绞着双手,低低问:“孩子呢?”

    保罗愣了愣。

    “请您不用担心。”大学士与埃莉诺对视片刻,毫无征兆地一笑,微胖的脸容显得慈祥和气,“小艾德文已经被接到安全的地方。”

    埃莉诺不疑有他地点头:“那就好。”

    大学士意外地扬了扬眉毛,随即向床帐后恭敬地问:“大人?”

    诡异的沉默。

    “大人?”

    重复数次后依旧没有应答,大学士当机立断,上前两步,直接掀开了床帐。

    “大人!来人!”

    一个中年男人歪在床头,头脸红肿,胸口剧烈起伏,双唇如脱水的鱼般不住开合,发出低低的嘶声。但骇人的远远不止这些……

    保罗凑得近,骇得腾地站直倒退两步。

    大学士一错步将侯爵挡住,回头时唇线绷得很紧:“几位……暂时回避吧。”

    虽然站得远,乔治和埃莉诺却都已经看见了艾德文侯爵的情状:不止是脸,他全身都有红肿的结块,有的已经溃烂流脓,分明是晚期梅毒的症候!

    在场所有人都立即明白了为何侯爵避不见人。房中的香薰也只是为了掩盖流脓的腐臭。

    至于那些貌美的小姑娘……

    埃莉诺只退到了门边。

    索非斯大学士脸色一沉,这时候两个侍女慌乱地端着水盆冲进来,他不得不转而吩咐:“去把药箱取来!”

    “是!”小姑娘下意识应了,急匆匆奔到门边才扁着嘴问,“药箱在……”

    “女神保佑!”大学士忍住咒骂,“让我的童仆去!他知道。”

    薄被滑开一角,侯爵变形的足不自然地弓起,猛烈抽搐着。

    “大人,我的大人,您放松些,没事了,没事……”大学士不住出言安抚,但侯爵不愿就此放弃,执拗地一次次尝试开口,却只勉强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鸣。“大人,您要说什么?之后再说,之后……”

    跟着大学士的童仆风风火火冲来,将沉重的木箱子往地上一搁,丁零当啷一阵玻璃相碰的脆响。

    “死小子你手脚轻点!”索非斯低声骂,向呆立的侍女手一伸,见对方没反应差点失声怒吼,“温水!”

    埃莉诺知道自己应当回避,却迈不动步子。

    斗篷遮盖下,她紧紧捏着那面镜子。

    只有她看得见的黑发男人坐在床头,单手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伸手指一记记地戳。他每触及艾德文侯爵一次,对方的呼吸就会骤然变得急促,痛苦地张口想要呼喊、呼吸。

    阿默斯总会恶意伸手捂住侯爵的口鼻,直到他几乎要窒息才倏地放过他。

    逗弄,痛楚,暂时的平和,循环往复。

    那个曾经耀武扬威、将她送进圣所又强迫她嫁人的男人,如今这样可悲可鄙地挣扎着求生,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目睹这一切的快慰几乎令埃莉诺难以自抑,差点要放声大笑。

    有那么一瞬,她很想命令阿默斯就这么掐死侯爵,一了百了。

    还不是时候。为了防止侯爵修改继承权文书,才让他突然中风,但他还不能死。

    “罂粟蜜怎么还不起作用?”大学士焦躁地自言自语。

    埃莉诺偏过头按了按眼角。

    这是暗号。

    长发男人向埃莉诺炫耀似地一努嘴,做了个“我也玩腻了”的口型,向艾德文侯爵吹了口气。

    艾德文侯爵终于不再嘶吼。

    喂下药汤后,大学士立即念起祈福加护的经文。

    “埃莉诺女士?”

    黑眼睛的骑士突然错身靠近。这么一挡,大学士即便回头,也无法看清埃莉诺的神情。

    埃莉诺一怔,绷紧了脸。

    “您可以晕倒的。”

    他这么说,声量低到她险些没听清。

    她不知道对方有何意图,但无所谓,事后她可以迷住他、甚至杀死他。

    于是埃莉诺就在乔治关切的呼唤声中,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8章 三重镜面

    “埃莉诺?埃、莉、诺。”

    雌雄莫辨的嗓音懒洋洋地将她的名字逐节拆开,仿佛借此便能将她揉碎入肚。

    “阿默斯?”埃莉诺警惕地坐起,四周一片雾样的纯白。

    面目妖冶的男人支着下巴,笑嘻嘻地凑近:“要小心的不只有迷人精骑士,大学士也不好骗,你还是真的晕过去更稳妥。”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亲爱的主人,即便是我,被这么说多少也是会伤心的……”阿默斯委屈地眨眨眼,红眸波光流转,“但埃莉诺,是时候让我吃一口了吧?”

    埃莉诺一抬眉毛。

    “离开本体行动非常耗费魔力,我又立了大功……”男人长长的黑发磨蹭着她后颈。正因是梦境,这么个小动作也激起抓耳挠心的痒,对方肯定在捣鬼。

    阿默斯又在埃莉诺耳畔吹气:“嗯?好不好?那女人心里虽然早有了杀意,但要唆使她真的下手,我也费了好--大--的力气。而且你闻起来真诱人……”

    “不行,今晚要守夜。”

    阿默斯的声调立即转冷:“这与我无关。纵然你是我名义上的主人,但只要我想……”

    埃莉诺腾地回头,嫣然一笑:“只要你想,你能立即吃掉我,被困在镜子里的魔王大人。但我心愿未了,你本就重伤,契约反噬的痛苦--”

    对方大力钳住她的下巴,仿佛下一刻就会手掌下移、掐住她的喉咙:“我讨厌恬噪的女人。”

    “这么容易就生气了?”埃莉诺声音愈发柔和,她在毒蛇般冰冷的注视中,轻轻抚上男人的脸颊。

    “当然是吓你的。”阿默斯倏地松手,慵懒地微笑起来,。

    埃莉诺垂睫低声说:“我也是骗你的。现在可以,”一顿,“但只许吃一口。”

    “嗯,我也更喜欢慢慢品尝……”轻喃着不着边际的温柔话语,阿默斯凑近、含住了她的唇瓣。

    对方从她唇间吮吸着抽走的是灵魂,这过程却无丝毫痛楚。

    身体微微发热,意识也像要融进周围的雾气,飘飘然的滋味几乎叫人沉溺。

    埃莉诺却很快推开了阿默斯,面色苍白:“够了吧?”

    难熬的还在后头:灵魂被吸走一部分后,心脏每跳动一下,都会从头到脚地发颤,思绪也浑浑的几近停摆。

    “今天就到这里,”阿默斯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舌尖与唇都红如血,“果然,你的味道更美妙了,我差点忍不住一口吞下去,但让我亲爱的主人倒下就不妙了。”

    他说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姿态亲昵:“再不醒就有些异常了。”

    话语还萦绕在耳畔,埃莉诺的身体已穿过白雾,向不可知的深处坠落。

    睁开眼,她看见熟悉的帐顶花纹。

    也就是昨晚、还有再前日,这细密的葡萄藤纹样都在暧昧的夜色里,仿佛被无处而来的一阵风惊扰,不住地摇晃颤动。

    而这张床终于只有她一人,也只会有她一个人。

    “夫人?”

    埃莉诺闻声侧首,神情木木的:“我……”

    索非斯大学士沉默了片刻:“我已经为您放过血,您没有大碍。”

    “艾德文……”她紧紧捂住嘴,惊恐般缩起肩膀,“侯爵……”

    白发老者仰起头。卧室小窗漏进一捧蓝紫色的夕阳,象征大学士身份的腰带坠有贝母,映照出的光彩迷离而冰冷:“请您务必保重,之后还有很多事……当然,首先是守夜。”

    埃莉诺轻声应:“我知道。”

    爱丽丝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将埃莉诺搀扶着坐起来:“夫人,杏仁乳。”

    “谢谢。”

    根本没意料到埃莉诺会道谢,爱丽丝怔了怔,甜美的桃心脸竟然有些发白。她小心翼翼地向大学士瞥了眼,低眉垂目地往门边退。

    卡斯蒂利亚的仆从的确比别处要更卑微。但女主人的侍女也非农奴,不至于因主人的谢意而诚惶诚恐。侯爵塔中的那几位妙龄少女再次在埃莉诺眼前一闪而过。

    “大学士,其实今天早晨……挂在门上的护身符突然碎了,”埃莉诺揪紧了被沿,“您也许会笑话我,但这会不会就是凶兆……”

    大学士神情严肃:“这事只有神殿能下定论,我会告诉神官大人的。至于守夜具体该怎么做,乔安会告诉您。”

    埃莉诺将木碗搁下,露出一抹略显哀伤的笑:“不用了。”

    老者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毕竟我差点就成了渡灵人。”

    神殿圣职共三种,其中又以渡灵人最为特殊。他们侍奉过去女神乌尔德,负责信众一应后事,日夜在圣所中为逝者祈祷、为护身符加持。

    埃莉诺在圣所中待了近四年。也因此当她来到卡斯蒂利亚圣堂时,她险些以为时光倒流:

    艾德文仰面躺在石台上,双手交叠置于胸口。

    戴白色面具的人列队,绕石台一圈圈缓行,念诵着晦涩难懂的经文。黑色长袍逶迤垂地,领头的渡灵人手持银杖;杖体如船桨般上宽下窄,一声声有节律地叩击地面。

    这场景太过熟悉,埃莉诺悄然加入队列,捻动青金石念珠,毫无障碍地念出下一句经文:

    “切勿在憎恶光明的世界逗留不去,”

    渡灵人的吟诵和仪式能引导魂灵,确保死者顺利渡河进入冥界。

    “这里只有谋杀、不睦、臭气、恶疾、*与转瞬即逝的不安稳之物……”

    时隔大半年再次走在渡灵人的仪仗中,埃莉诺竟然有些怀念。

    这静穆而富有压迫力的气息曾让她夜不能眠:除了祈祷外,圣所中人几乎从不用言语交流,纯白洁净的大理石建筑群更像坟冢。

    被迫进入圣所那年,她十八岁。

    要她保持沉默很难。

    亲眼见到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被剥夺家产却无能为力……埃莉诺的内心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翻腾的情绪像是煮沸的水,随时会化作哭喊溢出来。为此她没少吃苦头--修行中的学徒地位最为卑下,受什么样静默却可怕的惩罚都理所当然。

    在日复一日的祈祷与抄经中,她学会沉默,学会耐心,学会克制。

    神殿所有经文都以艾奥语写成。那是帝国至今使用的通行语,是埃莉诺母亲的乡音,也是她从小熟稔的第二母语。因此,她很快就在学徒中崭露头角,只花了四年就站到了不少人终生难以企及的高度。

    只要再修行一年,她就能正式受油膏成为渡灵人。

    那时她偶尔也会觉得,作为渡灵人终老也不坏。

    “舍弃*、抛下这世界的人啊,切勿不舍,切勿恐惧……”

    埃莉诺终于转到了石台的另一头,稍侧转视线就看清了艾德文的脸。

    虽然是暴毙,他居然看上去很平静。写有渡灵经的绷带将他的下颚紧紧束住,反而让他显得滑稽。

    诺恩信徒相信人死后,嘴是灵魂脱离躯体的通道,因此必须绑住下巴。逃逸的灵魂容易迷路,渡灵人会祈祷三晚,确保死者平安登上渡船。

    埃莉诺凝视亡夫的脸容,尽力做出悲恸的神情,不忍再看般抬手在眼角按了按:“主父的光会指引你渡过时间的河、忘却的河……”

    圣所中人已经为死者上了第一遍精油,没药与*的气味纯粹而浓烈,闻不到丝毫血腥气。

    正如她没有半点罪恶感。

    埃莉诺垂头,又朝前拨了一颗念珠。

    从一开始她就恨艾德文,准备置他于死地,但这并不只是因为他是侯爵仅存的子息:侯爵一手安排的见面并非他们初次相遇。

    距离埃莉诺完成最终修行还有一个月时,艾德文侯爵再次出现了。那是侯爵最后一次以尚且康健的面貌示人。他不仅令她回想起所有不再做的噩梦,还带来了新的噩耗:

    “就这样将青春耗费在圣所里太可惜了,所以我为你找了一个丈夫。”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已许下终生独身的誓言。”

    侯爵满不在乎地嗤笑:“那时你还太小,誓言不作数。”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埃莉诺,目光似乎穿透了圣所学徒宽大的灰袍,将她从头到脚都看了个遍,就好像她是他的所有物。

    这目光让她恶心。

    “而且埃莉诺,现在你也长成了一个有魅力的女人,不嫁人真是浪费了。”

    太久没和人说话,她话说得磕磕绊绊,顿时显得弱气:“我……对圣所的生活很满意,我愿意成为渡灵人。”

    艾德文侯爵对此当然置若罔闻。

    她还没受膏,监护权依然在艾德文手里。侯爵当然与接受她的圣所关系紧密,毫不费力地就将她带走。

    真正的绝望与愤怒还在后头。直到离开了圣所,埃莉诺才知道要嫁给一个年龄足以当她祖父的男人。

    她再次哭着祈求,再次摆出最卑微的姿态,希望对方能施舍给她哪怕只有一点的怜悯。

    但侯爵当然没有。他甚至不愿再见她,反而派了继承人艾德文护送她前往南乌尔姆。

    如今回想起来,侯爵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本就准备让埃莉诺嫁给艾德文,但在那之前,她先得从年迈的男爵那里继承些遗产,好缓解卢克索家的状况。

    一见面,艾德文就盯住埃莉诺不放。

    与侯爵肖似的眼神让她颤栗,却也令她燃起一丝希望。也许……她能利用对方的这一点惊艳,好言好语祈求他放她走。女人孤身上路当然是危险的,但她可以到就近的圣所避难,然后重新走回渡灵人的路。

    再者……成为这个人的妻子,也好过嫁给年迈的男爵。

    艾德文似乎的确同情埃莉诺,不止一次嗟叹着埋怨父亲的冷酷。

    在歇脚的旅店,他有意灌醉她,她任由他一次次斟满酒。

    从看似无意的指掌接触,到露骨地摩挲手背手腕,再揽住她的腰,艾德文最后将她拉进自己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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