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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玉记-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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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梅香难以置信道:“他……”
  小玉蓉抽了抽鼻子,没忍住,又哭起来:“他打我!”
  秦梅香什么都明白了。他从前听人说过,妓院里偶尔会有这种变态的客人,以折磨人为乐,把人玩儿死的也有。
  他慌起来:“除了打你,还做什么没有?”
  小玉蓉抹了抹眼睛:“打够了就……就那个……”他露出一种非常厌恶的神色:“恶心!”
  这孩子从来是小心翼翼,能这样斩钉截铁地表述自己的想法,可见是被欺负坏了。
  秦梅香轻轻地把他袖子放下去了:“你是跑出来的?”
  小玉蓉点头,哆嗦的一下,又要开始嚎:“别把我送回去……”
  秦梅香把食指放在唇边,冲他嘘了一声:“别慌。”
  小窦子被叫进来,和小玉蓉换了衣服。秦梅香嘱咐道:“你别害怕,这些日子先在窦家躲一躲吧。等我找人想想办法。”
  说是想办法,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可以想。打听了一圈儿,听到这个名字都直摆手。有同秦梅香交情好些的,直言让他别管这个事。吕之和其人不是个能按常理推断的。这种人遇上了,躲还来不及,哪有上赶着过去触霉头的呢。
  小玉蓉丢了,那边肯定要找。秦梅香左思右想,只有把这孩子送出城去避上一避了。曹家在卫阳有故旧,卫阳又是虞冬荣的老家。于是当机立断,把小玉蓉乔装成了个小姑娘。
  小玉蓉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直到秦梅香让他上车,才反应过来:“秦老板,我得多久才能回来?”
  秦梅香一心只想让他平安,往后的事倒没考虑太多。见他问,只得实言相告:“这个说不准。你暂且在卫阳的班子里存身吧。等境况好些了,大伙儿再接你回来。”
  “可我走了,和春班怎么办?”小玉蓉咬了咬嘴唇:“吴师姐怎么办?”
  秦梅香沉声道:“先把你自个儿保住了吧。”
  小玉蓉扒着车门不撒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不能走……我走了,师姐,师姐可怎么办呢……”
  他这话说得挺轻,可秦梅香耳边不亚于炸了个惊雷。他猝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玉蓉:“你?”
  小玉蓉扁扁嘴,哭了:“我不走了。那王八蛋想弄死我就弄死吧,我不能这时候走。”他抹着眼睛从车上跳下来:“你跟吴师姐说,我没丢下她。这辈子要是没缘分,下辈子……下辈子再同她做夫妻……”
  秦梅香被他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谁能想到,小玉蓉不声不响地,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出来。
  难怪吴连瑞整日阴沉着脸,在班中摔摔打打。吴家在梨园里的脸,怕是已经丢尽了。
  秦梅香深吸一口气,抬手抽了小玉蓉一个大嘴巴。
  …
  抽签儿:观众一个个离开
  起堂:观众大量离开
  齐活儿:老北京话,差不多是完美了,搞定了的意思。


第23章 
  小玉蓉捂着脸,咧开嘴又要哭。秦梅香被他气得头大,还没等说出什么来呢,就看见老胡头撇着八字脚从黄包车上跳下来,一面跑,一面喊:“秦老板,不好啦!”
  秦梅香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怎么了?慢慢说!”
  老胡头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蓉官儿今日出不了城了,城门关了!”
  秦梅香心里咯噔一下:“哪个城门关了?”
  老胡头喘过气来,摆着大手道:“外城七门都关了!”
  这年头,好端端地把城门全关了,就只有一个缘故:外头又打起来了!
  照理说大炮是轰不到城里的,可哪回外头一打,城里都要跟着乱上一乱。怎么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呢。
  老胡头看着他的马车,催促道:“别的都缓缓吧,先去我们那儿躲躲。您家这地方,太在明面儿上了。”吴连瑞和虞冬荣住的那片儿地界挨着使馆,又是深巷,确实比秦宅这种离大街近的宅院安全许多。
  秦梅香当机立断:“那就多谢了。”
  小玉蓉立刻止了哭,肿着半张脸,喜悦道:“对对对……”他从车上把自己的包袱拿下来:“事不宜迟……”
  秦梅香按了按太阳穴,招呼两个老妈子赶快收拾东西,一同往虞家去了。
  小玉麟早在门口等着了。见他们来了,利落地把车赶进院子里。
  大伙儿进了门,就立刻把门关上了。然后齐心协力,用一口装满石头的大水缸把院门抵住了。
  秦梅香耳朵灵,遥遥听见天边有零星的炮声响起。家门口打仗这种事,不论经过多少次,还是叫人心里慌。谁知道下一刻会遇到什么呢。他忧虑地看着老胡头:“七爷最近有来过信么?”
  老胡头摇头:“没有。不过早先说好的,万一有事儿,就把您接过来。虞老爷前些日子才来信嘱咐过,说最近局势不好,让预备着点儿。”他安慰道:“您放心,老头儿我大半辈子在城里,哪回乱起来也没超过十天的。咱这儿,宝地!家里头粮食菜蔬都有,管够儿。”
  秦梅香心下稍安:“我也带了些东西来,在车上头。回头大伙儿的放在一处吧。多谢您肯照料我们。”
  老胡头摇头:“嗨,您甭客气。累了一路了,先进屋歇着吧。”
  秦梅香点点头,一转脸儿,看见小玉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院墙上,脖子抻得跟大鹅似的。他还没等说什么,就瞧那小猢狲身形一晃,翻过墙头去了!
  秦梅香呆了呆,三步并作两步也跃了上去。老胡头在下头瞧得发愣:“这……这又是怎么着了?”
  小玉麟很老成地叹了口气,帮着徐妈她们卸东西去了。
  秦梅香才从墙上跳下来,就听见屋里响起小玉蓉的惨叫,还有吴芝瑛的怒吼:“都别打了,他还轮不到你们来打!”
  他急急奔进去,拉住吴连瑞手上的棍子:“师兄!”
  小玉蓉灰头土脸地站在吴芝瑛身后,声儿跟蚊子似的:“您……您听我说……我没始乱终弃。我和师姐两情相悦,我要娶她的……”
  吴芝瑛的大哥吴芝鲲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妹子与韩家早就订了亲,你个小杂碎把人搞大了肚子,让吴家和韩家的脸面往哪儿搁?今儿就把你们两个都打死,也算是给韩家一个交代!”
  秦梅香有点儿急:“师侄,事已至此,大家还是好说好商量……”
  吴芝鲲唱戏不行,三教九流里的混子德行倒是学了十成十。他也不管秦梅香的身份,当即开口大骂。言外之意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秦梅香歪门邪道,哄骗他爹偷走了吴家的绝活儿不算,现在又教唆小玉蓉来抱吴家的大腿,连偷艺带吃软饭,好不要脸!
  秦梅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几次想开口都被吴芝鲲的大嗓门压了下去。最后还是吴连瑞一声爆吼:“你给我闭嘴!”他转向小玉蓉,咬牙切齿:“想娶我女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吴家就是再不济,也绝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小杂碎。”他转向吴芝瑛:“吴家的门风都让你败坏尽了!肚子里的孽种留不得,等你打完了胎,跟我到韩家赔礼道歉去!”
  吴连瑞的妻子张氏站在一旁,哭起来:“使不得,闹出人命来可怎么办?”
  小玉蓉想说什么,却被吴芝瑛制止了:“爹,那韩立川是个什么德行,你比我知道。吃喝嫖赌,哪样他不沾?这样的人,你也要我嫁?”
  “我们与韩家三代世交,打从升平署唱戏的时候起,就是代代结亲的。且韩家在梨园里是什么地位,你瞧上的这个小瘪三又是什么身份?”吴连瑞气不打一处来:“你自个儿把自个儿的一辈子都毁了!现在好了,哪个还肯要你?”
  吴芝瑛把辫子一甩:“孩子我不打,蓉官儿也轮不到你来教训。你瞧韩家好,自己嫁过去好了!”
  吴连瑞被她气了个倒仰,抄起棍子又要动手。小玉蓉大叫一声护在吴芝瑛前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棍子被拦住了。
  秦梅香死死攥着吴连瑞的手:“师兄,你听我说句话!”
  吴连瑞喘着粗气,对他也恶声恶气的:“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
  秦梅香冷静道:“落胎不是小事,赔上人命的要多少有多少。芝瑛这样年轻,万万不能冒这个险。两家的脸面固然要紧,可芝瑛的名声更要紧。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也没有旁的法子。不如将错就错,让蓉官儿和芝瑛成亲吧……”
  他话音没落,吴芝鲲就怪叫起来:“他自己一个白给人睡的玩意儿,拿什么娶我妹子!”
  “这钱我出。”秦梅香恳切道:“师兄,如今只凭你一句话。只要你点头,我定能请到梨园里说得上的话的人来做这桩亲。”
  张氏在一旁也劝:“也就这个法子了,老吴,你总不能真的看着女儿去死吧?”
  吴连瑞喘了几口粗气,突然道:“姓吕的那事儿,是不是真的?”
  小玉蓉蔫巴下去,哀求似地望向秦梅香。
  吴连瑞看到他的神色,哪有不明白的,顿时勃然作色:“自己入了火坑还不够,想把我闺女也拉进去!”
  话音还没落,听见外头一阵乱,是尖叫和枪响。
  满室皆静。
  半晌,外头的响动终于过去了。秦梅香拉过小玉蓉,低声道:“这几日外头不太平,大伙儿还是不要出门。至于蓉官儿和芝瑛的事,就等外头安生下来再说吧。师兄,你也想一想。”
  说完,拉着恋恋不舍的小玉蓉,翻墙回了虞家。
  进了西厢,小玉蓉还在抹眼睛,可怜巴巴的样子。秦梅香看着他,许多严厉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轻声道:“你就没想过,做下那种事,让芝瑛怎么做人?”
  小玉蓉低声道:“师姐说,吴老板不会让她嫁我的。要想在一块儿,只能先斩后奏。”
  秦梅香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小玉蓉被他看得发毛:“秦老板……”
  “是我错怪你了,没想到芝瑛的胆子这样大。”他叹了口气:“脸上还疼么?”
  “疼。”小玉蓉老老实实地说。
  小玉麟在旁边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盒药膏。秦梅香挑了一点儿出来,正要给小玉蓉上药。忽然听见院门那里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秦老板在吗?”
  老胡头不确认外头的人是什么来路:“您哪位啊?”
  “开门就是了。”
  秦梅香走出去,惊疑不定地站在门边儿:“您有什么事儿?”
  “秦老板,是我。”外头竟然是许平山的勤务兵小李子的声音:“您开开门吧。”
  秦梅香犹豫了一下,还是和老胡头奋力把大缸移开了。门才一开,一队便装打扮的兵就哗啦一下涌进来了,回身把大门关严了。
  小李子望见毫发无损的秦梅香,松了口气:“秦老板,可算找见您了。师座说了,万一城里有事儿,让我们跟在您边儿上,照应周全。”
  秦梅香万万没想到许平山会如此,一时心中如同打翻五味瓶,不知是什么滋味:“我挺好的。既然有战事,列位还是回到你们将军身边,去护卫他周全才是。梅香只是个唱戏的,不敢劳动列位费神。”
  然而他说话无用,一众大兵井然有序地把人分成几波,守门的守门,看院儿的看院儿,竟然把虞家当成许宅一般站起岗来了。
  旁的人还有做饭这类的事可以忙。秦梅香和两个孩子则被送进了房中,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
  一下多了十几口人,秦梅香有点儿担心起虞家的存粮。好在胡妈打了包票,众人才能安心吃饭。
  外头起先是乱的,后来就静得吓人。入夜之后炮火声远远地响起来,秦梅香望外头望,天边儿是红的。
  他把袖口攥紧了,向小李子轻声问道:“你们师座……是打仗去了?”
  小李子点头:“吴系的人反扑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头,是多少人命呢。秦梅香闭上眼,脑海里却只有许平山抱着头的身影。他的心颤微微地抖了一抖。
  城外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城内的普通百姓家家大门紧闭。谁也不敢高声讲话,大多数时间呆在屋子里,做什么都静悄悄的。
  小玉麟照旧练功,似乎不把这个当什么。老胡头看见了,摇头说他心大。小玉麟不以为然:“不管谁赢了,都得听戏不是?”
  一句话,醍醐灌顶。是啊,只要不杀人杀到普通老百姓头上,等仗打完了,该过日子还是要过日子的。于是在提心吊胆之外,就又有了一点盼头。
  只有秦梅香,听了这话,心里生出了一股凉意。小玉麟说的对,可是也不对。他想,他们这样的人,命如蝼蚁。
  他盼着许平山能赢,赢了,小玉蓉才有活路。他又想他自己,如果许平山回来了,他们是不是又要回到以前那样了?
  秦梅香不愿意。
  他感激他,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挂念。但他仍然不愿意。
  最后他给佛龛上的观音上了三炷香,心想,起码先让他平安地回来吧。
  第三天的时候,城破了。能听见远处街上行军的声音。后来就是交火声。三天之后外头终于安静下来。去打探的人回来,喜形于色,说赢了赢了,把那帮杂种赶出去了。
  老胡头犹豫着要不要开门,被小李子按住了。说外头还是乱,有趁乱抢东西的。哪回打起来都是这样,总有地痞流氓混在里头,搞的破坏比子弹大炮还严重。因为子弹大炮不会把家里的首饰大洋打没。
  便装的卫兵走了一半儿,到了第七天,小李子领着剩下的一半儿也走了。
  虞家把大门打开,大伙儿战战兢兢地出了门。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房屋铺面大多数和从前没两样。但也有出了事的,粮行和首饰铺子这种首当其冲。警察满街抓人,都是没来得及跑干净的小偷强盗什么的。
  秦梅香带着两个老妈子回家,发现家里也跟着遭了劫。他存行头的东厢翻箱倒柜,戏服和来不及藏好的头面被祸害得乱七八糟,还有不少污损了的。凡是嵌了珠宝和金银的,丢的丢坏的坏。相比之下,正房里丢的那点儿大洋文玩之类的,就只是小事了。
  他望着这一地狼藉,心疼得半晌没言语。万幸虞七少爷有先见之明,他经年收的那些贵重彩头都被存在了洋人银行的金库里。大头的银钱也都没有放在家中,算是避免了倾家荡产的惨剧。
  报案也报了,估计指望不大。警察局里都是人,有唉声叹气的,也有哭爹喊娘的。估计还得乱上一阵子。
  这场乱子若硬说带来了什么好,大概就是吕之和跑了。报上发了安抚民心的公告,人们苦恼一阵子之后,就像小玉麟说的,还得继续过日子。
  卖报的生意很兴旺。因为每个人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秦梅香给了报童几个零钱,也拿了一份。翻着翻着,眼神就定住了。
  许平山受伤了。
  报纸上语焉不详,只说“一度危重,转入仁和医院。”
  仁和是城里最大的西医院,一半大夫都是洋人。秦梅香自己上回住院,也是在那里。寻常的伤病,一般是进不到那里的。
  他拿着报纸,越看越觉得心里慌。呆站了一会儿,匆匆叫了个黄包车,往医院去了。
  许平山住院的那层楼都是卫兵。秦梅香一进走廊就被叫住搜身。搜过了也不让进,直接往外撵。幸好有许公馆的警卫员认出了他,小跑着过来解围。
  到了这个时候,秦梅香反而犹疑下来:“将军……怎么样了?”
  那人摇了摇头:“手术才做完。秦老板,您先回吧。师座现在没法见人。”
  秦梅香踌躇了片刻,只得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第二天报上看到了新消息,说仁和医院抓获了几名意图袭击军政要员的不法分子。另有一则简短的讯息,说仁和医院外科病房恢复正常收治病患。
  秦梅香心细,看见这两则相隔甚远的消息,突然明白了什么。许平山想来是已经出院了。也许是因为医院不安全?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看看,不然老是觉得心神不宁。
  这仿佛有点可笑。要死要活的是他,放不下的也是他。
  最后他想,这是两回事。于情于理,就算是个交情平平的普通朋友,受了这样重的伤,他也是要去探望的。
  于是叫徐妈把家里一支野山参包起来,提着往许公馆去了。
  虽说是熟面孔,进门仍然被搜了一大通。警卫员陪着笑,做事却很细致。秦梅香多少明白一些,眼下内外仍然不安稳,他们也只是求小心。
  他被一路往卧室领,还在楼下就听见许平山中气十足的骂娘声:“……操`他姥姥的,老子遭了这么大罪,人也给他逮住送过去了,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人招安了?”
  秦梅香脚步一顿,几乎想扭头就走。这土匪又在演戏!这个嗓门儿,哪里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一停,后头就催起来:“秦老板,怎么了?”
  秦梅香无奈,只得抬脚接着往上走。到了门口,勤务兵敲了敲门:“师座,秦老板来了。”
  屋子里骂骂咧咧地抱怨声猛地停了。
  军医和参谋鱼贯而出,人顷刻走的干净。只剩一个小李子还在屋子里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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