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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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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时湛阳摇了摇头,直言道,“爸爸,请您给老三银色耳钉。他完全能够胜任。”
  “我自己有判断。叫老冯把他带到地下吧,我过一会就去。”
  “请您给他银色耳钉,跟我和老二的一样,他不是外人。”时湛阳坚持道。
  “先去休息吧。”
  “请您答应。”时湛阳站得笔直,“这是我的请求。”对自己的父母,他从来没有这样执着地要求过什么。
  哪知父亲却突然动了怒,他把紫砂壶砸在地上,碎在时湛阳身后,“荒唐!滚出去!”
  时湛阳被溅了一裤子热茶,他心知,再留在这屋里起的只能是副作用,自己站在这儿就是原罪。于是他默默扫干净碎片,又默默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究其原因,或许是这几天老爹都对自己积怨已久,怪自己擅作主张买了那么一个大件,又或许是自己强硬的态度刺激了他,人在垂老的无力感前,总是希望周围人都是恭敬顺服的,就像老狮王再打最后一仗之前,最难接受年轻狮子的冒头,因为他感到危险,又无力撇开小辈,独自统领狮群。
  等他沉着一颗心下到一楼时,邱十里已经被领走了。时湛阳怪自己没把棱角收好,用冷水洗了把脸,餐桌上的热土豆汤也顾不上喝,匆匆下到地下,密室房门紧闭,老管家和五六个红耳钉守在外面。
  他不声不响地靠在走廊的墙上抽烟,正对着那扇门。不多久,父亲缓步来了,短短地看他一眼,兀自进了房间。门是灰色大理石做的,墙也厚得很,时湛阳听不见任何房间内部的声音,又点了一支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时湛阳仔细地琢磨,当年自己戴上这副镣铐时,到底是什么心态?居然记不清了,他的心态确实也根本不重要,正这么想着,又有脚步声传来,竟是时绎舟。
  “大哥,”时绎舟神采奕奕,“你回来了?玩得怎么样?”
  “不错啊。”时湛阳笑道。
  “新年都没和我们一起过,妈妈刚去,你也知道,爸爸受不了的,我也觉得好寂寞。”时绎舟也靠在墙上,往嘴里塞了一颗类似巧克力豆的东西。
  时湛阳本想哄两句得了,他确实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可他现在盯着时绎舟手里的铁盒,“这是什么?”
  “糖啊。”时绎舟心不在焉。
  “老二,”时湛阳摁了雪茄,深吸口气,“这东西我见过。”
  “那更好。要不要尝尝?超好吃。”
  时湛阳把铁盒夺了,又把他的手推开,“谁给你的?”
  “大惊小怪,家里又不是没和做毒的合作,爸爸最近就让我接手那一块啊,”时绎舟脸上泛起一种空荡荡的笑意,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倒了一小把在嘴里,口齿不清地咀嚼,“我别的不行,和混蛋打交道还是很擅长的,放心好啦,这东西劲儿很小,还不如大麻,爸爸都不管我,你也少管咯。”
  “你他妈的,你这是找死!”
  “是吗?我找死?”时绎舟抹抹嘴角,挑起眉头道,“我说大哥,你才是找死,你还要害死别人。这次太平洋漂流很浪漫吧,你们是不是该做的都做了?”
  时湛阳隔了面冰墙似的,冷冷看着他,“老二,我不想和你吵,”又匆匆咬着烟嘴,给自己点上,“我不想和你吵。”他又说了一遍。
  “好好好,大哥,我可也不想再挨打了,”时绎舟再一次笑起来,“你猜你的宝贝弟弟会被钉上什么颜色?爸爸会给他麻药吗?我记得当年超疼的,我流了好多好多血,打了洞,直接就戴上了。他会不会连我们这种破银子都没有啊,也许吃点我的糖会好很多。”
  时湛阳不吭声,低着头。
  管家在门口呵斥,“二少爷,少说两句!”
  时绎舟一愣,举手投降,顺着幽暗的走廊一步步往后退,他玩味地看着时湛阳,“大哥,我最后提醒你一句,你知道爸爸前几天知道消息,是怎么说你的吗?他说你怎么不买座雪山把邱十里冰在里面算了,他说你幼稚愚蠢得就像个傻瓜!他都看得懂,看得懂!”
  烟灰落在时湛阳的手背上,把他烫了,他愣愣地盯着那点红痕,盯了一会儿,就蹲下来。时间就这么被放慢,寂静无边,度秒如年,一块比石门还沉的石块压在他心口,让他魔怔般思考着各种杀人的事。他要杀了谁?他现在谁都想杀。
  接近凌晨,那扇石门才打开,管家进去了,随后,邱十里独自出来,那扇门又缓缓合上。
  邱十里脸上没有惊慌,眼眶也没红,不过面色如纸。时湛阳宛如被人揪着脊柱就地提起,不顾通电般的腿麻,上前抓着他看。
  那两只又小又软的耳垂,再也不是那般无辜的空空如也了,两块艳丽的红蛰伏在上面。是血没有擦干净吗,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怎么能这就戴上了,时湛阳近乎疯狂地想,他抬手去擦拭,却擦不掉。
  真的是红的。
  他只听见邱十里小心抽气的声音。
  “对不起,”他弹开手指,“对不起,ナナ,弄疼你了,弄疼你了吗?”
  “不是很疼,就是这个东西好凉啊,我没想到,”邱十里却笑了,他一笑,唇上终于多了些血色,他低头揉了揉眼睛,“我就是好困,兄上,我想睡觉了。”
  时湛阳看了守在门口的几个红耳钉几眼,他有冲动,他想推开石门进去,他要质问父亲的区别对待,其余的都不去管,可他最终还是强忍了下去。让邱十里走在自己前面,就好像护送着一块刚打好的玻璃,他把邱十里送回房间,秘密的、如约的、轻薄的一个晚安吻过后,他又回到自己屋里。
  打开灯,所有陈设都没变,甚至没有蒙尘,一周如此短暂。时湛阳却靠在门边席地坐下,巨大无垠的悲恸和厌烦毫无道理般缠上他,淹没他,弄得他好像一点力气也没有,而命运的巨轮却趁机碾压下浓稠的阴影,一刻也不停地向前侵蚀。当他下意识捂眼,再看自己的手掌时,竟看到了快要干涸的泪。
  时湛阳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没有什么是固定的,就像他之前还无比自信地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能熟练地拒绝所有负担,不会再爱上什么人。


第十九章 
  有关“是什么让一家人聚在一起”这件事,邱十里做过较为全面的思考,答案可以是血缘,可以是社会的要求、利益的权衡,当然,也可以是因为“爱”这种东西的存在。
  他也琢磨过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家里待上快十年,似乎哪个答案也不完全合适。他记得奶奶去世之前,只说过这家人会养他,却没说过谁会爱他,从稍微懂点事开始,他也是以帮手的姿态自居。邱十里始终认为,自己留在这里,总该有些价值,他为这价值杀过猫,也杀过人。
  前一天夜里,戴上耳钉之前,还有戴上耳钉之后,那不长不短的几个小时,养父说了很多话,最后的意思,无非也只是提醒他这一点——
  他只是把刀子而已,养了他这么久,把他的锈都给磨亮,他就得多干事,少做梦。
  邱十里想,自己已经很幸运了,至少耳垂上这副红而冷的金属给了他确切的身份,他以后就不会再是挂件似的蒙着头混在大哥的队伍里了,更何况他也知道,并不是没有人爱他。
  他相信时湛阳,相信他对自己的无条件,可他也明白,这个家庭并不是只有时湛阳一个人。
  不得不说睡眠是性价比相当高的一件事。一觉醒来,邱十里就恢复了力气和精神,耳朵的疼痛也淡了不少,早餐前的半个小时,他梳好头发系好腰带,站在窗前干吞消炎药片,看着雪后格外明亮开阔的清晨,深深地呼吸。敲门声忽然响起,是时湛阳。
  “睡得好吗?”时湛阳走进来,又把门关上。
  邱十里被阿莫西林弄得满口干涩,哑着嗓子说:“躺下就睡着了。”
  时湛阳愣了一下,没有再往屋里进,就站在门边,如往常般问:“今天准备做什么?”
  邱十里也如往常般答:“跑十公里,练枪,再写几副对联,”他笑了笑,“快过年了。”
  “好。”时湛阳低着头。以前他突发奇想,送两个弟弟去过书法课外班,跟群闹哄哄的美国小孩一块,拎着毛笔在宣纸上抹着粗粗的笔画,就数邱十里写得最认真,一直坚持到十四五岁。他的字确实也好,连着好多年了,家里几道大门的对联,都是默认交给他的。
  “我让冯伯准备红纸。”时湛阳又道。
  “我昨天和他说过了,就是在楼下等你的时候,”邱十里走去关窗,又回头道,“兄上,你今天和我一起跑步吗?”
  “当然。”
  “练枪呢?”
  “我觉得跑完你就会发烧了。”
  邱十里下意识把碎发捋到耳后,不让它蹭着尚且新鲜的伤口,“不会的,我吃了药。我就想跟你一起打枪,下完雪反光强,不是该多练练这种情况吗。”他也低下头。
  “好。好。”时湛阳慢慢地说,可这缓慢并不是一种从容,“ナナ,”他好像被钉住了,想去抱邱十里,却一动也不能动,“对不起。”
  邱十里疑惑地抬起眼睫,走到他身前。
  “你……不该戴这种东西。是大哥没有处理好。”这话终于说出口了,时湛阳终于能够直视那两抹殷红。从那么白那么小的耳垂上,悄然钻进他眼中,宛如冻出了棱角的血滴。
  邱十里轻轻摇了摇头,“我觉得挺好的,这是最深的那一种红呢,父亲说一般只有杀过很多人,做过很多单生意,才能戴。”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那些规则,还有我以后的责任,”邱十里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兄上,其实红色跟银色差不了很多的,你不用太在意。”
  怎么会。时湛阳想。
  邱十里又道:“我明白,你是觉得红色没有决定他人的权利,却能被轻易杀死,可是,在父亲面前,银色不也是一样的吗?他本来就是想杀谁就杀谁,什么颜色都不例外,连你也不例外。”
  时湛阳略显愕然地点点头,对于邱十里这般平淡清醒的态度,“你说得对。”他说。
  “我还知道,现在一共有六对银耳钉,必须他们一致同意了才能决定别人的死活,”邱十里一板一眼地说,把手插进时湛阳的裤袋,额头沉沉地靠上他的胸膛,蜷缩似的把全身的力气倚上去,“哥哥,你是其中一对,只要你不答应,其他五个谁也不能让我死。这样的话,和我戴了银又有什么区别呢?平时就是干活而已,如果真的出了事,谁那么恨我,有你帮我守着就够。戴和不戴,是我自己决定好的,没有人委屈我,我也不会因为戴了它就死掉。”
  时湛阳安静了好一阵,最终抬手圈住那把瘦得让人心口发皱的腰,此刻,它靠着自己,是柔顺无力的。“谁让你死,我先杀他。”他把鼻尖埋入邱十里的发梢,情不自禁地说。
  邱十里被搂得害了羞,方才时湛阳这话也带着种诡异的浓情蜜意,烫在他耳畔,害得他只想往这怀抱外逃,大哥总爱把话说得这么恐怖,可他也总是喜欢。
  他用在口袋里捂热了的手推着时湛阳的小腹,“我们,我们下楼吃早饭吧。”
  时湛阳却不让他推,一手把他箍得更紧了些,一手勾起他下巴,朝着自己,“时间还早。ナナ,我问你,这些都是你昨晚睡觉前想清楚的吗?”
  “……我早上五点多就醒了。”
  “喔。”时湛阳的目光又柔和了不少,“我没有醒,我一直没睡,一直坐在地上想,我到底是个多大的笨蛋?”
  “就是笨蛋。”邱十里扭头看向别处。
  时湛阳笑了,又把他的脸蛋拨了回来,颇有些委屈地低头蹭了蹭他,也不吭声,也不亲他,倒把邱十里给蹭得着了急,“兄上……哥哥,哥!”他用手掌挡在自己跟那副高挺的鼻梁之间,慌慌张张地解释,“本来我想亲你,我满嘴药味……”
  “阿莫西林没有什么味道。”时湛阳看了看桌上的药盒,晨光竟把它照得很漂亮,“你吃的是胶囊吧。”
  邱十里僵了一下,还真正经琢磨起来。也没犹豫太多,他放下挡脸的手,把它背到身后,压着腰后的那个弧,踮起脚尖,快而轻地啄了时湛阳嘴唇一口。
  然后他探究似的问:“有味吗?”
  这能尝出来什么,时湛阳简直要大叫了,他想,我已经是笨蛋了,不想每天当变态啊!
  “没有,什么味道都没有,”他认了命,一脸的虚假淡定,揽过小弟下楼,“走,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生煎。”
  那个春节过得不算安稳,一方面是年三十当天时湛阳还在外面办事,当然邱十里也在,他们带了一大支队伍,把一批货送去了中东,还见了不少血,倒不是他们又跟谁结了仇,只是当地整个国家都在打仗,反对派对军火的需求格外惊人。
  另一方面,邱十里发觉养父和大哥之间的气氛变了不少。他素来擅长察言观色,他当然看得出来,以往这对父子虽然也亲近不到哪里去,但正常的调侃玩笑还是有的,时湛阳也是真心实意地在把父亲当作标杆来尊敬,而现在,他的态度更趋近于一种公事公办。
  同时,父亲对长子的管束也越来越少,基本可以说是不做评价,就算他赚得钵满盆盈地回家,就算他年轻气盛铤而走险,差了几分钟就会被炸死在荒漠里。
  简言之,父亲对时湛阳的关注减少了许多,还比不上邱十里对大哥的关心。虽说这听起来很正常,可能一直也是如此,但邱十里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大哥就像跟父亲约好了互不干涉一样。
  他们仍旧离不开对方,可是也无比厌恶彼此,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平和,因为是人工做出的影像,所以所谓的“水面”连一点涟漪都看不见。
  会是因为自己吗?邱十里想。
  退一步,会不会和自己有关?他又摸着耳朵琢磨。
  然而留给他的也没有太多思考的机会,新年刚过,早春二月的某天,时湛阳居然在靶场放下枪杆,问他说,愿不愿意去中国上大学。
  “就在上海,学校我已经联系好了,专业是金融或者机械工程,你可以选,”时湛阳坐上放弹夹的铁皮台子,手肘支在膝盖上,侧目看着邱十里,“都是对家里工作有帮助的。”
  邱十里在袖口上擦了擦枪口,随手把它放下,“我没上过学。”他垂眼看着大哥的脚踝,怔怔地说。
  “你可以看看学校是什么样子,和同龄人接触试试,”时湛阳温和得看不出什么情绪,“也不用读什么学位,不用太拼命,轻轻松松当个普通大学生就好,过一两年就能回来。”
  能回来又是什么意思?邱十里的困惑没有消解,“我……一定要去中国吗?三藩市也有很多大学,我可以去考。考上了我就会认真读,有什么事情,我留在这边,也方便帮你做。”
  “中国治安更好吧,禁枪的国家,这得多安全,在那边咱们一点生意都没有,”时湛阳笑了笑,“上海的生煎也最好吃。你不是喜欢吗?”
  邱十里忽然懂了,可能时湛阳就是要他走,“兄上,”他轻声问,“你想让我去?”
  “我想让你去。ナナ,十八岁你就能回来继续帮我了。”时湛阳脸上竟有淡漠的哀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推却的坚决,“你就在上海,多交几个朋友,少想事情,我会每天和你打电话。”
  他一旦这样,那就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愿意说的,他也一个字都不会多提。于是邱十里就不再多问,简洁地答应下来。
  深冬的积雪化开了,水也解冻,林地中心的湖泊边,那对儿翡翠鸟已经繁衍到第二代,一扇扇小小的羽翼,碧玉铃铛般点缀在水面上,芦苇中,邱十里拉上时湛阳,一起去看了半个下午,他听着轻快的鸣啭,告诫自己,不要问,不要多想。
  他只是把那枚贴身的御守从颈上一把扯下,塞到时湛阳手里,“它替我陪你。”
  “什么傻话,”时湛阳爽朗地笑,“放心,我每天抱着它睡。”
  之后的一切都快得不可思议,跨越一个大洋,去到另一个大洲的另一个国度,也就是要花上一天多的时间而已,你只需告诉自己,你将换个地方生活。时湛阳一直把邱十里送到大学的门口,没有进去,只是在车子里吻了他,拢着他的颈子,吻他的眼睛、脸颊、嘴唇、脖颈……还有那对已经习惯了现状的耳垂,吻了很久。
  车里还有别人,邱十里不想喘得太大声,就憋得一个劲打哆嗦,时湛阳也有颤抖,不过多数都压下去了。吻完了,他倒是足够干脆利落,简单嘱咐开车的老K和副驾驶的邵三送邱十里进去,帮他收拾宿舍,自己则开门下了车。
  邱十里浑身都是烫的,他居然还流了泪,不知从何时开始,泪也是滚烫,不想出声,他就抿着嘴给自己擦,惶急地回过身去,透过厚实的后玻璃看。只见满路的桃花缤纷,更高的还有梧桐和细柳,好一派沪上春光,一地都是叽叽喳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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