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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无尽-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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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有苏晟?”锐儿完全糊涂了,“殿下根本不知道慎王的半妖常随选了你,他不能再传信是因为进了川西隘要防行踪泄露,可是他进隘之前都写信告诉过你,让你等他大捷归朝啊。”
“我说了,我没有等到他的信。”
百奈和锐儿一起沉默了。
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云悄无声息的遮住了高悬的皓月和满天的星光,一只野猫在黑暗中窥探,却被废园中的肃杀之气惊吓,忙不迭的逃窜而去。
“他呀。”百奈似在呢喃,“怕我担心所以什么都不和我说,怕我被牵连所以装作不认识我。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怕。”
“阴差阳错。”锐儿也轻轻开口,“奉川大捷后殿下积伤旧疾复发,后来连着病了数月,心里一直想着你在神见之森等他,也未曾在意过其他,若是早些发觉……”
“那又如何呢?”百奈打断了锐儿,“到最后他还是要委身皇权的。”百奈轻笑了一下,“现在知道这些,让我恨都没法恨他了。”
“你恨过他?”锐儿问。
百奈看向锐儿,许久后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锐儿在心内将事情重新想了一遍,一些头绪渐渐汇聚到一个人身上,而百奈的心里也有了自己想问的人。
“我们回去吧。”锐儿先开了口,“如有其他发现,我再来问你。”
“嗯。”百奈点点头,“我若知道了其他内情,也会告诉你的。”
“多谢。”
“怎么还说谢?”百奈的笑容里终于有了暖意,“你我都是为了一个人。”
第33章 33。 江湖规矩
苏晟坐在鱼陶馆关雎雅室里,用一根手指头轻轻撩拨着琴弦,高一下低一下的完全不成调子,可是苏晟却乐在其中。七弦君如弱柳般站在一侧,实在忍不了了,用整只手盖住琴弦,随后抱怨道:“你来找我,却又一句话不说,究竟想做什么?”
苏晟抬眼瞥了他一下,轻哼一声,不屑的说:“我要找的是七弦君,小喽啰一边去!”
细微弦鸣,急促而起,弱柳顷刻间变为吃人的恶鬼,于瞬息间即可毙敌于弦下。可是苏晟却丝毫不惧,仍稳坐案后,只单手立琴于面前,阻住了嗜血的丝弦,随后从案上的瓶中抽出一枝腊梅,手腕一抖,甩向七弦君。只不过是丢过来的花枝,七弦君却如临大敌,腾挪转身避开,却没有避开花枝后苏晟快如鬼魅的身影,肋下结结实实吃了一掌,气息顿时不畅,后一个躲闪的动作没有接上,就被苏晟抢了上风,扭着手臂按在案上。
“就这点微末功夫,也敢拿出来招呼我?”苏晟鄙夷道,“谁给你的脸?”
“放开我!”七弦君大叫,“姓苏的你不要太狂!这里是鱼陶馆,不是你的神见之森!”
苏晟没有答话,又从案上的瓶中折下一片树叶,向着案上一甩,轻软树叶如同离弦利箭般,贴着七弦君的脸侧直直戳进案里。苏晟看着七弦君眼内的惊恐,笑着说:“再废话,下一次戳的就是你脸。”见七弦君不再叫嚷,苏晟才抬起头,唤道,“阿宫出来。”
“哎……”长长的叹息响起,随后一个男人从屏风后转出来,未理苏晟,先对着七弦君说,“阿羽啊,我都说了别让你逞能,你看,这多狼狈?”阿羽翻翻白眼没有理他,阿宫见状将苏晟的手从阿羽身上拿开,话还是对着阿羽说,“行了,下次别逞能了,去招呼鹿鸣里的客人吧。”
阿羽站起身,狠狠的瞪了苏晟一眼,开门走了出去。
“七弦君现在的排场越发大了。”苏晟看向阿宫,调侃道,“都不亲自招呼客人了。”
“若是事事都要我应付,岂不是要累死我?”阿宫颇有些不耐烦,“反正都是七弦君,又有什么差别。”
“也是啊。”苏晟附和着,“下次不如让阿徵也来做七弦君,我看她天天在妓馆也是闲得很。”
“那不可行,鱼陶馆里怎么能有女人?这可是坏行规的事。”
“哎呦!”苏晟鄙夷道,“还挺在乎名声啊。”
“必须的。”阿宫严肃的说,“比不了你有皇粮吃,我可指着这个养家糊口呢。”
“行行。”苏晟敷衍道,“那你好好伺候我,我高兴了会多给你些赏钱的。”
“那就谢谢贵人了!”阿宫说着就要往苏晟身前凑,却被苏晟用佩剑挡开。
“我只是来找你说正事。”苏晟冷言道,“离远点,别靠过来。”
阿宫无奈,站在一旁,问:“什么事?”
“最近是不是有人在翻奕王旧案?”苏晟开门见山的说。
“是啊。”阿宫并不意外,“你这顺风耳好厉害,怎么知道的?”
“算出来的。”苏晟信口胡诌道。
“你学紫微宫了?”
“嗯。”苏晟的谎话张嘴就来,“你怕不怕?”
“我怕什么?”阿宫不屑的说,“我又不遵人间数。”
“我算的是半妖的紫微宫。”
“得了吧。”阿宫一个字都不信,“老东西你蒙谁呢?”
“啧!”苏晟不满的咂了一下嘴,随后继续说,“现在有人翻旧案翻到我头上了。”
“你?”阿宫不解,“当年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差点被牵连呢。”
“也不能说没关系吧,当年的那只雀鹰是我处理的。”苏晟看向阿宫,“皇帝的那只雀鹰,是你给的吧?”
“与我何干?”阿宫笑了出来,“雀鹰可是你神见之森的灵物,我哪里能有?”
“真不是你?”
“不是!”阿宫略有愠色,“当年我只是应客人的要求,有问必答、按劳取酬而已,具体做了什么可都告诉过你。”
“我是怕你年纪太大记性不好,有些细节忘记说了也有可能。”
“不会的。”阿宫得意道,“我有七个脑子呢。”
“也是。”苏晟点点头表示认同,“虽然每个都不灵光,但是勤能补拙,多少还是顶点用。”
“你今天是来找打的吗?”阿宫的愠色变成怒意,没好气的问,“没头没脑的突然跑过来提起这事,是要做什么?就算有人翻旧账又能怎样?你要把我供出去吗?”阿宫阴下脸,警告道,“你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我没忘。”苏晟郑重说道,“七弦君行走于朝堂之外,不问国政,不涉党争,一切按江湖规矩来。”
“没忘最好。”阿宫也正色道,“那你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我也不知道。”苏晟自嘲一笑,“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开始多愁善感了吧。”
阿宫好一阵无语,看着苏晟好似看陌生人,隔了好久才不确定的问:“你真的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千变万化吗?”
“是。”苏晟撇撇嘴,“可能是在界灵殿听经听多了,都没了棱角了。”
“那……”阿宫试探的问,“我给你派几个任务找找嗜血的快感?”
“滚!”苏晟骂道,“连我你都敢使唤?”
“不干算了。”阿宫翻了个白眼,坐在了案前,不经意的说,“恂王用宫里的路来问过了。”
“问的什么?”
“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方法,阿羽说了几个,他们挑上了和当年奕王一样的。”阿宫轻轻拨着弦,“你说会这么巧吗?”
“所以你怀疑恂王是为了当年一事?”
“是啊。”
“还有谁问过?”
阿宫想了想,说:“慎王府的半妖常随也来过鱼陶馆,应该是用的七杀军的路,可惜没用对,没能见到七弦君。虽不知道他要问什么,但我猜八成也是为这事。”
“你说锐儿?”苏晟想起了那晚,说,“他似乎被阿徵看上了。”
“有这事?”阿宫回想了一下锐儿的样子,笑道,“异族半妖,长身俊朗,有十二分的英俊,难怪阿徵会动心。”
“不是你动心?”
“喂!”苏晟一句话就把阿宫激怒了,“你这人找了一晚上茬了,到底什么居心?!”
“别激动,不是你动心就好。”苏晟笑道,“那我正式通知你一下,这人我要了,你别碰。”
“呦?”阿宫不怀好意的说,“换口味了?”
“这与你无关。”苏晟威胁道,“你敢碰,我就让你七个变六个。”
“嘁!”阿宫不屑的说,“你拿这话都吓唬我多少年了?能不能换一个?”
“这次说真的。”苏晟冷下脸,“不信的话一会儿我就去剁了阿徵那个小妖精,以儆效尤。”
阿宫面上虽不当回事,但心里却深信苏晟的说一不二,虽然锐儿的身份的确诱人,但想想为了一介半妖并不值得和老友翻脸,当下没再调侃苏晟,微点头表示就这样说定了。苏晟见到,也微点了点头,站起身准备走。
“喂!”阿宫却叫住他,问,“若是有人继续来问奕王一案的事,我该如何应对?”
苏晟顿住了,似乎想了很久才决定:“人类真是奇怪,只不过匆匆几十年的生命,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执着,真是可怜。”苏晟轻叹一声,说,“算了,你就全盘托出,了了他们的心结吧。”
“酬劳呢?”
“算我的。”
走出鱼陶馆苏晟才发现,竟然落雪了。漫天雪花悄无声息的飘落,如落羽般轻轻停在苏晟温热的手心里,只一会儿就化成一滴泪,苏晟的心竟然不可思议的跟着柔软了几分。
“我这是怎么了?”苏晟自嘲的笑笑,“竟也会触景生情了?”
两侧的妓馆里有人正在应景的咏雪,连弦歌都换成了雪赋。苏晟听着那些婉转靡靡的乐声,脑海里却是一副大雪夜围炉而坐的慵懒,那个人正裹着厚厚的羔裘,挤在自己身旁,轻声讲着略有些幼稚的小故事,眉飞色舞的样子甚是好笑。还是大雪天,他为了他那贪吃的小半妖,竟然跑去界灵殿找御神讨食,一心一意全在食盒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满头满身都是雪。漫天的雪花变成了遮天的箭矢,一个人类,竟然义无反顾的跑出来替半妖挡箭,他不知道自己比半妖更脆弱吗?明明知道半妖的命运身不由己,却依然用自己羸弱的力量去守护他们的真心,与他们同喜同悲。每一次转生湖畔的离别,他都要念叨好久,那应该就是真心的舍不得吧?那个人,真的好奇怪啊。他的心和旁人的不一样吗?为什么能如此柔软。在这个血契言灵为枷锁的皇权国度里,一介灵师真的会去在意半妖的疾苦与安乐吗?
这世间路行的太久了,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看过了太多的爱恨情仇,似乎一切都已再难起涟漪。可是那个人的双眸,却依然清澈如初,纯真得让人舍不得去伤害。
“算了,就学一学他的样子,再试着去相信这世间的温暖吧。”苏晟轻轻笑了起来,一抬头,却看到锐儿正站在花街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脑子不在家,竟然忘记开机密码,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了。
第34章 34。 抽丝剥茧
阿宫目送着锐儿浑浑噩噩的离开鱼陶馆,不禁将苏晟好一番嘲笑:“这是什么情况?前脚刚出去,后脚翻旧案的人就来了。”
“该!”阿羽在一旁恨声说道,“这人要是平日不积德,现世报就来得特别快。”
“他马上报也跟咱没关系。”阿宫转向阿羽,“我刚才跟那个异族半妖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
“若有恂王府的人来问,也这样说。”
“好的。”阿羽答应着又问,“七弦君完成了委托,酬劳怎么收?”
“先记着。”阿宫不由得轻笑一声,“千变万化的酬劳,这我得好好想想怎么用。”
“那要是恂王府的人来问,是不是我们还得再收一份酬劳?”
“必须的!”阿宫毫不犹豫。
“哎……”阿羽甚为期待,“也不知恂王府的人什么时候来。”
此时的恂王府里,让阿羽甚为期待的周偈正在检验季彦的研究成果。上次暮色用周信私玩之物换来了寒症加炭火的致命方法后,季彦就开始日夜研究,今日终于有了结果。
“殿下请看。”季彦将一包灰白色的药粉呈到周偈面前,说,“这就是按照七弦君说的方子制得的药引。”
“就是这个?”周偈看了半天根本看不出名堂,只得继续问,“如何起作用?”
“此方内加的都是行散助兴的药物,多为木石所属,闻起来本就略有焦炭草灰的味道,而且这些药物平常使用就是烟熏吸入,加入炭火中,不但有助药效挥发还不易发觉。”季彦说着还抓了一点放进正在燃烧的炭盆里,见周偈面有微惊的神色,季彦忙说,“殿下不必担心,这些药物寻常人闻了不会有任何害处,反而因为是发散之药,还会让人微微发热,更觉炭火温暖。”
“那要是寒症之人用呢?”
“寒症之人的药方本就略有温补发散之效,若再吸入这些药物,会加大温补发散之效,寻常汤药喝下去就变成了大热大寒的药方。”
“大热大寒的折腾几次。”周偈明白了,“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
“正是。”
“扛不住就一定会致命吗?”周偈还是不大相信,“真的这么凶险?”
“殿下。”季彦正色道,“医者救命,一看医术,二看时运,三还要看此人活命的意愿。缺一个,都有可能救不回来。”
“胡说!”周偈立刻就怒了,“长兄怎么可能求死?”
“季彦不是这个意思。”季彦向着周偈躬身一礼,说,“季彦当年诊奕王之疾,虽未见奕王有求死之心,但也没见抗争之心。自始至终,奕王总是一副克己守节、逆来顺受的样子,更兼有各种朝堂风语传进诏狱,听多了难免惊惧紧张,也是不利于病症的。”
“落井下石的人从来就不少,可本王不信长兄是如此脆弱之人。”
“心志再坚定的人也怕认命二字啊。”季彦实话实说道,“季彦只是觉得,以当年奕王的情况,若只是大寒大热并不能让奕王这么快就消陨,应该……”
“还有人在诛心。”周偈接上说。
“是。”季彦犹豫一下,说道,“殿下既然是要清查所有可疑之人,那季彦以为,下毒和诛心之人都是罪魁祸首。”
“季君所言极是。”周偈冷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后说,“当年长兄以谋逆之罪下狱,无旨不得探。连本王和母后的人都没有去过,就慎王探过一次病,剩下的就是廷尉和宗正的办案之人,会是他们吗?”
“还有侍人李平,是奉皇帝的旨意去探病的。”季彦好似想到什么关键,突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周偈注意到了季彦神色的变化,忙问,“季君想到了什么?”
“最后一个探望奕王的人就是李平,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奕王就病逝了。”季彦倒抽一口冷气,“也是他让人给奕王多搬进来两个炭盆。”
“李平。”周偈抿紧了自己的唇,许久后才轻声唤道,“暮色!”没人答话,周偈不解的看过去,才发现暮色倚在塌边已经睡着了。
“暮色?”周偈轻轻摇醒暮色,略有不安的问,“你怎么了?”
“啊!”暮色惊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失态,忙说着“殿下恕罪”就要伏身,却被周偈拉近身前。
“无妨。”周偈担心的问,“你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让季君给你瞧瞧?”
“不用不用,我没事。”暮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好像闻到了安息香的味道,不自觉的就睡过去了。”
“安息香?”周偈突然反应过来,拉着暮色走近炭火,指着氤氲而起的烟气问,“是不是这个味道?”
暮色使劲闻了闻,肯定的点点头:“就是这个味道,殿下怎么会有安息香?”
“季君。”周偈没有回答暮色的问题,先问了季彦,“七弦君给你的方子你之前可有耳闻过?”
“并无耳闻。”季彦说,“而且方内有一名贵药材,并不是寻常药铺可见的。”
“暮色。”周偈转向暮色,“你上次说修三重关要点安息香帮助入静,那这安息香于你修习到底有何助益?”
“好像闻着香内息更为活络。”暮色想了想又补充道,“《三重关》是修习灵术的内经心法。”
“寻常医者不知的药方,难买的名贵药材,修习灵术时有助内息的活络。”周偈越说心越沉,“常人不会灵术,若是强行活络内息,是不是什么病症都扛不住了?”无人答话,周偈继续说,“害死长兄的人到底是问了七弦君才知道的方法,还是原本自己就知道?”依然无人答话,周偈说出了最后一个惊悚的事实,“七弦君知道这个方子,那这个七弦君又是什么人?”
周偈将千头万绪重新梳理,找出最容易抓住的头绪,一边走到书案旁,一边对暮色说:“把吴长安叫来。”
暮色应声出去了,等到带着吴长安进来,周偈恰好刚刚写完信。
“殿下有何吩咐?”吴长安躬身问道。
“将此信交给舅父。”周偈将信封好交给吴长安,“你务必派妥帖的人送到。”
“殿下是说……”吴长安用口型说了两个字“阳明”。
周偈点点头,吴长安再没有异议,接过信走出了房间。
“暮色。”周偈又吩咐道,“你明日随本王去会一会李平。”
这边的周偈还在想着如何抽丝剥茧的还原真相,那边的锐儿已经从七弦君的嘴里知道了全部。花街上的嬉笑丝乐锐儿都听不到了,他的世界里只有漫天大雪和凛冽朔风。寒风裹挟着暴雪撞在锐儿身上,锐儿却丝毫不知,他就这样在呼啸的风雪中踽踽而行,仿佛要走到另一个世界,再去唤一声“殿下”。
“当年有人来找过我。”七弦君的话在锐儿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来人拿了奕王写过的军报奏折,命仿写高手伪造了与杨煊的通信,不过雀鹰从何而来我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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