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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山河-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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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重纱帘碎成破布,四散开来。地上落满了碎纱。

  那双猩红的眼睛清晰地印入枕寒山眼中,红得似血,仿佛长剑刺入心脏,迸出的热血的颜色。

  不,还要更红。

  尔冬咬着嘴唇,嘴里漫开的血腥味只能加重他对血的渴望。被魔气缠身的妖物,虽能在短时强健筋骨、修为大涨,但会失了理智,被魔夺走皮囊。

  尔冬克制着影的力量,没有完全丧失理智,但情绪波动时,他依然无法自控。

  枕寒山心知尔冬已然失控,仍纹丝不动地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尔冬一步步走近。他身陷阵法,修为大减,对上尔冬,毫无胜算。

  尔冬微微张嘴,露出一角犬齿,锋锐的齿尖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破血肉。

  枕寒山似笑非笑,看着尔冬失控的模样,好像在看一条狂吠的疯狗,眸底藏着轻蔑。

  尔冬仍在靠近,直到两人面对着面,他才停了下来。枕寒山虽然被禁锢了修为,动作却极快,两指夹着轻薄锐利的刀片,抵住尔冬的咽喉。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尔冬喃喃自语道。说罢,他又凑近了一点,细长的脖颈现出一道红痕。

  尔冬垂下眼睛,纤长的睫毛半掩血色的眼眸。遮住了眼中残暴的血光,这张陷在嗜血欲望中的脸并不狰狞,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叹息的脆弱。

  刀片嵌入尔冬的脖子,但没有留下血,就算整片刀片没入他的脖颈,对他的伤害也微乎其微。没有法力驱动的武器,对尔冬而言,不过一片落在肩头的树叶。

  枕寒山不会不知道手中的刀片对尔冬无害,他的举动不是出于自保,更不是为了对抗,只是宣示他的厌恶罢了。

  “你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呛人,”枕寒山平静地说。

  他这番话彻底扰乱了尔冬的心绪,然而尖锐的犬齿并没有嵌入枕寒山的血肉。

  尔冬直起身子,怔怔地看着枕寒山,随后,他压抑住饮血的欲望,咬着自己的手腕仓皇离开小屋,由于走得太快,甚至差点被门槛绊倒。

  四周没有侍女和巡逻的侍卫,不然这些小妖必定会因尔冬慌张的神色而吃惊。

  在战场上游刃有余的妖尊大人,竟然会像只受惊的猫从设下阵法的小屋里逃离。

  

作者有话说:

24
  当夜。

  尔冬让婢女烧了热水,又在木桶里洒了香料。香气被热汽一蒸腾,满室盈香。

  他闭着眼睛,浸在热水中,这香味闻了许久,已经感知不出香气了。

  热水换了三次,尔冬苍白的脸被热气蒸得泛起潮红。

  不一会儿,台阶上现出一人,那人枕着木桶的边沿,朝尔冬哈了口气。尔冬没有理会他,他又捏起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逗弄尔冬的脸颊。

  黑色的发梢扫过苍白的脸颊,脸上异样的瘙痒,令尔冬睁开眼睛。尔冬推开影,飞出的水花溅在影的脸上。

  影依旧满脸笑意,纤长的眉睫上挂着细小的水珠。他没有抹去脸上的水痕,只伸手捞起桶中的水,低头嗅了嗅,“好香的味道。”

  被香料沾染、带着微红的水从指缝间落下,打湿了黑色的衣袍。

  影又凑前,在尔冬身上嗅了嗅,他惊喜地弯起眼睛,说:“你身上也好香。”影闻了下自己的手腕,对尔冬说,“我也想要这种味道。”

  他垂下眼角,无辜地看着尔冬,像只垂涎肉骨头的小狗,“你挪挪位置,让我也进去。”

  木桶里的热水被一股力道吸成一条水柱,旋转着跃起,自影的头上散开。水稀里哗啦地淋了影一身,将香料晕开的香气,附着在他的身上。

  “还要吗?”尔冬问。

  影愠怒地鼓起嘴,把头撇向一边。

  尔冬看着水面浮起的香料包,伸手将它拿了过来。料包里塞满了干花和不知名的香料,在水里泅开的红色花汁,犹如血丝一般。

  他俯身去闻香料包,只闻得到扑鼻的花香,那丝血腥味只是错觉罢了。

  即便如此,尔冬还是不由想起白日里枕寒山说的话,他说,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呛鼻。因这句话,尔冬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指腹的皮肤都微微皱起。

  影收起脸上的怒气,转头看向尔冬,他勾起嘴角,慢悠悠地说,“就算你是个花妖,他还是会嫌你臭。人也好,妖也罢,一旦有了偏见,你费再多心思,也只是做无用功。”

  “闭嘴,”尔冬眯起眼睛。

  影嗤笑着,手指卷着黑发,与尔冬对视,“那种草木修炼而成妖类,心思最难揣摩,可是这次他对你的厌弃都写在脸上了,你竟还傻傻地凑上去。”

  他继续说,“换做是我,不听话的人杀了就好,死人可是最乖的。你要是心软,放不下旧情,就赶紧放了他,别看着闹心。”

  “我会让他走,”尔冬凝视热气袅袅的水面,无奈地说。

  影微笑着说,“你可算是想通了,现在的你是妖尊大人,不是原先那些弱小的小妖。所谓的朋友、故人,你都不需要,有我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假以时日,你修为进阶,把人、妖都踩在脚下,那时候,我和你可就快活了。”影挑起一绺湿漉漉的白发,与自己的黑发相缠。

  尔冬站起身,一旁的衣袍飞至他掌中,身上的水汽还未擦干,他便穿上衣裳,赤脚走下台阶。影随着他,慢悠悠地下了台阶。

  “不用叫侍女了,我帮你,”影取来外衣,帮尔冬穿上,他垂下头,细致地系好衣带。

  尔冬穿不惯华服,里三层外三层的薄衣依次罩在身上,他记不住顺序,索性平日里都由侍女服侍。

  影对这项侍女的活儿似乎特别感兴趣,不厌其烦地帮他整理衣裳。

  影低眉顺眼的模样,实在太有欺骗性,如不是亲眼见他杀人,尔冬不会知道这双柔软白皙的手竟如铁片般可以轻易穿透人的胸膛,将鲜活跃动的心脏从血肉里剖出。

  影与其它的魔物略有不同,他虽附身于尔冬,但可以暂时离开宿主,化成实体。或许正因这个原因,影没有表现出对掠夺身体控制权的渴望。

  但他既然是魔,本性已经刻进骨子里,只是时机未到,还在蛰伏罢了。

  影微笑着将尔冬的前襟整理平贴,他见尔冬看着他,弯起眼睛,微微一笑,眼尾的弧度犹如月牙的小角。

  “我会去寒山一趟,你幻化作我的模样,我很快回来,”尔冬说。

  影奇怪道,“你怎么突然兴起,想回寒山了?”

  “有事回去一趟,”尔冬说得简洁,并不想透露缘由。

  影手上动作一滞,柔声说,“那你快去快回。”

  尔冬穿上华服,走出宫殿,夜色沉静,月色皎洁,圆月挂在飞檐上,仿佛伸手可及。他倚靠阑干,眺望远方朦胧连绵的大山轮廓。

  从杀了第一个人修开始,尔冬心知自己已经走上不归路。他曾执着于让枕寒山跟着自己一块报复人类,但现在想来,这条不归路上还是只有他好了。

  明天寒山一别,无论枕寒山是归入人类阵营,还是继续将救命丹药施予人类,他都不再过问。

  枕寒山认他这个朋友也好,不认也罢,尔冬都希望他能过得顺遂。

  次日,尔冬收了结界,但在那之前,他迫使枕寒山应了他一个条件——陪他回一趟寒山。

  尔冬如是说,“我们好歹曾相互扶持,过了一段岁月,哪怕今日见解不同、各有归宿,那段记忆总还是真的,你就陪我一趟,明天之后,我不会再纠缠你。”

  枕寒山沉默地点了下头。

  尔冬默念口诀,四周起了大雾,雾气将二人包裹其中。走出迷雾,一片茫茫雪地印入眼中,雪地里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两人沿着小路,静默无声地并肩而走。

  走了一段路,大雾再次升起,三千世界,一片荼白。再次穿过白雾,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在绿意还未印入眼底时,已经传到耳朵里。

  高耸入云的乔木、低矮茂盛的灌木,生机勃勃的地藓在树根上蔓延。

  阳光投射下来,无数光柱成了这片小世界里最明媚的亮色。娇憨的小鸟挤在树枝上,啾啾地叫,偶有一两只飞落在地,就停在尔冬脚边。

  “原先这有条小路的,现在不见了,”尔冬望着前路,眼里流露出些许茫然。

  寒山不及以往灵气浓郁,但肥沃的土地重新滋生出高树鲜花,如他记忆中那般生机勃勃,只是,终究不全是记忆里的模样。

  上山的路被灌木林阻拦,尔冬不愿损坏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便换了条远路,沿着小溪进了山。

  溪水缓缓从山腰流下,地势平坦之处,成了一片水洼,水流绕着凸起的石头。一尾尾小鱼在石缝之间穿梭。

  “这里倒是没变,我在那里烤过鱼,”尔冬指向溪边的平地,笑着说,“那时候手艺太差,把好多鱼都烤焦了,给你带的那串烤鱼是我练了许久才敢拿出手的,可惜你不吃。”

  尔冬想起往事,想到他把那串鱼举到枕寒山面前,枕寒山看着焦黑鱼尾时犹豫的神情,不由勾起嘴角。

  溪水两侧都是茂密的丛林。林深不见尽头。

  “这地原来有棵树,秋天会结果子,果子很甜很甜,可惜树不见了,应是被火烧没了,”尔冬一路说了不少话,即便没有回应,他也自言自语说得起劲。

  “我记得,果子长得高,爬上树也摘不到,还是你比我先领悟了术法,用术法摘得了果子。”

  若不是竹子精天资聪颖,没有前辈指点,自通术法,他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靠自己吃上这么甜的果子。

  尔冬边走边说着往事,他眼中一亮,喜悦地说,“到了!”

  这一方山间的平地,就是他和枕寒山的化形之地。以前觉得这地风光秀丽,现在看来只不过山里面最普通不过的一角。

  昔日的兔子窝早已坍塌,那丛茂盛的翠竹生长之地,被野草覆盖。倒是细小的白花一如既往地开了遍地。

  尔冬看着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故地,眼眶一热。他不会忘记,就在这里,那俩人类修士放了把大火。

  翠绿的叶片被火舌卷着吞噬,然而无数拔地而起的翠竹依旧挡住火焰,护住罩在困兽阵里手足无措的兔妖。

  “你当年舍身救我,我一直没有对你道声谢,”尔冬哑着声音说。

  身后传来的人声,清冽如山泉,可说出的话,却令尔冬浑身一颤。他说,“我最后悔的莫过这件事。”

  尔冬只觉脚底胶着在地面,挪不开步子,思绪因男人的一句话被全部抽空,眼神如低阶傀儡般僵滞。

  他来不及问枕寒山什么意思,便听见男人又说,“既然我在此救过你,便也在这弥补了先前的错误。”

  尔冬生硬地转过身子,疑惑地看向枕寒山,但是他只见到男人手中冰冷的长剑。剑尖指向他的心脏。

  蜿蜒的血流从剑尖滑落,滴在地面白色的花瓣上。

  尔冬长开嘴,却吐不出话,胸口被男人手里的剑刺破成一个血窟窿,仿佛有风灌入他的胸膛。

  尔冬视线往下移,看到没入胸口的剑身,看到飞溅而出的热血,看到被血染红的土地。撕心裂肺的痛顿时袭卷全身,疼得他叫唤不出声音,只有几个破碎的音符溢出嘴唇。

  原来,男人已经厌他至此。

  尔冬不觉得难过,或许是被剑刺透的心渐渐死去,不再给予他七情六欲。又像是一个令人辗转反侧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似的。

  他终于不必再诚惶诚恐地思索,枕寒山究竟讨不讨厌自己。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人类说了好多胡言乱语,但也说过些真切的话。死亡原来就是这般悄无声息的过程,如一瓣花的掉落,一颗露珠的消失,一片雪花的消融。

  他觉得眼皮变得沉重,慢慢闭上了眼,那抹皎洁清冷的月光重新回到天上。而他则堕入沉静无边的黑暗中。

  不再醒来。也好。

  
作者有话说:

25
  凄厉的叫声撕裂苍茫的夜空。林中传来山鸟扑棱翅膀的声音,高空盘旋着几只黑鸟,似等待分食尸体的秃鹰,静静盯着地面的动静。

  寨子里的人从噩梦中惊醒,他们双目瞪得滚圆,额上的青筋暴起,显然还未从残酷的梦境里逃离出来。

  老人抱着脑袋,口中溢出呓语,布满皱纹的脸因狰狞的表情变得不像活人,更像一具干尸。

  “四娘,不是我害的你!是你爹杀了你!算命的说你挡了你弟的运数!你找他报仇去!你去找他报仇啊!”

  “你别过来!求你放了我!我错了我错了!啊,疼!好疼!”

  一个枯瘦男人如蛇般四肢扭曲地匍匐在地,全身止不住地剧烈颤抖,只有一对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见到了地狱里的恶鬼。

  “是村长说要拿你当祭品!你不死,我们都要死!你要怪就怪蛇神,是蛇神要走你的心脏!”

  男人睁开眼睛,仿佛见到一个胸口血肉模糊的死人,朝他飞扑而来,长开獠牙,要把他吞入腹中。

  梦虽然结束,但暂时还未有人从噩梦的余波中苏醒。

  月光下,一具具面露惊恐、浑身抽搐的肉体,像肉虫似的在地上蠕动。他们本以为那些尘封在过去的丑事再不会有人提起,可如今记忆中死去的人成了厉鬼,重返人间,亲自索命。

  “毛毛,你爹恨你是个女娃,才杀了你。娘是想阻止!可娘哪能对抗你爹!你成了鬼,要找也该找你爹,你缠着我做甚!”

  “你娘是病死的!我一天给她半个窝头,她怎么可能饿死!大娘!大娘!那窝头可是细面做的,有一两个馊了,也是因天热!我,我,没想害你啊!”

  “我一直把你当儿子对待!怎会杀你!家里米粮少了,我自己都只能喝半碗粥,你一个小娃……谁知你会饿死啊!?”

  地面的人鬼哭狼嚎。

  高树上,一抹黑影站在树枝上,睥睨地上哀嚎的人类,犹如冷漠的神祇。

  头顶茂盛的树叶挡住月光,那人的面容看不真切,只从身影知晓是个成年男子。

  黑影从那群人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空地上的二人。那个少年入了幻境,双目空洞无神,他的面前半跪着一个男人。男人握着少年的手腕,目光落在少年脸上。

  他并没有入梦。

  男人抬起头,看向高处。

  黑影扶着树干,万千树叶齐声低吟,叶与叶的摩擦声掩盖了他的踪迹与气息。

  然而男人的眼神变得凌厉,双眼很快锁定了黑影所在的位置。

  黑影衣袂翻飞,如一只神秘的蝴蝶,从一棵树上飞至另一棵树的枝干上。

  枕寒山又看了眼尔冬,取了腰间的香囊,塞进尔冬手心。他引着傀儡般毫无生气的少年安静地背靠树干坐下,这才追赶那抹黑影。

  “放他出梦!”枕寒山压抑着怒气,扬声说。

  黑影在树林间穿梭,行踪诡异,他既不与枕寒山对阵,也不顾着逃离,犹如玩捉迷藏似的在林子里绕来绕去。偏偏他速度极快,若隐若现,仿佛穿行在草地间的长蛇。

  枕寒山不愿再用剑,可那黑影飘忽不定,如同一抹幻影。他不得已唤出了剑,剑气割断了那人的头发,黑影终于停**子,藏在树影中。

  细弱的嘶嘶声由远及近,无数长蛇从草地探出脑袋。一瞬间,黑蛇群犹如浪潮将枕寒山团团包围。

  而那抹黑影立在蛇群里。

  枕寒山自来到漠原起,一直小心隐匿两人的行踪,然而这蛇神不知有何类神的本领,洞察领域的一切变化。或许在他二人踏入漠原那刻起,蛇神已经感知到他俩的存在。

  剑影如织,在月色下交织成一片银色的轻纱。断成两截的毒蛇摊在地上,密密麻麻都是蛇的尸体。

  “放他离开你造的梦,”枕寒山紧握剑柄,盯着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蛇吐出信子发出的嘶嘶声。枕寒山挥动长剑,黑影背后的大树轰然倒塌,月色倾斜而下,照亮黑影的面孔。

  确实是个成年男子。

  这人年轻,相貌普通,唯有一双温和的眼睛稍微能让人记得住。

  “我不会造梦,”男人轻声说,“你们所见的都是心中所想。”

  枕寒山无心同他周旋,一字一句地问,“放还是不放?”他手中的剑披着冷漠的月光,剑尖闪着锋锐的剑芒,吹毛立断。

  “他自己选择在梦里不愿醒来,和我有什么关系?”男人温和地说,他冲枕寒山一笑,温和的眼睛微微弯起。

  枕寒山只觉得胸中燃起火焰,熊熊烈火似乎想吞噬一切,将视线所及之物通通毁灭殆尽。

  手背的青筋凸起,手腕转动,汹涌的杀气犹如天边滚滚黑云,直面扑向那人。

  那人行踪诡谲,速度极快,本可避开剑气,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站在原地不动,只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凌厉的剑气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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