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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ink of England-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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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提斯点头,“在雅各布斯达尔'5'。”
  “怎么受伤的,因为打仗吗?”格雷林提问。他在藉由问一些聪明的问题掩饰自己不胜酒力。
  “不,不是在战争中受的伤。”柯提斯为自己斟满一杯波尔图红酒,他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抓着瓶口,左手托住瓶底分担重量。
  “对了,是有人陷害,对吗?”
  “那只是未经证实的说法。”休伯特爵士的语气像是想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柯提斯则故意忽略了他的暗示。他痛恨提起此事,连想想都令他愤怒,但这就是他来这里的目的,而且如果休柏特爵士如此不愿意谈论此事,他可能就不再有其他机会让它浮上台面。“当时我的部队在雅各布斯达尔等待后援,那批补给品到达时有如雪中送炭。”
  “战时的补给线慢得离谱。”蓝布顿振振有词,显然是读过报纸了。
  “我们当时急需靴子,结果送来的都是枪枝,还是新款,拉法叶制造。当然了,武器多多益善。不过那时候我们也没几天时间了,既然弹药那么充足,就想尽快熟悉如何使用它们,所以我们把枪枝分发下去试枪。”
  他停在这里,喝了一大口红酒来掩饰喉头突如其来的紧绷。因为即使事隔已久,旧事重提依然使他回想起那股味道。非洲炙热的干土、火药,还有鲜血的气味。
  “而那些枪枝有点问题。”休伯特爵士显然想让故事尽快结束。
  “不仅仅是有点问题,爵士。它们在我们的手中爆炸,崩得到处都是。”柯提斯稍微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我的左轮手枪弹匣走火,让我失去了三根手指。而我旁边的人——”费雪少尉,那个一头红发、总是开怀大笑、与他同睡一个帐篷两年的苏格兰人,跪倒在地,嘴巴困惑地张开,鲜血从他被炸毁的手腕涌出。他躺在地上慢慢死去,柯提斯试着接近他,伸出残破的手想触碰他,却永远不可能了。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那就是场灾难。两分钟的试枪让我的部队损失的士兵比过去六个月在战场上还多。”七个人当场死亡,六个人在医院过世,还有两个人最后自杀了。三个人因此失明,更多人需要截肢或就此残废。“那一整批枪枝都能致人于死地。”
  “致己方于死地。”达希尔瓦喃喃道。
  蓝布顿问:“有任何迹象证明那是拉法叶的过失吗,休伯特?”
  “调查证据不足。”在柯提斯叙述事发经过时,休伯特爵士的脸色凝重,仿佛觉得这故事有伤大雅,但也仅止于此,没有更多的反应了。“制造过程有疏漏,那是肯定的,枪膛过于脆弱才会导致惨剧发生,但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起意外。我也不认为有其他可能。拉法叶锱铢必较,跟他做过生意的人都晓得他会为了省一毛钱不择手段,这次想必是做得太过火了。”
  “您也不喜欢他的政见不是吗,爸爸?我以为您说过他不支持战争。”詹姆士·阿姆斯特朗摆出一副知情人的表情。
  休伯特爵士向儿子皱眉,“根本没有证据证明他有罪,何况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格雷林问道。
  “几个星期前他被人发现陈尸在泰晤士河。”休伯特爵士沉重道,“他肯定是滑了一跤才摔下去的。”
  詹姆士发出一声怀疑的动静,“我们都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要我说,那就是畏罪自杀。”
  休伯特爵士皱起眉头,“适可而止吧。约翰,你不是参加了上次在古德伍德举办的比赛吗?”
  蓝布顿的响应将话题带往运动,餐桌上大部分的客人也转而讨论自己喜欢从事的娱乐活动。柯提斯和霍特因为拳击有不少旧相识,熟悉的话题使他放松,最近的回忆也被驱散。其他人则在讨论射击和板球。达希尔瓦没有加入他们的对话,他只是坐在那儿,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流露出一种不失礼貌的百无聊赖,他那副品尝着绝佳波尔图红酒的表情仿佛在说,他更喜欢苦艾酒。
  真是个目中无人的浪荡子,柯提斯心想。
  这是个各色人等齐聚一堂的标准社交晚宴,但绝对算不上收获丰硕。那晚,当柯提斯努力将领扣从领子上拆下来时,他得承认,他对当前的局势还是一筹莫展。
  '1' 约合1。88米。
  '2' 原文为“boxing blue”。牛津的体育活动以书院竞赛的模式进行,表现优异的学生会获赋予“运动蓝”(sporting blue)的荣誉。
  '3' 在这个故事发生十二年前的1892年,奥斯卡·王尔德所著的剧中角色佩戴绿色康乃馨,并让一小部分观众也戴上。他声称这个举措并无任何意义,但他也相信自然应当模仿艺术,而非艺术模仿自然。因此这一符号也成为了颓废主义运动和“不自然的爱”的代表。
  '4' Bloomsbury,本是伦敦西区的一条街道,在十九世纪晚期成为一帮新思想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这些人崇尚开放自由的生活方式,进行各种文学艺术上的大胆创新。
  '5' Jabsdal,位于南非的一座小镇,在第二次波尔战争时为英军驻地。


第二章 
  隔天早晨是个明朗的十月秋日,天空湛蓝,黄色暖阳普照山峰丘陵,而阿姆斯特朗夫人已经为她的客人们安排好了行程。
  “我们要去山上远足,中午还能野餐,亲爱的各位。”她拍拍手招呼大家,“一起出去透透气吧。我们有各种规格的登山工具。”她不由分说地将客人们组织进队伍里,但还是有两个人不打算随她动身。
  其中一位便是柯提斯。“听起来太棒了,但我不能冒这个险。我的膝盖在雅各布斯达尔吃了颗枪子。”那时他还盯着他受伤的手,惊慌失措的同僚射出的流弹就穿透了他的腿。“最近是好些了,但不平的路还是不方便走,搭了一天火车更是雪上加霜。如果接下来一周我还想活动,今天就得先休息了。”
  “噢,但我们可以为您叫辆马车——或者一匹马?”
  “没必要这么麻烦,我的阅读进度也落下不少了,留在这里读书也好。”柯提斯尽可能坚持立场,只希望她别再试图说动他。
  “我可以和柯提斯先生作伴。”一道丝绸般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柯提斯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阿姆斯特朗夫人皱起了眉,“说真的,达希尔瓦先生,您才真该呼吸点新鲜空气,伸展下筋骨了。”
  “亲爱的夫人,我的筋骨恐怕无法承受这种活动,光是在乡间呼吸对我来说就是粗重活了。如此清新的空气对我的心灵是有害的。”达希尔瓦夸张地耸了耸肩。卡鲁斯小姐咯咯笑起来。“不了,我还是全心全力投入工作吧,我得辛勤劳动。”
  “什么工作?”柯提斯感觉自己必须接着问。
  “诗歌的艺术。”今早达希尔瓦身上的绿色天鹅绒外套让他显得容光焕发。他同时——柯提斯不得不注意到——穿着条剪裁贴身到不雅的裤子,衣料紧贴在他的确实美观的肢体上,却使他的肌理棱线过于分明。天啊,这家伙对自己的品味还能再露骨些吗?
  “诗歌的艺术?”他重复道,看到霍特夸张地扮出绝望的样子,摇了摇头。
  “我有幸参与了编辑爱德华·利瓦伊最新出版的诗集。”达希尔瓦停下来,期待地看着他。柯提斯茫然地回望。达希尔瓦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那位片段派诗人,难道您没听过——?当然没听过。好吧,天才总是孤独的。或许吉卜林的《营房谣'1'》才是您的精神食粮,它应该更符合四肢发达男人的品味。那些都是有‘正经押韵’的诗,这说法我已经听过好多遍了。”
  他向阿姆斯特朗夫人优雅地挥挥手,然后飘然离开了,留下柯提斯在原地瞠目结舌。
  “这么多——”他没说下去。
  “下流的拉丁基佬里,”詹姆士·阿姆斯特朗帮他讲完,精准得无礼,“这位还真是别具一格。说真的,苏菲,你干什么邀请他——”
  “他本身就是位诗人,你知道的,”阿姆斯特朗夫人道,“聪明得不得了,而且又新潮。”
  “他还俊俏得不得了呢。”芬内拉·卡鲁斯补充道,并娇羞地看着她的同伴,“不是吗,帕特?”
  “就怕金玉其外。”莫顿小姐毫不留情道,“你问我的意见,我只会说他太能显摆了。”
  * * *
  客人们享用完丰盛的早餐,补足精力后便出发了,留下柯提斯和达希尔瓦独享整栋别墅。达希尔瓦宣称他要去图书室和他的缪斯女神相会;而柯提斯,一边对缪斯女神表示同情,一边则表示自己想去熟悉一下这栋建筑。
  他的确打算勘查一番,但他的目标不是那些现代化设施。
  休伯特爵士的书房门开着。柯提斯溜了进去,拧动钥匙把自己锁在里头。他心跳如鼓、口干舌燥。
  这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他不是个间谍,看在老天的份上,他是名军人。
  应该说他曾经是名军人,直到那批枪枝在雅各布斯达尔爆炸。
  他走向书桌,但上头摆的东西让他差点放弃行动:银色相框里的照片中,一名身穿英国上尉军服的年轻男人微笑着。他认得这个男人,他的五官也出现在客厅悬挂的其中一幅等身大油画里,就挂在出自萨金特'2'手笔、现任阿姆斯特朗爵士夫人令人惊艳的肖像画旁。休伯特爵士的长子,马丁,战死在苏丹的焦土上。
  一个曾经在战争中失去儿子的人肯定不会背叛英军。肯定不会。
  书桌对面悬挂着另一幅已逝之人的肖像,他正俯视着柯提斯,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它的一边陈列着一幅简单的水彩画,柯提斯猜想画中之人是阿姆斯特朗的第一任妻子;另一边则是一幅粉彩素描,画中是阿姆斯特朗夫人苏菲。这里似乎没有詹姆士的肖像。
  他强迫自己继续探查。书桌抽屉都上了锁,但文件柜是开放的,于是他一边用左手手指翻找里头的档案和文件夹,一边质疑自己究竟在搞什么鬼。
  拉法叶的军火生意倒台让休伯特爵士赚了一大笔钱,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休伯特是个军火制造商,战争开打,这比生意总得有人接。而且拉法叶先生肯定希望自己的工厂能逃避责任,他自己也不想担负雅各布斯达尔的好几条人命。他曾不修边幅、形容枯槁地站在亨利·柯提斯爵士的客厅里胡言乱语什么陷害啊,阴谋啊,背叛啊,谋杀一类的言论,然后不到两周,他的尸体就在泰晤士河被打捞上岸。他当时说出口的言论,要说是罪恶感作祟说的疯话,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但如果拉法叶所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属实,柯提斯就不能错过这线索。他得查个水落石出,即使他还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找什么,所以他只能强压着羞耻感,满脸通红地翻遍屋主的私人文件。
  他壮着胆子在那里待了很久,期间还留神着走廊里的声音和经过的仆人,等搜索到柜子的最下层,他才大大松了口气。这里头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仅有些账单和信件,看来像一个富人的例行公事。
  他在书房里翻找书桌的钥匙,但一无所获。休伯特爵士无疑把钥匙挂在了自己的钥匙串上,柯提斯便开始思考要如何才能拿到手。
  好吧,除非他决定像寻常盗匪那样破坏抽屉,不然再待下去也是一筹莫展。他尽可能确保自己没留下任何侵入痕迹,然后走向门口,确认门外有没有脚步声。一片寂静。他打开门悄悄出去时回头望了一眼,紧接着便直直撞上了某人。
  “耶稣啊!”他惊呼出声。
  “恐怕不是,”那丝绸般的嗓音响起,柯提斯才发现他是撞上达希尔瓦了。“当然了,我跟他都是犹太人,不过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共通之处了。”
  柯提斯倒退几步想远离对方,他的后背撞上门框。达希尔瓦没有试图藏住笑意,故作殷勤地往旁边移开。他瞧向屋主的书房,问道:“您参观得可真是彻底,不是吗?”
  “您的缪斯女神怎么样了?”柯提斯边回嘴边后退,感觉脸上火烧火燎。
  天哪,尴尬至极,他真是倒霉透了。幸好撞见他的是那个南欧佬。说不定达希尔瓦是不会觉得在屋主的私人房间游荡有什么问题的。
  这想法很吸引人,但可能性不高;即使是最没教养的莽夫也会知道他肯定是在盘算什么。重点是他会不会向其他人提起此事。以防万一,柯提斯得想出些借口来。
  他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心里咒骂达希尔瓦,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办。他猜一个真正的间谍会潜入阿姆斯特朗的卧室,但这个念头让他恶心。他得换个地方搜查。
  几分钟后,柯提斯恢复冷静,他前往图书室,在进去前还先探头确认了一下里头确实空无一人。这里很宽敞,装饰着老式建筑风格的木纹镶板,但室内甚为阴暗。上层书架摆放着皮革精装书,按书脊样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都是些暴发户会买来填补书架的参考文献和他们根本看不懂的学术书籍。够得到的下层书架则摆着整套狄更斯和特洛勒普的作品,以及最新出版的那些写法机巧的小说,和一系列耸动视听的黄皮通俗小说'3'。图书室里只挂着一幅肖像画,画中的男孩约摸九岁,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柯提斯猜测,这画的是马丁和詹姆士。假使没错,这就是柯提斯所见的第一幅画着詹姆士的作品;他想着这个男人是否和自己一样痛恨为肖像画摆姿势。
  除了书柜和一些读书时坐的安乐椅,屋里还有几张放着笨重电灯的茶几,以及一张书桌。他检查了书桌抽屉,只发现些文具和纸张。
  柯提斯环视周围,注意到房间远处有一扇不显眼的入墙式小门,就嵌在墙壁正中间,他迅速回想别墅结构,觉得这扇门后不太可能是通往其他地方的过道,而更可能是一个附属小房间。会不会是间私人书房?他试着转动门把,发现房间上了锁。
  “呦,您还真是好奇啊。”有人在柯提斯耳边低语,他吓得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我的老天。”他转过身面对站在自己身后的达希尔瓦。这个男人动作轻得跟只猫一样,“你能别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噢,鬼鬼祟祟的是我吗?我都搞不清楚了。”
  一针见血。柯提斯绷紧了下巴。“这是栋很有趣的房子,”他看见达希尔瓦因笑意翘起的嘴角,无奈又恼火。
  “那是资料储藏室。”达希尔瓦助人为乐地向他示意那扇门,“休伯特爵士把他的私人文件锁在里头,妥善保管。”
  “明智。”柯提斯咕哝道,这时候午餐锣声响起,他感到一阵解脱。
  然而这解脱在他发现达希尔瓦将与他共进午餐时立刻转为沮丧,看来这家伙一整天都要在他身边阴魂不散了。
  “希望您的工作进展顺利,”他试着保持客气的表象。他们面对面坐着,相隔一桌宴席。
  “还算顺利,谢谢您。”达希尔瓦细心地为面包卷涂上奶油,“那么您的进度如何呢?”
  柯提斯的呼吸停了一下。“我只是四处闲晃而已。到处瞧了瞧,真是栋了不起的房子。”
  “可不是吗。”达希尔瓦在他说话时一直看着他,表情莫测,柯提斯不得不竭力克制,不让自己在对方的目光下坐立难安。
  为了改变话题,他抓起离他最近的一盘菜肴与对方分享。“来点火腿?”
  “不了,谢谢。”
  “这火腿挺不错的。”
  达希尔瓦像只蜥蜴般慢条斯理地眨着眼睛。“我敢说,这绝对是上好的火腿,不过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我还没改信他教。”
  “改——噢。噢,请原谅,我忘了您是犹太人。”
  “多新鲜哪。很少人会忘记这点。”
  柯提斯不确定他对这句话该作何感受,但对方似乎也不甚在意。他的叔父亨利爵士是个虔诚的基督徒,同时也是个见多识广的男人,从小柯提斯所被教导最该严格遵守的纪律之一,便是切勿对他人的信仰不敬。虽然这并不是个在他的同侪间盛行的观念,柯提斯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对眼前的家伙释出善意,但原则就是原则。
  “请您原谅,”他重申,“我无意冒犯。呃,来点牛肉如何?”他抱着歉意递出餐盘,看到那双黑眼睛里闪过笑意。
  “我可以接受牛肉,谢谢您。”达希尔瓦郑重地收下他的道歉。“火腿并不会冒犯到我,您懂吧,我只是不吃它。唯一会冒犯到我的肉类是肾脏,和我的美学抵触。”
  这才是柯提斯预想中那种没个正形的反应,比稍早的审视以及之前的一连串行为更具有达希尔瓦玩世不恭的风格。可这样一来,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所以说,呃,您是个信仰虔诚的人了?”他试着问。
  “不,我不会这么形容自己。我并不恪守教规'4'。”达希尔瓦突然露出一抹猫一般的笑容,“但我通常眼睛还是挺尖的。”
  柯提斯相信他意有所指,但达希尔瓦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食物。柯提斯趁此机会开始打量他:他的确是个英俊的男人,他想,如果你不排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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