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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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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王子睦,长宁公主便粉面微红,轻嗔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所以,再等他几年,待到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我便不必独自一人撑着了。”
  “原来,唯有这般性情的小郎君,才能打动你的芳心。”李徽佯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难不成,燕大郎就输在太厉害了么?无论家世、容貌与才华,他都绝不比王三郎差。唯一可挑剔的,或许便是‘心不诚’了。”
  不过,仔细说来,许多高官贵人子弟也皆是如此。自幼耳濡目染之下,眼中唯有利益得失,连婚姻亦经过重重盘算。在这般的家庭中长大,还能如李璟与王子睦那般保持“赤子心性”的,才是极为稀奇之事。
  “阿兄,你曾对甚么人动过心么?”长宁公主并不回应他的逗弄,反倒是认真地问。
  李徽愣了愣,一时间无言以对。即便前世已经娶妻,他与王妃亦没有任何感情。今生早已定下了未婚妻,婚姻同样是不了了之。故而,说起“动心”,他确实从未真正经历过。然而,就在他这样想的刹那间,仿佛有甚么被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心底沸腾起来。
  危险的预感、发自内心深处的渴望,两两交织纠缠,不断针锋相对,令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之中。
  “只要阿兄动过心,就能明白我如今的想法了。”长宁公主笑道,“对此人倾心,其实不在于他是否比别人更优秀,只是单凭眼缘罢了。或许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触动了你,或许是他的一言一语令你牵念无比。眼缘到了,心缘也到了,便认定就是他了。从此之后,心里便只有他,见到他便安心,想到他便欢喜——若是不得不与他分离,仅仅只是一念而起,便会痛不欲生。”
  “……”不经意间,李徽拧紧了双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若是阿兄遇到了能令你心动的人,可千万不能犹豫。”长宁公主又道,抚掌娇笑,“两情相悦何其难得,无论如何,我定然会帮着阿兄娶得如意佳人归!”
  “……”不知为何,听了她的鼓励与支持之后,新安郡王内心深处却颇有些萧索之感。他依稀觉得,或许自己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娶得甚么如意佳人归了。佳人虽好,却似乎并不适合于他。而适合于他的人,却被他藏在了心底,连自己都不敢随意探看。
  兄妹二人长谈之后,便又各自分开了。长宁公主继续等着她的如意郎君折桃花枝,李徽则回到静室中继续观棋。与之前相较,他越发有些心不在焉,将棋局看在眼里,却并未入心。王子献察觉之后,眉头一皱,攻势越发凶猛,玄惠法师险些没能招架得住。不多时,第二局棋便以王子献胜一目半而告终。
  此时王子献已经失了棋兴,玄惠法师也只得与他相约下次再战。王子献自是答应了,而且毫不犹豫地将宋先生推了出来——横竖自家先生如今被诸多榜下捉婿者困在藤园之中,每日都无比暴躁。若能有个新的去处,避开那些纷纷扰扰之事,结识睿智的新友人,他大约亦能开怀许多。
  这时候早已过了午时,众人颇有些饥肠辘辘之感,便去了一旁的雅舍中用素膳。途中,周俭与秦承依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方才的棋局,王子献却是细细打量着李徽,低声问:“玄祺,究竟发生了何事?”
  “……你这个当兄长的,也该好生教导阿弟了。”李徽抬起眉回道,“连景行都知道紧紧跟着我,学一学为人处事的道理了。你却光顾着忙自己的事,将子睦抛在杨家不闻不问。若不是他心性不错,恐怕早便被杨家人蒙骗了去,成了王子凌那般的为虎作伥之人了。”
  王子献心知他正因长宁公主之事而不满,只得无奈一笑:“他都已经十四了,我还能将他拘在身边不成?而且,在他这种年纪,也不会事事都与我细说——好罢,待会儿我便寻他问清楚,如何?”
  眼下几个弟弟都撒着欢,早便跑得不见踪影了,李徽还能让他将王子睦押解回来不成?于是,心中充满了各种矛盾的兄长,也只得继续矛盾下去了。自然,该迁怒的人依然会被迁怒。毕竟,养弟不教,就是长兄之过无疑。
  待到用过素膳之后,李徽等人便去桃林杏林之中,与妹妹们汇合。至于阿弟,便由得他们去了。许是心有顾忌之故,当他们见到长宁公主与宣城县主等姊妹五人时,王子睦并不在附近。直到他们一起游览完花海,他才与李璟、周仪一同出现。
  不多时,便到了该归家的时候。长宁公主的厌翟车自然而然地汇入了新安郡王的仪仗当中,宣城县主远远瞧见,微微摇首带着信安县主上了朱轮车。而信安县主只是回首瞧了瞧,眸中隐约带着几分艳羡之色。
  
  第149章 兄弟明言
  
  或许,长宁公主选择与新安郡王同行之时,确实有些小儿女心思在内。然而,新安郡王却并未让她如愿。作为一位负责的好兄长,他一直骑马守在厌翟车的窗边,与永安公主轻言细语说笑。兄妹二人始终言笑晏晏,听起来似是童言稚语,却谁都不忍心相扰。
  于是,长宁公主只得透过窗户一角,远远地凝视着王子睦。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她还会时不时应永安公主一两句话,就连凝视亦只能时断时续。而在王子献身边的王子睦亦不敢于大庭广众之下做些甚么容易令人遐想之事,也只能偶尔抬眼瞧瞧,回望过去。
  好端端一对少年少女,就这么教两位默契的兄长生生地“拆散”了,心底的委屈也不知该往何处诉。当然,他们亦很明白,眼下彼此的感情尚在朦胧之中,稚嫩而又脆弱。倘若透露出分毫,或者在众目睽睽之中被人瞧出甚么端倪,等待他们的绝不会是宽容的成全,而是无止无尽的暴风骤雨。
  兄长们此刻的举止看似有些不近人情,实则反倒是保护他们——只不过,这样的保护,总归也会让人觉得有些愁闷罢了。
  直到抵达延康坊,两位公主的仪仗才离开。李徽侧首望了一眼王子献兄弟,便拨马头也不回地家去了。依旧受到迁怒的王子献将王子睦拎回了藤园,大有若是不将此事解释清楚,便不让他回杨家别院的意味。
  兄弟二人将书房门关上,正襟危坐。王子献端详着对面的弟弟,倏然觉得,他确实已经长大了。当年他亦是在这样的年纪,发觉了自己的心思,拥有了倾心爱慕之人。情感之事一旦来临,谁也控制不住,亦不需要控制。唯独令作兄长的有些心酸的——便是自己的感情之事进展缓慢,眼前这黄毛小儿却已是两情相悦了。
  “阿兄……”在长兄宁静而又沉着的目光中,王子睦略有几分紧张。不过,不多时,他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温和而又坚定地承认道:“我确实心悦贵主……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原本并不想告知她,更不想扰乱她的生活,但她似乎过得不快活……所以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对我亦是……”
  “贵主是一位难得的小娘子,你心悦于她,我其实并不意外。”王子献淡淡地道,“只是,你也该知道,她已经有了婚约。若是发乎情而止乎礼,只是远远地望着她,无可厚非。但如今,你却是迎难而上,几乎是与她表白了心迹罢?难不成,你忘了她已经有了未婚的驸马?你忘了她是何等身份?”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的身份。”王子睦低声回道,“但我心悦她,与她的身份无关。在她还是李十一郎的时候,我便觉得她很特别。若是倾心一人之时,能轻易控制住满腔的情意,便不能算是真正的倾心了。”说罢,他抬起眼,定定地望着兄长:“阿兄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子献眯了眯眼,唇角轻轻扬了起来:“我?我又如何?”
  “阿兄对郡王,又岂止是生死至交之情?”王子睦道,在他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中,竟也维持着镇静的神态,“若是我并未察觉自己对贵主的情意,恐怕也不可能发现阿兄对郡王亦是同样的倾慕。我爱慕贵主,想与她成婚,让她时时刻刻都过得幸福——或许确实是不自量力,前路也十分艰难。可是,阿兄爱慕郡王,想要得到他的回应,想与他在一起,比我艰难何止十倍、百倍?”
  这一瞬间,书房内的气氛紧绷得仿佛下一刻便会燃烧起来。然而,王子献的轻笑声却打破了沉寂,令紧绷的气氛恢复了宁静与祥和。
  仿佛觉得正襟危坐有些过于郑重,王子献笑罢之后,便斜倚着凭几侧卧下来。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以前面对弟弟时不曾有过的闲逸与随意之态:“连你都能瞧得出来,也不知还有多少人看在眼中,倒是我疏忽了。若是这些人因此而让玄祺为难,便有违我的初衷了。”
  “阿兄放心。”王子睦悄悄地松了口气,也改为盘腿趺坐,“若非亲近之人,绝不可能多想。就算是我,也不过是从细枝末节中猜测罢了,并不敢完全确定,只觉得应有六七分真。直到阿兄方才的反应……”
  “你也学会诈人了,诈的居然还是我。”王子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也罢,这倒也不是件坏事。我的事且不提,说说你的打算罢。你想娶贵主,要如何娶?凭什么娶?你可知道,贵主与燕大郎的婚姻绝不会轻易解除?你有何资格获得圣人与皇后的青睐,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爱女下降于你?”
  王子睦认真地答道:“阿兄,我已经仔细想过了。这一两年,我一定会勤学苦读,争取早日下场考贡举。若能如阿兄一样得中状头,便可在京中一举扬名。一个籍籍无名的士子自然无足轻重,也没有资格尚主;但一个少年状头,总该会让圣人与皇后殿下刮目相看。”
  “得中状头?便不是甲第状头,而是乙第状头,你以为是如此容易之事?”王子献挑起眉,“旁的不说,你的师兄弟当中,杜重风比你更有才华。他若是在这两年内得中状头,甚至是甲第状头,我也并不稀奇。至于你……或许五六年之后,便能有足够的把握。想在一二年之内通过贡举,得中状头,确实是险之又险。”
  闻言,王子睦皱紧眉:“贵主等不得这么久。五六年实在太长了,变数实在太多。”
  “你也知道变数很多?”王子献又道,“且不提其他,你以为只要你足够出色,这桩婚事便能作罢?燕大郎岂会轻易放弃贵主?成国公府攀上长宁公主之后,足可保三代不败。若是三代之内,能再尚一位公主,又可维持三代的荣华富贵。尚公主,是所有衰败的勋贵求之不得的振兴家业之法。如此利益攸关的婚姻,他们绝不可能答应解除。”
  “正因燕大郎将贵主看成是保成国公府富贵的东风,我才想让贵主过得幸福快活!”对此,王子睦的反应很是激烈,“堂堂贵主,却只能嫁这种眼中唯有利益之辈,对她何其不公?!若是真心爱护一个人,若是真心对待她,便绝不会想着将她当作振兴家族的手段!”
  “你怎么知道,燕大郎对贵主没有情意?”王子献的神情依旧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若他不愿放弃贵主,并非仅仅只因利益,而是因为情意。便是给他的诱惑再多,也不可能令他退让。”
  王子睦怔了怔,坚定地道:“他的心不诚,便是心悦贵主,亦不可能一心一意对贵主。总而言之,我只希望,贵主能嫁给自己想嫁之人,能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若她能过得幸福,就算贵主最终选择的并不是我,我……”
  说到此处,他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了挣扎与痛苦,却仍是艰涩无比地道:“就算并不是我,我亦觉得欢喜……”
  王子献却并未因此而动容,而是轻轻一叹:“三郎,若是真正倾慕一人,而他又与你两情相悦,你便绝不能退让。你必须坚信,唯有你,才能让他此生过得最为幸福、最为惬意。便是如今你没有这般的能力,日后也一定能够保护他不受任何人伤害。你必须坚信,任何人的情意,任何人的执着,都不能与你相比。”
  王子睦垂下眼,轻轻地摇了摇首:“阿兄,我与你不同。我不愿勉强她,更不愿让她为难。我相信,她无论选择甚么,都是出于慎重的考虑,必定有其缘由。只要她觉得过得很好,我心里便很满足……”
  “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益。”王子献拧起眉,“也罢,为今之计,你便好生进学。杨家之事,也不必你再多管了。他们如今盯上了我,自然会来寻我。由我亲自打探,总归也比让你独自行事安全一些。至于子凌,他安分了这么久,我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二兄一直很听杨师兄的话,为人处事都颇为像样了。”王子睦回过神,应道,“只不过,最近杨师兄待阿兄格外亲近,我瞧着他心里应该并不好受。而且,最近有传言说,杨家想榜下捉婿,嫁一女给阿兄。他听到传言之后,脸色大变,当场甩袖而去。我有些担心,他会有甚么别的打算。”
  “别的打算?”王子献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求之不得。”他对杨家女毫无兴趣,正想着该如何回绝杨家的“好意”。若是王子凌能在其中作梗,阴差阳错地坏了这桩事,于他自然只有好处。不过,此事还须得好生经营,绝不能出甚么差错。
  经过方才的商谈,王子睦也已经意识到,兄长的性情远非他原以为的那般温和潇洒。然而,在他心目中,兄长依旧是那位令他全心全意信赖与依靠的兄长,永远不会变。不知为何,他倏然又想到了兄长心中那一份隐秘的感情,有些替他担忧起来。
  见他欲言又止,王子献瞥了他一眼:“怎么?有话直言便是。”
  “阿兄……打算何时向郡王坦白?”纵是温和宽容如王子睦,提起此事时,仍难免有些别扭之感,“目前来看,郡王似乎对阿兄只有友人之情,并未多想。若是再过些时日,说不得他便要成婚了……”
  “……”王子献几乎是自言自语道,“连你们也觉得……他仍未察觉异样?”然而,他隐隐约约却似有所感。只是因太过在乎,太过重视,太过担忧失去,所以才不敢仔细确认罢了。当然,他与李徽之间的感情如何,与旁人无关:“此事与你无干,你无需多想,我自有主张。”
  “……”王子睦望着他,心底倏然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阿兄当真得偿所愿,日后到底该唤新安郡王为阿嫂——还是阿兄?
  
  第150章 杨家捉婿
  
  且不提王家三郎如何替自家兄长纠结不已,王子献亦是独自在书房中沉思了一夜。他仔细回忆着与李徽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时而微笑,时而拧眉,时而轻叹,时而无奈,时而温柔,时而欢喜,时而愁闷。
  其实,他早便已经越过了友人的界限,一直不断地小心翼翼步步前行。若在男女之间,那些搂抱已是闺房中私下亲密才有的举止,比之折花送花远远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们二人却是男子,始终戴着“挚友”的面具。便是李徽发觉异样,大约亦是苦恼多于欢喜,只会当作从不知晓罢。
  对于心爱之人的性情,王子献自然再了解不过。他从来都是善于隐忍之人,亦从来都是在意家人远胜于自己之人。他总是考虑得很周全,却唯独忘了自己心中的渴望与想法。先前若不是他一力相劝,李徽绝不可能如此果断地做出“争权夺势以自保”的选择。
  前程如此,情感之事自然同样如此。倘若他们是一对小儿女,婚姻之事自是水到渠成。然而,他们皆是男子,彼此倾心爱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倘若有一分不慎,教旁人知晓,等待他们的必然便是身败名裂、不得翻身的下场。即使只是让家人发觉端倪,父母与兄长的痛心、不解与责备,亦会令他无比煎熬。
  更何况,即便他们能够隐瞒所有人,顺利地在一起,亦不可能年复一年地不成婚,否则必定会惹人怀疑。而若是彼此倾心,又如何能忍受与陌生人共享自己的挚爱?就算那仅仅只是名义上的妻子?
  前路荆棘丛生,心生顾虑亦是情理中事。然而,情意若是能够控制,便不能称之为“倾心爱慕”了。即便知道未来的路途必定艰险万分,他也依然想得到他,想与他在一起。若是无法得偿所愿,汹涌而又热烈的情火或许会将他的理智彻底焚毁罢。
  想到此,王子献微微勾起唇角:不错,他与王子睦全然不同,更不是甚么翩翩君子。他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自利,“贪嗔痴”三毒入心,无可挽救——或许,只因为他“贪”的、“嗔”的、“痴”的,在这茫茫人世之间,唯独只有一人而已,这些念头才如此深深地镌刻在心里罢。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徽正对着一盘珍珑局出神。他垂下双目,眼前仿佛便浮现出长宁公主与王子睦在桃树下相视而笑的模样。而下一刻,耳畔就响起长宁公主的询问:“阿兄,你曾对甚么人动过心么?”
  何谓动心?何谓倾慕?何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何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何谓“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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