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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兄令弟呢？”
　　“兄长昨日从常州调回，任吏部侍郎，一切安好。小弟在刑部也备受照顾。”
　　谢言笔下一顿，复道：“那最好不过。”
　　慕苏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听见自己的胸膛里嘭嘭嘭地撞击着，与平时不一样的节奏。
　　然而谢言没有再说话，慕苏亦不敢说话，只是觉得手心的汗水越来越多。
　　气氛僵持了三秒钟，就在慕苏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谢言突然道：“你没有什么事情想要跟朕说吗？”
　　慕苏一愣，万没有想到谢言会这样说，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答话，立即答道：“臣不知陛下何意。”
　　“颜鸾，”谢言突然闷声道，“你恨我吗。”
　　不是朕，是我。
　　慕苏一愣，急忙道：“臣不敢！只是陛下国事繁忙，臣不愿打扰……”
　　“只身前往岳漠殿，为大夏获得更多的情报，以致谗言四起。”谢言低声道，语气里隐隐有些什么，但是却又并没有说出口。
　　谢言将手中的奏折甩到一旁，已经摞了厚厚的一叠。
　　谢言星辰一般闪亮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丝疲惫和黯然。“你应当恨我。”
　　噗通一声，慕苏重重跪倒在地，道：“颜鸾内心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先皇和陛下对慕家和颜鸾恩重如山！”
　　声音不住颤抖，慕苏不得不停住。
　　“臣知道陛下是为了保护慕苏和呼延大人。”
　　谢言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有些复杂，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慕苏跪倒在地，不敢动弹，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呼吸声。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付出地很多，在慕苏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大夏和谢言更重要。大夏是他的国家，而谢言，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存在。
　　谢言的目光一瞬间变化了多种颜色，可是慕苏看不到。
　　头顶处传来一声叹息，谢言放下手中的朱笔，喃喃地叫了一声：“颜鸾……”
　　慕苏蓦地抬头，对上了谢言迷茫而涣散的目光。一刹那间，慕苏觉得自己的心抽疼了一下。
　　“你是我今生最信任的人。”谢言的面庞上突然出现了一丝笑容，温柔，安静。“比父皇还要信任。”
　　慕苏低着头，不言语。
　　“信任你，反而让我更加的手足无措啊……”目光有些涣散，谢言似乎在和慕苏说话，又似乎只是喃喃自语罢了
　　慕苏愣了愣，没有明白谢言在说些什么。
　　似乎自嘲地笑了笑，谢言用手扶住额头，低语道：“我多么希望，你还如当初一样，让我不省心……”
　　慕苏没有听清，怔怔地看着谢言。
　　“皇上！”
　　正在这个尴尬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跑上前来，道：“太子殿下求见。”
　　谢言点了点头。
　　慕苏正想告退，太子谢寰突然走了进来，看见慕苏，小小的稚气未退的脸上充斥着几分欣喜。
　　“慕苏哥哥！你也在？”
　　慕苏只得暗暗叹了一声，跪倒在地没有动。
　　谢寰似乎觉得不对劲，抬头看了谢言一眼，恭敬行礼道：“父皇。”
　　谢言点点头，看了慕苏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令人难以看清的东西，道：“慕苏，你起来吧。”
　　慕苏道了一声谢，站起身，这才看见眼前已经有自己的肩一般高，面带喜色的谢寰。
　　“太子殿下。”慕苏微微笑道。
　　谢言道：“寰儿，怎能不知礼数？慕苏是你的老师。”
　　谢寰笑了笑，道：“父皇，这又不是在课堂上。儿臣与慕苏哥哥年纪只差九岁，唤一声哥哥也未尝不可。”
　　谢言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笑，算是默认。
　　“慕苏哥哥，我按照你昨日的要求作了一篇文章，还等着你看看呢！”谢寰一把抓住慕苏的手，激动地道。
　　慕苏感受着谢寰小小的充满温热感觉的手，心下一软，笑道：“好。明早吧。”
　　谢寰眉眼间闪过一丝光芒，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碍于这是在谢言殿上，不好多说，于是开心的点点头，转向谢言。
　　慕苏抬眼看了看谢言，发现谢言早已不看他，与谢寰攀谈起来。一股油然而生的酸楚突然蔓延开来，一刹那间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只能匆匆行礼逃离这里。往昔的无双气度在这个男人面前统统化为泡影，他只能逃。
　　如同逃离一个他永远不敢面对的牢笼，多走一步，就步步沦陷。
　　“颜鸾？你在哪里？”
　　十五年前的京城之春依旧繁花盛开，碧池映莲，粉桃争艳。
　　“颜鸾？”一道袖长身影在御花园中穿梭着，身着着金黄的四角螭龙软袍，在皇宫御花园内寻觅着。正是十五年前年方十四岁的少年谢言，今天刚刚被任为太子。
　　“颜鸾？”他蓦地走到一个花丛边，低下头，看着蜷缩在杜鹃花下的幼小身躯，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轻声问道：“颜鸾，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小小的身躯抬起头，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颊，水汪汪的眼睛微微上挑，带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媚气。赫然是只有四岁的慕苏，只是这张小脸上糊满了泪水。
　　谢言看着他，又是一叹气，拿出一张手帕，轻轻地拭去慕苏脸上的泪痕，道：“到底是怎么了？一下子就跑了。”
　　小小的慕苏抬起头，双眼红通通地看着谢言，糯糯地开口道：“言哥哥……要走吗？”
　　谢言一楞，没想到慕苏会这样的问。他疑惑说：“走？去哪里？”
　　“父亲说，谢言哥哥现在是太子殿下……不能和颜鸾一起玩了吗……”慕苏的双眼红红的，睁眼看着谢言，道。
　　谢言闻言，没有忍住扑哧一笑，伸手拉住慕苏的小手道：“你觉得太子，是什么？”
　　慕苏一怔，想了想道：“是……要做皇上的人……”
　　谢言又问：“那我是谁？”
　　慕苏想到没想，说：“是言哥哥。”
　　“那我和太子是一个人吗？”谢言笑道。慕苏点点头。
　　“傻瓜，那不就完了。”谢言伸出手，揉揉慕苏的头，“我依然是你的言哥哥，你依旧是我的颜鸾。”
　　慕苏又是一怔，随即水汪汪的眼里光芒大盛，一时璀璨地如同星辰一般。
　　“也就是说，言哥哥不会离开颜鸾？”
　　“对。但是你要听话，要不我一个生气就把你丢下了哦。”
　　粉粉的小嘴缓缓弯成一个温和的笑容，慕苏蓦地伸出手，扑到了谢言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满怀欣喜地道：“嗯！一定听话！”
　　谢言伸手将小小软软的身躯揉进怀里，长长的睫毛闪了闪，低声道：“慕苏，我现在是太子了。”
　　“整个大夏的未来已经掌握在了我手里。一下子，天下生灵，万物存灭，似乎都近在咫尺……”谢言喃喃，也不管小小的慕苏是否明白。
　　“颜鸾，你想要怎么样的未来？”谢言轻声问道。
　　慕苏窝在谢言怀里，眨了眨眼睛，道：“和言哥哥一起，开开心心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谢言的眼睛流露出几分暖意，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目光似乎变得非常遥远，道：
　　“颜鸾，我定会给你一世长安。”
　　年仅四岁的慕苏当时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分量，只是哭得太累了，窝在谢言的怀里睡着了。而多年后的现在，这句话却一遍一遍清晰地出现在耳畔，如今的慕苏已然明白，这是当初谢言当上太子之后，许下的第一个承诺。
　　给自己的一个，一生的承诺。不说先皇对慕家的隆恩，单是这个承诺足够令他以生命相倾。
　　匆匆出了皇宫，慕苏心情愈发沉重，细细思量着谢言的一言一行，不禁心口抽痛，只是面色未变，依旧冷冷淡淡地缓步上了马车。
　　回到慕府，慕苏抬步欲进，迎面撞上了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男子身着枣红色官服，唇正鼻直，眉宇之间隐隐透露出与慕苏相似的神情，只是一双眸子并没有慕苏一般上挑含情，清清淡淡，淡薄如水。
　　慕苏一愣，上前招呼：“大哥。”
　　慕家长子慕蘩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二弟，清淡的面庞上少见地扬起一丝笑容，道：“颜鸾，今日为何回来得如此快？”
　　慕苏笑道：“今日事情并不多。怎么，吏部有事吗，大哥为何如此匆忙？”
　　慕蘩也笑了，摇摇头道：“不，前往吏部程尚书府上，商议事情。”
　　慕苏闻言也不再闲话，道：“那大哥便快去吧。”说罢慕苏微微拱手，示意慕蘩。慕蘩亦不再多言，匆匆向前而去。
　　慕苏正准备抬步进门，忽然听得慕蘩喊他，转身不解，慕蘩道：“父亲刚刚似乎提及了你，你最好去见见他。”顿了片刻，慕蘩又道：“颜鸾，最近圣上私下令吏部提交一份有能力出使的人员名单，程大人一直在想是否要将你列上去。只是圣上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你……注意点吧。”
　　慕苏又是一个愣神，点点头道：“颜鸾明白，大哥不必担心。”慕蘩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握了握拳头，仍旧是快步离开了。
　　迈步进入慕府，慕苏细细思量着慕蘩方才的话，不禁眸色一暗，随即叹了口气。
　　旁边的小厮看见慕苏抬步进来，连忙向前迎接道：“二少爷，您回来了。”
　　慕苏微微一点头，问道：“父亲可是有找我？”
　　小厮低头道：“老爷没有传话给小的，现正在东院赏花。”
　　慕苏笑道：“明白了。我这就去找父亲。”想了想复道：“三少爷可回来了？”
　　“回来了，也在东院。”小厮道。
　　“郡主呢？”
　　“郡主今日带着小少爷回皇宫去了。”
　　慕苏没有在过问，道：“去取一壶碧螺，随我去东院吧。”


第3章　
　　小厮应了一声，快步下去取了一个紫砂壶，跟在慕苏的身后，向着东院而去。
　　远远地，慕苏就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时放下了心中的思绪，快步走进东院的门。
　　一群家仆环绕在怒放的杏花下，中间大理石的石凳石桌上老老少少坐了几个人。正中间的老人须发花白，笑容可掬。老人的左手边坐着一个中年人，鼻直口方，比起慕苏与慕蘩更加相像，清清淡淡的眸子里透漏出几分愉悦；右手边坐着一个美妇和两个更小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正在争抢飘落的杏花花瓣。
　　中年男人的左手边坐着个执扇的年轻人，十六七岁上下，面容俊秀，稚气未脱，眉目上扬，带着几分英气，慕苏一勾唇角，抬步前去，身后的小厮端着紫砂壶快步跟上。
　　“爷爷。父亲。母亲。”慕苏走到石桌前，家仆低声在男人与老人耳边通告了一声，第一个站起身的却是那个年轻人。
　　“二哥，今日下朝真早啊，倒是没有错过与爷爷一起玩乐。”
　　正是慕苏的弟弟，慕家老三，慕荣。正中间的老者正是慕老太爷，他左手边中年男子也就是慕苏的父亲，中书令慕烨。
　　两人在看到慕苏来时，都是一笑。慕老太爷更是又一阵大笑，老爷子人老但却精神矍铄，呵呵笑道：“苏儿今日来得正好！老夫正是好兴致！”
　　“苏儿，快来坐下吧。”慕中书此时也招呼着，慕苏走到原先慕荣的位子坐下，慕荣则坐在了慕苏的左手边。
　　“父亲手头的事情办完了？怎想起来这儿休息？”慕苏举起小厮刚刚斟满的茶杯，问道。
　　“一时兴起罢了，事情仍旧很多。”慕烨也举起了手中的茶杯，问道：“今日为何没有去岳漠宫？”
　　“孩儿去了。”慕苏答道，“呼邪大人已经帮到孩儿了。”
　　慕烨略微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平静下来，点了点头道：“也好。近来皇上也甚是头疼这些事情，中书省也在麻烦。”
　　“二哥可曾听皇上提起过阆玥单于的新想法？”慕荣插嘴道。
　　慕苏一笑，道：“只是一个猜测罢了。”
　　“可是今早刑部，”慕荣忽然压低声音道，“释放了所有暗中关押审讯的阆玥来使。啥也不知道的就带进宫里去了，但凡知道重要信息的……”
　　慕荣没有说下去，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石桌。
　　“郡主嫂嫂今日也是前往宫中打探去了。”
　　慕苏面色一沉，心里盘算着一些更细的事情。慕烨亦没有说话。
　　“二哥三哥！来陪英儿玩！”慕苏的小妹慕英突然叫道。随后身旁的小弟慕艺也伸出小手。
　　身旁的美妇见状，连忙抱起慕英，柔声道：“英儿乖，娘带你们去看树林里的小金丝雀可好？”慕英一脸疑惑，正准备说什么，美妇已经牵起慕艺的手，吩咐身边的家奴，向着慕老太爷行了个礼就离开了。沿路上还能听见她哄英儿的声音。
　　慕英的开口打断了谈话，让整个桌子上沉默了三秒钟。
　　老太爷率先打破了沉默。
　　“烨儿。”
　　慕烨连忙应道：“父亲。”
　　“你的线人，可有消息？”声音低沉，但是却异常冷静。
　　“还不曾。”慕烨低头，“但如若荣儿所言是真，那么也快了。”
　　慕老太爷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本已退出政事多年，但是现在的时局却是人尽皆知，老夫也不得不有所耳闻啊……”
　　老太爷仰头看了看天，想了想，问道：“苏儿，你可听你大哥说过了？”
　　慕苏点点头道：“听说了。”
　　老太爷也不再多说，他知道慕苏心里有数，要不然也不会被皇上如此重用。
　　气氛一时间又变得有些沉默。
　　慕苏自知，如果皇上现在还有一个最为信任的人，那一定就是慕苏。如果阆玥单于一旦求和，那么阆玥和大夏就必定要互还来使以示友好。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谢言如果想要有所动作，或者想要知道些什么，这都是最好的机会。承担这个重任的，最能够被派去送还的人，慕苏自问，是他的几率有七成。他突然意识到今日谢言为何要对他说自己信任他，甚至还寒暄了那么久。
　　他不知道谢言是否真心想要让自己前去，或者只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比适合的人。在慕苏的内心，他无数次问自己：他有过一丝心疼么？他会不舍么？他……是不是迫不得已。而不管是什么时候，慕苏不敢，也没有这个自信给自己一个笃定的答案。
　　他害怕。他不敢想。
　　但是只要谢言开口，他没办法拒绝，所以他一定会答应。不论是从慕家的角度，或是从自己的角度，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主子。”
　　一声轻飘飘而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响起，慕苏的心每每听到这个声音，都是一片凉意。
　　慕烨的面色一沉，手一探，随后手心里就多出一张纸条。而那个冷冷的声音主人，也在慕苏毫无知觉的时候消失。
　　慕荣看了慕烨一眼，慕烨没有拿出那张纸条。
　　“老夫有些乏了，先回屋了。”老太爷忽的开口，声音略大，立刻就有家仆走来，搀扶着老爷子离开。慕烨三人站起身子，恭敬地送老太爷离开。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知，也是一种保护。
　　三人坐在圆桌旁，看着慕烨摊开手掌，取出一张三寸长的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简短，只有两个词语：求和。内乱。
　　慕烨在下一秒就伸手捏碎了这张小纸条，这种纸从来都是特制的，以方便销毁。慕苏在看到这张纸条的刹那就明白，谢言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或许在今天早朝的时候，甚至是更早的时候，他就可能知道了。
　　皇家的暗线，从来都不是一个中书省令暗线能够媲美的。也许在明日早朝，谢言就会指定使节，送还阆玥使者。
　　只是，仍然有些疑问盘旋心间，慕苏想要先思考一段时间，并没有询问。
　　慕荣突然扬手，伸了个懒腰，道：“我们可以开始帮哥收拾行李了。”眉眼间不见凝重，充斥着笑意。
　　慕烨斜眼看了他一眼，道：“不知轻重的臭小子！”
　　“爹！”慕荣叫到，“如今朝堂上那么多人对二哥不满，上书弹劾。现在去边疆旅游一圈，不也是缓和之计？”
　　慕烨摇了摇头，不去看这个初入朝堂的儿子。
　　顿了顿，又道：“苏儿，你可曾想好了。贺楼乘夜此人深不可测，我无法想象他为何会向大夏求和，也许另有阴谋也不一定。”
　　慕苏不语，只是心中思量，越是想越是不明白。只听得慕荣在旁边低声喃喃道：又要去处理牢里面剩下的人了，一时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苏儿，我会上书陛下。”慕烨拍了拍慕苏的肩膀。
　　慕苏笑道：“不用了父亲。这还不一定是一件确切的事情。”
　　一旁的慕荣站起身子，走到慕苏的身后，双手按在自己二哥的肩头，撇嘴道：“哎，其实皇上的心思很好猜嘛，我看皇上想让你去的不得了！似乎巴不得把他手下最能干的人送去给贺楼乘夜瞅一瞅。你看，我大夏有如此丰神俊朗，才华横溢的官员，你们没有！”说到最后他还学着谢言的口气背着手道。
　　慕苏微微皱眉。
　　“臭小子！皇上是你可以说道的？！”慕烨蓦地站起身，一巴掌扇在了慕荣头上。慕荣惊叫一声，抱头痛叫。
　　“我说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