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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如夜在那一刻看透了高阳无泪其人，高阳无泪却没能立刻看透冷如夜。
　　　　　　冷如夜依约给士兵们解了毒，闯入他父亲的皇帐。
　　　　　　那里，有一个女子。
　　　　　　当初傻傻地将未成形的高阳无泪从仙池中拔出的女子。
　　　　　　她衣衫不整，左颊上红色的胎记颜色黯淡。她的神情茫然，显然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
　　　　　　“父皇，你”
　　　　　　高阳无泪大惊，阵前，士兵们浴血奋战，他的父亲，却在后面做这种事。
　　　　　　女子受了惊吓，屈辱地要跑，身上的铁链叮叮当当地响。
　　　　　　“不是她。”
　　　　　　冷如夜拔剑斩断女子身上的锁链，冷冷地说。
　　　　　　他的曼珠，只有他能认得出来。
　　　　　　但他还是一剑砍下了高阳炎的头颅，只要一想到，如果高阳炎看见了他的曼珠，也会想要下此毒手，玷污她，他内心的仇恨就难以压抑。
　　　　　　高阳无泪无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人的野心和欲望，与他格格不入，太难堪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年，最终的残局，被云国赖氏一族横扫，身为冷如夜对手的赖小幸竟是一个女人——云国的公主。
　　　　　　冷如夜与她阵前相交，杀伐果断，没有因为对手是一个女人，就放过她。
　　　　　　直到那一刻，他掀开她的面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看到那朵熟悉的胎记之时，大局已定，伊人已经断了气。
　　　　　　他忘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成为一个强者。他却傻傻的，想要夺了天下，然后在角角落落仔细寻她，却不料心急过甚，伊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她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所以才和自己刀剑相交。
　　　　　　没关系，自己还保留着着前世的记忆，这一世不能与她相认，还有来世，永生永世。
　　　　　　冷如夜这样告诉自己，掩饰自己内心的疯狂与崩溃。就这样，一世一世，或者错过、或者苦恋。
　　　　　　那年，冷如夜抱着赖小幸的尸体，站在城墙之上，看见高阳无泪当众向赖氏一族的太子下跪，祈求他们饶过城中百姓。
　　　　　　冷如夜闭眼，自高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赖氏太子失去亲妹，冷笑而不答，长剑在高阳无泪的身体刺出无数个伤口，他的白衣头一回被鲜血染红。
　　　　　　然而高阳无泪却始终直直跪着，丝毫不动，仍然乞求着他，希望他不对城中百姓动手。
　　　　　　赖氏太子挥剑想要斩下他的头颅，而剑断。
　　　　　　云国士兵们无不惊惧。
　　　　　　那年之后，世上多了一个长生不死的高阳王、多了一个一统的天下大云朝，赖氏一族改姓为姬氏。
　　　　　　用雪夜的话来说，那年是开局的第一年，谁爱上谁，谁欠了谁的，就在最初的那一年定格，以后许多年的纠葛，追溯前因，都可以在这一年找到。
　　　　　　主角从两人变成了三人，让雪夜看了第一场好戏。

　　　　　　第四章天命（一）

　　　　　　时光飞逝，匆匆岁月五百年，期间诸事，或喜或悲，暂且不提。
　　　　　　这一年，太子姬不笑年十八，登基帝位，改年号为青阳。
　　　　　　青阳初年，冷宫。
　　　　　　这一夜，惊雷骤现，大雨瓢泼，暗黑的夜空中隐见血光。
　　　　　　浓重的湿气阵阵袭来。
　　　　　　“哇！”
　　　　　　漆黑的夜晚，昏暗的房间，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冷雨的双颊被汗水打湿，额前的发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用力擦了擦眼睛，挣扎着抬起身子去看。
　　　　　　是个女孩。
　　　　　　冷雨掏出枕头下的剪刀，在床边微弱的烛火上来回移动，随后剪去了她的脐带。
　　　　　　大雨仍在下，淅淅沥沥，婴儿渐渐停止了哭泣，她的呼吸渐匀。
　　　　　　冷雨已经疲惫不堪，不知为何，她感到阵阵心悸，不敢合上自己的眼睛。冷雨伸手抚平女儿皱巴巴的小脸，一抹猩红颜色清晰地展现出来。
　　　　　　曼珠
　　　　　　一声惊雷，庭院被照亮，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口，那人身穿侍卫服，身材有些瘦削。
　　　　　　“柳大人？”
　　　　　　冷雨的声音虚弱至极，柳惜年却很清晰地捕捉到了。
　　　　　　“是。”
　　　　　　“圣上派你来的？”
　　　　　　“不是。”
　　　　　　“如果圣上知道我生下了他的孩子，你猜他会如何？”
　　　　　　冗长的沉默，冷雨自嘲地笑一声，问道。
　　　　　　“大约，你和孩子，都会死。”
　　　　　　柳惜年垂目。
　　　　　　“生的是个女孩，惜年，我想让你把她带出宫。”
　　　　　　冷雨缩在薄被中的手紧紧握拳，掌心冷汗涔涔。
　　　　　　“人各有命，，我不会反抗我的天命。我不过是一条狗，又如何会背叛圣上呢？”
　　　　　　柳惜年冷笑，亦是一句自嘲。
　　　　　　“天道如何不可逆？如果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是花妖曼珠的转世呢？”
　　　　　　冷雨好似抓住了一丝希望，其实也是绝望，她已经油尽灯枯，没有办法自己报仇了。
　　　　　　“即便我带她出去，你也没有多少希望了，你的身体，也撑不到她长大的那一天。”
　　　　　　柳惜年眼神微动。
　　　　　　“我不在乎，把她送到我弟弟那里，将来，我要她为我报仇，杀了姬不笑。”
　　　　　　冷雨的眼神中全然是恨意，昔日她对姬不笑的爱有多深，如今的恨就有多深。
　　　　　　“这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舍得让她成为刺客？”
　　　　　　柳惜年走进来。
　　　　　　花妖转世原本就背负着情劫，天命会让这个孩子不幸，现在就杀了这个女婴，说不定她还会好过一些。
　　　　　　“我不在乎。只有魔鬼的亲生女儿，才能杀得死魔鬼。你有帮我的理由，因为你恨姬不笑。”
　　　　　　冷雨的眼泪不再流下，她的心仿佛已经干涸。
　　　　　　柳惜年沉默，他没有否认。的确，他想要那个人死。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柳惜年抱起孩子，走出房门的那一刻，他突然顿了一顿，问道。
　　　　　　“赖小幸。”
　　　　　　柳惜年抿唇，眼神冰冷。
　　　　　　姬不笑还是皇子的时候，初遇冷雨，自称赖小幸。这个名字，曾是五百年姬氏一族打天下时，第一代花妖转世的名字，也是令他们姬氏一族辉煌的祖先——小幸公主的名字。
　　　　　　女人真是可恨可怜的动物，明明已经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却仍旧不能放下情爱之痛。
　　　　　　“哇！”
　　　　　　似乎是由于柳惜年的怀抱过于冰冷，婴儿开始大哭。
　　　　　　长夜将尽，大雨初停。
　　　　　　柳惜年将赖小幸的襁褓绑在身前，上马。
　　　　　　“驾！”
　　　　　　这一年，冷雨只有十八，柳惜年只有十七，可是他们却在地狱之中行走。
　　　　　　——
　　　　　　——
　　　　　　姬落雨在龙榻上悠悠睁开眼睛，天色尚暗，她那少女的肌肤上红痕遍布，一片狼藉。
　　　　　　“你去哪儿？”
　　　　　　姬不笑睁开眼睛，他一向睡得很浅。
　　　　　　“皇兄，我睡不着，去外面走走。”
　　　　　　姬落雨红唇轻启，娇声软语，然而高贵的姿态又自然流露。
　　　　　　大概冷雨至死都不能明白，自己究竟为何会输给她——姬不笑的亲妹妹，其实只是因为冷雨不够聪明而已。
　　　　　　姬落雨将衣服一件件穿好，走出寝殿，踏上高阁。
　　　　　　夜里下过大雨，地面还有湿气。
　　　　　　连官服都没有换的柳惜年策马，一路狂奔出了宫门，婴儿的啼哭声消散在空中。
　　　　　　这一幕落在姬落雨的眼中，她突然怅惘，原来她的良知竟然还没有死，也会对那冷宫里的女人产生同情。毕竟，冷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能力保住，多么可怜。
　　　　　　待柳惜年的背影完全消失，姬落雨便独自走回皇兄的寝殿。有太监吩咐为她取轿，她摆摆手拒绝了。
　　　　　　她想，没关系，她还有皇兄疼爱她，断不会落到和那女人一样的凄凉下场。
　　　　　　是啊，她姬落雨，是天下最高贵最聪明的女人。
　　　　　　寝殿中，姬不笑已经穿戴完毕，剑眉星目，薄唇藏锋，回过头来看她，眼神中有专注有怜惜。
　　　　　　姬落雨娇俏一笑，偏头却看见桌上摆着一碗汤药。
　　　　　　那是凉药，每次与他共枕，都会有这么一碗。
　　　　　　呵呵，她受宠爱又如何，还不是不如一个被抛弃的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无法拥有！
　　　　　　姬落雨面色不改，端起来一饮而尽。
　　　　　　“皇兄，我看见柳大人一早骑马出了宫，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她微微抬头，姬不笑没有说话，然而神情突然变得很冷漠。
　　　　　　姬落雨突然就觉得很安心，没关系，皇兄是个无情之人，对谁都如此。
　　　　　　“启禀圣上，冷宫里，，已经殡天了。”
　　　　　　内官匆匆来报。
　　　　　　“断气了？”
　　　　　　寥寥几个字。
　　　　　　“是。”
　　　　　　“那就埋了。”
　　　　　　仍是寥寥几个字。
　　　　　　“是。”
　　　　　　姬不笑轻甩袖，走出大殿。
　　　　　　姬落雨突然掩唇，无法控制自己的笑意。呵呵，她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在？从她爬上亲生哥哥的床的那一刻起，从她陷害冷雨的那一刻起，她的良心就已经死了。
　　　　　　只要冷雨还有她生下的孩子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碍她。哪怕没有名分，没有孩子，皇兄也只会爱她一个人。
　　　　　　她没有想到的是，姬不笑从一开始就知道，姬落雨才是刺杀一事的罪魁祸首。只是他刚好需要一个除掉冷雨的借口，所以才顺势为之。
　　　　　　而冷雨正是明白了这一点，才心灰意冷。
　　　　　　这一年，姬不笑十八，姬落雨不过才十五。

　　　　　　第五章天命（二）

　　　　　　青阳初年，谷。
　　　　　　这里是顶级刺客和亡命之徒的聚集地，强者为王，杀人为业。
　　　　　　柳惜年见到冷云起的时候，这个少年刚刚杀死前任谷主冷，长剑上的鲜血犹未干，他兀自用白绢擦拭。
　　　　　　冷云起成为了谷的新主人，时机正好。
　　　　　　“惜年哥哥，你抱着一个什么东西？”
　　　　　　冷云起的眉目像极了他的姐姐，写满了偏执，只是他比冷雨要危险得多，眼神里早就没有了一个少年应有的稚嫩颜色。
　　　　　　“花妖转世，你的外甥女。”
　　　　　　“我姐姐还说了什么？”
　　　　　　冷云起接过孩子，指尖拂过女婴稚嫩的脸颊，果然看到一朵猩红的胎记。
　　　　　　“等她长大了，就去杀了姬不笑。”
　　　　　　“哼，姐姐的想法要落空了，她为姬不笑背叛了整个谷，还想要我替她报仇？”
　　　　　　柳惜年垂目不语，翻身上马，提缰。
　　　　　　“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赖小幸。”
　　　　　　柳惜年策马回程，不再回头，背叛了姬不笑，他已经无法回头。
　　　　　　冷云起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双目微凉。
　　　　　　他回头，谷入口的石门缓缓放下，前面，一个少女朝向他，静静地站着等待他。
　　　　　　少女额前有很大的疤，却并不遮掩，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神态温柔，全然不像一个血的杀手。
　　　　　　她的灵魂和他的一样，已经有了裂痕。
　　　　　　但是她很美。
　　　　　　“冷月，我们去冰窟。”
　　　　　　“是，谷主。”
　　　　　　——
　　　　　　——
　　　　　　皇宫。
　　　　　　柳惜年没来得及换下沾满泥水的侍卫服，就那样一身狼狈地跪在大殿之上。
　　　　　　龙椅上的那个年轻男子神情阴戾，略微粗暴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石戒。
　　　　　　“柳惜年，你的妹妹还在我的手上。我以为你不会背叛我，你难道就不怕我会杀了她？”
　　　　　　姬不笑面无表情地说，他有些吃惊。
　　　　　　柳惜年沉默，他怕了许多年，已经快要没有知觉。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背叛姬不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会放走冷雨的孩子。
　　　　　　柳惜年知道自己不是那样慈悲的人。
　　　　　　也许，他真的想在那个婴儿身上赌一把，赌她有一天能够杀死姬不笑。
　　　　　　也许，天命，或许可以违抗。
　　　　　　“你对于我还有利用价值，我不会杀你妹妹，也不会杀你。但是，你必须要受到惩罚。来人，带柳大人去净身房。”
　　　　　　姬不笑下了命令。
　　　　　　摧毁一个人的所爱，只会使他癫狂，他会成为你的敌人。但是摧毁一个人的尊严，就会让他变成一条真正的狗。
　　　　　　柳惜年没有挣扎，默默跟在两个老太监身后，走向净身房。
　　　　　　姬落雨从反方向走来，与他擦肩而过。
　　　　　　“她已经死了。”
　　　　　　姬落雨柔软的声音仿佛一根刺，用力扎进柳惜年的耳朵里。
　　　　　　柳惜年没有止步，也没有回头。
　　　　　　人各有命，这是冷雨自己选择的道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无情之人。
　　　　　　其实，姬落雨亦如是。
　　　　　　他和她，深陷于一个无法可解的死局之中，被龙椅上的那个人在股掌之间。
　　　　　　只是姬落雨不自知而已，她以为姬不笑是爱她的。
　　　　　　而他，既然选择了挣扎，赌注不妨下得更大一些。
　　　　　　净身房里，柳惜年拔剑，两个老太监立刻身首异处。
　　　　　　一个年纪颇小的小太监走进来送内官服饰，撞见这一幕，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柳惜年捡起太监服，兀自在两具尸体面前更衣。
　　　　　　“颜、颜知，十、十三岁。”
　　　　　　“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颜知见柳惜年似乎对自己没有杀意，忙不迭地摇头，努力不去看那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尸体已经在这里了，你这样回圣上的话，我们两个都会死。但是，你要是照实说的话，我现在就会杀死你。你再想想。”
　　　　　　柳惜年系上腰带，手暗示性地摸上了剑。
　　　　　　颜知年纪虽小，却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他把心一横，站起来，关上门。
　　　　　　“柳、柳大人已经完成了净身，但是大人心中羞愤不堪，于是，一怒之下，杀死了两位老公公。”
　　　　　　“很好。你看，我像不像一个真正的太监？”
　　　　　　柳惜年回头，眉目间蓦然添上了几分阴柔的气息，红唇显得异常妖异。
　　　　　　“回柳大人，很像。”
　　　　　　“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柳公公。”
　　　　　　“那今日之事，你就“如实”禀报给圣上吧。”
　　　　　　“是。”
　　　　　　颜知一点就透，柳惜年点点头，配好剑，走出了净身房。
　　　　　　当日傍晚，御书房。
　　　　　　“哦，柳惜年没有反抗，就完成了净身？”
　　　　　　“回圣上，正是。”
　　　　　　颜知跪在地上，瘦弱的小身板显得十分弱小。
　　　　　　“那为什么不是净身老公公来回朕的话？”
　　　　　　姬不笑放下奏章，剑眉微挑，神情凌冽。
　　　　　　“净过身之后，柳公公，把他们、都、杀了。”
　　　　　　颜知头一次面见皇帝，满脸的冷汗直流，叫人看了觉得寒酸，却也很好地衬托出他的惊惧，姬不笑并没有多加怀疑。
　　　　　　“你下去吧。”
　　　　　　“柳惜年还有这样的血性，我倒是没有看出来。”
　　　　　　姬落雨小憩罢，从里间走出来。
　　　　　　“这样也好，不过两个老太监，随他杀了解气吧。要是他一点骨气都没有，这颗棋子也不好用。”
　　　　　　姬不笑大手一览，姬落雨跌落在他宽厚的怀中。她笑意盈盈，随手捡了一封奏章打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这是大臣们联名奏请纳新妃、立新后的奏章。
　　　　　　三个月后，皇帝大婚，封一品司莫天斛的女儿莫凌为后。
　　　　　　——
　　　　　　——
　　　　　　云都。
　　　　　　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一个襁褓，在林间奔跑着。
　　　　　　她的身后，一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紧跟其后。
　　　　　　暗器一枚枚打出，因为地形关系，大多打在枝干上。
　　　　　　那年轻妇人已是鲜血淋漓，但还是拼尽全力奔逃，她跑出小树林，将襁褓中的男婴死死护在怀里。
　　　　　　妇人拨开眼前高高的荒草，整个身体倾斜下去，滚落在泥泞的羊肠小道上。
　　　　　　在她模糊的视线之中，远远地好似有人走来。

　　　　　　第六章天命（三）

　　　　　　青阳初年。
　　　　　　云都，荒郊。
　　　　　　羊肠小道上，一个白衣男子牵着马缓步徐行，马上坐着一个美貌的青衣女子，两人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怡然自得。
　　　　　　突然，一个女人满是血污的身体滚过荆棘的草丛。
　　　　　　高阳无泪扶着沐青灯下马，两人走上前去细看，才发现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年轻妇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身体猛然僵住，口吐鲜血，立时死去。
　　　　　　沐青灯赶忙抱过孩子，女子背上的那枚暗器赫然映入高阳无泪的眼帘。
　　　　　　“什么人？”
　　　　　　高阳无泪的手按在剑柄上。
　　　　　　沐青灯轻轻掀开襁褓，仔细擦拭干净婴儿满脸的血污，都是他母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