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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坤-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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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洲:“……”

正是十月金秋,衙门里一派天高气爽的好风光。
陆含章嫌冷的拢了拢衣襟,拎着那把弓一步步登上院子中间那个矗立的高台上,背对着柳长洲,没有如往常那样周旋客套,问道:“峣山?你的字是峣山?”
柳长洲难得碰上这祖宗主动跟他讲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十分犯贱的应了一声:“嗯。”他心里觉得自己简直不能更伟大,为了大庆的人才荟萃事业,简直连老脸都快丢完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猛的一回身,颇有架势的把那弓端起来,尽自己最大力气把那弓拉得张开了几分――虽然远不到拉满,但这架势还挺能唬人的――对准柳长洲的方向,斤斤计较的开始翻旧账:“第一,你那金斗狗仗人势,把衡门一干伙计折腾的不轻;第二,你要求别人办事儿,或许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但我只看到一成;第三,你难道不应该让我揍一顿出出气儿?”

柳长洲一愣,然后松了口气,心想这祖宗可算给拿下了。
他满不在乎道:“别说三条,就是一百条,只要你答应总领工事,我都答应你。”同时心里想着,到时候他回京交差,天高皇帝远的,一个屁拳脚都没有的人,怎么奈何得了他?

这么想着,他就越发无所谓了。

临近高台的地方有棵长势歪歪斜斜的老柳树,那老柳树也不知多少年头了,树干上尽是些古意十足的树瘤子,整个树威武雄壮的简直不像一棵本该有“蒲柳之姿”的柳树,反倒像是一棵投错了胎、硬被塞进柳树里头的古松。

柳长洲把自己的长袍下摆往腰带里一束,把一头长发也囫囵系在里头,在房前的廊柱上借了一脚,还心情颇舒畅的在空中翻了个花,才稳稳的落在那柳树斜着伸出来的枝干上。
他把膝弯往树上一卡,然后猛地往后翻身,倒挂在树枝上,正好正对着陆含章,顿时那张本来就磕碜的刀疤脸就不能用人话来形容了。

为了表现自己十成十的诚意,他在十分有限的面貌条件基础上尽量笑的不那么吓人:“老板,你计划怎么揍啊?”

他跟一串腊肉似的往那里一吊,劲瘦的腰肢被拉伸的柔韧修长,脸上还挂着些死瘪三一样的笑。

陆含章:“……”
他眉心一跳,嘴角几不可察的弯了一下,心里生出一丝“此人是个大活宝”的异样感觉。同时也觉得此人无赖的程度简直无出其右了,跟他那条同样令人束手无策的老金斗一样。
对付这种人,除了比他更无赖,似乎没有别的好办法。

然而……陆含章面无表情的想了想,这他娘的都打算横插一杠子了,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实在没必要招惹这么一个无赖,纯属给自己添堵。

他虽然嘴上说揍,那也不能真揍,只把那张长弓往前一戳,象征性的在那串倒挂的腊肉肚子上轻轻碰了一下就算作罢。
柳长洲从这个举动里捕捉出了几分“握手言和”的意味,一瞬间觉得前些日子那些当牛做马的操行都挺值当,还觉得关键时候,拳脚要比好言相劝管用多了。

话一旦说开了,陆含章也不跟他来那套虚的,半开玩笑半挖苦道:“柳师爷莫非土匪出身?你要我给你办事你把我揍一顿,你说你什么逻辑?”
柳长洲不占理,十分有自知之明且虚心的闭着嘴,不置一词。

陆含章在树干上一靠,把那弓当成六十杖乡的老者手里的拐棍,撑在自己一侧的胳膊肘下,点评道:“你知道你那草包军师错在哪儿吗?”
柳长洲干脆在树枝上荡起了秋千,领略了一把陆含章话里暗藏的机锋与刻薄,不屑道:“我要都知道我还找你干嘛?我自己上手就搞定了。”

陆含章轻笑一声,仿佛算准他不会发作,总结道:“那你比他还蠢。”
“第一,先后顺序弄错了,最要紧的是先修水库,这叫有备无患。单个水库的蓄水量不大,历任的匠人都犯了同一个毛病,全死心眼儿的卯着一个水库往大了修,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可以同时开挖几个。”
“第二,悬河口的水底泥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我不知道你那草包军师提前观察过没有,那底下的泥挖出来送窑子里烧个把茶杯还行,叫这么一摊烂泥撑起那么大一堆石头,不是等着出事呢吗?”

柳长洲因为动手揍人错在先,便有限度的扩大了自己对此人的忍耐,心里嗤了一声“就数你能”,闭着眼睛,嘴角轻轻弯了一下,觉得文人什么的简直啰嗦死了,说个什么都得数个一二三来。他简单粗暴的打断陆含章的话,问道:“所以?第一步你会怎么做?”
陆含章无所事事的开始玩儿那弓的弦,大有把它当做一根琴弦来弹两下的意思,想了一会,说:“山人自有妙计,不过你先把那一帮匹夫都给我散了。”

柳长洲不怎么习惯听命令句式,一般都是他吩咐手下怎么做,还从来没有人胆敢坐在他头上指使他要干嘛,当然当朝天子和他已故的师傅除外。
他默默的适应了一会儿,颇不习惯的应道:“好办。不过……我相信你是一方面,你值不值得我相信是另一回事儿。”
他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陆含章一挑眉,脱口而出:“果然师爷都这么贱呐。”放在平时,他早撂挑子走人了,爱谁谁,而他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没有转身给他一个背影的最主要原因,是他没能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丝对他能力的怀疑来。

柳长洲:“……”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谁都知道,而他还是需要一个承诺。因为陆含章秉性里更多的是无欲无求,物质和金钱都拴不住他,他们之间完全不是一个相互交换的关系,而是毫无保障的建立在一个轻飘飘的“请求”上。
他能用丰厚的犒赏拴住苏钰,用兵饷牵制五千兵弁,却找不到别的法子可以稳住这个陆含章。同时漫无边际的想,总不能还耍赖皮的给他灌一口鸩酒用解药来威胁他,更不能捏着衡门茶楼的命脉来牵制他吧?
反正他手上没有这人一个把柄,他就不能安心。

陆含章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看着柳长洲,还有颇有闲情逸致的哼起了小曲儿,想看看他能出个什么招儿。
柳长洲翻身坐起来,背靠在树干上,居高临下道:“没别的办法,只好委屈陆老板了。”

陆含章疑惑,委屈什么?
接着,一只看上去像是被张师傅红烧过的肥蜘蛛慢腾腾的爬上了他的肩膀,十分乖巧的在他肩头上找了个地方,虾米腿一折叠,不动弹了。那蜘蛛的身子肥的跟个变异的红樱桃似的,大拇指尖儿那么大,看上去怪萌的。
陆含章:“……”

柳长洲知道自己的斤两,靠一张嘴指定搞不定这老狐狸。他方才看见金斗耷拉着尾巴从院子一角闪过,脑子里灵光一闪,觉得陆含章有可能搞不定畜生。
他嘿嘿一笑,胡说八道:“小红可听话了,在咱们合作结束前,它都不会轻举妄动的。”实际上,他曾经私下问过瞻百里这种红蜘蛛有什么本事,瞻老头捻须一笑,说这种蜘蛛有一种别出心裁的尿性,懒、馋、蠢,毒性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平时就披着一张红绕皮来唬人,屁本事都没有。

可是他猜错了。
小红用来对付郑玄歌行,对付陆含章基本不占上风。陆含章心里觉得好笑,只从柳长洲这一系列举动里读出了一种变形扭曲的嘱托——希望能堪此大任的人留下来,完成它。
他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毫无破绽的维持了这个滑稽却真诚的谎言,小红就小红吧。

恰好此时杜蘅来后院里找柳长洲商量事情,这娘炮一眼就看见一旁玉树临风的美人,瞬间走不动道儿了。那美人形容昳丽的斜靠在老柳树上,手里还擎着一把身形同样流畅的长弓,整个人就是“美貌与力量”的结合体。那美人轻飘飘一眼扫过来,周身流淌着淡淡的君子华粹,真个如芙蓉始出。他觉得张师傅以后做饭多做些木耳(注)会比较好。
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这、这谁?”

柳长洲利索的从树上翻身跳下来,三两下把自己恢复成人样,嘴上也不闲着,瞎说道:“孤陋寡闻、大惊小怪,连‘清河一哥’你都不知道。你改天把胖郑、小苏叫过来,衙门里搞个……搞个全家福吧。”然后他就身形垮塌的晃出了院门,只留下乱七八糟的小黄腔还在后院里回荡。

“清河一哥”陆含章颇为风度翩翩的一笑,抄了一旁的长弓,重新换上一副客套表情,友好道:“鄙人陆含章。阁下是?”
杜蘅捂着心口,眼冒红心,脸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磕磕巴巴的说:“杜、杜蘅。”
陆含章:“……”


一墙之隔的前院里,接到方秉笔密信的柳长洲脸色却有些沉重。
他从不用不知底细的人,他明面上特别好说话的将一干大事就交给了苏钰,实际上暗地里派手下去挖苏钰的祖宗十八代去了。
而方秉笔得到的消息正是有关苏钰此人的。

苏钰,身份不详,生平不详,仿佛是凭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柳长洲手里握着方秉笔递给他的纸,一点一点磨成齑粉扬在空中,决定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他倒要看看这个苏钰到底是另有图谋,还是他自己杯弓蛇影了。
眼下西部防线正是兵权交接的敏感时期,西捻那伙儿土匪也趁此混乱时候出来搅局,非常时候不能不防。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木耳补铁,所以可以用来补血~言外之意,杜娘炮被陆妖孽秒杀的空了血槽~





第10章 柳暗花明
轻鸣响涧音,萧瑟满林听。

入的秋来,石头山上的风物渐趋凋零,原先绿盈盈的碧岭和被扒光了毛的秃毛鸡一个模样,因此这秃毛鸡身上的跳蚤也就格外显眼。
秃头顶上逮虱子,那简直一逮一个准儿——柳长洲用石头打兔子,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自从陆含章介入后,整个工事进程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上游泄洪湖的开挖工程正在筹备中,陆含章在渲河上游至中游中段拦腰选了三个地方,别出心裁的设计了一款前朝未曾出现过的“泄洪门”。说是门也不对,是巧妙的利用地势高低,将泄洪湖的入口拓宽垫高,形成了一个门槛造型的拦截面,相当于设置了一个水位的阈值。

旧的泄洪湖一直存在一个毛病。二、三月桃花汛到来时,那泄洪湖装不了那么多水,水量稍微一多,立马就装死;而等到九、十月水落石出的时候,那水库又恬不知耻得贪吃了大量水,一度导致下游断流。
新的泄洪门只是在旧的泄洪湖的入口上多加了一道屏障。
桃花汛时候水量大,水位升高,自然可以越过那个高门槛注入泄洪湖里;水落时节,水位高不过泄洪门,只能流到下游去,从而保障了下游的灌溉,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而外,陆含章还多开挖了几个泄洪湖。

他本来计划将那些泄洪湖打成可以东西走水的支流,相当于是重新人工挖了一条渲河,和柳长洲商量时却遭到了强烈反对。柳长洲站在现实的角度说了两点,人力、财力,别的话再没多说,陆含章就想明白了。
他甩手掌柜当惯了,一干账目都交给了谢卿云,银子之类的事情基本都不操心,长时间这样子就有些浪漫主义。
所谓浪漫主义,就是脱离现实主义,直奔完美主义而去。他倒是乐意臻于至善,奈何柳长洲委婉的表示,他没那么大能耐给他提供一个可以放开手脚肆意撒野的条件与平台。

而整个工程最棘手的地方还是悬河口的水门关。

此刻,柳长洲正蹲在地上,十分血腥的给那只遭了秧的兔子扒皮。他右手灵巧的操纵着一把小刀,手法娴熟的把那兔子连开膛破肚再扒皮抽筋,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十分养眼。

陆含章怕冷的往火堆边上凑了凑,往里头加了一堆枯叶,把火烧的更旺了些,边想边说:“小苏他们的办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清凉山那石壁根本不可能凿进去,而他给你的图纸上几乎所有的结构都要依靠嵌凿进清凉山才可行。其实最好是采用‘悬空’的方式,具体怎么样我还没想好。”

柳长洲把那兔子架在火上,上下拍了拍手蹭掉一手兔毛,随意的在水沟里涮了涮,然后站起身来走过去冲他伸出手,说:“走吧,我带你过去看看。”
陆含章盯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顺着那人胳膊看上去,眼尾一挑,似笑非笑的说:“你、我,授受不亲。”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总兵里处理公务的柳长洲翻了个白眼,兵痞子习气十足的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授受不亲个鸟。我跟你授受可亲行吗?”
然后他一把抓住陆含章的胳膊肘把他拉起来,扛在肩上,轻而易举的跃起,衣衫轻盈的在荒草上飘过,几个起落滑到了水岸对面。

由于秋季水位下降,渲河的水流宽度变窄,以至于在那绝壁下露出了一条堪堪可供一人通行的窄道。陆含章提着裤脚,紧紧贴着山体,毫无目的的伸手在那上面敲了敲,然后突兀的做了个屋顶的造型,一瞬间脑子里多出了一个“三边”的概念。
他回过头来还没开口说话,突然看见对岸他们方才生火的地方冒起浓浓的黑烟,随后火舌兀的腾空而起,大老远都能听到干枯的枝叶燃烧的“哔啵”声响,鼻尖还萦绕着一股碳烤肉的糊味儿。

陆含章、柳长洲几乎异口同声道:“……兔子!”
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最能体现一个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这两个字甫一出口,基本上暴露了这俩人灵魂深处的本质属性——食货。

二人像被猴耍了似的火急火燎往对岸返,离对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柳长洲就势把陆含章往下一推,把他扔在了一丛十分厚重的茅草堆上,自己则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陆含章被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经年日久的顽疾都一起跳出来发作,然而情况危急也不容他顾得上那么许多。秋季山林本来就多干枯落叶,一旦一片烧起来,整片山林都有可能葬身火海。
幸而此处就在离水面不到一丈的距离,火势还没有失控。

陆含章这时候就充分体会到了“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坏处了——他那原本就破糟糟的身体在被他破罐子破摔的糟蹋了五年之后,所有的力量都消失殆尽。再加上前些日子被揍的元气大伤……拉倒吧,元什么气,那玩意儿早八百年跟他绝交了。

他正四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就手的东西可以盛水时,不见了踪迹的柳长洲突然从水里石破天惊一样跃出来,气势太强大,周身带起的水花四处飞溅。他腰身柔韧的贴着水面旋了个身,衣摆里吸得饱满的水如数泼到了那堆尚在逐渐变盛的篝火上,而那点水对于嚣张的火舌而言基本是杯水车薪。
不过这压根儿不是柳长洲的根本目的。
就看见他重新落下来,在距离火源最近的水里练起了不知什么门派的武功。那路数、招式起伏颇大,灵动非常,每一次踢腿、旋身、出拳划出来的幅度都近乎一个圆,也许是被练武之人注入了全身的力道,一招一式带起的水花都能翻腾起丈把高,而那人身形在花白的水雾里起起伏伏,修长而纤细,看上去似乎还毫不费力,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而精彩准确到无以复加。

那火势似乎无颜面对这么山雨欲来的架势,逐渐变小,最后苟延残喘的挣扎了几下,给熄灭了。

柳长洲见好就收,他湿淋淋的从水里跃出来,缓了口气,看着先是被烤成黑炭,而后再是被水浸泡的没法儿看的兔肉,“啧啧”了两声,惋惜道:“哎,想吃个兔肉怎么就这么难。”
他用湿透的袖子擦抹了一把脸,伸手扒拉了一把糊在脸上的发丝,抬起头来看向陆含章,说:“你饿不饿?”

陆含章微愣了一下,抿着嘴角细细的打量了一会儿,仿佛憋着什么坏笑。
然后他有些犹豫的抬起一只手,不礼貌的指向他,说:“师爷,你什么时候换的脸皮啊?”
柳长洲在自己脸上一摸,心里骂了一声娘,方才动作太大,那个破破糟糟的独眼罩子和脸上贴的那道疤全都被水打飞了,难怪他一上岸就觉得看东西怎么更清楚了。

陆含章默默的指了指水面,委婉的接着说道:“说真的,那换脸的手法也太粗糙了吧。”
柳长洲一脸问号,走过去蹲下来看向水面,自己先笑喷了。水面上那人还算白净的脸上,右眼四周浮现出一个比别的地方要白亮许多的圆形图案,恰好与眼罩大小相符,在原先是刀疤的地方也是同样的情况,导致整张脸如同被人绘上一个太阳和一个下弦月——两只眼睛一亮一暗,嘴角被一条白线拉得直豁到耳朵根儿。

京城的三伏天远没有江南这样灼人,他南下后又一直伪装成一个刀疤脸,到这会儿终于自食恶果——被遮住的地方侥幸逃脱了太阳的曝晒,还是如以前那样白,露出来的地方就不能幸免于难了。

柳长洲一边笑一边走回来,打趣道:“你懂什么,我这叫阴阳脸,我们城里人都这么玩儿。”

他的模样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北方男人,从面相上看居然还能扣索出一些稚气未脱。显得有些窄的嘴唇弯起来,年纪越看越显小,跟个淘里淘气的活宝一样。被眼罩遮住的那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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