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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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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成熟,觉此子日后定将不凡。再想起昨日当众下不来面子,心底又有些不舒服。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妹妹早去,外甥缺人管教,又到底年轻,在人情世故上稍有缺陷也似乎无可厚非。
  秦林:“娘,莫非您就这样……”
  秦夫人回过神来,懒声说:“还没说你呢,身边人赌到欠了债了,还护着他?我看那双瑞本也是个不惜福不省心的,趁早换了正好。”
  秦林满腹怨气,与弟弟回了屋,更是一同将表兄骂了一通。奈何过了几日,秦远送了块祥瑞玉佩去,大少爷当即不气了,连带着二少爷心底还在嘀咕,怪自己没个小厮去招惹那十五,不然也能得块好玉呢。自然,这都是后话不提。
  秦远从太太房中出来,一路回去了。十五还在睡,热未退下,苍白的皮肤有些许泛红。朱红等照料得极其细致,还往十五唇上抹了些许蜂蜜,省的他病中唇干。秦远轻声换了衣服,往十五的榻边一坐,悄悄摸摸地往十五的脖子上系了根红绳。
  十五眉头微皱,眼睫轻轻颤动几下,像是被吓了一跳般猛然睁开眼睛。秦远未料到自己还是把人给吵醒了,想起上回十五惊醒的模样,赶忙伸手安抚少年的额头,低声说:“是哥哥呢,没事没事,是我吓着你了。”
  十五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听见他的话,抿了抿唇,舔到了唇上的甜滋滋的味。
  说来奇怪,他明明一点也不喜甜食,此刻却觉得这味道并不那么讨厌。
  “真吓着了?”秦远揣度着少年的意思,“给你戴了个东西,方才去拿的。太过仓促,没有再好的师傅了。你自己瞧瞧喜欢不喜欢?”
  十五这才意识到脖子上多了东西。他伸手拿起来看,红绳上系了个纯金的锁样,上边花纹繁复,正面刻有平安如意,反面还写着长命百岁。另有小字无数,大多都是吉祥话。这锁以极纯的足金打出来的,不仅花样精巧,而且色泽明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五小声说:“长命锁。”
  “对,”秦远说,“别的小孩都有,我看你没有,给你补一个。”
  十五心想,他以前也是有一个的。
  他生出来的时候身体孱弱,父母亲心疼他,为求他平平安安、安稳长大,足金的长命锁、平安锁挂满了脖子,脚腕手腕都是金圈儿银圈儿,漠北买来的狼牙挂在胸前辟邪。护主的玉系在腰间,传言是玉碎替人挡灾。纯金的佛牌,是他爹于佛前长跪后得的,经由住持开了光,压在他枕下,保他夜夜安睡。一年菩萨三生日,他母亲抱着他亲自去庙里,只为求菩萨能佑他安稳。只有被人护在手里含在嘴里、被人视若珍宝般长大的孩子,才会浑身都是这样的金玉佛串,管他信与不信,不求神佛保佑富贵成才,但求个平安喜乐。
  然而时过多年,他几乎忘却了自己曾经活在哪儿,自然忘记了那只长命锁在何处丢的,何时不见的。
  可他现在又有了。
  秦远看着这少年捧着那金锁垂眉沉思,又突然抬眼,想要挣开被子坐起来的模样。秦远不帮他,反而皱眉:“你不会是要跪起来谢恩罢?”
  十五顿了顿,抬起的身子慢吞吞地躺下,将被子往上拉一拉,仿佛刚才的动作是表少爷的幻觉。
  秦远虎着脸:“你敢跪下来受恩,这锁我就收回来了!”
  十五握住长命锁的手立马紧了紧,又慢慢松开。
  秦远瞥见自己一句玩笑话这小孩都当真,既觉好笑,又心底稍显惊喜,觉得自己可算是送对了东西。他心里十分高兴,又不便显露,只照常唤人去催催午膳,准备熬药等等。再回头看着仍躺着的十五,佯装漫不经心道:“开玩笑的。送你的东西,就是你的了,给你留一辈子。”


第13章 
  十五系上了那长命锁,小心地藏在衣领下边,平时看去,白净修长的脖子上只露出了一圈红绳,金锁藏于衣领,不那么招摇。他的烧热很快退下,可浑身的淤伤却难以消除。他与那叫双瑞的小厮打架打得着实凶猛,身上青紫肿胀,动一动都让人想皱眉头。十五很少将疼痛表现出来,秦远日日跟着他照料了一周多,以为他伤势较好了,便偶尔也出去赴约应酬。无人与十五讲话的时候,十五照旧面无表情地发着呆。
  雪青有一回偷偷找了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小金元宝,期期艾艾地说是她剩下的,先将这个还了。
  “你拿着吧。”十五说。被卖进府里的人是不能为自己亲人吊孝的,要吊孝,也只准为秦府主子吊。但雪青虽没着孝衣,却未施粉黛,簪钗尽去,一身素色,明眼人都知她家里定是死了人的。十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将金元宝推回去,让她留着。
  雪青慢慢将那小金元宝收起来,低着头嗫嚅道:“你……你便自个多加小心,总有人背地里说你……”她顿了顿,像有些难以启齿般张了张唇,又看着对面少年平静的神情,将剩下的话吞咽进肚子里,慌着道了声别,便转身离去。
  十五低下头将有些萎靡了的花叶折出,握在手心里,拿去丢了。
  夏季的意味在慢慢的变得绵长而悠远,不知道从何时起,闷闷的燥热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飞奔而去。中午的天还是热着的,但早晚若仍穿着短打,便会觉得胳膊脚腕有了凉意。而秦府与十五差不多年纪的小厮们都仗着自己年轻体盛,穿多了还怕落人鄙弃,不入仲秋是不加衣的。十五以前是他们中的一员——倒不是他也年轻气盛挣个面子,而是前一年的秋衣小了,这年的秋衣还未到。
  今年他可没法这样了。
  秦远初学如何带孩子,非常谨慎,一步一步都照着朱红等多年丫鬟的指点。早晚强制性地要求十五加衣,一直到了正午才准脱了,午休时候又必须得盖上薄被才准睡。若不是尚存一些理智,恐怕他要将自己的夹袄拿出来给十五裹上。
  “不加衣服,中午便没肉吃了,”秦大少爷恐吓道。
  小厮十五闻言抿了抿唇,将外袍套上。他照旧要干活,不干活就不乐意。秦远终于懂了这是他那小厮的怪癖,宁愿在家干活做事,不愿出去吃香喝辣,便由着他去。十五去清秦府的水池子,在热热烈烈的太阳下热出一脑门汗,转头便把外袍给脱了扔在石头上。待他将网捞等等放好,回身回屋的时候,一身单薄,裤腿挽起,袖子半卷,露出仍有一小块淤青的白皙小臂。
  秦远本已夹了两个狮子头于十五碗里,抬眼看到这副模样,气得又挨个夹回去了。
  他活了两辈子,还真少有人对他的吩咐全当耳边风的。他板着脸独自吃自己的,十五乖乖巧巧立于墙边、垂手侍立,很是个正儿八经的好小厮。待主子吃完了,他才跪坐于自己的小案几前,安静吃饭。秦远饮了口饭后茶,悄悄往那边一瞥,这小子倒好,真不往肉菜上动一下筷子,只往绿菜上夹。
  秦远看着又不舒服了。他想,你只要说声“哥哥,我错了,我该加衣的”便让你吃。再看十五捡了条丝瓜,放于饭上,筷子一动,一团饭就着丝瓜吞咽下去,连气都要喘不顺,心想说声“少爷,我想吃肉”就行。一直看到十五自顾自不作声地吃,碗中剩下一点点饭,因汤是骨汤也算荤,只有舀了一点菜汤润润干米的时候,险些直接站起来,惦记着十五只要喊他一声,别的就不说了,先呈上十碗狮子头先。
  十五不发出一声响,面如平常地吃完午饭,将自己的碗碟都一并收拾了,从容端着出去,坐于井边自己洗后,再将碗碟送去东厨。
  秦远到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半句话。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他特地吃得极少,几乎没动几下筷子,立马坐到一边看十五吃饭。十五毫不犹豫,第一下就往大肘子肉上碰。
  好么,说好的“中午没肉吃”,就是中午不吃肉,晚上吃得可欢着呢。秦远心里五味成杂,究竟该夸他懂事儿,还该说他不懂事儿?
  十五与其他人一起送了晚上的碗碟去东厨,别的人早早回了,十五却待了半天。秦远沐浴过后,在书室读了许久书也读不进去,满脑子都惦念着那小厮。小厮倒真来了,手里还端了食盒,立于书室门口,并不进去。
  秦远抬眼看到这清俊少年安静地站于门外,愣了愣:“进来,立在那儿干嘛?”
  十五小心进来,手上的食盒都不敢往桌上放。秦远对书本没有那么多讲究,随意扫开,令桌上有一片空地,示意十五放下。十五放下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摆了些许糕点。
  “你不是不爱吃么?”秦远问,顿了顿,突然想起,“给我的?”
  十五:“嗯。少爷晚上吃的少,此时再用点夜宵。”
  秦远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好十五,知道疼哥哥了。”
  十五微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秦远知道他不善言辞,也不敢多逗弄人,只是低头夹了一七巧玫瑰酥,往嘴里吃了。十五立于桌前,小心地将食碟端出摆好,一切完整,目光轻微地移到桌案旁的书卷笔墨上,又很快挪回来。
  秦远吃了一些,主动收好,将食盒盖上:“待会令人来收拾。你歇一会,过会便睡吧。”
  十五点点头,去后院往身上淋了桶水。他瘦削的脊背在黑夜与少量的烛灯中显得白皙如玉般,白玉微瑕,背上仍有少量淡淡的淤青,透过苍白的肌肤,更显脆弱。冰凉的井水淅淅沥沥从光滑的肌肤上流淌,顺着窄腰流入乳白色的亵裤中,藏匿不见。他将头发团在头顶,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弯腰拿了一帕子,往身上胡乱擦了擦,正要顺势脱下亵裤时,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十五吓了一跳,狼狈地回身去看,正是已换了睡袍的秦远。十五登时满脸通红:“少爷!”
  “就在这儿玩水?”秦远皱起眉头,“这天气已经冷了,你病又没有好全!”
  十五扯了放在地上的外衣,匆匆往身上一裹。听见堂少爷如此发言,全然无语,心想他难道还真是小孩子,没事做来玩水的么?水有什么好玩?
  秦远走上前来,嘴里仍叨叨:“水有什么好玩?”
  十五:“……”
  十五:“我不是玩水……”他顿了顿,“我只是冲洗下,换身衣服……”
  秦远将自己的外衣脱了,劈头盖脸地往十五身上一盖,拎起少年的领子:“明日起在室里浴桶洗,今天先放了你。”
  十五糊里糊涂抱着自己衣物被一路拎回房里,心里还在嘀咕,这堂少爷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喜欢多管闲事。管他穿衣、管他吃饭、管他沐浴,还有什么是不管的?
  在心底嘀嘀咕咕的十五乖乖在屏风后换了衣物,将旧衣叠好,明日带出去洗了。他着一身白色单衣,墨色长发放下,像只垂下耳朵的白兔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待少爷吩咐声睡吧,他顺势躺下,将薄被拉至胸前,轻轻“呼”了一声,像是终于舒坦下来似的。
  秦远照旧自己剪了烛,半靠着雕花门,小声问:“十五,想念书不?”
  十五背对着他,同样小声回:“太太不许。”
  “你管谁许不许,”秦远声音抬高了点,“只问你,你想不想?”
  十五:“不想。”
  秦远愣住了。
  “真不想?”
  “我不想,”十五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念书,少爷。”
  “你翻过身来。”秦远绕至门旁,沉声道。少年翻了个身,黑亮的眼睛与他对视。秦远说:“对着少爷的眼睛,最后问你一遍,想念书不?”
  十五安安静静地躺着看他。秦远想,不知道还有哪家的小厮这么逾越的,躺着与主人对话。他又想,看这俊秀眉目如同氤氲于水汽里、打磨过千万遍的玉珠子,如同江南六月雨,如同黑瓦白墙,飞过行鸟,应当留在水墨画里,不知怎的,竟一人跑出来,在俗世里溜溜达达,溜达至他面前的软榻上来。秦远缓声说:“你不用想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管,你只问问自己的心,愿意念书写字,就告诉哥哥一声。”
  十五仰视着看他,少爷的面容在仅剩无几的光亮中显出模糊的俊朗。十五慢吞吞地,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认得的字不多。”
  秦远已知他意,微微一笑,唔了一声,回身去睡去了。


第14章 
  秦远开始教他那小厮识字,才觉出十五那句温吞吞的“我识得的字不多”是彻底的谦虚。
  他本想着十五从小未有师父教过,虽已十六了,仍托人拿了开蒙读物来,先教着会认了字再说。秦远两辈子都不算个爱读书的,奈何从小入私塾、请先生,不读书也得读书。好歹也是名师教过,入过太学的,虽他本人不求考取功名,但硬要他考,也不是不能。他上辈子只觉十五文雅不俗,却未曾仔细想过十五的学识从何而来,只在慢慢模糊的记忆里揣测也许十五是后天自学。如今他命人拿着三、百、千来了,十五自己略看了两眼,竟能背出个七七八八。
  “你……”秦远愣了,“怎么会的?”
  十五站在桌前,含含糊糊地不愿回答。
  秦远微蹙眉头,想了半晌,拍掌道:“你偷偷学的,对罢?秦林秦川那两小子念书的时候,你在外偷听的?”
  十五眼睛慢慢眨了眨,嗯了一声。
  秦远心疼坏了:“伯母着实小气,让你旁听又不多费个钱。”他顿了顿,温声道,“如今再请个先生来府里,不免惊动他人,诸多不便。就由我先带你,略念些书,之后随我入了学,就可让你一同听着了。”
  十五立马答:“多谢少爷。”
  秦远笑着反问道:“谢哥哥作什么?”
  这堂少爷自认哥哥已是常态,动不动就自称哥哥如何如何,能占句便宜就占一句,毫不害臊,十五已经习惯了。秦远另拿了别的,轮到高深些的四书五经等,十五便只能勉强识字,不明其意了。他能识的字也不算少,这回问他,十五倒是老实答:“除了三百千,再多的字,都是死记的。清风偶给我看账本子,还有些他人的话本。一个字记得读音,画下来,再问人,就记住了。”
  秦远逼着十五与他坐在一张椅上,两人凑在一块,他感受得到少年身上清爽的味道,和微微沙哑、但仍然清亮的声音。十五平时在人情世故上显得像只呆兔,在念书上倒是聪明,又听得认真。秦远慢慢讲解,十五很快悟了。碰到不认识的字,秦远比个几遍,回头再问,十五已识了。秦远心里又软又涩,泥泞得一塌糊涂。他想,十五生性聪明,却可惜身为奴役,不然照他一样从小念书上学,不说多的,必比京城那些酒囊饭袋公子哥儿好个千倍万倍。自己怎么不早活几年,要是七八岁的时候就赶来找十五,可不就免得这人受这么多苦?他又想,庆幸自己能重活一遍,至少过后几年的苦,能让这人免受了。
  略念了半页书,秦大少爷又担心伤了十五眼睛,改换写字。秦远磨了墨,一手盖住十五的右手,亲手教他写。十五会持笔,虽显得生疏,但也未到要人手把手教的程度。秦远的手心微烫,而十五身上却是常年发凉的。两人手心手背贴合,仿佛温热从一人传至另一人身上。十五几乎被人整个环在怀里,手背上被压着另一人的手,笔头略沾些墨,在纸上一撇一捺地写字。
  “十五,”秦远看纸上,“你这名字好写。”
  十五不吱声。
  秦远又带着他的手写了自己的名字,正写在“十五”旁边,十五仍不吭声。秦远问他:“为什么叫十五?”
  他本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上辈子的他问这个,那时候的十五平淡回答,是因他某月十五入的府,府里干脆唤他作十五。这个答案着实平常有理,秦远也寻思过,若他是十四进的府、十六进的府,就都不如十五好听。只有十五念起来圆圆满满,令人舒服。
  “刚进府时,太太问了五遍、老爷问了五遍,”十五慢吞吞道,“还有一嬷嬷又问了五遍,我才说话。所以叫十五。”
  秦远:“……”
  秦远再一次如遭雷劈,这比他知道十五爱吃肉那回还要震惊:“你……是这样才叫的十五?那你何时入的府?”
  十五莫名:“这得去翻簿子了,我怎么记得哪日进的府?”
  秦远手松开了,定定地瞧他。十五暗自松了口气,不回头看,而是自己持了笔,小心翼翼地写字。他的手腕微微颤抖,提笔不稳,是初学者常有的毛病。写起字来也歪歪扭扭,不算好看。看他有些沮丧的样子,秦远也顾不得自己的惊诧,温和安慰道:“不过才学,拿笔的模样已经很像了,多练便好。”
  十五点点头,再临着字帖,边练字边识字。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手腕酸疼,提笔已经软了。秦远让他歇一会,十五出去端了茶水回来,打了声招呼,出了书室,往东厨去。
  秦府不算太大,胜在内部雕梁画栋,小池流水,别有一番滋味。十五趴在美人靠上,看了一会荷叶锦鲤,没什么意思。
  他骗少爷了。
  哪里的主子会数自己问了几遍人。那时候太太们连声问了几遍,他都不出半句声,跟个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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