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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途中，你曾经放假回国，那天你难得回了一趟家。我，很高兴，很幸福。我给你做了一桌饭，你说，很好吃，但是你依旧没有叫我一声‘妈妈’。
　　　　你可能也不记得了，那天，在你睡前，我问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你愣了很久。我也愣了很久，我没想到我竟然说出了口，我们明明是最亲近的母子，却连这样普通的一句话都羞于说出口。
　　　　当时，你没有叫我。我其实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难过。直到第二天，你上班前，你突然回头，对我说：‘妈，我上班去了。’
　　　　说完你便走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哭了很久。
　　　　而你更不知道，之所以我会鼓起勇气对你说那番话，是因为那天，有一个男孩子，模糊着叫了我一声‘妈妈’，那声音中满是眷念与不舍。那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妈妈’。说来可笑，我当时被深深地震撼住了，而这震撼来自于一个青涩的碰瓷未遂的小孩子，我本来应该送他去警察局，可看到他那张脸，我只想送他去医院。
　　　　那天他在医院里做检查，我在外面想，我想我们从小学会冷漠，学会克制，学会刚好即好。我们以此为准则，以此要求我们的人生。外人看来风度翩翩，甚至要赞一声好家教。实际上呢？我在想我们这样做真的值得吗？我们明明是母子，是夫妻，是父子，为什么要这样克制自己的感情。我们为什么要做这样冷漠的一家人？
　　　　所以后来，我对你说了那番话。
　　　　而那个碰瓷的男孩子，你应该知道是谁了。
　　　　是，他是乔熠宵。”
　　　　纵是莫照，也未想到，听到的是这样的一段话。他真的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她。
　　　　何知婉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你不见的那几天，我看了你的电脑，认出了他。我去医院看了他，他不知道我去过。他的眼睛，医生说只是暂时失明，总会恢复的。
　　　　这些年，我与你爸爸都做错了。我们为人父母，却什么也没有教会你，什么也没能留给你。我会改，我也会要求他一起改。你喜欢的人，我们也会喜欢，而我，本就喜欢他。”
　　　　这次却换作莫照苦笑，他笑了笑，说：“晚了。”
　　　　“什么？”
　　　　“妈妈，晚了。”
　　　　“莫照——”
　　　　莫照闭眼道：“我想睡一会儿。”
　　　　何知婉静默许久，点点头，走了出去。
　　　　这件事便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有人知道，却不会有人告诉乔熠宵，他心心念念的莫照真的去看了他。
　　　　他只是一直很烦躁，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这天，董阿姨回家做饭，带着乔冬阳一起走了。肖哲帮乔熠宵处理工作，乔熠宵其实有些不太好意思麻烦他们，却也知道他们与他，终究是与别人不同的。乔冬阳有句话说得对：“哥你就不要逞强了！”
　　　　他是不该再逞强了。都这个样子了，还逞什么强呢。
　　　　他一个人躺着，再过半个小时，董阿姨与乔冬阳便回来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他明显听到有人进来了，还不止一个人。他知道现在这间病房是双人的，另一张床暂时空着，难道有病人住进来了？
　　　　果然一个护士上前道：“你好啊，隔壁也有人来住了。”
　　　　乔熠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医院又不是他家，有钱谁都能住。
　　　　他闭目养神，继续想工作的事。
　　　　临床的是个老年人，洗澡时滑倒了，撞在大理石材质的洗漱台上，腿断了。老年人遇到这种事总是遭罪，不过听起来，那个老人似乎心态很好，一家人始终和乐地聊天，而且颇有素质，说话的声音很适中，并不令人厌烦。
　　　　说着说着，他们便说到了如今最流行的一件事。
　　　　那位老人感慨道：“要是当官的个个跟这个莫市长一样，我们国家还有什么好愁的？！”
　　　　他的女儿道：“爸你少说两句吧。”
　　　　“怎么不让说了，就该个个向莫市长学习！”
　　　　乔熠宵糊里糊涂地听到他连说两次“莫市长”，他觉得此莫应该非彼莫，哪有那么巧的事？可是他莫名地对这个称呼很敏感，便细细地听着他们说话。
　　　　“爸爸你就好好养病吧！”他女儿故意嫌弃道。
　　　　“我想给莫市长家里捐点钱，这样好的年轻人，没了，家里不知道多伤心呢？”
　　　　“那爸你准备捐多少啊？——”他的女儿笑着说，还没说完，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好听的声音，问她：“你们说的莫市长是谁？”
　　　　她转头，这才看向病房里另一张床上的男孩子。
　　　　她不在意地说：“你不知道啊？最近这事可火了。我们说的是一个市长，为了救老人跟孩子，被洪水冲走了！找到现在，找了很久都没找着。”
　　　　乔熠宵右手的手指动了动，他“看”向那个老人的女儿，问道：“哪个市的市长？”
　　　　“Z市的市长。”
　　　　“哦。”乔熠宵应了声，他眨了眨眼睛，再问，“他是叫莫照吗？”
　　　　“是啊！”
　　　　“哦。”
　　　　乔熠宵又应了声，那位女人好奇地打量了他几眼，才收回视线。
　　　　乔熠宵平躺在床上，眼前依然一片黑暗，脑袋内部却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似乎忘记了身上受的伤，猛地就要站起来。可他的肋骨断了，腿也断了，他根本没法靠自己站起来，他又狠狠地落回床上。临床的那个女儿吓坏了，连连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乔熠宵咬牙，再次坚持着坐起来，这一次，他坐了起来。他根本看不见，试探着伸出右手往前摸索着，用没断的那只腿，艰难地往外跳去。那位女儿走上来，扶住他，好心问道：“你要去哪里？”
　　　　他摇头，执拗地往门摸去。
　　　　她诧异，却又不敢松开他，这般磨磨蹭蹭地往外走了几步。董阿姨与乔冬阳恰好从电梯走出，迎面而来。乔冬阳吓地大声喊道：“哥！！！”
　　　　董阿姨早就松开轮椅，大步往他跑来。
　　　　乔熠宵的手找到董阿姨的手，他“看”着董阿姨，问：“阿姨，他是不是死了？”
　　　　“啊？”董阿姨惊吓之中，脑袋也有些空白。
　　　　“莫照是不是死了？”他又问。
　　　　董阿姨的嘴唇颤抖着，不知如何说才好。
　　　　乔冬阳这时赶来，恰好听到了乔熠宵的话，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小声道：“他，他，只是暂时找不到了。”
　　　　乔熠宵的眼睛迷茫地不知看向何处，他的声音也是飘着的，他说：“就和我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见一样，他也只是暂时找不到了？”
　　　　乔冬阳拼命点头：“是啊！！”
　　　　“可是我知道我的眼睛再也不会恢复了。所以，莫照再也不会被找到了。”
　　　　“不是！！！”
　　　　那位老人的女儿早就进去了，走廊里只剩他们三人。
　　　　乔熠宵扶着董阿姨，全身都在哆嗦。他此刻一点痛感都察觉不到，脑中只剩一个念头：莫照死了。
　　　　他“看”向乔冬阳，“看”向董阿姨，再费力地回头“看”走廊尽头。
　　　　身子一软，就这么晕在了董阿姨的怀中。
　　　　“哥！！！——”乔冬阳害怕地大叫出声，回声在走廊里久久地回荡。
　　　　
　　　　第160章　一六〇
　　　　
　　　　莫照再躺了几日，嗓子变好，便不愿再躺。
　　　　他要去见见那个肇祸司机，陶浩然陪着他一起去的，两人边往地下室走，陶浩然边说：“三十多岁，自己招了，说那天喝酒了，车本来停着的，突然又想开出去，刚亮起车灯，就看到有个人骑车过来，就……”
　　　　他不忍心再说下去，莫照的脸色倒是很平静，他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那人的酒早醒了，撞了人之后，到处躲。家里也的确有些背景，他舅舅是某机关单位的三把手，一直将他藏着，想着能拖就拖，毕竟没有被监控摄像头拍到，拼死不认就行了。
　　　　但他自己还记得那人被撞飞时的样子，自己吓地总觉得有人跟踪他，精神有了些问题，不好好待着，自己跑了出来。这么一跑，就被陶浩然找着了，带了回来。
　　　　在地下室待了这么些天，吓地尿都不知道尿了几回。
　　　　见到陶浩然进来，哭着就求陶浩然放他出去。
　　　　陶浩然赶紧往后退了退，叫道：“别碰我啊！身上那么脏！”
　　　　莫照往他走去，他又去抱莫照的腿，莫照倒也没有把他踹开，而是温和地问道：“你撞了人？”
　　　　那人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立刻点头承认：“是我撞的！是我撞的！他被我撞飞了！又往坡下滚去！我后来就开走了！都是我干的！求求你，大哥你放了我吧。”他哭得满脸都是眼泪，“我舅舅是XX局副局长，你放了我，他一定给好处你们！！”
　　　　陶浩然面露鄙夷。
　　　　莫照又和气问道：“为什么撞人？”
　　　　“我喝酒了！因为我喝多了！我和我朋友喝多了！”
　　　　莫照微笑道：“你没有喝酒。”
　　　　陶浩然眉毛一扬，这是怎么回事？接着他就突然听到莫照用那暖暖的声音温和地说着冰冷的话：“你只是吸毒了，趁夜色正晚，给你的朋友们送毒品，你贩毒贩了很久了。你不光卖给你的朋友，你还引诱你当副局长的舅舅吸毒，并且以此来强迫你舅舅帮别人安排工作，为此谋财。你手下还有专门的未成年人帮你人体运毒。
　　　　那晚你给别人送毒品，不料自己吸多了，太过亢奋，因此撞了人，又逃了。这些日子，都是你当副局长的舅舅在保护你，他为了从你手中拿到毒品，不得不帮你。”
　　　　那个汉子愣住了，他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着莫照，迷茫道：“我没有啊。”
　　　　莫照低头看他，微笑：“你有。”
　　　　“我——”
　　　　莫照已经一脚踹开了他，转身走了出去。
　　　　陶浩然愣了片刻，他以为莫照要揍这家伙一顿，或者把他送到牢里一辈子都不让他出来。现在他才知道，莫照多厉害。他踢开那个重新来抱住他腿的人，追上莫照，喊道：“哥！”
　　　　莫照回头看他：“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
　　　　“为什么？撞人，他能坐几年牢？他有个当副局长的舅舅，送送礼，打点打点关系，还能在牢里得到优待。既然如此，就给他添些元素，也让他的好舅舅享享这个外甥的福。我不会亲手打他，因为脏。我向来是信法守法的好公民，将他交还给法律，法律自会给我交代。”
　　　　“……”陶浩然咽了口唾沫，岑兮的这个表哥真的很厉害啊，平时看起来脾气特别好，风度翩翩，总是在微笑。却没料到，都是假的，他都被骗了！
　　　　“随后会有人把他带走，你不用操心。”
　　　　陶浩然连连点头，用与以往都不一样的眼神看着莫照。他觉得处置人，原来也是有哲学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这种境界？
　　　　莫照觉得好笑：“崇拜我？有什么好崇拜的，在这个圈子里，见多了黑暗面，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不能保护心爱之人的人，有什么好崇拜的？”说完，他大步走出了地下室，只留给陶浩然一个高大宽厚却又寂寥的背影。
　　　　肇事司机被抓到的那天，乔熠宵醒了过来。
　　　　这次晕倒，说来也奇怪。按理说，他的内伤差不多都好了，外伤也在渐渐愈合，且由于他配合治疗，愈合得很快。却不知为什么，一晕就晕了两天。
　　　　乔冬阳被吓地整个人也摇摇欲坠。
　　　　乔熠宵先是恢复了意识，他不愿睁开眼睛。
　　　　从前，再难，他也想要活下去，他不想死，他想活着。他妈妈也要他好好地活着。哪怕莫照和他分手，他痛苦地恨不得死，他也依然努力地活着，因为他还想着在未来某一天，他能再看一看莫照。
　　　　这是第一次，他没有活下去的动力。
　　　　醒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难过，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死了了事。
　　　　他隐隐能够听到乔冬阳与董阿姨、肖哲小声说话，渐渐，他听明白了。
　　　　临床的那个病人搬去了另外的病房，这里又是只剩他一个病人。
　　　　而撞他的人找到了，还是个贩毒的瘾君子，撞他的那天，他正吸完。警察随后从他的居所中，翻找出了很多毒品，那人现在已经被看管起来了。
　　　　乔冬阳小声道：“活该！！”
　　　　董阿姨问：“是不是要判死刑？！！”
　　　　“不好说。”
　　　　乔冬阳又道：“别让他死！让他一辈子在牢里待着！”
　　　　聊了一阵，乔冬阳又小心翼翼问道：“莫照还没找到吗？”
　　　　肖哲叹气。
　　　　乔熠宵闭着眼，心中明镜一样。
　　　　莫照失踪的消息还在外流传，他也不能立即回Z市工作，虽然他真的已经不想再待在这座城市中。该办的事，他都办了，肇事司机也已经被拘留。汪磊害他的事，也由他家人去接管。
　　　　他突然就真的闲了下来。
　　　　从小他就样样都要学，这段日子，是他多年以来，最为清闲的时刻。
　　　　他想去医院看乔熠宵，却又不敢去。
　　　　这日，他开着车，找到了乔熠宵租住的房子。当初被警察用隔离带拦了一圈的地方已经恢复如往昔，他开车沿着斜坡往上开时，车旁有刚放学的学生，在不知与谁打电话，笑得很开心。
　　　　他将车停好，走到乔熠宵被撞的地方。
　　　　那里早就没有血液的痕迹了，他独自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正要走时，他看到路边泥土中一抹绿色。他顿了顿，走上前，蹲下来，从土中捡起那抹绿色，再仔细找了找，果然在附近的土中又找到几段。他将它们在手心里拼凑起来，俨然是当初的那个葫芦。
　　　　葫芦碎了。
　　　　这本就是带在身上做护身符的，只不过乔熠宵不知道而已。
　　　　他笑了笑，到最后，也没能护得了乔熠宵。
　　　　他本打算来看看便好，此刻，却不舍就这么离去。
　　　　他往更深处走去，远远地便看到了乔熠宵租住的房子，正在一楼，还有个小院子，院门是镂空的铁门。卧室处有个大飘窗，此刻窗帘半开，他能够隐隐看到里边的装饰，看起来十分温暖。他眯着眼睛，看着那里。
　　　　不知看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
　　　　他甚至已经转身，却又突然回头看去，他看到飘窗那边多出了一只猫。
　　　　是那只胖猫。
　　　　葵葵的整张脸都贴在了飘窗上，嘴巴一动一动，似乎在叫他。它的爪子也贴在窗户上，舞动着，似乎在与他打招呼。
　　　　莫照没想到，这只猫还记得他。
　　　　两年不见，这只猫长大了，也更胖了。看得出来，乔熠宵将它养得很好。这样他就放心了，因为连猫都过得好，说明乔熠宵真的过的不错。否则，哪来的闲情逸致去对待猫。
　　　　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居然对那只猫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走了几米远后，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猫叫声，他只得再回头看去。
　　　　原来那只猫跑到了小院子中，它攀爬上了院墙，翻过了院墙，直接朝着莫照冲来。莫照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接住了胖猫，真是比从前重了太多。他还记得当初自己差点捏死这只猫，因此小的时候，它很怕很怕自己。甚至他与乔熠宵快要分开的时候，它也是怕他的。
　　　　没料到多年未见，它竟然一点不怕它了。
　　　　莫照抱着它站起来，轻声道：“他们怎么也不把门关好，走丢了怎么办？”
　　　　“喵！~喵~”
　　　　“你在说什么？是在说你很乖，不会随意跑出来吗？”
　　　　“喵！”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喵……”
　　　　莫照往回走去，走到院门口，他弯腰，将葵葵放到地上，说道：“回去吧。”
　　　　葵葵却贴着他的手，不愿意走。
　　　　莫照再拍拍它的脑袋：“回去吧，以后要好好陪他。”
　　　　“喵~~”葵葵始终黏着他。
　　　　“去吧，医生说了，他会好起来的。你以后，多逗逗他，多哄哄他，多让他笑一笑。他再加班熬夜的时候，你就去捣乱，别让他忙太晚。”
　　　　“喵……”
　　　　莫照站起身，轻声道：“别再跟着我了。”说完他转身走了。
　　　　这次，葵葵跟着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它又叫了几声，莫照却再也没回头。
　　　　葵葵诧异地歪了歪头，似乎是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坏人好久不回家了，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走了呢？
　　　　莫照背对着它，边走边又笑了起来。
　　　　当初买这只猫，只是一时兴起。他觉得乔熠宵张牙舞爪就像只小猫，才让人带回来这只猫。当时他被问，要买什么猫。他对猫的品种不太了解，让人发来许多图片，翻看几页，都没找到合心意的。直到他看到布偶猫，那猫是白色的，唯有额头处有些许深色毛发。
　　　　它蹲坐在那里，平静又温和地看着镜头，眼睛圆圆的，眼中是整片海洋。
　　　　他立刻就想到了乔熠宵，当时，他希望乔熠宵能够温顺点，能够听话点。于是他定下了这种据说十分安静与温顺的猫，买了那只猫刚生下没多久的小猫。
　　　　这只猫陪着乔熠宵，一起长大，葵葵与它的妈妈长得很相似，却又不相似。
　　　　葵葵的眼神从未温顺过，就像乔熠宵，也从未温顺过。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