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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郡王见闻录-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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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考功员外郎、监察御史三人带到之后,大理寺卿又命人请上两位郡王。新安郡王披着玄色狐裘,气度从容,一如往常。而昨夜痛饮了一场的天水郡王则扶着额,白着一张脸,缓缓地挪进了大堂内:“堂兄……等我一等……骗人的罢?你的酒量怎会那么好?该不会你喝的都是水,酒都给我喝了……”
  屏风之内,越王的额角抽了抽,一脸无奈。而圣人则禁不住瞟了他一眼,抚着短髭轻轻笑了起来。三司主官清咳了一声,程青也斜了一眼。偏偏天水郡王毫无所觉,挪到新安郡王身边,苦着脸坐了下来:“早些结束罢,我……我实在难受得紧。”
  李徽叹了口气,给他揉了揉太阳穴,又让他喝了些温热的酪浆。见堂兄弟二人忙着兄友弟恭,思及屏风后的圣人与越王,大理寺卿决定不再等下去了,立即将玄惠法师请上堂来。不多时,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法师便拄着木杖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两个双手合十的小沙弥。
  据说,这位玄惠法师早已逾古稀之年了,但若是只看他红润的气色与依旧清湛的双目,却犹如四五十之人一般。他曾经远行西域取经,历时十余年,不知经过多少艰难险阻,方终是满载而归。而且,他不仅仅通晓多种胡语,所译之经亦是朗朗上口,传唱无数。故而,便是许多不信佛的人见了他,也都十分尊重这位老僧。
  因此,有玄惠法师作证,绝没有人敢质疑他说的是谎言,足以取信长安城内的所有人。
  听大理寺卿提起十一月初九,玄惠法师几乎是不假思索,呵呵笑道:“那一日,老衲在上午见到了前来上香的临川长公主与清河长公主。两位贵主都听了老衲讲经,直到过午用完斋饭才离开。新安郡王是下午来到大慈恩寺的。他说本该再挑个日子,一早过来,但心中突有所感,思念起先帝先后,便想着过来供上他平日所抄的佛经。”
  “郡王抄的佛经已经积累了许多,这样的孝心,令老衲心生感触,便留他一同饮茶。因先前老衲与郡王也曾对弈过,兴致一来,便又手谈了两局。直至复盘之后,夜色已深,郡王方告辞离开寺中。”
  “除了法师之外,可还有旁人见过新安郡王?”大理寺卿又问。
  “当然,老衲身边的徒子徒孙都见过了郡王,还向郡王讨教了弈棋之法。”玄惠法师道,慈爱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小沙弥,“若不是他们觉得新安郡王仁善,容易说话,一直不停地追问,也不会将郡王留至深夜了。想必郡王赶回府中的时候,坊门都要关闭了罢。”
  两个小沙弥闻言,都点了点头:“当时确实叨扰郡王了……”
  刑部尚书看了一眼三个犯人,又问:“那两位小师傅可认得,哪一位是新安郡王?”
  两位小沙弥望了望他,默默地走到李徽前头,朝他双手合十行礼。李徽也笑着还了一礼:“若有机会,再与两位小师傅探讨弈棋之道罢。”
  李璟斜睨着他们,忍不住嘟哝道:“有时间陪着法师弈棋也就罢了,还有时间指点这些小比丘。却一直没有时间与我一同射猎打马球……啧啧……”
  李徽将酪浆杯往他怀中一塞,示意他好生喝酪浆,不必再多言。李璟悄悄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堂兄对他的容忍似乎有限度,于是乖乖地喝了起来。
  案子审到此时,显然确实是陷害两位郡王无疑了。无论三个犯人身后有何人指使,无论还有多少事需要继续查证,至少不必将两位郡王拘在大理寺中了。于是,新安郡王与天水郡王终于获得了自由。
  
  第131章 商议劝解
  
  终于踏出大理寺的时候,李徽浑身都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神情中多了些许自在。也许在旁人看来,这两天他自始至终都是从容淡定,仿佛不知焦躁与不安是何物。但其实,在吏部考功员外郎反口的那一刹那,他也曾经动摇过,他也曾经震惊过,甚至觉得有些慌张——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这回必定逃脱不了被当作棋子的命运。因一时之疏忽,不仅祸及了王子献与长宁公主,还殃及了越王府。然而,这案中之案到底并未成功,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去大慈恩寺那一日心中突如其来的思念。或许,那正是冥冥之中,祖父祖母对他的保护与喻示罢。
  此时将近正午时分,大理寺外空空如也,既没有焦急等待的家人,亦没有满面担忧的友人。李璟颇有些失望,左顾右盼:“阿爷阿娘莫非不知道此事?怎么也不派个人来接咱们?堂兄,你这便回府去?”
  李徽回首看了一眼大理寺内忙忙碌碌的官吏们,目光落在那座浑身覆盖着新雪的大堂之上:“玄惠法师为了替我作证,特地过来了一趟。我想将他送回慈恩寺去,顺带再拜祭祖父祖母,谢过他们的护佑之恩。”
  李璟怔了怔,低声道:“……论孝心与细心,我确实远远不如堂兄。不如我也去罢?”
  “你宿醉未解,便早些回去歇息罢。稍等片刻,悦娘想必便会使人驾车来接了。”李徽道,见他颇有些垂头丧气之相,又低声叮嘱,“与你一同顽耍的人,也不见得个个可信。你若是肯听我一言,便请二世父做主,查一查那些人的底细来历。有些人有些事,听过便罢了,无须过于相信。”
  “堂兄的意思是,此案并非事出突然?而且极有可能寻不出主谋,最终不了了之?和我顽的那些人……极有可能向那个主谋透露出了我的行踪?”李璟紧紧地望着他,有些茫然,又仿佛猛然想到了甚么,“堂兄……”
  堂兄怀疑是谁?这个问题盘旋在他心中,到底不曾出口。饶是他再直率,也明白人多耳杂的道理,有些话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来。
  “回去罢。”李徽轻轻弯了弯唇角,“希望经此一事,你不会再像往日那般……”其实,率直也没甚么不好,赤子之心更是难能可贵。然而,在如今的皇室之中,最容易受罪,最容易被欺骗,最容易卷入祸患之中的,也正是这样的人。
  李璟犹如受到了打击一般,满脸迷惑不解地登上了长宁公主遣宫使驾的车,回越王府去了。而李徽等玄惠法师与两个小沙弥出来后,微笑着邀他们一同登车:“因我之故,才劳累法师与两位小师傅来到大理寺作证。不如便让我送你们回到大慈恩寺去罢。不然,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大慈恩寺所在的晋昌坊位于长安城东南,与濮王府所在的延康坊相去甚远。玄惠法师轻轻摇首:“郡王不必如此,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罢。”
  “心有牵念,如何能好生歇息?法师,请上来罢。”一位温和含笑的翩翩少年郎的邀请,确实很难令人再度拒绝。玄惠法师便带着沙弥们上了车,一路说了些佛法以及弈棋之事,彼此倒也很是其乐融融。
  玄惠法师含笑看着李徽耐心地回答小沙弥的问题,叹道:“若非时机不对,老衲还想邀郡王在慈恩寺中暂居一段时日。任外头风雨交加,也不会殃及慈恩寺中的池鱼。郡王在寺中持斋静心,想必亦能得大自在。”
  “多谢法师的好意,只是此时并不是求得自在的时候。”李徽回道,微微一笑。玄惠法师早已能看破世间红尘,又如何会看不透如今在皇室当中涌动的莫名暗流?对于这样的回应,他颇觉惋惜,但也只得双掌合十,念了几句佛号,心中轻叹罢了。
  到得慈恩寺后,李徽拜祭了先帝与文德皇后,又略用了些素斋,这才辞别了玄惠法师。当车驾辚辚,终于抵达延康坊的濮王府时,夜色已然降临。乌头门前的灯笼洒下昏黄的光,映照在他身上,令他心中升起一片暖意。便是家人们此刻并不在,回到府中的这一刹那,他依旧觉得十分安心。
  不过,许是这两天精神有些疲惫之故,他忽然异常想念远在洛阳的父母兄嫂与小侄女。若是他们在家中,若是他们迎过来宽慰他,想必所有一切情绪皆可被抚平罢。想到此,他甚至有些羡慕李璟——至少,当他归家之后,便能得到家人们的宽慰。
  然而,就在他踏入府门的瞬间,抬眼就见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立在影壁之侧。虽然逆着光,看不清楚面容。然而,那熟悉之极的身形与轮廓,他根本不必细看,也已经本能地反应过来,知道那究竟是谁。
  两人默默地互相凝望,久久不语。直到仆从们将大门关闭,发出轰然的响声,李徽才仿佛回过神来,勾起嘴角:“子献……我还以为……”是他想岔了,在这种时刻,子献又如何可能安心回到藤园之中?而且,便是心情再急切,他也绝无可能在府门外等着他归来。
  王子献抖了抖手中抱着的貂裘,上前给他披上。虽然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寒气,显然都在外头待了许久,这貂裘却因一直在他怀抱中之故,依旧带着属于他的温度与气息。温暖交融之间,李徽似乎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呼吸的热度,不由得垂眸浅笑起来。
  而王子献注意到他凤眼扬起的弧度,禁不住再度拥抱住了面前的人,长叹道:“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两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坐卧不宁,眼底下已是浮起了淡淡的青黑。只要想到李徽深陷风雨之中,而自己却依旧无力保护他,他便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
  这种自厌的情绪,甚至令他连拥抱对方都觉得有些惭愧。于是,未等李徽反应过来,他便立即放开了他,转而牵着他的手往西路正院而去:“原本派了部曲去大理寺前接你,但似乎到得有些迟了,后来听说你送玄惠法师回了大慈恩寺。张傅母已经让人准备好了夕食,先用些吃食,再沐浴更衣罢。”
  “不,先沐浴更衣。在大理寺里待了两日,总觉得浑身都有些不对劲,我一刻都等不得了。”李徽道,“子献,你瞧起来有些无精打采,脸色似乎也并不好,该不会是一直替我担忧罢?待会儿一同用过夕食之后,我们便早些歇息。”
  “……”王子献低低地应了一声。
  待到李徽沐浴更衣之后,张傅母已经让人又准备了些新鲜吃食。不过,两人却都没甚么胃口。他们相邻而坐,略用了些食物垫了垫之后,便让张傅母带着婢女们端着食案退下了。细心的张傅母给他们留了些七返糕、花折鹅糕之类的点心,又在火盆上架了装着酪浆的铜壶,以防他们半夜饥渴。
  灯火渐次熄灭,垂落的床帐内,两人的呼吸声几乎轻不可闻。虽说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歇息,但二人心中都藏着无数情绪,越想便越是纷繁复杂,越是起伏不定,久久都不觉困意。
  “子献,你的情绪如此低落,究竟在想什么?”李徽忽然问。
  王子献轻声回道:“玄祺,我从未像如今这样,迫切地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想成为人上之人,不愿处处碰壁、受人制约。你陷入大理寺当中,受人冤枉,我除了派部曲查证之外,竟然无计可施……”说到此,他自嘲道,“若不是长宁公主,我甚至连消息都得不到!!只要想到你在我一无所知的时候遇到危险,我便觉得心中愧疚难当……甚至,甚至无颜面对你。”
  “不,此事与你无关。若是要责怪,也该怪我太过大意。”李徽叹道,“堂堂郡王,居然受制于监察御史与吏部考功员外郎……而且,我只顾着让人看紧安兴公主府,注意她与程家、杨家以及宗室的往来,却没有仔细查证京中百官有多少人依附了她。我原本以为,她能使唤的只有杨家,能利用的只有当年谋逆案的遗族而已。如今看来,确实是小觑了她——或许也小觑了杨家。”
  “玄祺,判断失误是极有可能之事,什么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避免。不过,失误之后如何及时应对,却需要权势与地位相辅。若是我几十年如一日徘徊在五品之下,又如何能给你助力?如何保护你?”王子献的声音中带着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急切。
  “……你想得到权势与地位,是想维护我?”李徽沉默半晌,又问道,“那你可知,若是你成了人上之人,朝中数一数二的服紫高官,又与我相交莫逆,便极有可能让我们都身陷万劫不复之地?高官与宗室王,是绝不能结交的,否则必将引来猜疑。若是我独自一人便罢了,但……我不想牵连爷娘和兄嫂。”
  他如何能忘记,前世家破人亡的惨痛?!他如何能忘记,圣人对兄长们的忌惮之心?!追求权势与地位,若是一着不慎,便极有可能满盘皆输!他自己冒险倒也罢了,但爷娘兄嫂和无辜的小侄女,如何能承受得住帝皇猜忌的后果?
  
  第132章 终究醒悟
  
  角落中留下的昏暗灯光穿过垂帐,在视野之内依稀映出了模糊的轮廓。王子献低声道:“我明白你心存顾虑,你素来格外在意家人的平安喜乐,不愿他们受到任何伤害,遇到任何危机。不过,玄祺,你似乎将权势与力量带来的危险看得太重了。为何不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这些,你便如同拔掉爪牙的老虎,只能任恶犬欺侮?”
  李徽双眸微微一缩,便听他继续道:“濮王一脉与越王一脉如今还不够谦逊么?还不够低调处事么?为了不引起圣人的忌惮,既不敢担任要紧的实职,也不敢缔结任何有实权的姻亲,为人处世甚至远远不比其他宗室与外戚自在从容,更不曾得罪过任何人。但即使如此,只要濮王殿下与越王殿下一日尚在,你们便依旧是别人觊觎的对象,依旧摆脱不了陷阱和阴谋诡计。”
  “你想想这一回,若不是你恰好去了大慈恩寺,有玄惠法师替你作证,你们又会落得什么下场?名誉尽毁尚不够,越王府的别院一旦被查,里头那些要紧之物被清理出来,便又是一桩谋逆之案!!唇亡齿寒,越王一脉彻底消失在长安之后,濮王一脉又能幸存多久?!”王子献的声音虽低,却带着凛然之意,仿佛甫出鞘的绝世利剑,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玄祺,一步退,步步退。若是只想着筑城防守,不想着主动出击,又如何可能击溃敌人?而且,敌人绝不会那般好心,容我们将周围的城墙筑得毫无破绽之后,再来厮杀——”
  李徽回想起被当堂诬陷时心中的警觉与不安,终是默认了他的这些话语。恍然间,他想起了曾经内心中的挣扎与渴望,同时亦意识到,自己为了求得自保,确实已经隐忍得太多了。而这些隐忍,到前几日为止皆是十分有效,故而将他彻底迷惑住了。让他以为,只要一直这样隐忍下去,便能安然无恙。
  可是,隐忍至今,他这两日遭遇了甚么?!险些就一头栽进了旁人设好的陷阱中,再也走不出来了!想到此,他的声音不由得低哑起来:“子献,生为阿爷的儿子……生为祖父的孙子,生为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子孙,难道不是值得骄傲之事么?为何我们却偏偏成了用心不轨者的猎物?”
  “玄祺,那你究竟是想做猎物,还是想做猎人?”王子献紧紧握住他的手,翻过身来,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的双眼,“若无力量,你我便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人挪来挪去。或不知不觉为他人冲锋陷阵,或陷入重围之中被攻杀,或被当作弃子——如此身不由己的生活,如此任人鱼肉的生活,你可能甘心?!”
  “……”李徽默然不语。
  王子献缓缓地靠近他,在呼吸相交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借着昏暗的灯光,二人彼此对视,仿佛能够看透对方眼中涌动着的所有情绪——所有激烈的、担忧的、不满的一切情绪,甚至对于彼此的信赖与关怀,以及稍加隐藏起来的如火一般炙热的情感。
  “玄祺,我不甘心。不甘心只能眼睁睁目睹你受困其中,不甘心对所有事都无能为力,不甘心不能为你报仇,不能替你解决所有的敌人……我不甘心看着你活得如此委屈,只能一直隐忍不发!!你呢?你便没有不甘心的时候么?!告诉我,玄祺,你便没有觉得难受的时候?!你便没有想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时候?!”
  他的连连追问,终于令李徽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渐渐地变了。
  他睁大了双眼,墨黑的眸子中隐约跳跃着一簇火光:“……不……我……”胸臆间仿佛有股一直被压抑的气息被释放出来,横冲直撞地涌了上去,带动得他热血沸腾,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与难受都尽数融入其中——
  “我不甘心!!”是呵,若是两世都只能窝囊地度过,他如何能甘心?!他可是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孙儿!!他与父兄同样流淌着天家血脉,为何却偏偏要受这样的磋磨?!前世被困在均州封地之后,终是郁郁而亡!难道今生还要被困在长安,最后受尽利用而死?!
  他也曾向往过自由自在,他也曾向往过意气风发,他也曾向往过长安之外的广袤疆域!!他从来不想被困在囚笼之中!无论是均州还是长安,对他而言都太过逼仄了!他想随心所欲,去往任何他想去的地方!他想见识所有从未见过的风光!他想经历所有他前世没有机会经历的一切!!
  随着心中的郁气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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