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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四六年仰望星空-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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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烨想了想,说:“我哥当然不算,他当年到旗家大院做活也是被逼的,工作组会理解他的难处的。但是,爹下次我哥回来你千万劝他搬回家,不要再和旗家搅和在一起了。”
  韩老爹点点头,保证一定照他的话去做。韩烨这才放下心来,又找了个巡逻的战士,把韩老爹送回家去了。
  把家里几百垧土地捐了出去后,旗四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儿子旗嘉琅却发起了大脾气,说旗四不怀好心,把家里的地全捐是为了要他以后的日子不好过。说别人家的爹都恨不得给儿子多留点地,他旗四倒好,对外人比对自个儿子还亲!
  旗四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当即就要动手打人,却被韩彦拦住了。韩彦说:“嘉琅都那么大了,有话好好说,动手干嘛!”
  “他要打就打好了!从小到大我还少这顿打吗?用不着你这个外人多管闲事!”旗嘉琅气呼呼道。自从十岁那年他骂过韩彦二椅子、捅屁眼被旗四吊起来打了一顿后,就再也不敢拿脏话骂韩彦了,只感说他是“外人”。
  旗四听得火大,把韩彦推到一边,抽了角落里一根木棍就要动手。旗嘉年轻,动作灵活,很容易就躲了开去,蹽了。
  旗四把棍子扔得远远的,骂道:“混账东西!”心里再次后悔当年吃了那些助兴的药和吕凤娘圆房,才会生出这么一个小畜生来气死自己。
  韩彦瞧旗四气得身子发抖,叹了口气,走过去半抱住他,安慰道:“好啦,别气了,大夫说你最近气血不足,再气真得躺炕上去了。”
  旗四恨声道:“你说这小畜生怎么这么没脑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那几垧破地,他老子没准明天就进牢里了他还在这瞎逼逼!”
  韩彦无奈道:“父子俩整得跟个仇人一样,这话好好说开就行了,犯得着动棍子吗?嘉琅也是快二十来岁的人,能听不懂?”
  “他就是个榆木脑袋!”旗四又骂了一声,这才顺着韩彦的意进屋去了。
  旗四往炕梢一上,就把烟杆捞在手里,正想点个火折子抽一口,一没留神被韩彦拿走了。
  韩彦说:“别抽这个了,坐着,我给你泡茶去。”
  “等等!”旗四叫住了韩彦,下了炕梢,扫了一下屋前屋后,把门窗关紧,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让你藏的那些东西你藏好了没?”
  韩彦点点头,说:“按你说的藏了,挖了好几处呢!”
  “位置都记得住吗?”旗四问。
  韩彦被问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说:“记下了。”那些地方就在之前俩人野合时附近,韩彦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旗四看了韩彦一眼,慢慢说:“那些都是留给你的。”
  韩彦大吃一惊,说:“给我干嘛,我又用不着。”
  “你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旗四慢慢说,“留着傍身用。”
  韩彦被旗四几句话说得心慌意乱,恼道:“我才不用,你自己留着傍身就行!”停了一会,又问:“难道把地都捐出去了还不够吗?”
  旗四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不晓得,看情况吧。”
  然而情况很不好。
  从八月底开始,工作组就开始以疾风扫落叶之势没收元茂屯里各个大地主、二地主、富农的土地、牲口和房产。
  旗家上下十几口人在中秋过后没多久就被撵出了旗家大院,塞到了一个小破草房里。旗四也被巡逻的民兵直接抓着关进村宫所之前留下的牢房里,连同其他大大小小二十个小地主和大粮户。
  旗四在人群里看到了郭大善人,他已经老得不像样了,原本圆滚滚的肚子干瘪了下去,像一块风干的腊肉。郭大善人已经认不出旗四了,听说去年就已经变得痴痴傻傻,儿子儿媳都嫌弃他是个累赘,恰好工作组开始收拾人,就连忙把他送了过来,算是为整个郭家造的孽抵罪。
  民兵抄家那天,韩彦原本是想跟着旗四一起走的,没承想半路被韩烨架走了,也不知道被关到哪里去了。
  有几个相熟的人凑上前来跟旗四打个招呼,吞吞吐吐地问旗四有没有什么消息。旗四说:“我人都在这疙瘩了,还能有什么消息?”其他人这才悻悻地走了。
  旗四挑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开始慢慢回顾自己的前半生。说不上多坏,也说不上多好。该享的福享了,该遭的罪也遭了。就是再多活几年也就是这样了——如果没有遇见韩彦的话,旗四实在想不出,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是老天爷所眷顾的。


第六十九章 
  旗四牢里关押了三天,第四天才被放了出来。看守牢房的人曾经被一个小地主弄得家破人亡,身负国恨家仇,一见旗四他们就咬牙切齿,恨不得用手上的刀把他们都戳两下。三天,看守的人就送了两顿饭,两个硬得硌牙的馍馍。没有水,旗四啃完两个馍馍后喉咙干得差点冒烟。
  几个民兵背着枪匣,拿着绳子把他们的手捆起来然后串在一起,就像一根绳子上系着二十几个人结。一个民兵扯了扯绳子的一端,喊了一句:“走!”二十几个犯人就像牲口一样被牵着走了。
  牢房里阴森潮湿,出了门,才知道如今才是九月初,正午的太阳还是很暖人的。
  一行人在元茂屯的大路上慢慢地走。路两旁都是卖呆的村民,有好奇的,有厌恶的,有惊讶的,也有漠不关心的。旗四一个一个人脸扫过去,没有瞧见家里人的身影,也没有韩彦。他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望着脚下走路。
  不知是谁带的头,突然朝他们扔了一颗烂白菜。人群骚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烂菜叶、泥巴、小树枝、小石块、什么破烂都往他们招呼过来了。
  前面的路死了,人群把他们围了起来。
  无数的棒子举了起来,像树林子似的。棍子落在胳膊上、腿上、肩膀上、背上、头上、手腕上,反正跑也跑不了,多也躲不开,整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人群乱了套,一个个举着棍子往前挤,没有棍子的就直接用手捶、用牙咬、用指甲挠,叫打声、痛苦声、哀嚎声、咒骂声,杂七杂八混成一片。
  领头的民兵还在大声诉说着这群地主恶霸汉奸的罪恶,谁谁克扣了长工工钱,谁谁霸占了佃户的婆娘女儿,谁谁又跟日本子勾结,坑骗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等等。
  老百姓们听得群情激愤,有人大声喊道:“不整死他们,今儿大伙都不散,都不回去吃饭。”
  “对!打死他们!”“打死他!”
  “不能留!”
  “杀人偿命!”
  旗四脸上挨了好几下,啐了一口血水,心想难道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
  几个押送的民兵瞧着人群已经失去了控制,连忙出面维护秩序,然而已经太迟了,有两三个原本就老迈的地主已经被活活打死了。其中就有郭大善人。旗四乍眼看去的时候都认不出了,脸上是血糊糊一片,还是数人的时候发现少了他才知道的。
  一行人被压着踉踉跄跄地往回走。
  太阳已经下山了。血色的夕阳照在他们的身上,投下了长长的身影。不知什么开始的,队伍里慢慢传出了压抑的哭声,凄凄惨惨戚戚,像一支哀悼日落的歌曲,摇晃的身影是般配的舞步,鞋底摩擦着沙土,呲嚓呲嚓,那是哀歌的旋律,是夜色的牵引。
  快到村宫所的时候,队伍里又倒下了两个人。民兵手脚麻利地把死掉的人手上的绳子解开拖走,留下一片死寂。
  牢房的门开了。
  十几个人慢慢地走了进去。哭声已经止住了,那玩意除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惨之外别无用处。有人开始咒骂起自己的爹娘,质问他们为什么要囤那么多土地,害他成了地主;有人开始哭诉,骂家里没良心的亲人,把他送到这个破地方等死;有人开始哀嚎,跪求民兵们放他出去,他可以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捐出来。
  旗四嗤笑了一声,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来,浑身疼得厉害,骨头就像快要散架了一般。早先穿着的衣服经过下午那场混战,已经脏得不成样了,领子也被扯烂了,血迹混着污渍,看着跟个乞丐差不多。
  活了四十二年,第一次活得这么狼狈。旗四想摸一把脸,可是手一直抖个不停,压根抬不起来。旗四试了好几遍,最后终于把手掌盖在脸上。眼泪从手缝里流了出来。
  真他娘的操蛋。
  旗四一行人被打得半死又拖回去的消息还是韩小妹告诉韩彦的。当时他正在院子里帮韩老爹的倭瓜搭架子,韩老爹刚巧去解手了,韩小妹就悄悄把旗四他们被拉出来游行的事跟韩彦说了。
  韩彦心头一紧,手上没把牢,整个架子都倒了下来。韩小妹吓了一跳,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她大哥把架子扶起来。
  韩小妹小声问:“哥,你要去看他吗?”
  韩彦看了门口站岗的民兵一眼,摇摇头,说:“不去了。”
  下晚,韩烨回家吃饭,韩彦把弟弟叫到了一边,问他工作组和农会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为什么突然把人拉出来游行了。
  韩烨反问道:“他们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几十年,难道还不能拉出来给大伙解解气报报仇?”
  韩彦默了一会儿,盯着韩烨的眼睛问道:“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过四爷?”
  “这事不归我管,你得去问农会。”韩烨说。
  韩彦说:“阿烨,做人得凭良心,当初可是四爷到王元道那把你带回来的!”
  “我可没上赶着求他保我!”韩烨听着也来气,“你知道就因为当时是他把我带走的,组织差点都怀疑我跟他是一伙的,我立了多少功劳才抹掉了这个污点!”
  韩彦被弟弟的话气笑了,说:“行,这事跟你没关系,都是四爷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韩彦转身就想走。
  “等等,哥你要去哪?”韩烨抓住了韩彦的手,问。
  “去找农会的人,让他们放人。”
  “不行!我在农会那已经拍胸脯保证你跟旗四撇清干系了,你这跑去一求情,我不就打脸了?”
  “你打脸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韩彦一边说,一边甩开韩烨的手。
  “这是咋了这?”韩老娘见兄弟俩在一旁拉拉扯扯,以为哥俩打架,连忙跑了过来。
  “娘,你说说大哥,他居然还想跑去农会那边给旗四求情!”
  “阿彦,这事可做不得啊!”韩老娘拉着韩彦的胳膊,苦口婆心道:“你跟他压根不是同一路人,再跟他纠缠下去会害了你自己的!”
  韩彦心里难受得厉害,说:“娘,旗四这么多年来对我,对咱家里人怎样你心里清楚,我要是真的就这样看着他去死,那我的良心就真的是喂了狗了!”
  “可是你去了又能怎样呢?”韩彦娘想起下午的那场围殴心里就心有馀悸,说:“阿彦,你不明白,这已经不是四爷对错的事儿了,是大伙都想要他的命啊。”
  然而,尽管韩老娘苦口婆心地劝,韩彦最后还是铁了心要去找农会的人问清楚。韩烨一开始在旁边拦着不让他哥走,后来想着堵不如疏,只好答应他哥明天带着他去农会问一问。
  农会如今就设在旗家大院里。韩彦进门的时候还有点恍惚,这才短短几天,他已经从主人变成了过客。
  韩烨把韩彦带到农会主任屋子外才走。
  韩彦进了屋子,盯着坐在案几那的人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所谓的农会主任就是当初跟他一起在旗家大院扛大活的麦子!但麦子已经不叫麦子,人家叫李大海,是根正苗红的共产党员。
  李大海见着韩彦也有些意外,但他也没藏着掖着,干干脆脆地脆承认自己就是麦子,还亲亲热热地和韩彦叙起旧来。
  韩彦心里有了底,当初麦子在旗家大院做活的时候,老李就很照顾他。如今旗四有麻烦,他怎么也得帮衬一下吧?
  韩彦试探着问李大海,旗四那事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李大海打了个哈哈,说这事他还真不好说,得看老百姓的意思。韩彦又问有没有什么将功抵罪的方法。李大海眼珠子一转,说:“这得看看有多少诚意。”
  韩彦说:“不少。”
  李大海瞅了他一眼,问:“不少是多少?”
  韩彦报了一个数,李大海听得眼睛都直了。乖乖,前几天抄旗家的时候搜到的钱都没有这个多。啧啧,看来这韩小子是真的对旗易秀上心了,这么一大笔钱就敢拿来捞人。
  李大海说:“这可不是小数目,韩老弟,你可别诓你李大哥才行啊。”
  韩彦说:“只要你能保证把旗四放出来,我一分也不会少你。”
  李大海笑了笑,说:“韩老弟,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没见着钱,很多事都不好办啊。”
  韩彦想了想,说:“我可以先把钱给你,但你要让我见下旗四先。”
  李大海点点头,招呼了一个民兵进来,叫他带韩彦去见旗四。
  韩彦想起旗四个爱干净的,宁肯不吃不喝,不能不换衣服,今天被这样埋汰,身上那件衣服恐怕早就不能看了。于是说:“现在不行,我得回家拿几件衣服。”
  李大海点点头,说:“可以。”摆摆手,让民兵领着韩彦走了。


第七十章 
  韩彦见到旗四的时候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旗四半边脸都被打肿了,嘴角也破了皮,穿着一件被撕烂的衣服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旗四哑声说,“不是让你别管我吗?”
  韩彦低着头抹了一下眼泪,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旗四,说:“给你送几件衣服换。”
  旗四把包袱接了过去,说:“好了,你走吧。”
  韩彦想说“好”,可是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坨棉花,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旗四催得越急了,韩彦越是走不了。旗四瞧了瞧四周,民兵离得还挺远,这才安慰韩彦说:“我不会有事的,最多就受点苦而已,你先回去吧。再待下去又有人要说闲话了。”
  韩彦好一会儿才把眼泪咽回去,点点头,凑到旗四跟前,小声说:“四爷,再忍一忍,我已经找到人了。”
  旗四皱了下眉,心想冯新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你还能去找谁。
  韩彦说:“是农会的主任,李大海。当年曾经在大院扛过活的。”
  “他会那么容易就答应你?”旗四怀疑道,“你给他钱了?”
  韩彦点点头。
  “给了多少?”
  “……所有。”
  “你是不是傻!”旗四忍不住骂了一句,“万一被坑了,你以后怎么办?”
  韩彦被旗四说得抬不起头,好半天才说:“没有你,我也不晓得以后要怎么办。”
  “操,你还是个男人吗!”旗四又骂了一句,一个没忍住还是把人抱进怀里了。操,谁要说让谁说去!
  “你俩磨叽够了没啊?两个大老爷比娘们还黏糊。”看守人阴阳怪气地说。
  旗四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飞快地在韩彦的额头亲一口,这才把人放开了。
  “走吧。”旗四又开始赶人了,但语气温柔了许多,“我还等着你把我捞出去呢。”
  韩彦用力地点点头,这才不舍地走了。
  隔天一早,韩彦便带着李大海去挖钱。当那一袋袋大洋和金条被挖出来的时候,李大海看得两眼放光,口水都流下来了。
  韩彦看着他那贪婪的样子,心里有点没底,原本还有一个坑没挖,但被他不动声色隐瞒了。万一真把旗四捞出来了呢?那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还是留一点比较好。韩彦心想。
  两个人,一人杠着几个袋子往回走。
  “主任,这钱你想放哪儿啊?我帮你送过去。”韩彦说。
  “送到农会那。”李大海说。
  韩彦心里“咯噔”一下,说,“那边人多眼杂,恐怕……”
  “没事,”李大海信誓旦旦道:“农会的事我说了算,没人敢多嘴。”
  韩彦这才放心跟着李大海往旗家大院走。刚把袋子放倒在地上,门口就突然钻进来好几个穿着军装的人,韩烨也在里面。兄弟俩一见面,脸色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韩彦有点慌,抓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不晓得李大海是个啥意思。
  李大海“哈哈”一笑,指着韩彦对着进来的人说:“韩彦今天可立了大功一件,瞧瞧,这些旗易秀埋起来的银元和金条都是他带我去挖的。”说着,把系在袋子上的绳子解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元。
  韩彦一时间如坠冰窟,半天都没说话,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大海看:
  “李主任,你这是几个意思?”
  “还能有几个意思?李主任这不就是在表扬你?”旁边一个人接嘴道。
  韩彦气得浑身发抖,韩烨瞧着他哥眼神有点不对,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连忙扑过去拉住他的手,低声说:“哥,你可别乱来,万一出事我可保不了你。”
  韩彦甩开他弟弟的手,冷冷道:“我是死是活都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不等韩烨回话便转身走了。韩烨怕他哥出事,连忙追了出去。
  韩家兄弟俩一走,李大海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哼了一声,说:“什么玩意,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少爷呢?不就是个给人暖床的。”又说:“那个韩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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