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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讨要各种优待，骗人骗粮。为了达成目标，他甚至不惜断了今后前程，准备带领亲信，去勒索逃难的达官显贵！

　　而一场大水冲至，却让他的所有努力和梦想，都瞬间成空！”走啊，老徐，走啊，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几个，赶紧架着老徐走！“　关键时刻，反倒是李大眼这个外人更为冷静，上前狠狠推了李若水一把，高声催促。”走，大王，你和大冯去组织弟兄们，一起往高处，往南边山梁上撤。王云鹏，你过来，跟我一起扶着旅长！其他人，全都去协助王营长和冯营长！除了武器和干粮，什么都不用带了。能走多快走多快！“　李若水瞬间从绝望中清醒，红着眼睛，开始组织撤退。”是！“　弟兄们大声答应着，开始行动，每个人的声影，都跌跌撞撞。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心痛。

　　几度在生死边缘打过滚儿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紧张。但是，此时此刻，他们每个人的心脏，却痛如刀割。

　　军训团刚刚重新搭建起骨架，连士兵都没招募满员，就突然遭到了如此大劫！

　　若是弟兄们都已经整训完毕也就罢了，好歹大伙还能将弟兄们组织起来，互相看顾着集体撤向山区。偏偏大部分弟兄，包括刚刚投笔从戎的学兵，都没经过具体的训练。

　　缺乏训练的队伍，做不到令行禁止，也做不到临危不乱。而水火无情，不会因为你的队伍没训练好，就绕路而行。当洪水伴着雷鸣般的声音奔涌而至，军训团那刚刚燃起的浴火重生希望，恐怕瞬间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

　　“都打起精神来！就当洪水是鬼子！”　李若水跺了跺脚，动员的话脱口而出！”快点走，尽量收拢起弟兄们，走掉一个算一个！”“快走，快走！”“收拢起弟兄们一起走！“

　　……

　　王希声等人红着眼睛，大声重复。随即一个个使出全身解数，去组织弟兄们转移。

　　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行伍了，在军队也极具威望，甚至平时能做到一呼百应。但是，今夜，在突然到来的浩劫面前，他们经验和威望，作用却微乎其微…

　　听到越来越近的”雷鸣“声，感觉到脚下越来越强烈的震动，所有士兵都方寸大乱。一些反应迅速者，不待班长和排长们下令，就钻出帐篷，拖着武器朝营地外边跑去。一些性格老实的，则瞪圆了眼睛站在帐篷内，呆呆发楞。还有一些从小就生活在黄河沿岸，有过水患经验的，迅速就从记忆里，找到了”雷鸣“声的真相，扯开嗓子，大叫着四散奔逃，”发洪水啦，发洪水啦，快跑，快跑！”“发洪水啦，黄河决口啦！”“发洪水啦，快往高处跑——”“黄河决口啦，黄河决口啦……“

　　恐惧宛若毒气弹，瞬间在军营内爆炸。所有士兵都发现大难临头，惨叫着四散逃命，各不相顾。

　　嗅到危险气息的各种野生动物，也成群结队从军营附近呼啸而过。平素见了人类就远远躲开的他们，这一刻，对东奔西逃的士兵视而不见。”嘎，嘎，嘎嘎嘎————“仓皇掠过空中飞鸟，一边拼命拍打翅膀，一边发出绝望的悲鸣。

　　家猫，土狗，牛羊、母猪，也全都发了疯，追着飞鸟的翅膀，夺路狂奔。途中遇到阻碍，无论是人类，还是牲畜，皆一撞而过。

　　率先逃出军营的士兵，没遇到洪水，先被野兽和牲畜，撞了个东倒西歪。不顾身上的疼痛，他们爬起来，跟在牲畜身后踉跄而行，仿佛刹那间，全都跟前者变成了同类。

　　而浊汤一样的河水，则奔腾而来，追着飞鸟的翅膀和动物的脚步，在夜幕中翻滚，吞噬一切可以触及的东西。

　　浪涛声，房倒屋塌声，瞬间变得无比清晰。其中还夹杂着高低起伏的撞击声，惨叫声，声声令人毛骨悚然。”轰隆隆，轰隆隆————”“哗，哗，哗，哗——”“呜呜呜————呜呜呜——————”“哞———，哞————“

　　……

　　各种怪异的声音混在一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如牛吼，如马嘶，如天崩地裂。原本跟大伙相隔着几十里远的黄河，仿佛一下子从凌空飞致，随时准备将所有人吞没！

　　一片绝望的喧嚣声中，几句属于人类的呼喊，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拿上随身武器，立即向高处转移！”“不要慌，跟着我！”“不要慌，看手电筒！跟着手电筒走！”“班长，排长，就近找你的弟兄。弟兄们，就近找你们的排长和班长，找不到的，就找离你最近的老兵！“……”刷，刷，刷——“　数道手电筒的光芒，迅速刺破黑暗，照亮人的眼睛。

　　王希声、冯大器两个，带着军训团的”老兵“们，淌着已经可以淹没小腿肚子的洪水，奔走呼号。沿途不停地拉起惊慌失措的学生，拉起束手无策的溃兵，拉起目光所及范围内所有人，拉着大伙一同面对洪水和所有危险。”不要慌，弟兄们，咱们连鬼子都不怕，怕什么洪水！“　李若水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像平素一样温和。”军训团，军训团，拿出在台儿庄的勇气来。咱们就当洪水是鬼子！”“弟兄们，向手电光处靠拢。一个人跑，未必跑得掉。大伙互相拉扯着，总多一些机会！”“弟兄们，别丢人啊，咱们连死都没怕过！“百战余生的“老兵”，无论任何时候，走到哪儿，都是队伍的中坚力量。听到自家团长的喊声，他们纷纷停住脚步，开始朝李若水靠拢，同时扯开嗓子，将自家团长的呼喊，一遍遍重复。

　　与周围的喧嚣声比起来，他们的呼喊声依旧十分微弱，却如同长夜里的萤火虫，给周围很多弟兄都带来了希望。

　　军官们在老兵的支持下，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努力组织大伙结伴转移，努力给所有恐惧不安的人指明方向。

　　与墨一般的夜色相比，几道手电光是如此单薄。却让很多人都不再没头苍蝇般四下乱跑，而是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向着光源靠近，成群结队。

　　“熟悉地形的，先走！”　李若水抬头看了看，大声决定。“其他人，后面跟上！”

　　不会有更多的人了，短短十几分钟，刚刚重新具备规模的军训团，就减员超过二分之一。剩下这些被他和王希声等人强行收拢起来的一小半儿，是最后的希望。他必须不惜任何代价将大伙带出去，带到一个安全所在。

　　“跟着野兽走，跟着野兽走！”一群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兵油子，大叫着响应年青团长的号召，然后带头撤向山区。他们心中缺乏与敌军拼命的勇气，他们肚子里，却不缺绝境中求生的经验。几乎凭着本能，就断定跟着野兽走能找到生路，一个个跑得风驰电掣。

　　“跟上，大伙全都跟上，互相拉一下，不要掉队！”　李若水绝望的眼睛里，瞬间闪起几点星光，指着老兵油子的背影，大声补充，惊魂未定的学生们互相看了看，快步开始移动。他们几乎每个人心中充满了恐惧，然而，他们却好像天生就懂得服从命令。

　　随即，是刚刚招募来的民壮，还有被收拢来的其他溃兵。大伙低着头，快步从年轻的团长，营长，以及同样年青的军训团骨干身边走过，一个个心中充满了感激。

　　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

　　人性也是如此。

　　忽然间，一群被收容没多久的兵痞，目光被手电筒吸引，悄无声息地扑向王希声。他们原本以为，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身手，能抢王希声一个措手不及。却不料，后者猛然一个撤步，随即一个横扫，就将带头抢手电筒的兵痞踢翻在地。”砰，砰—“　一把盒子炮毫不犹豫拔枪开火，将另外两名兵痞当场射杀。”不想死，就老实跟着队伍走！别起坏心思！老子是特战队的冯大器！“　冯大器单手持枪，横眉怒目。吓得其余兵痞瞬间全都双手抱头半蹲在水里，一个个屁滚尿流。”孬种！有本事去对付鬼子，把主意打在救你们命的人身上，简直畜生不如！“　王云鹏牵着战马，用马背驮着昏迷不醒的老徐跟了过来，冲着兵痞们破口大骂。

　　没有勇气还嘴，兵痞们将头扎在裤裆处，如一只只受惊的鹌鹑。”不想死，就跟在队伍后面一起走！“　李若水带着三十几名学兵团的骨干，开始启程，同时冲着兵痞们发出邀请。”哎，哎！”“谢谢团长！”“谢谢团座……“

　　众兵痞如蒙大赦，答应着从地上跳起来，老老实实跟在学兵们身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支队伍沿途不停收拢逃难的士兵和百姓，像雪球般越滚越大。然后沿着老兵油子们凭借本能开辟的道路，齐心协力，朝附近的高坡急速前行。

　　洪水从黑暗中继续滚滚而至，转眼没过了大伙的膝盖，又一转眼，就齐了腰。但是，大伙互相搀扶着，互相拉扯着，继续向高处跋涉，竟没有一个人被洪水冲翻在地，然后瞬间被卷得无影无踪。

　　而那些没有向队伍靠拢，光顾着自行逃命溃兵和学子们，结局很难预料了。黑暗中，独自摸索着逃生的人，非常容易慌神，非常容易迷失方向。而只要不小心滑倒，后者被洪水冲倒，就很难再爬起来，再抓住一线生机。

　　更悲惨的，则是周围的无辜百姓。

　　黄河畔的村落里，无数人在睡梦中被犬吠声惊醒。还没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发现河水已经快漫到炕头上了。他们慌慌张张的拉起父母妻儿，奔出家门。再回头看时，自家黄土打胚的房子，如同遇热的积雪一般，在洪流中软软地垮塌，然后迅速消失不见。”孩子他娘——”“爹——”“救命啊，救命啊——“

　　尖利的哭叫声，绝望求救声，交替着在黑暗中响起。不知道有多少来不及逃难的人们被卷入洪流，尸体伴同枯枝，断木在水中打着旋儿浮沉，被洪峰推着继续向前行涌动。

　　洪水浩浩荡荡，直奔县城。

　　高大巍峨的城墙，一转眼，就被冲垮。惊慌和混乱，瞬间笼罩了整个县城。

　　被拴住的牛马发疯的撞击圈壁，头破血流。绝望的毛驴，挣脱绳索，嘶叫着跑到大街。家猫，家犬，跳出院子，紧随其后。它们凭着本能，拼命往高处跑去，试图抢先一步跳出生天。然而眨眼而至的浊浪，却犹如一只无情的巨手，从背后将它们挨个拍倒，将它们瞬间吞得无影无踪！

　　仓皇的从睡梦中爬起的城里人，揣上细软，沿着街道飞奔。洪水很快就追上了他们，淹没他们的膝盖，大腿，和腰眼儿。将他们推翻在地，变成一具具尸骸。

　　被河水淹大半的房屋顶部，无数的孩童和妇人张开双臂，大声呼救：“娘！救我！我怕！”

　　“来人啊！救救我的儿呀！我的儿呀！”“当家的，　你先走，你先走……”“救命，救命——“

　　……

　　四下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浊浪拍击声，无止无休！

　　“轰隆…咔嚓…”　房舍店铺，承受不了浊浪的冲击。迅速四分五裂。屋顶上的人纷纷落水，彼此难以相顾。

　　有人试图抱着房梁，试图逆着洪水而上，去救被困住的家人，却被同伴大声阻止。

　　“三婶子，来不及了！你快跑吧，快跑！”

　　“你带他们走！我不走！我要去救五伢子……”

　　……

　　被浊浪卷来的木头，家具，迅速冲至，将水中挣扎求生的人，砸得头破血流。

　　很多原本有机会抱着房梁逃生的人，被浊流中的杂物撞晕，落入水中，再也浮不起来。而浊流却继续向东席卷，吞没更多的村庄，冲垮更多的城市，将黄河下游数百里江山，彻底变成人间地狱！


　　第八章　援玉枹兮击鸣鼓　（七）



　　撕心裂肺的哭喊，惊恐的求救声，终于全部消失在黄河之水的咆哮声中。

　　当黎明来临时，曾经供学兵团落脚的高新集，已变成一片泽国。黄汤般的湖面上面，漂满了人和动物的尸体，木头，垃圾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残片，随波起伏，不停地泛起团团白沫。

　　惊魂未定的鸟雀，悲鸣着在山顶上空盘旋，宁可活活累死，也轻易不敢下落。而食腐为生的动物，则成群结队地靠近水面，眼睛盯着波涛中的尸体，开始寻找下口的时机。

　　天地间一片死寂。

　　一只老鹰忽然盘旋而下，试图抓起一具孩童的尸体。还没等它们再度飞起，一声枪响忽然打破了惊悚至极的宁静，”乒！“。空中的老鹰惨叫拍打了两下翅膀，一头载入水中，鲜血瞬间染红的水面。”大冯，不要乱开枪！“　王希声从山顶冲下了，一把按住冯大器的胳膊，”情况不明，小心引来鬼子！”“鬼子？“　冯大器顶着一双猩红色眼珠，大声质问，”你看，你看看，这山头周围，全都是洪水，一眼都望不到边儿！怎么可能有鬼子，怎么可能有鬼子！“王希声没法回答他的质问，按在他胳膊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那也别乱开枪，子弹都是留着打鬼子的，浪费一颗少一颗。我在山顶上挖了一些野菜，已经煮熟了，你过去对付着吃一口，然后睡一觉，养养精神！”“我睡不着，我睡不着！“　平素像钢铁般硬气的冯大器，忽然蹲了下去，丢下枪，双手掩面，哭得宛如一个婴儿。”一个镇子的人，一个镇子的人，全都没了。我白天时还接受了他们捐助的粮食，答应保护他们呢！我昨夜，我昨夜连头都没顾上回一下。我，我啥都没干，啥都没干，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淹死在洪水里头……”“大冯！“　王希声自己，瞬间也愧疚得无地自容。顿下身，与冯大器抱头痛哭。

　　昨夜光顾着组织弟兄们向高处撤离，大伙谁都没顾得上专程去救援镇子里的百姓。而那些热心的百姓，却因为在报纸上看了二十六路军在台儿庄的战绩，曾经对他们拥戴有加。

　　虽然镇子很穷，基本上没几有什么大户。但弟兄们日常所需要蔬菜，水果，却从没断过顿。这些蔬菜水果，大部分都是百姓从自家院子里挖出来，摘下来，送到军营门口的。基本上都是免费赠送，很少要钱，即便军需官硬塞着给，顶多也就象征性的收一点，然后百姓们反倒像欠了债般，丢下蔬菜水果，仓皇远遁。

　　老百姓们不善言辞，却知道谁好谁坏。虽然以往他们也曾经遭到过官兵的欺负，可大部分官兵，做事毕竟还有点儿底限，拿他们当做同类看。但日本鬼子，却从没将中国人当做过同类。去年从上海一路烧杀到南京，今年又从河北一路烧杀到了河南和山东。

　　所以，百姓们殷切的希望，刚刚赶来高新集驻扎的这支学生兵，吃了他们的蔬菜和水果之后，能够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受日本鬼子侵害。至少，至少在鬼子杀到家门口时，能认真抵抗几个小时，给他们留下逃难时间。却不料，没等学生兵们兑现承诺，洪水忽然从天而降。

　　昨夜紧张得透不过气，谁也没功夫多想。可是今早，在天亮之后，看到山头周围密密麻麻的浮尸，学生兵们心脏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像冯大器这样，能够哭出声音来，能够对着洪水中的尸体，说出自己心中的愧疚者，情况还算好。至少哭过之后，心中的压力会有所减缓，不会因为恐慌和愧疚过度而变成疯子。一些以前没经历过生死，刚刚入伍的民壮和学生，在天明之后，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水面，全都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们应征入伍，是想要打鬼子，不是想要学大禹治水。

　　他们这几天队伍快速壮大，规模已经接近一个团。可一转眼，连鬼子的面儿都没见到，就少了两个营！

　　二百青年学生，活着逃上山梁的，只有六十一个。连枪都没来得及摸，就没了三分之二。

　　三百多民壮，连左右都没等分清楚，就剩下了不到原来的四分之一。

　　还有，还有那七百多溃兵，原本可以平安逃到武汉，逃往重庆，甚至逃出国境线。结果，被老徐带着李团长等人好说歹说，连蒙带骗留了下来。然后，半数做了水中浮尸！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无知无觉。

　　侥幸活着逃上了山顶的人，却必须面对冷冰冰的现实！

　　“乒！”山顶上，忽然又响起了一声枪响。

　　王希声调转泪眼回头张望，只见老徐的手腕，握在李若水手里。一把马牌撸子枪口朝上，青烟缭绕。

　　“姓徐的，你要干什么？老子跟你认识了二十多年，没想到你如此孬种！”　李大眼被吓得脸色煞白，一个箭步窜过去，从老徐手里夺走撸子。然后指着此人鼻子破口大骂。

　　曾经无比乐观的老徐，却像个傻子般冲他伸出手，喃喃地讨要，“还，还给我。是我，是我把他们强留下来的。他们都，都被淹死了。是我，是我害了他们。我，我对不起他们。我，我得给他们偿命！”

　　“偿命，你偿个屁！”　李大眼又气又心疼，暴跳如雷，“你一条烂命，能偿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