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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隙-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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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立抱着轻得不可思议的人,抬头看向星罗棋盘的天空,放眼望去只有黑暗和点点星光,一道光芒突然划过天空,亮且短暂,眨眼几个瞬间就消逝于黑暗的穹顶。
彗星犯紫微,天下将乱。
岑立心里苦笑:或许他就像彗星一样,无意间冲撞了帝星,然后毫不留情地离开。呸!如此不详的天象,彗星是什么……扫把星。怎么能拿来跟他比…
如果他们能得偿所愿推翻崇延,如果王病还活着的话,不过到得那是可能他已经在平阳当他的皇帝,也可能是在山阴和王病游山玩水…但是他已经在心里发过誓了,不管去哪里都会带着王病,反正他们最后的归宿之地,不过埋进一张榻般大的黄土里,可能到了最后他还会有点小贪心,希望他们能说说话再一起闭眼,但是再坏他也能接受,不过是守着那人的尸骸晚他一步长眠,仅此而已。
梁国,建康。
“彗星犯紫微。”陈淮在九丈高的凌云台上打了个哈欠,“朕是不是也应该学晋孝武皇帝一样,把酒对彗星,再说一句‘这天下哪里有什么万岁的天子’啊?”
“……”庾霖站在陈淮身后,他今年才二十,能坐到尚书令的位置,靠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皇帝诏他来凌云台意欲何为,他也不想知道,任凭皇帝怎么着,他不动如山,因为他没资格动。
陈淮转身,把庾霖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道:“庾泽,朕不记得你是个哑巴。”
庾霖一揖,只得道:“……有丞相在,陛下可高枕无忧,不必太在意。”
陈淮摇头苦笑,“尚书令是内朝官,前朝尚书令庾桥替先帝处理天下奏折,涉及国家中枢,品级不高权力大,朕虽然把江山托付给丞相,但也不希望尚书令是个摆设,朕只是不忍心看你的少年风华为国家琐事所消弭。”
庾霖今年二十岁,比同龄的皇帝和丞相小了十岁,和王弘一起创立侨州郡县制的时候他就自知不如王弘精明能干,这更加肯定倚靠他先兄的余威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尚书令的想法,然而皇帝却说不希望他只是个摆设,那他应该怎么样?庾霖不知道。
古人曾有利用尚书令制衡丞相权力的先例,削弱相权、巩固皇权。但是庾霖知道,在陈淮的时代,这是绝对不可能,陈淮靠笼络名门望族坐稳皇位,这就注定他的皇权无法独尊,这本就存在弊病,士族垄断官场,丞相一手遮天,皇权式微,如何巩固得来?所以他庾霖自愿当一个若有若无的尚书令,不与皇帝交好,不与丞相争权,大隐隐于毛病多多的时代。
“那……陛下是希望臣…如何?”庾霖小心翼翼地问,不敢直起腰来窥看龙颜。
陈淮狡黠一笑,略带几分责备:“你如何?朕怎会知?你以为皇帝都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吗?”
庾霖的头更低了,他实在没法捉住这个善变的帝王蜻蜓点水般的暗示。就在庾霖心里天人交战该不该告退时,却听陈淮淡淡地说道:“楚国兴兵扰我大梁边境,还击是必然的,而这天象,刚好在这时出现,是不是证明,朕这出兵迎敌的策略……错了?”
“臣认为陛下出兵讨贼师出有名,不必如此慌慌不安。自古中原蛮狄不两立,夷狄猖獗如虎狼在侧,犯我边境者,必杀之,否则陛下如何向天下悠悠百姓交代?偏安一隅只会让臣民寒心,并不能阻挡楚兵的步伐。至于彗星犯紫微,臣愚钝,不敢妄自诽谤,陛下何不去问太史令?”
陈淮一晒,转身俯瞰建康城内如星灯火,地上天下如掌中之物,仿佛此身将乘风归去,胸中顿生万丈豪情。
“罢了,晋孝武帝的江山是桓元子打下的,虽然孝武帝死在女人手上,江山也被桓元子后代所夺,但他至少是晋朝最有权力的皇帝,不是么?”
汝南郡,夜。
高耸的城墙上,士兵持火把来回巡逻,角楼处灯火明亮,墙上的人影交错着。
韩匡已经接到圣旨,升迁为镇军将军,领车骑将军带来的三万精兵和豫州的三万铁骑对抗楚军,都集结在悬瓠城外驻起防线,还带领整个汝南郡百姓共同御敌。
车骑将军诸葛恭竟然未到而立之年,黑油的发丝梳成个整齐的发髻,一双眼睛尤其透亮,在模拟地形的沙盘上一左一右地扫过。
诸葛恭拿根树枝,在沙盘上划过,从冀州画到颍水边,道:“楚军还未集结完毕,冀州并州到此处路途遥远,短时间内不可能支援楚军。另外,根据斥候来报,崇延率领的七万兵马和三千羽林郎已经在颍水上游驻扎军营,真搞不懂他竟然敢不等大军全部集结完毕就一马当先亲征。”
韩匡拿着灯仔细看着吊起来的布帛地图,“去年洛阳一战没活下来个人,你我从未和崇延正面对战,摸不清他的思路很正常。”
“还是说崇延以为区区七万人就能踏倒我大梁的城墙?真不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那什么羽林郎,一个羯奴,也敢效仿我们大梁皇帝弄些近卫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说是不是韩将军,韩将军?你在听我说话没?”
“……”
“发什么呆啊?讨论国家大事呢你还发呆,喂!哎呦我的娘哦你这是要把地图给烧了!”诸葛恭忙去抢过韩匡手里的灯,吼道:“韩王山!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被抢东西又被吼,韩匡却不生气,似乎不想理这个话唠,走神低低道:“公子……”
“完了傻了。”诸葛恭悲鸣道:“韩王山你是不是发疯了?谈论军情讨论军情讨论军情,你是不是压根不想和我讨论军情?我知道了,还装傻是不是?我告诉你,你能这么快从一个郡尉升到镇军将军,做了持节都督,飞黄腾达,节度六万精兵,是你人生的巅峰啦!可你要是打了败战,你就连最低等级的士兵都不如啦!”
韩匡最受不了这时候有人在他耳边呱呱叫,冷冷道:“闭嘴!再吵一句我就杀了你。”
“……韩王山你!”诸葛恭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韩匡了,他一向泾渭分明,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厌恶我我也厌恶你,军情讨论一半就走神发疯,诸葛恭堵回去:“朝廷命官杀朝廷命官,你倒是杀啊!我他娘的来你这里找晦气受!”说完怒气冲冲大步流星出了营帐。
韩匡:“……”
早听说车骑将军是个话多加暴脾气的种,韩匡可要头疼了,一物降一物,他没办法和这类人沟通,更别说一起商讨军情,真是要命!
这时候如果公子在的话,他是去年洛阳一战存活下来的核心人物,以他的才学对崇延的战术应该已经了如指掌,可惜人不在了。一想到这里韩匡就老是走神,甚至想到万一自己马革裹尸,那一夜就成了他们的诀别,心口就一阵一阵的痛。
所以他绝对不能败!他要往上爬,一个镇军将军远远不够,只要势力够大,拳脚够长,就不怕伸不到公子的身边,再把他拉回来。
但是首先,他好像得去跟诸葛恭道歉……
“你说什么!”陈澈云拍案而起,手指扣进案面。
一个跪在地上身穿夜行服的人道:“六月十五,我们的人乔装成船夫,飞鸽传信,说在平阳城看到此人。”
“我知道了。下去吧”陈澈云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走到马厩里。
一只上了镣铐的手正在顺着马的鬃毛,那只手上只有四根手指,正是刘隽。
陈澈云走到那只马旁边,“你不是说已经杀了他了?我给了你那么多毒丨药,就算他吃了一颗解药也早就该死了,你难道不解释解释吗?”
“……真是匹好马,毒丨药全给那奴隶吃了。”
“你……你毒丨药全喂给一个奴隶?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们的交易是你杀了刘华歆,我给你那么多,到头来你没杀死他?!”陈澈云半辈子炼造出来的心血,竟然被刘隽浪费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能不气吗?
刘隽拍拍马的脖子,马喷了他一脸,惹得刘隽一个激灵。边笑道:“好痒哦…我已经杀了他了,呵呵呵呵呵呵痒。”
“你杀了他?你还说你杀了他?刘隽,你敢骗我!你现在不过是条丧家犬,我要你死,你能活到明天?”
已经六月十七了,距离上个月发生的种种已经过去二十天。陈澈云一直以为刘华歆已经中毒身亡了,那么多毒丨药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他都不知道,但绝对不可能还活着,而刘华歆却在平阳出现!
陈澈云的声音惊扰了马匹,刘隽花了很大力气才把马安顿下来,终于肯转头看向陈澈云,“你以为我现在还活着?裕和王殿下,我不过是你用完就丢的工具,你以为我还是个人。”
说出这些话的人既没有如贞烈女子被玷污后的寻死寻活,也没有被逼上悬崖的人一般恶言相向咄咄逼人,他只是很平淡地在陈述他已经说得厌烦的事实,无悲无喜,如一谭死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鞠躬~~
看官们能猜到诸葛恭是谁吗_(:зゝ∠)_
第59章 玉璞(2)
“啊……痛…啊……好痛。”
。
刘辉业替王病把完脉,站在榻边一脸茫然。
“他这是?”刘辉业把王病的左边袖子撸起来,露出上面一大块渗出黑色血的肉,震惊地看向岑立。
是的,没有了皮,真真是一块两个巴掌大的肉,虽然已经结痂了,奇怪就奇怪在伤口一直在流血,看起来像刚剜去不久的样子。
那是王病自己剜掉的。
平时袖子盖住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岑立早就知道了,那天晚上在朱府找到他的时候,那只手上面被人用刀划了一个字。
“哎!”刘辉业见岑立不吭声,大抵是不想说,自己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不论是谁,看到一个浑身是伤,容貌也被毁的人,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去。
“他以前中过毒,但是没有及时吃解药。”
半晌,岑立才从齿缝里逼出这句话,刘辉业听完背脊凉嗖嗖的。
“此毒霸道,解药吃得晚,可能导致他体内残有余毒,这是一般中毒之后吃下解药的现象,解药不是灵丹妙药,发挥效果也需要时间,但是不会如此,遇到好的郎中至多几日就能清理余毒了,我是怀疑……”
岑立下意识握紧拳头,“你怀疑什么?”
“毒丨药……剂量太大,虽有解药,但是吃下时间太晚,只解了部分毒……时间长了,他体内根本没解多少的毒已经变异,可能连造毒的人也未必能解……”
“……”
岑立过了很久才找回说话的能力,显然说话的语气已经出卖了他表面上的平静,“我不知道,他从没有说,连剜去那块肉都瞒着我。”
刘辉业不能把他的手放回去,就让他暴露在他们视野中,这对岑立来说简直比凌迟还残忍。
岑立这个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其实刘辉业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他怕说出口岑立真的会疯掉。
这个人拖着这样的身体千里迢迢从汝南来到平阳,已经是奇迹了。
“五叔,他……需要喝药吗?”
“无法对症下药。殿下,毒丨药若是在体内变异,根本不知道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突然胸闷痛苦、尺肤燥热、脉象躁盛都是有可能的,他现在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点点风寒热病,弄不好就…撑不过去了。”
说得斩钉截铁,岑立想:你们总是对他这么无情,没有一个郎中能说些好听的骗他。
岑立坐在榻边,仔仔细细地仿佛看一件做工复杂的瓷器的精美花纹般看着王病,从他眼里破碎出来的悲伤绝望让刘辉业心痛难当,自知再无用处的他转身轻手轻脚地出去还带上房门。
“不……他不是…不是的……”
王病眉毛紧拧着,岑立敢肯定他一定是做噩梦了,否则他不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么的……脆弱。
岑立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被子上,自己躺了下去,轻轻抚摸王病的前胸,替他顺顺气。
没用。
“爹……阿兄…我,好痛………好痛。”
真是睡糊涂了,岑立在心里取笑他。
岑立尽量轻地揽着他,在他受过伤的耳边轻声道:“等你醒了,我们就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东山西山南山都行,立刻就走,我怕……以后去不了了。”
能抱着一个愿意被抱的人是很幸福的事,但是这样亲昵温柔的动作对岑立来说是很煎熬的,他不知道这样抱着会不会压到他身上那些可怜的伤,也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突然断气在自己怀里慢慢冷下去。在他们之间,拥抱其实是痛苦的,只有这个人不需要自己拥抱的时候,岑立才觉得其实他们也蛮好的。他以前不知什么是无能为力的时候觉得死也不是太可怕的事,但是现在知道死亡是一件多可怕的事后,他终于尝到无能为力的滋味。
清早,太阳还没露脸,天地间起了朦胧的雾。
王病翻了个身,他作息一向很规律,并未感觉到不适,睁眼。
以前他一个人惯了,不知为何现在榻边空荡荡的,感觉挺难受。
“公子!用膳啦!”
贺知年屁颠屁颠跑进来,后面还跟着个端饭的,岑立不知道去哪了。
掀开被子起身,王病感觉左手一阵刺痛,看到被剪短的袖子,然后是手腕处一条条白布包扎妥当,身上的衣裳也不是昨天的。
王病愣了愣,贺知年已经跑到榻边,拿着碗箸在王病面前敲打着,喊道:“公子!吃——饭——啦!”
王病:“……”
贺知年看到王病那只可怜又可笑的袖子,把碗箸扔一边,道:“咦,你这里怎么了?是不是那蛮狗又打你了?我早跟你说了他不是好人,你跟着他要吃亏的。”
王病从榻上拿过碗箸,他已经不想解释了,贺知年对岑立,不,是对所有胡人的偏见已经扭曲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似乎在他世界里所有胡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哪怕他们对一个人稍微露出点善意,在贺知年眼里就变成了图谋不轨。
王病先去洗漱更衣完,回来看见案上未动过的菜,坐下来替他盛饭,“吃饭吧,今天你还要学字吗?”
贺知年接过碗箸,塞了一口饭,“不想,太无趣了。”
“你这么聪明,刚学会握笔就会写‘賀’字了,怎么又不想学了?”
“你这么傻,以为写几个漂亮字就能吓退那些要欺负你的人吗?我不要学写字,我要学打仗,拳头硬,那样才能保护自己,”
“……”
王病把碗搁在案上,只好用“食不言”来搪塞贺知年的话,然而贺知年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又扒一口饭咽下道:“你看你会写几个字念几句诗,到头来还不是被那个蛮狗欺负?要是你也会武功,他欺负你你就揍回去,还会像今天这样寄人篱下吗?你就是太弱了,懂吗?要这样——”
贺知年用他那狗一样的爪子往前一挥,志得意满道:“我还没学好怎么出拳,等我学会了就帮你揍他,看他把你欺负得死死的,你真的很弱很傻知道不?”
“……”
王病很想知道他这个“寄人篱下”是从哪学来的,怕说起来又是一顿饭不省心,只得沉默。
十五岁的贺知年还不懂得是非,父母最后教了他冷酷才能生存,胡人教他弱者只有被奴役□□的命;他还没成长定型就被扭曲的心灵,只知道用蛮力解决问题,谁打我我就打谁,却不知道谁对谁错,谁该不该打,自己该不该被打。
一顿饭吃完,有人上来收拾碗箸走了。贺知年还是自己拿起笔墨竹简写写画画。
王病坐在他身后,头疼道:“不是这只手,握笔写字要用右手。”
“你就是用这只手教我的啊不对吗?我又没学错,还是说是你教错了?”贺知年偏头狡猾一笑,蘸饱墨写了个“王”字。
王病急忙解释道:“你不能学我,一般人都是用右手写字的,这样从右往左写才顺势,你这样错了,会被人取笑的。”
“公子,是你教我,还不让我学你?那我要怎样?”
“……不是不让你学我,是你不能模仿错的…我教你的是错的,不对……也不全是错的,其他是对的,总之你要用这只手写才对。”
“写好了。”贺知年朝竹简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拿给王病看。两个字体端正的“王歆”,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如排兵布阵,没有一丝张扬的笔走龙蛇之感,像极了出自王病之手,虽然王病没教过他写这两个字。
贺知年以前没有写过字,只花了半天就学会用左手握笔写字,还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比起王病曾经用左手练字花的时间短得多。除了天才两个字,王病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
“我写得好吗?不好的话就重写,反正你不教我武功,我有的是时间。”贺知年收回在王病面前晃悠的竹简,蘸墨打算重新写一遍,王病在他后面突然伸手把笔拿掉。
贺知年假笑道:“你干嘛?要教我武功啦?”
“单枪匹马只能杀几十人,你想不想学杀成千上万人的功夫?”
“想!”贺知年毫不犹豫地说。
“那你先要学会认字,以后我再考较你的时候如果你能全部回答正确,我就教你。”
王病握着笔,用左手在竹简上,写了个“殺”字。
很难想象王病提刀握剑奋勇杀敌的模样,但是他说要教了,就一定会不留余力地教自己,这点贺知年完全不怀疑。他不认得这个陌生的字,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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