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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庭紫蔓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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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病我不治了。”
  她最后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那少年也在往这边看,险些就要和叶风城对上。
  也堪堪就是险些。
  ·
  叶风城醒时,正对上尹静忧心忡忡的面孔。
  没有早春的木芙蓉,没有俏丽的医女,也没有还是少年的叶惟远。
  “……阿静,什么时候了。”
  在那不知真假的梦里,叶惟远也有在远处注视过他。
  如果这是真的……他的指尖嵌进皮肤里,微弱的痛楚叫他霎时间清醒过来。
  无论那时的叶惟远对他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现在都不会再有了。
  毕竟他曾亲眼见到叶惟远眼里的那点光火是如何尽数熄灭。
  “这是哪里?我昏过去后发生了什么?那白发人有为难你?”
  想起他们还在叶高岑书房的那幅画里,他并未长久地沉溺于梦中情景,转而问尹静现状。
  “我也不知……”尹静环视四周,“主人您失去意识后,我也昏了过去。”他说得赧然,像是对自己未能尽职责感到羞愧,“然后醒来就到了这里。看起来这应该是某人的书房……”
  叶风城这才发现自己是好好地躺在榻上,身上也并无伤痛,仿佛昏过去以前那要人魂飞魄散的剧痛不过是自己的想象。他想起什么,从怀里取出玉瓶,倒出几颗药丸,看也不看地就吞下去。
  “你最好别不要乱动。”
  就在他打算站起来以前,书房里的第三人出言制止。
  “虽然那只是一道残影,但是你身上有他的咒,咒术对主人的反应是最为剧烈的。”
  他嗅了嗅,“你那药,虽然轮不到我说,但是最好不要再吃了。”
  他们一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说话的是一名白衣公子。
  白衣公子似乎正在作画,手中的笔犹疑不决,最终他长舒一口气,选择了放弃。
  说话的同时,他转过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认出这人是谁,尹静嘴快,直接问了出来,“你是那个……写信的人?”
  那人偏着头,像是在思索他说的话,“写信?”
  “我和我家主人刚刚看到你在竹楼那里写信给一个姓江的人,拜托他来将你从这满院的活傀儡中救出来……”尹静想起他说的话,警惕地握住刀柄,生怕从暗处冷不丁地来个活死人,“你还说你住的地方被那鬼东西包围了,想起来了吗?”
  “可能是有这么一回事吧,”白衣人似乎是想起来了,说的话却叫人诧异,“但我不是他。”
  “可你们长得……”
  叶风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他拦住还想说什么的尹静,自己和那白衣人对起话来。
  “你确实不是他。你是谁?”
  “我是谁?”白衣人自嘲地笑了笑,“我忘了。我只记得我已经在这里很久很久了,久到我已经忘记大部分东西。但我的确不是他,只是用了他的容貌。”
  “你说我身上有那个人的咒?那个人是谁,月下的白发人?”
  叶风城单刀直入,问了那个最令他在意的问题。
  “是。”白衣人皱着眉,显然是自己也觉得费解,“你就当我说错了罢。明明那人早就死了,是万万不可能有机会给他下咒的。”
  他无法说服自己,动摇地又加了一句,“可这感觉又的确是那个人。”
  “杀他的人是谁?”
  “你们口中那个写信的人。”
  “这咒要怎么解?”
  “你问了和那个闯入者一模一样的问题。”
  “他有说自己姓甚名谁吗?”
  其实叶风城自己也知道,这闯入者应该就是叶高岑了。
  叶高岑应该是发现了画中秘密才找叶江临将它要来。
  这么多年,他又怎么会没来过这里?
  “他没说,但他身上的气息和你很像,应该都是我主人的血脉吧。”白衣人低下头,“至于你身上的咒,我不知道。我连这咒谁下的都不知道,又怎知解法?”
  说完这句话,那白衣人就再不搭理他们,继续那副未完成的画。
  尹静壮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惊诧地发现那画上空无一物,一点都不像有人认认真真画了许久的样子。他再定睛看,发现原来是白衣人落一笔,上一笔就消弭不见。
  无论怎样都是徒劳,纸上就像大雪落过,白茫茫的真干净。
  “主人,这……”
  叶风城稍稍坐直身体,像是压根就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似的,等那白衣人画完。
  他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只知道这儿的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到那白衣人再度搁下笔,光照都没有分毫改变。
  “你们不该来这里。”
  白衣人对着自己的画呵了口气,要不是尹静去看过,只怕就被他哄骗了去,真以为他画了什么精妙绝伦的玩意儿。
  “为什么?”
  “这里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他目光里透着点难过,可表情是茫然的,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难过,“我想起来了一点东西,也就真的是一点而已。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他生前最后一幅画。他画完没几天就死了……这么多年了,久到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对我说过什么。”
  “他的法术快失灵了,这里也是时候重归虚无了。”
  白衣人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大厦将倾的覆灭感倏地浓重起来。
  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白光里,渐渐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应该是开始消散了。
  “你有名字吗?”
  叶风城毫不在意这里正在崩塌,目光紧紧落在他身上,想要问出最关键的事物。
  “也许有吧,但是我不记得了。我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不过是他留在画中的一缕执念,如果不是他执念太过,我也不会留得这么久。”
  “这里支撑不了多久了。”
  说完,他们的脚下又摇晃了一下。
  许多画面从他们面前飞逝:被封存在此的叶家往事,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影。一切活生生的事物都变回了普通的水墨,而那墨迹好似被暴晒过,变淡褪去,剩下一片空茫,就如那白衣人永远不会完成的画。
  “怎么出去?还是说要留一个人下来?”
  尹静问道,明显是做好了这白衣人突然发难的准备。
  “我留下……”
  白衣人嗤笑一声,打断了他,“从那里出去,你家主人流着他的血,我是不愿留你们陪葬的。”
  他给他们指了一条路。那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仿佛是凭空出现,劈开明亮得要将人吞噬的白光,露出外面真实的世界来。
  也不知他们去了多久,外边已经天光大亮。
  远方传来喧嚣人声,似乎是叶怀瑾带了人来找。
  “主人!这里要没了,我们……”
  见到出口,尹静激动不已,想要立马拉着叶风城出去。
  “走吧。”
  白衣人也催促他们。
  “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可叶风城仍旧固执地站在原地。
  这里将要永远消失,可那个谜题的答案仍差最后一环。
  叶风城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告诉我!”
  突然提起那个创造出自己的人,白衣人非常的困惑。
  “你一定记得的。”
  他是那个写信人的执念所化。哪怕过了千载光阴,只要这白衣人仍在此处就说明那执念从未变过,只是被刻意地遗忘了,不肯想起。
  他们静静地对峙,不同的是白衣人正在同化,而叶风城在尹静焦急的呼喊中静静等待。白衣人的大半个身体都没了,只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胸膛。
  “我想起来了。他说,他是一个罪人。”弥留之际,他突然开口,“我杀了自己相依为命的兄长,所以我的余生都活在后悔里,我不后悔杀他,我只后悔我没有随他而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他,而是那个绝望地给江先生写信的年轻人。
  “回你们该去的地方。”
  他阖上眼睛,不再言语,静待命运的降临。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叶风城就反抓住尹静,毫不迟疑走进了那片黑暗里。
  生门摇摇欲坠,他们每走过一步,身后的东西都被吞噬进白光里头,反倒是黑暗显得真实一点。离外边的世界只有一步时,眼见那出口将要消失,他们身后突然有了一股推力。
  先出来的是尹静,然后是叶风城。
  尹静惊魂未定地看地上那副变得斑驳残破的旧画,仍是不敢相信他们真的出来了。
  “看。”
  当上头附着的术法消失,那画上原本画的东西慢慢显了形。
  原来是那白发人。这画里的他没有幻境里的阴鸷和邪气,而是噙着一点淡笑,拥了满怀月色。
  尹静还想多看两眼,却见那画上凭空起了火焰,把它烧得灰都不剩。
  ·
  拾壹。
  ·
  寂静如死城的文赣城里仍是一片朦朦的黑暗。
  没有太阳,自然不会有日升日落,每一天都和前一天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区别的是里面住着的活人。叶惟远听过这里的传说,传言里那些犯了杀孽、为天地所不容的魔头都会往这里来。可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人,好似传言不过是传言,其实并不存在。
  起初他还有记日子的习惯——每一次天亮,他都会在床沿上刻一道深深的刻痕。后来他被幽禁在这荒芜的宫殿里,就渐渐地麻木了,也懒得在费心去记究竟过了多久。
  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日子其实是没有意义的东西。他能活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腻味,但过去他好像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什么夺走那本就不多的时间。
  他不是没想过走,但他根本想不到离了这里又能去哪里——城中到处是诡异的傀儡人,它们是那魔物的眼睛,替他监视着城中发生的大小事务;再远点,出了城,就是那一望无际的辽阔雪原。没有青云,也没有刀刃,他拿什么去面对那群虎视眈眈要他命的人?
  叶惟远从自己住的地方往外望去。黑黢黢的天,别说月亮了,连星星都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过去,每到月亮最圆的那几天,司徒就喜欢找他去喝酒。撩人的熏风,醇美的酒和一片融融的月,哪怕是他这种不解风情之人都禁不住要沉溺进去。
  这是唯一让他忘却一切的法子,哪怕短暂得只有片刻。
  许久后,他从假寐中惊醒。即使睡着了,他对周围的变化也还是敏感得很。
  原来是面前的那盏灯里最后一丁点油燃尽了,他没想再点上,就在黑暗里静静地睁着眼睛,像个飘荡的鬼。灯火初熄,许多东西就再也醒不过来,跟得了不治的病一样。
  快到那个时候,他披上外衣出了门。
  长长的甬道百转千折,他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房间,房间的尽头又是什么东西。
  重新来到灯火通明的地方,他有些难受地偏过头。宫殿的一隅,烧着长明不熄的灯海,里面应该是尚未提炼过的鲸脂,散发着催人作呕的浓烈油腥气。
  “你今天来得很早。”
  正殿的中央是那孩提模样的木头人,也是这片魔域的主人。
  它站在椅子上,面前摆着副棋盘,像是因为跟自己对弈而陷入了谜题。
  叶惟远来得多了自然就已经习惯。他坐到木人的对面,随意拿起一枚棋子移动了一步,将几方对峙的僵局打破。
  木头人用它沉沉的眼珠瞅他,像是要从里面看出个子丑寅卯似的。
  “有事吗?”
  它举起另一枚棋子,动了一小步。
  “你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吗?”
  这东西说是棋盘,不如说是一副地图,上头细细划分了门派和国家,而他们拿在手里厮杀的是一个个木头小人儿。
  再仔细点看会发现这木人栩栩如生,衣着打扮都不一样,心头还刻着生辰八字。
  “南奚会亡国。”
  叶惟远又拿起一枚做成将军模样的棋子摆到了皇帝面前,露出个有点讽刺的笑容。
  “你看。”
  他们不过是动了两三步,局势就全都变了:先前的平衡已被彻底打破,其余的木人自发地移动起来,将孤零零的南奚皇帝围绕在中央。内有将军叛乱,外有强敌环饲,南奚四面楚歌,可怜的皇帝很快被其余的木头人打倒。但这还不算完,打倒了皇帝,其余的木人像是得不到餍足的凶兽,开始把目光放到了身边的同伴身上。
  “人心就是这样,永远不满足于得到的,只要有人起头,剩下的就会淹没在洪流里。”
  “不好吗?”叶惟远轻声说,“乱世出魔星,你不就等着这么个良机?还是说你就满足于在这魔域当个不出世的无名小卒?”
  “闭嘴。”
  木头人语气不善。
  “戳你痛处了?”
  叶惟远嗤笑。
  他是唯一一个会来陪这木头人下棋的人。一开始他还会犹豫,后来他就下得很随意了,反正无论怎么下,最后都逃不过满桌碎木残渣。
  也不知道这木人究竟有什么玄机,碎后竟然有淡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染得人手心之间大片洗不掉的殷红,跟碾碎了大山里的杜鹃花似的,怎么都洗不掉。
  比方说现下,已经不需要他们再多做什么,那群木人就打了起来。
  它们越打越起劲,杀红了眼,连敌我都不分,只管把身边的木人都打得稀烂。
  叶惟远抬眼去看那始作俑者,居然在那一贯阴沉无波的眼珠里看到了狂热和兴奋。
  “你的药来了。”
  木头人用它枯瘦的指尖指了指叶惟远的身后。
  “一滴都不要剩。”
  原来是红衣傀儡端着个盘子进来了,盘子里有个成年男子头颅那般大的海碗,里边盛着满满当当的猩红药汁,就如刚放出来的心头热血。
  叶惟远接过那碗,看也不看地就喝下去。
  这药汁腥臭扑鼻,又苦得吓人,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吞的是冰冷沉重的水银还是热烫的熔岩,只知道重复吞咽。
  这木头人不再给他吃那些血肉,而是要他喝一些奇怪的药。他不是没有问过这药有什么作用,木头人都诡秘地笑,并不回答。后来他也就不问了。
  眼见一大碗滚烫的药喝下去,烫得叶惟远的心肝都要烧起来了。
  他说不清这木头人要把他变成什么样,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木头人闲闲地敲着棋盘,等待上头偃旗息鼓。
  “你说你要叶风城死,你想要怎么个死法?
  “没想好。”
  叶惟远勉强喝完了药汁,哑着嗓子说,“我想看他跪着求饶……”
  “那我替你想,”木头人颇有兴味地盯着他,不肯错过他的一丁点反应,“我要是你,就会断了他的灵根,要他当个一无是处的废人,再废了他赢你的手,割了他羞辱你的舌头,最后剜掉他的眼睛,要他为居然敢那样看你后悔。死是不能让他轻易去寻死的,剩下的就得一样样讨回来了,你看如何?”
  也不知道今天的药汤里加了什么东西,叶惟远只觉得力气都飞走了。他趴在桌上喘气,呼出的气都比进去的多。
  “你说得很好,”他断断续续地说,“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那样对他?
  那药汤进了肚腹,就如岩浆一般流向他四肢百骸,先是痛,再是一种莫名的酸软,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力,动弹不得。
  棋盘上的棋子坏得差不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停息下来。
  浅红色的汁水沾到了他的脸上、脖子上,斑驳狼藉,模样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木头人说到后面,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兴奋。
  “对一个废人就不该手下留情,凌迟、车裂……随你喜欢,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见面前的叶惟远渐渐不动了,它从椅子上跳下来,轻灵得不像个木头人了。
  “差不多到时候了。”
  它吹了几声口哨,哨声长长短短,难听得很。
  隐藏在黑暗里的红衣侍女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一片不详的红云。
  “来了来了,主人唤我们何事?”
  ·
  迷迷糊糊间,叶惟远感到有人进来了。
  她们掀起夹带着脂粉气的香风。花的香味是那样的浓,近乎要凝成实体,但是太浓了,反而像是在刻意隐藏什么不好的东西。女人银铃一样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忽远忽近。过了一会,叶惟远感到几只冰冷的手缠上了他的身体。
  “主人,就是他吗?”
  也不知道那药里有什么东西,他的脑子都是僵的,想一点东西就疲倦得要命。
  但即使这样,他也知道他们在谈论要如何处置他。
  ——它发现了吗?
  “带他去血池。”
  和他想象中的震怒截然不同,那魔物的声音里带着点愉悦的意味。
  血池?
  他很想问那是哪,他们要带他去哪里,可他的舌头木木的,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得太多,后脑勺那里有根筋像是被人挑动,发出一阵阵刺痛,让他抱着脑袋,蜷缩起身体小声地呻吟。
  “是,主人。”
  那群女人嘻嘻哈哈地应下,勾起他的衣襟拖着他出了门。
  “小心点,别磕着碰着了。”
  话虽这样说,可木头人没有丁点出手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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