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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改-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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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把他又做主顾?”
  青年正切菜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叫芸湘上楼去看看四姨情况,那丫头走了,才和如笙开口:“喜不喜欢,和主不主顾又有什么关系。妈妈都讲了,咱么想活命活得好只能做缠着人生的菟丝子。眼下境况,能依傍上谁便依傍着谁。她尚且为了我们去了日本人开的居酒屋,我若不多想想办法,咱么这一大家子该怎么办呢。”
  “……我以为真心喜欢的人就不应该当做主顾的。不然,惹多少事出来。”
  “这地儿都破了,谁又能守住规矩啊。”继续手底下的活,改改开口道,“再说了,是他总比是别人好。至少是他的话,我也是心甘情愿,全心全意。也就说不上什么主顾不主顾得了,不就是想在这乱世里头寻个安慰的人吗。”


第三十四章 
  芸湘看了四姨准备下楼的时候,看改改师兄屋子里开着条缝,里面有灯亮着,她靠近了几步,想着并不急着下楼,便凑到门缝边朝里窥探着屋子里已经起身坐在桌边的男人。
  这就是师兄喜欢的男人,好像也没有哪里特别的,论模样长相,感觉还不如师兄好看。
  她还太小、太小了。在这样的年岁里虽然能够懂被抛弃的悲怆,被厌恶的忧愁,被轻视的悲哀,可是关于情仇爱恨的认知到底匮乏。对她来说,有一处重新接纳她的新家便是她所快乐的,有那么一些爱护着她的人就是幸福的。这幸福也许是如笙师兄给她的一块糖,也许是改改师兄新教给她的一首曲,也许是惠妈妈不痛不痒几声嗔骂。
  她尚且不知道,这世上其实还有那么一种人,他分明与你没有几分关系,在你生命过去十几二十年里甚至都没有机会结识他。但如若碰上了,遇见了,便是不论如何也无法逃开的劫。
  爱是痛苦,被爱着也是痛苦。
  冬日里的冷风依旧呼啸,阴冷的天色里,淮景河边一片冷清寂寥,只有少数几盏孤灯还亮着。
  曾经的喧闹,如今只剩下寂寂无声。
  仇天酬留下来用了饭,晚上宵禁前便走了。走之前,依依不舍握着改改的手告诉他,明日一定还会再来。改改浅笑着说好,抬头时,对上男人那灼灼的目光。
  他是如此恋慕着你。这大概是现如今唯一的幸运。
  入夜后,居酒屋那边差了人过来,说要留惠娘过夜,明日一早再送她回来。如笙有话要说,可被改改拦下来,青年冲来人客气的道了谢,送他出了门去。
  那人方走,如笙在改改身后拨弄着炭盆里的火闷闷开口:“凭什么给那种人好脸色看。若不是他们,惠妈妈哪里要受这侮辱。”
  “你声音那么大做什么,芸湘和四姨已经睡下了,你要把他们吵醒不成?”
  如笙哽着喉咙。改改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铲子去弄那炭火:“和一帮下人置气有用吗?白日里戚老板在不也是那德行?这时候就少树敌了,好歹他还瞒了芸湘的事下来。”
  “他若是这事都要往外面兜,那真的是良心叫狗吃了。”
  “可你以为就真没有芸湘那年纪的小丫头被人往前头送吗。”改改阴沉着脸道,“只是我们运气好。换了别人,血淋淋也得硬着头皮上去。”
  如笙闷声不响,改改把火给灭了,和他说:“上楼吧,早点睡,明早早起去接惠妈妈回来。”
  黑暗里,少年跟着他起身往楼上走,半晌沉沉叹了口气道:“这滋味……比死还不如。真够憋屈。”
  第二日早上改改在厨房准备早饭的时候,听见门外敲门声响。他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褂子,赶紧去开门。梧桐大门一打开,青年眉头便愤愤然皱了起来:“妈妈!”
  惠娘斜倚在门框上,看见人出来了身一斜倒进改改怀里。女人身上烟酒味很重,垂散的鬓发下是脸上一片淤青。
  改改搂紧了她,无意中摸到女人手,冰凉。
  “这群混蛋……”他的声音颤抖着,“这群天杀的混蛋!”
  “扶我……进去。给我弄点水。”惠娘虚弱道。
  改改将她抱起往楼上去,如笙听见声音下了楼,看见这境况也一时愤恨道:“这帮畜生做了什么!他们若是想逼死我们索性开枪得了!”
  “把门关上,再烧壶水上来!”
  一股血腥味涌进改改鼻腔,他感觉到自己打横抱着惠娘的手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进来时,原本惠娘靠着的地方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印。
  惠娘略微清醒了过来,握住了改改手臂说:“这事情……别让四姨知道了。我没事,你们别慌张,我没事……”
  她嘴里喃喃,眼神已有些微涣散。改改焦急将她送到房中床上,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烫的,明显在发烧。
  如笙从楼下打了水上来,将帕子递到改改手里。青年轻拍着女人的面颊心慌的喊着:“妈,妈妈!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芸湘这时候跑到了门边,她的手紧攥着门框不敢开口,眉眼紧蹙,被这一路进来血淋淋的给吓坏了。一扭头,听了咳嗽声响,四姨裹着厚袄跨进门来大声叹了口气。
  “你们……你们都让开,让我来!”
  改改回过头,他一时慌乱:“这……四姨,你身上带病,理应当——”
  “理应当什么?惠儿身上有个什么伤痛的你们两个小的辨的出来吗?”如笙连忙迎上,由四姨那一双枯瘦的手按在他肩上,搀着她进来。嬷嬷心疼的打量了她这一阵,坐在床沿边伸手去解惠娘身上旗袍。
  “如笙,你赶紧去巷尾古道书寓请冯嬷嬷过来,她要是不在,就到邻街的琼水书寓找景嬷嬷来!”
  “哎,好!”
  又和芸湘说:“丫头啊,门关上,风吹进来冷得很。”
  “门关上了,四姨。”
  她扭过头:“改改,你去把炭火烧旺点儿,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冬日里要是妈妈出钟,回来前屋子里要烧暖和的,床上怎么都凉冰冰的,你们怎么做事情的?”
  改改知道四姨心底着急,忙答着她,起身去弄那盆火。
  妇人抬高了惠娘的手臂,将她身上那件沾上了血污的裙子脱了下来,手颤抖着,把那袍子在手里头叠好了放到一边,又去剥她里身下装。一腿猩红色的血在深青色的裙子间干涸。
  四姨取过热水盆里的毛巾擦拭,一边擦一边嘴里喃喃着摸着惠娘的眉心:“惠儿啊,到家啦,别皱眉头了,到了到了,咱们在你身边呢,咳咳……咳咳咳……”
  听她咳嗽,改改心里也一抽。
  “别怕。是谁叫你这么委屈啊,我的惠儿。”四姨抽了抽鼻子,将擦下血污的毛巾放进盆里洗干净:“什么人呐……这些年哪儿受过这委屈。我的惠儿,这什么人呐!”
  芸湘年纪小,看见那在热水里氲开的殷红和四姨脸上淌下的泪,眼也跟着红了。她往后退了几步,摸了摸眼睛以后开门跑了出去。改改无暇顾及那孩子,只是扶着四姨肩膀,不作避讳道:“四姨,剩下换衣服的事情交给我就是,您好好歇着。”
  “不,改改,你去把这身旗袍洗干净了。这身缎子你妈妈是最喜欢的,趁着血还没完全干,洗干净了去。”末了擦了擦眼角的泪,反应过来似得挣扎着站起身道,“不行,天太冷了,你的手可不能浸冷水。我去洗,我去。”
  “四姨,我去洗吧。我的手哪里浸不得冷水了。”改改抱起那件旗袍,又去看四姨扔地上的那条里身的衬裙,四姨顺着他目光看去,说:“这条就烧了吧。别留着了。”她又顺手拿过之前就准备好的一身干净的衣服给惠娘换上,那一身衣服脱下来时,清晰可见女人身上青痕伤疤。改改不忍地别过了头,借着低头捡衣服的当儿,转过了身去。
  在他心目里,惠娘永远都是漂漂亮亮的模样,就算已经有些年纪了,那身子也永远都光光净净白白嫩嫩,永远都那么好看。可什么时候被糟蹋成过这个样子?
  那些青痕伤疤怎么来的,他一眼就能明了,就算是情事哪里会弄出这些痕迹。是打的!长长的一道道疤痕瞧着就像是用什么皮鞭一类的东西打的!
  “四姨!我请了景嬷嬷过来!”
  从门外传来如笙的声音。
  “改改,你去做事儿吧,一个男孩子,还是避避嫌,何必看这些东西脏了眼睛。”
  “四姨,我……”
  “做事儿去吧。”
  四姨话音未落,便见有人推门进来了。
  如笙看见师兄抱着带血污的衣服出来,说了句:“师兄,我跟你一块下去。”男孩子把他身后那个矮矮胖胖的老太太让进屋,便跟了改改往外头去。
  淮景河边有那么几个老嬷嬷是专门给妓女们看病的,手里头总握着许许多多偏方,专门就治一些妇科病。景嬷嬷就是其中之一。她冲两个男孩子摆摆手,脱了脖子上的围巾朝屋内走去,一边走一遍皱了眉头啧啧道:“哎呀,怎么连惠娘都弄成这模样了?这帮狗日的来了,尽会折腾咱们姑娘,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改改站在门外,听见屋里头的声音,眼神一点点沉下。如笙阴着脸合上了门,他抬头,看了眼师兄说:“师兄,刚来的时候,景嬷嬷说昨晚上淮景河边上就已经死了两个姑娘了。”
  “一帮狗娘养的……”
  “你说,你说妈妈……”
  “不会的!咱们妈妈什么大风大浪的没经过?”改改开口喝住他的肆意猜测,把手里头那条要烧掉的衬裙塞进如笙手里,“与其想东想西的,不如干事情去。四姨说了,这条裙子别留了,你拿下去烧了吧。”
  如笙张张嘴,欲言又止地,最后还是闷闷点了点头,不甘心拿过那条带血的衬裙,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冬日里,那昏昏沉沉的一点日光叫云遮蔽了去,冷风从开着的门缝里灌进来,呼呼地在阴森的楼道里吹。
  到了楼下,改改抱着裙子站在门旁看着如笙将裙子展开,搭在厨房里烧着的炭盆上。
  他们两个人静默无声地看着火苗灼起,青色红色的火舌朝着上头蔓延爬升。直到半晌后,如笙松了手,那烧了一般的裙跌入炭火中扬起一片尘灰,烧灼后的气味涌进鼻腔里,和那股血腥味混在一块。


第三十五章 
  冬日里的淮景河水刺骨的冷。
  搓揉着旗袍上的那一块血污,改改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无能,废物到就算看见自个妈妈叫人欺辱成这样了,什么都干不了,还以为找到个什么主顾就行,还以为安安稳稳就是。
  什么安稳!都是骗人的东西,还不如当初固执一些带着一家人走呢。
  要这破牌子做什么!要这楼做什么!
  他咬着嘴唇,越是气越是愤恨,手上搓的便越是用力。一双手让河水冻得通红,他使劲揉搓着衣服上时,就算是不小心撞到旁边石块了也浑然不知。直到手上伤痕渗出血珠,方才察觉过来,自暴自弃的将那裙甩进了脸盆里,紧皱着眉地握紧拳在洗衣板上狠狠一砸。
  方才四姨、如笙都在,他这些愤恨懊悔的情感不敢流露,生怕让他们两个跟着心慌意乱,忧伤难过。如若惠娘倒下了,担子自然而然就压在了他身上,他哪里能显出惧色?
  他得让四姨他们知道,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了,还有他改改为他们想方设法的撑着,即便是真有人开枪拿子弹要来打他们了,那也还有他挡在他们身前,替他们挡子弹。谁倒下都没事,倒下了还有他这个老大可以依靠。
  可他心里不慌嘛?他听见如笙开口说了别人死的时候,他比如笙还心慌。要是惠娘死了怎么办?要是她死了,他却连报仇的法子都没有该怎么办?
  自己怎么就是这样一个废物!
  惠妈妈想法设法的想要护住他们,可自己呢?可她自己为此又挨了多少罪,遭了多少苦。
  改改把手伸进水里,血珠从手指上的伤口渗出去融进了水里,冰凉刺骨刺激着他的大脑,强迫他冷静下来。他指尖一点点透过水面抚摸过那旗袍上绣着的白芙蓉。
  硬生生的把那点泪给憋了回去。
  还不到该哭的时候呢,以后的日子还长,哪里能现在就哭?
  洗干净了上了楼,正准备晾,瞧见景嬷嬷从惠娘房里出来了。
  “改改小老板呐,那么冷的天还帮着你们妈妈洗衣服?当心着点你的手。”
  改改说:“什么手不手的。景嬷嬷,我们妈妈她……”
  “嗳,这事儿啊,你要说严重还真没你们瞧得那么吓人。”景嬷嬷看改改紧张,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安慰着开口,“你们惠妈妈正好是来了例事,昨晚又喝了一晚上酒又折腾的,发烧发热了。没事儿,让她多睡会儿,醒了按方子喝药就是。我把方子开给你们四姨了,照着去药馆抓,都不是什么精贵药材,你好好跟着药馆里老板说总还是能买回来的。”
  “成。”说着改改又从怀里取了银钱给她,“辛苦了您了。”
  “还有姜汤红糖水,记得也给煮上。”叹了口气,老太太把围巾围上,捏了捏改改冻的发红的手,“也是不容易,大家伙的都辛苦了。你们书寓里头现在得你当事,轻重缓急你自己要晓得,别到时候为了争口气折腾出事儿来,啊。”
  “我晓得您的意思。”改改微叹了口气,在楼上朝着天井喊了声,叫了如笙过来,“如笙,送景嬷嬷回去吧。”
  少年在楼下应了声,不一会儿就从大厅里戴着毡帽出来了。
  改改在楼上看着如笙送景嬷嬷出了门,赶紧进了屋里去。屋中暖和,一进了屋子里就听见四姨咳嗽声。青年取了门边上挂着的披肩,看老妇人坐在惠娘床边上,伸手披在她身上。
  “改改呀,一会你去抓个药。”
  “哎。”
  “吓死我了。这血流的,我心都吓出来了,晓得没事就好。”
  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标准给放低了,如今这样也能算作是没事。改改沉着声说:“哪里没事?妈妈身上的伤呢,景嬷嬷没看吗。”
  四姨抹着眼:“那伤上了药就是了。不然能怎么样?还能冲人家日本人面前寻公道?连咱们自己的保长、军长都不给公道了,还能寻了谁去?”
  “可……可就咽下这口气?”
  “改改,你晓得惠娘是如何为了你们安慰牺牲的就好。别的别想了,别想了。”她盯着改改红了的眼,看他眸中吓人的不甘与愤然,痛心道,“你越想,就离危险越近。别想了,惠娘没事,就一切都好。”
  那青年合了合眼,深吸了一口气,默然许久后,他睁开眼,将那口气长长地叹了出来,伸手扶着四姨身子:“余下的事情,交给我吧,您好好休息。”
  “改改……”
  “我知道您的意思的。您歇着吧,妈妈这儿我来看着,一会儿如笙回来了我就出门抓药。”
  谁能不气,谁能不为此心疼难过。
  可谁又有办法?憋屈,到死的憋屈。
  如笙回来的时候,整个凤轩斋都是静的,阿二那狗不知道去了哪儿,芸湘也不见踪影。少年进妈妈屋子的时候,屋中静谧无声,到床边时,看见师兄颓唐坐在那儿的背影。改改听见脚步声,起身小声道:“我去抓药,你在这儿看着妈妈。我在里间的炉子上热着粥,一会儿妈妈要醒了,你给她喂一点。还有帕子,旁边冷水,帕子要是不凉了你就换上。”
  “晓得了,师兄。你出去吧。对了,你看见芸湘没?”
  “嗯,芸湘不是在房里吗?”
  “在房里?”如笙皱了皱眉,“我没看见她啊。”
  “这个丫头……这种日子了她能跑到哪儿去?”改改觉得无奈,之前一直都想着惠妈妈的事情,没关注到那孩子,“这样,我一会儿出去以后也去找她一下。”
  “她那么小,我担心她出事。”
  改改拍了拍他肩膀,如笙握了握他手腕:“师兄,外头有小雪,你带把伞。”
  “好。”
  楼里找了一圈,芸湘那丫头果然不再,不晓得带着狗去哪了。改改撑伞出了门,去了之前给四姨抓药的几家拿药,确实如景嬷嬷说的,都不是什么精贵药材,这样的日子里价格也没贵的吓人。改改拿药回来的时候,不忘打听芸湘下落。
  “这么高的一个小子,短头发,眼睛黑豆一样又亮又圆,穿了身黑青色的袄袍,身边跟着一条小黑狗,您看见过没?”
  “没看见。”
  “没有没有。”
  绕了一圈都没找着,改改心里想着芸湘那丫头应该外面玩了会儿就回去了,想想还是拎着药往凤轩斋走。快到巷口的时候,正看见巷口站着一个人。改改笑得勉强,却还是迎了上去:“你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仇天酬今天倒也算是收拾干净,脸上的胡渣子剔了以后,整张脸干干净净,白嫩的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学生。他穿着一件大衣,里身是一件白衬衫和毛衣。
  “总是想着你,便来了。”仇天酬自然而然接过了改改手里的药包,打量着他脸色捧到鼻尖闻了闻,“四姨的病又重了还是谁又出什么事了?枣仁当归陈皮……谁发烧了?”
  改改伸手把药包拿回来,叹了口气:“惠妈妈……惠妈妈发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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