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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刀-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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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顾着发呆,忘了身后是一道门,向后一靠,那暗门吱呀一声动了,引得他一个仄歪滚倒在地,灰头土脸地趴在地上,模样很是狼狈。正待爬起,忽觉地面微微震动,似从远处传来了什么声响。附耳贴地去听,已没了动静。传志瞧瞧这扇门,再看看另一扇,脑中灵光一闪:兴许我该从这扇门进。
  这是个圆形的暗道,正着走、倒着走有何分别呢?但试一下也好过原地不动。传志提灯便走,他刻下的标记也仍在。传志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嗒嗒作响,望着眼前被照亮的方寸之地,心道:庄敬亭也常常打这里走吗?爷爷和爹爹呢?他们走在此处的时候,心中想些什么呢?他们总不会想着阿笙。是了,阿笙,阿笙。
  传志轻轻念叨着阿笙的名字,感觉心头又甜又软。
  末了,他看不到标记了,眼前是一道不曾见过的路。传志一喜:这里有一道机关,只有走了这条路才会打开,将才那震动声,正是机关打开的声响。走了几步,怕重蹈覆辙,又在墙上刻了个新的图案。
  这次不曾再回到原地了,然而这条暗道却似乎长得没有尽头。这地下没有光,没有声音,处处是潮湿而冰冷的,令人感到困倦。他忽想不起自己走了多久,很想好好睡上一觉。传志将灯放在脚边,蜷坐在地上,稍稍合上眼睛,心道:我很快便能找到你,你也在这地下吗?一个人吗?你是不是也很冷?
  有凉凉的风拂过面颊,裹挟着引人沉醉的馨香。阿笙竟当真朝他走了过来。
  阿笙换了袭白衣裳,在这漆黑的地道中闪着微光。阿笙在他面前蹲下,轻轻抚摸他的脸,又去吻他的眼睛。传志并不惊讶,只觉他就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蹙眉道:“你的嘴好凉?你生病了吗?”他将阿笙抱在怀里,欢喜得很:“你怎么不说话?我们才一天不见,我就要想死你啦。阿笙,庄敬亭果真是个坏人。祝前辈也是个坏人。不对不对,我看她和庄敬亭合谋诬陷我,原本很生气的,可是看她死了,又觉得很可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可要好得多。”
  阿笙仍是不理他。他忽觉委屈,眼泪都要落下来。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一些,又道:“这两日里,他们都欺负我们,没有人相信我们,还要掘了我家的墓。我受了伤,疼得很。不过这些都不打紧,只要你还陪着我,那就很好了。”换做平日,他万万不会讲这些没有男儿气概的话,定要给人嘲笑。但这是空无一人的地道,只有他们两个人,哭一哭,撒个娇,倒也无妨吧?
  许是看他可怜,阿笙翻身抱住了他。传志很安心地睡去了。
  睡梦中,阿笙的身体仍是冰凉,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紧,几乎是手脚并用缠在身上了。传志几要喘不过气来,心道:“你松一些,抓得我都疼啦。”
  阿笙那双猫儿一样漆黑的眼睛凑到了他面前。他的瞳仁如同琉璃一般闪着幽光,又没有温度。传志忽感到陌生。阿笙的眼神不是这样的,旁人看不出,他却知道那目光是很温和的。
  阿笙探出舌头,去舔他的脖颈。那是一条猩红的舌头,又探进他的唇齿之间,传志一个激灵便去推他,触手竟是冰冷而坚硬的皮肤。
  这不是阿笙!
  传志意识到身在梦中,身体上的力道又过于刚猛逼真,他拼命挣扎着想从中醒来,偏偏动弹不得。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来,传志眼前发白,喉中涌起一股腥甜,体内的真气几要克制不住,似要冲破经脉而出。濒死之际,传志想到阿笙,又想到方家的仇,脑中却有一瞬清明:膻中气海两穴之间真气翻滚,他竟不怎冷了。当初常不逊教他时时调整呼吸,引导体内真气遍流全身,早已成了本能,冷静下来将精神略一集中,一道热流自胸口喷薄而至四肢,传志蓦地睁开了双眼。
  方看清眼下的处境:缠在他身上的,哪里是阿笙,竟是一条白色巨蟒,足有丈余。琉璃似的湛蓝眼珠,散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不断抖动的猩红信子,绕在他身上的柔软躯体也有半尺来粗。他的双腿和手臂都已给这东西缠上了。
  传志自幼长在塞外极冷的山上,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蛇,吓呆之余道:阿笙可要比你漂亮上千倍百倍。
  巨蟒见绞他不死,将身体抽得更紧,传志察觉危险,亦拼了命地挣扎,将真气鼓满全身。梅花刀就落在脚边,只要能挣得出一只手来,便有机会将它斩杀。然这巨蟒久居地下,难得饱食一顿,发了狠地缠;又饿得久了,总是乏些力道。一人一蛇,一时片刻僵持不下。
  过不多时,一阵轰隆巨响由远及近,沿着地道快速撞来,眨眼间据此一墙之隔。那巨蟒似是察觉危险,松开传志欲逃,又不舍得这顿饭食,稍稍犹豫,传志当机立断,一把抓起刀来向它拦腰砍去。
  传志斩杀白蛇,还未起身,巨响已至,又听一道轰隆,墙那边竟有一物撞破墙壁,连带着碎石一起扑了过来,重重砸在传志身上,直摔得他眼冒金星,耳鸣阵阵。
  竟还有这样的机关?传志暗暗叫苦,摸到地上已熄灭的油灯,点开灯再瞧,地上那物却是个人,且是个少女;白蟒给碎石砸烂,血溅得两人满身满脸。传志见她胸口尚有起伏,松一口气来,再环顾周遭,发现身处一间暗室。身下是一汪水潭,水潭边散落着一些头骨,一时也看不清有几个。想来这是那巨蟒的巢穴,他在黑暗中行路,不防进入其中,又许是被毒气或惑,困倒在地时被巨蟒拖了进来。这暗室的墙壁已被那少女打破,墙壁那头又是一条隧道,隧道尽头,是一块撞进壁中的球形巨石。
  传志了然:“那石头在隧道中追你吗?”
  少女坐起身来,四处打量一番,待看清地上的蟒蛇尸身,一声惊叫,从怀中摸出一把短刀。传志还当她害怕,安抚道:“你莫怕,它已死了。”话未说完,见她跪下身去在蛇腹上来回一摸,停在某处,用刀尖挑破,一手探进了蟒蛇血肉中。
  传志目瞪口呆,见她摸出一枚碧绿蛇胆,奇道:“你,你……你做什么……”
  少女瞥他一眼,问:“这是你杀的?”
  传志点头,总觉似在何处见过她。
  “那应该分你一半。”说着要去切那东西,吓得传志连连摆手:“我不要不要,全都给你了。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少女也不客气,张嘴欲吞,略一迟疑,自腰间取出一枚小瓶,将蛇胆放入。又摸出一张纸来。她不答话,传志也不动。她等了片刻,不耐道:“你是傻的吗?把灯提近一些!”
  传志应了一声,把灯递过去:“喏,你自己拿着,我要走了。”
  “走?”
  传志拍去身上尘土,估摸着时辰道:“我不知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想来你也不会同我讲。我还有要紧事,没空给你提灯。”
  少女似是不信,打量他半晌,白他一眼道:“你不认得我了?”
  “我怎知你是谁?”这少女说话趾高气昂的,传志很不喜欢,又怕错过了时辰,万一庄敬亭回房察觉了这一切,阿笙便有危险。
  少女道:“你杀了宋斐那日,我也在场;英雄盟会比武,我也去了。你的心上人还射了我一箭,你全忘了?”
  传志举高了灯再瞧,这少女一张瘦长面颊,眼睛极大,塌鼻梁,嘴唇又薄又小,个头也不高,耳上挂着两只金环,每每摇头,金环相撞,便蹡蹡地响。不怪传志不认得,头一次见,他只顾着劝架,又受伤昏迷;再一次见,还不曾看清楚,差点给她掏了眼睛。传志道:“我记得你。”心想:那可更要走,这人功夫很是厉害,我打不过。
  少女瞧出他心思,在他颈后一拍,道:“莫想逃了!”
  传志心道这可由不得你,一个纵身向地道里冲,颈后一阵钻心疼痛,身子麻了半边,当即摔倒在地。“你放了什么?”他慌忙去摸,听得少女道:“你最好别碰它,那是我家的吸血银蝎,给它蛰上一针,可要麻上小半时辰;扎得狠了,你这辈子也别想站起来。”
  传志怒道:“你怎这样恶毒!”
  少女踢他一脚:“你最好听话些,莫再惹我了。快起来,给姑娘提灯!”
  传志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得乖乖站起,手脚仍是发麻。他提灯,少女低头看那张纸,她捏了一支木炭,在纸上某处画了个“×”。这纸上已密密麻麻画了一半的“×”。两人站得近了,传志一看清楚,奇道:“这是地宫的图?你怎有这个?”
  “干你屁事。”少女细细端详地图,“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有地图?”
  传志很想也回一句“干你屁事”,后颈那动来动去的冰冷玩意儿却让他不得不老实道:“我来救人,若有这图,兴许不必耽误恁多时候。”
  “救什么人?”
  “你问这个……”话没说完,脖颈又疼得他差点失声。蝎子怎就知道何时蛰他?传志暗暗将它骂了一通。“救我一个朋友,他被庄敬亭抓了藏在地下。”
  少女一愣,问道:“秦公子也在这里?”
  传志讶然:“你,你,你……你认得阿笙?”
  “什么‘你你你’的,”少女收起图便走,“我姓白,你叫我白姑娘便是。这几日都在地下,竟不知连秦公子也抓去了。”
  传志道:“你要救他吗?”
  白姑娘眼珠一转,忽的笑道:“你若发誓再也不见他,我便救他。你也瞧见了,我有这地宫的图。”说话间,她猛停住步子,抬手在墙上奋力一拍,一道暗门轰然打开,不待传志回过神,她已将人拉进了门后,再听得唰唰数声,几十枚铁蒺藜弹射下来,雨滴一般砸落在两人将才所站之处。自门后走出,传志看清地上东西,问:“你当真会去救他?”
  白姑娘嘻嘻一笑:“不止救他,我还要将他带回南疆去,我寻到一个顶好的大夫,可以治他的腿。”
  传志心道,那再好不过,可为何不要我见他?他本想再问,见她专心致志寻路,只得作罢。
  白姑娘带着他在地下七绕八绕,遇到机关总能及时躲开,已是轻车熟路。末了找到又一处暗室,传志一眼瞧见地上的竹杖、弓箭,还有几枚药瓶。“那都是阿笙的东西!”传志大喜,上前将其一一收起,“庄敬亭打晕了他,将他的东西都扔在这儿,他一定据此不远!”
  白姑娘扫一眼手中地图,指着一处:“想是这里。”
  传志喜道:“那我们这便过去!这里冷得很,不知他……”
  却见白姑娘一掌直击面门而来,传志大惊,一个后翻躲过,又一掌已至眼前,传志匆忙再躲,她招式反愈发凌厉,眨眼间将他逼至墙角。传志为了躲她双掌,将油灯跌落在地,房中再无半点光亮。这房间窄小,已无退路,听得她掌风又至,传志不得已回掌迎击,怒道:“你做什么!”
  “杀了你。”白姑娘不退返迎,两人双掌相碰,她改掌成爪,扣上传志双腕,一把将他拉倒,抬膝攻他面颊。
  她双腕力量奇大,不输男子,传志只能双腿齐蹬墙壁,借力拧身滚倒在地避开这一击,双手一得自由,便接连打了两个滚,站起身来,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杀我作甚!”
  白姑娘冷哼一声,循声攻来,两人缠斗在一起。黑暗中只听得拳脚相撞之声。传志看不到她人在何处,只凭耳力相斗,然她似乎能瞧得分明,越打越快,两人眨眼过了数十招,传志已不能分神听音,全凭本能,心中叫苦不迭: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阿笙可还好?
  便在此时,忽听墙外传来几声低语,似人声又听不分明。传志大惊,道是庄敬亭追了下来,嚷道:“我拔刀了!”
  白姑娘也听到了声响,冷道:“那便速战速决!”她抽出兵刃,传志只瞧见两道白光,似是两支峨眉刺。这倒方便了他,当即提刀击那白光,两道兵器相撞,她刃上一股绵力,同他的刀粘在一处,竟无法收刀。白姑娘一手制住梅花刀,另一手白光朝他当胸刺来。这一击出手极快,她见过传志功夫,知他决计躲不过去,不料听得一声钝响,她的兵刃不知插入了何物,竟也给缠住了。
  传志道声“得罪”,一个鹞子翻身高高一跃,她两道兵刃都被制住,双手还未来及松开,两臂已被拧至身后。传志一手按她后脑,一把将其扑倒在地。她这才察觉,传志另一手的兵刃,竟是阿笙的竹杖。眼下那竹杖拧压在她的双臂上,将她牢牢制住了。
  人声渐响,传志隔着暗门,听得那是两人。一人道:“当真是这条路?”
  另一人道:“只要你的口诀是对的。”
  传志听出那道声音来,眼眶蓦地湿了,高声道:“阿笙!”
  白姑娘打个响指,传志脑后一疼,再按她不住,歪在一旁。她爬起来拍去身上尘土,暗室的门已给人推开。阿笙立在门外,腕上挂着一盏灯,他低头看到趴在地上的传志。
  传志仰头,先将他瞧了分明。他脸上没有伤口,模样也不怎憔悴,想来没什么大碍。想要去抱抱他,手脚却不怎听话,又摔了个踉跄,以竹杖撑地才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拥入怀中,喃喃道:“我来找你了。”
  “怎搞得这样狼狈?”阿笙瞥一眼白姑娘,又看他后颈。那处有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白姑娘吐吐舌头,将它捏了下来。适才她正是凭这银蝎知晓传志方位的。阿笙任传志抱着,轻声道:“不过我也很狼狈。”
  传志忙问:“你怎样了?庄敬亭有没有欺负你?”
  阿笙道:“此处非久留之地。由此向北,再走不多时便是墓穴。我们自那里逃出去。”
  传志连连点头,将竹杖递过去,瞧见他腕上血迹,忙握起他双手,惊道:“这,这是……”
  阿笙笑道:“我们一路倚墙来的。这下可要省力了。”
  他笑得轻巧,传志只觉胆战心惊,五脏都要碎了。他抽一口气,将竹杖长刀都挂在背后,一把将阿笙抱起,这才瞧见他身后的张三不。那也是个断腿残手的。
  张三不讪讪一笑,对阿笙道:“你的心上人可有力气扛两个?”
  传志一时无措,白姑娘在张三不面前屈膝一蹲,冷道:“上来吧!你这老乞儿莫不是个傻的?人家两个难得重逢,轮得到你去煞风景?”张三不还待犹疑,她已抓了他双臂,一把将人扛至背上。又将怀中地图给了阿笙:“你要去墓穴,跟着它走便是了。”
  阿笙似信非信,拿过图略一看,竟和他背下的分毫不差。这才让传志继续向前。白姑娘紧随其后。张三不惊道:“你是谁?何处来的地图?”
  白姑娘漠然道:“我姓白,我娘叫我思思。你又是什么人?”
  张三不似是听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又最为可怕的消息,面上惊恐万状,张着口说不出话来。随即连连道着“使不得”、“使不得”,要从她背后下来。白思思视若无睹,骂一声“莫乱动了”,他只得作罢,额上冒出一阵汗来,颤颤巍巍道:“老汉身上脏得很,莫脏了姑娘的衣服。”
  “你再说话,姑娘削了你的舌头!”
  张三不打了个战栗,闭了嘴。
  阿笙听得身后两人动静,问传志她是谁,他又为何到这地道中来。火光映亮了他的脸,暖融融的,传志只觉手中抱着真正的天下至宝,生怕摔碎了他。先前冰冷可怖的地道,此刻充满了无边的温暖,倒可以一直走下去似的。传志胸中一片柔情蜜意,话说出口也温情脉脉,将这一日的事娓娓道来,一双眼睛片刻都不敢离开他。阿笙给瞧得没法,知他素来没羞没臊,便由他去了。
  白思思走得越来越慢,离他两人远了些,面上仍是冷冰冰的。张三不端详她的面容,又望一眼传志两人,小声道:“你喜欢姓方的小子,还是姓秦的?”
  “干你屁事。”
  “你喜欢哪个,便将哪个带回家里,我替你将另一个杀了,好不好?”
  “就凭你?”
  “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一句话。”
  白思思冷笑:“我哪个也不喜欢。我心爱的人早已死了。你这时候来说,又有何用?”
  这话戳了痛处,张三不噤了声。
  过不多时,听得身后有人走近。
  白思思道:“这地道里今日可真热闹。”四人回过头去,暗道的尽头,一人提灯而立。他的面容隐藏在暗处,独独提灯的手上青筋鼓起。他大步而来,一道电光在他身侧炸溅而起,那是一把曳地而行的重剑。
  白思思大叫一声“快逃”,将张三不向前一甩,两把长刺已然出手。传志将阿笙两人一左一右扛上肩头,疾步便走,听得身后一声惨叫,火花四溅,照得地道中如同白昼。
  那是两道火弹。他回头,只见白思思半跪在地,右臂软软垂下,左臂高举,挡住了那人剑刃。他一张阴冷面皮上尽是杀意,正是庄敬亭。“莫管我了,到去处见!”白思思高喊一声,一个翻身自剑下躲开,抬掌攻去。
  传志一咬牙,加快了步子狂奔。张三不在他肩头挣扎不止,对他又踢又抓,传志只将他抓得更紧。他几要哭出来:为了逃命,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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