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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方离朝那门闩轻轻吹了口气，那门闩便像擦了润滑油一般“哐当”落在地上。

　　苏浅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脑海中突然闪出白天看到的惊悚一幕，方离站在人群中，两条血柱突然从方离的桃花眼中涌出，挂在他那惨白如纸的脸上……

　　“咚……”

　　馆内的时钟突然响了起来，在空旷安静的博物馆内简直有震耳欲聋的效果。

　　“时间来不及了，苏浅，快走……”

　　方离说话间，已经拉开了铁门，门口的一排路灯朝着钱塘江延伸而去。

　　“你……是人是鬼……”

　　苏浅的目光扫过方离朝他伸出的手臂最后停留在方离的脸上，目光中充满了恐惧。

　　……

　　回答他的却是不远处钱塘江汹涌的波涛和方离那张苍白得不像正常人的脸。

　　“咚……咚……咚……”

　　馆内的时钟重重敲着，如一把铁锤重重敲击苏浅的心。

　　等时钟安静下来，时钟刚好敲了八下，天上一道闪电倏地劈下，似乎将天空劈成了两半，几乎与此同时，一声闷雷炸响，似要将整个天地都炸成碎片。雷电过后，雨点却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鬼王潮……”

　　苏浅突然想起早上公交车上的电台播报，看着情形一场大灾难即将在这片海域发生。

　　“跟我走……”

　　方离急切的话音刚落，苏浅便觉手腕一紧，脚下便步履生风，身子竟然轻飘飘地跟着方离飞了起来。

　　“早上我故意现出原形，想要将你吓退，没想到你还是跟他进了兵器馆……”

　　方离一边拽着苏浅的手，一边嘟囔道。

　　而苏浅却阅读到了这句话里的一条重要信息。原形，原来早上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方离的原形，这么说，方离竟是个……鬼……

　　今晚碰到的事情都太过离奇，苏浅已经忘了惊愕，也不管眼前的方离是人是鬼，只是紧紧拽着方离的手，豆大的雨点敲打在苏浅的身上，冰凉凉湿漉漉，还带着江水的潮腥味，苏浅已经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

　　这绝对是一场梦，绝对是！

　　想到自己可能只是在做梦，苏浅的心便稍稍安定了些，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梦总是会醒的，醒来之后，他一定就正在祖父留下来的那栋水泥早已剥落的破房子中。

　　“不好……他来了……”

　　狂风呼啸中，苏浅似乎听到方离有些急促的声音。他感觉到头上的雨滴消失了，方离也似乎停住了飞行的脚步。苏浅用空出的一只手揩去脸上残留的雨水，睁开双眼，嘴巴却也不由自主地张成了“O”字型。

　　此时他们正身处钱塘江上空，江上的海潮如四堵高高的铁墙，四面海潮顶部相接，将狂风暴雨阻隔在海潮之外，从远处看，似一朵巨大的尚未绽放的花苞。而苏浅和方离二人此时便是含在花苞中的花蕊，被海潮包得严严实实，无路可退。

　　花苞的顶端只有个微小的空隙，而堵在那空隙中的正是那双血淋淋的眼睛。

　　“哈哈哈哈……”

　　苏浅只觉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抬头看去，四面水壁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同一张脸，那张脸如刀削斧凿一般深刻，两个失去眼珠子的眼眶黑洞洞的，很是诡异。不过经过一个晚上的适应，苏浅对眼前这般诡异的情形倒也不十分恐惧，只是那成千数万张伍兹先生的脸，每一张脸都在张着嘴巴大小，这让苏浅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范蠡，没想到你也赶来送死，正好，当年吴国灭国之恨今日便一一跟你二人算清……”

　　伍兹咬牙切齿地说完，四面的水壁似乎又窜高了许多。

　　“伍子胥，灭了吴国的是你们自己的王，要报仇你找他去啊……”

　　方离突然对着那四面水壁喊道。

　　似乎被搓到痛楚，那四面水壁欲涨欲高，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苏浅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搅成了一滩浆糊，范蠡、吴国、伍子胥……虽然他是个理科生，以前没学过多少历史，可毕竟关于吴越两国的影视题材也看过几部，对于范蠡、伍子胥之流自是耳熟能详。听他们这番对话好像伍兹先生便是伍子胥，方离就是范蠡。想当年伍子胥横剑自刎、范蠡泛舟湖上，一想起这些，苏浅不免一阵唏嘘，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呢，就算伍子胥回来复仇，可自己终究只是个两年前后的局外人罢了。

　　“难道是因为我跟范蠡做了邻居，所以伍子胥便要将我一起灭口……”

　　不对……之前在博物馆里，伍子胥好像称呼自己越王勾践，而且自己在博物馆里看到了两千多年前勾践和夫差在蓬莱岛生活的场景……

　　苏浅只觉连脑袋的浆糊都被人抽空了，脑袋空荡荡的，一下子似乎什么都想起来，又似乎什么都稀里糊涂的。

　　“范蠡，你也知道两千年，这两千年来，我苦苦找寻勾践小子的下落，可是你却都悄无声息地将他的行踪掩去，这一次，我绝不会让我们吴国最大的敌人再一次从我眼皮底下逃走……”

　　伍子胥的说着，整个江面都不安地搅动了起来，四周的水壁突然化成汹涌的潮水，直朝苏浅劈头盖脸的砸下。

　　眼前一阵漆黑，苏浅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江水中浮浮沉沉，沉入幽深的水底，又猛地被潮水打出，直窜上高空之中，不一会儿又被忙忙江水淹没……

　　可是虽然身体忽上忽下有些难受，但是苏浅却不觉得窒息。原来范蠡早就化了一道屏障如水泡一般将他周身裹住。

　　苏浅似乎看见两个人影在半空之中打斗纠缠，摩拳擦掌间幻出万千流霞，照亮了漆黑的夜幕，当苏浅再一次被水潮顶上半空之中时，正看见一个身影如流星一般朝江面迅疾坠落……

　　方离……

　　苏浅心中一紧，只觉环绕周身的水泡“啪”地一声破裂开来，身体也重重朝江面上摔去。

　　苏浅吓得手脚在空中一阵乱抓，却屡次扑了个空。就在他快要坠入水底时，从远处嗖地飞过一柄飞剑，不偏不倚地接住他的身体。苏浅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握住那柄剑。

　　那柄飞剑载着苏浅的身体飞起，在海潮间四处飞窜，不一会儿，苏浅便觉头晕目眩，他的手早就不受控制地离开了飞箭，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没有掉下去。

　　四周的巨浪哗啦啦化作一阵大雨，簌簌地往江面落去，钱塘江边，立着一个人影，竟是伍兹先生，依旧黑洞洞的两个眼眶，那双血淋淋的眼睛就在他的头顶正上方。

　　“王上，老臣寻了您两千年，您终于出现了……”

　　伍子胥突然朝着江面跪下，黑洞洞的眼眶直直对着江面上方苏浅所在的地方，而那双血淋淋的眼睛也同时望向了自己。

　　“王上？”

　　苏浅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能让伍子胥跪地称王的只有吴王夫差，可是这里除了自己便再无他人，难道自己竟是吴王，不，之前他不是称自己越王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浅正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此时身下的短剑早已消失不见，而他的身体正被一只强健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怀中。

　　“伍相，当年是寡人不听你的劝，导致吴国灭亡，可是已经两千年已过，越国早就被楚国所灭，而楚王亦湮灭在滚滚历史长河中，你又何苦如此执迷不悟……”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带着磁性的好听的声音，语调说得很缓、不急不躁，可是于平淡娴静中自带着一种威慑力量。

　　苏浅回头正瞧见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刀削斧凿一般的脸庞，深邃寂寞如古井一般的眼眸。似乎感受到苏浅的目光，眼睛的主人突然转过头，定定地望向苏浅。

　　一眼万年，这一眼似乎穿越时空，穿越了生死，直到世界的尽头……

第88章　番外五（番外终章）

　　不知不觉间，一滴泪从苏浅的眼角滑落。

　　找到了，一直寻寻觅觅的，经过百世轮回，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个人，这个在两千年前与自己纠葛不清的人。

　　“夫差……”

　　苏浅还未来得及多想，这两个字便脱口而出，好像这两个字早就卡在他的喉间，卡了两千多年，早就想要迫不及待地释放出来。

　　“菼之，好久不见……”

　　夫差说着，深邃如古井的双眸似有泉水从中汩汩涌出，温柔得能溺死人的目光碎成了满天星辰。

　　而苏浅早已沉溺其间，不知今夕何夕。

　　“王上，没想到两千年了，您依然对这个人念念不忘……”

　　伍子胥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失望的神色。

　　“伍相，寡人知你忠心吴国，只不过沧海桑田，世事易变，从古至今那些朝代更迭，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千百年来，你为了复仇，化作钱塘江潮，害了多少钱塘江上的百姓，而这些百姓都是我们吴越两国的子民的后裔啊……”

　　夫差的话中充满了悲悯。

　　“王上……你又何须强词夺理，我知道为了勾践你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今日我誓要除了这勾践，以慰先王阖闾在天之灵。”

　　“天地乾坤，浩渺苍穹，借我神力，与尔□□……”

　　伍子胥嘴里喃喃念着一些咒语，奇怪的是，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但苏浅却感觉伍子胥在自己耳边念得一般，听得一清二楚。

　　渐渐的，伍子胥的身体变得透明，那双血淋淋的眼睛突然爆裂开来，幻作漫天血雨，簌簌而落。一种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而来，汹涌的钱塘江也变成了千里血色。

　　“血魂咒……”

　　夫差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淡定了，这让苏浅也觉得不安起来。苏浅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夫差的怀中不断地往前飞去，可是不管怎么飞始终逃不过这铺天盖地的腥风血雨。

　　他突然看到自己和夫差的身体都在渐渐变得透明。

　　“怎么会这样？”

　　苏浅心中一急，问夫差道。

　　“这是冥界的一种古老的禁术，施咒着和被施咒者都将身死魂灭、万劫不复。”

　　“夫差，你为什么没有转世……”

　　眼见所见，是重重血雨帘幕，怎么飞也飞不出去。眼看着自己和怀中的身影越来越淡，夫差停住了脚步，只是定定看着怀中之人，仿佛要将怀中之人的脸牢牢刻入自己的灵魂中。

　　“我怕下了黄泉打不过阴司鬼官，被迫喝下孟婆汤，把你忘了。所以我便把自己封印在短矛里，一躲就是两千多年。”

　　夫差柔声道，垂眸，长长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浓浓的黑影。

　　“没想到我们两个等了两千年，刚刚见上一面，便又要分开了。”苏浅说着，几乎透明的唇角挂着淡淡苦笑。

　　“不，菼之，我们会没事的，我们将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夫差话音刚落，两柄剑一长一短划破天际直朝苏浅和夫差二人飞来。

　　那两柄剑一长一短分别穿过勾践和夫差的身体，就在那瞬间，勾践和夫差二人消失了。整个天地一片寂静，只有东方一丝鱼肚白预示着一夜的狂风暴雨血雨腥风终于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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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潮水退去了，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海滩。听说昨天夜里，“鬼王潮”来势汹汹，将海滩边那个“吴越博物馆”都给淹没了。还好昨天自己感觉到天气不对，便放弃观潮，和朋友返程回家了。今日来到江边一看，小夕只觉莫名伤感。

　　听说昨夜的那场“鬼王潮”带走了五条人命，连同博物馆里的一些文物都被冲走了。很多人都涌到江边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能不能捡到一两个值钱的东西大发横财。不过整个沙滩连同吴越博物馆在内早就被政府用铁丝网围得一只苍蝇都钻不进去。

　　突然小夕的目光盯住了，隔着铁丝网，她看到一位少年左手持剑右手持矛，朝她所在的方向健步而来。他的脸色苍白、下颌尖细，细碎的刘海被江风轻轻撩起，露出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小夕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得有些痴了。仿佛眼前的这个不是从前方走来，而是跨越了时空从几千年前走来……

　　而她的目光注定了只为这个人停留。

　　小夕还未反应过来，却发现那个人早已穿过铁丝网，与小夕擦肩而过。此时的小夕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以至于她没有考虑到这么高而又密的铁丝网，这人是怎么不费吹灰之力走出来的。

　　“等等……”

　　小夕突然朝那人的背影叫道。

　　那人顿住了脚步。

　　“请问我认识你吗？”

　　小夕黑溜溜地眼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抬眸，漂亮的桃花眼望了她一眼，用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语气道：

　　“因缘际会，聚散无定，认识或不认识，又有何区别。”

　　少年一手持剑一手持矛，转身，继续朝远方走去，而小夕就这样怔怔望着他的，泪水淌满了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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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小夕听到“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在陕西一个博物馆展出，那个时候她已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可是在博物馆中隔着玻璃窗见到那柄“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时，小夕却抑制不住潸然泪下。当年那个少年的面容一直在她脑海中，久久无法散去，反而越来越清晰。在见到那个少年的一刹那，她感觉自己等那个人已经等了两千多年。可是正如那少年所说的，缘聚缘散自有定数，而自己与他终归是无缘了，这一生也只不过是一场空等。

　　而在人群中，范蠡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越王勾践剑发呆，他的王总算求仁得仁，与心爱之人能够生生世世相守在一起，而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个永远的旁观者。

　　范蠡叹了口气，回头，却撞见小夕浑浊的眼珠子中疑惑而又欣喜的目光。

　　因缘际会，聚散无定，一段缘灭又何尝不是另一段缘起呢。

　　范蠡想着，便觉释然，二人四目相对，久久伫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到这里真正要说再见了，在脑海里徘徊多年的故事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局。是时候跟勾践夫差等一众春秋人物说再见了。下一本书故事还在构思，争取本月20日跟大家见面，希望亲们多多支持沧夜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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