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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视野，忽然变得无比空旷。

　　阳光从乌云的缝隙里透里出来，将眼前和脚下，照得金光灿烂。

　　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兵，能跑得都已经跑远，不能跑得，也都已经战死。而四名学子身后，却传来的刺耳的叫嚣声。

　　迂回包抄的鬼子兵，从背后切断里他们的归路，虽然他们原本也没打算回头。而前方更远处，又有整整一个中队的鬼子兵，咆哮着迎里上来，在前进中，给枪管套上了明晃晃的刺刀。

　　“弟兄们，跟我来！”周建良丢下枪管发烫变形的机枪，从背后抽出了大刀。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同样是死，又何必旋踵？

　　还活着的三十多名弟兄，默默想他身边靠拢，大部分都换上了捡来的三八大盖儿，雪亮的刺刀，在阳光下，反射出骄傲的金黄。

　　“我叫冯大器，多谢你昨晚救命之恩！”冯大器忽然伸出手，笑着发出邀请。

　　“我叫李若水，军士训练团的！”李若水伸手与他快速握了握，弯腰捡起一把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迈步追向队伍。

　　冯大器哈哈大笑，与袁无隅、赵小楠三人并肩赶上，四个年青的身影，跟在前面的队伍之后，不离不弃，转眼间，就迅速融入万丈阳光当中。


　　第三章　王兴于师　（十）

　　第三章　王兴于师　　（十）


　　小鬼子的刺刀功夫很厉害，通常一个能顶咱们这边三个！

　　小鬼子拼刺刀时，身后都跟着督战队，谁敢后退，当场打死！

　　小鬼子的配合默契，胆子也大，发起疯来，烂着肠子也会跟你拼命。所以，能不近战肉搏，就千万别跟他们肉搏！

　　小鬼子……

　　早在刚刚投军之时，李若水就从老兵们嘴里，听说过无数经验之谈。日本兵最可怕之处，不是他们的炮火犀利，也不是他们的枪法精准，而是他们拼刺刀时的狠辣与凶悍。

　　炮弹一炸就是十几个平方，运气差的人挨上一炮，立刻尸骨无存。子弹一打就是一个窟窿，无论哪个倒霉鬼被命中要害，也是当场就死。可炮弹和子弹，都是隔着老远开火，你事先看不到它们，也看不到开火者的面部表情。所以倒霉就倒霉了，根本来不及害怕。

　　而刺刀，却端在小鬼子的手里。你跟它的主人相距不到四尺，彼此之间都能看到对方长啥模样，眼睛里是否冒着凶光？并且，万一被刺刀捅穿了身体，即便是要害处，也不会立刻咽气。而是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干，眼睁睁地看着天空越来越高，死亡越来越近……

　　所以，从入伍到现在，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人亲口告诫过李若水，战场上千万不要跟小鬼子肉搏。哪怕是万不得已，也应该携带锋利沉重的大刀上场，而不是选择自己并不擅长的枪刺。然而，此时此刻，这些经验之谈，都被李若水毫不犹豫地遗忘，端着刺刀，在自家袍泽身侧坚定地迈动双腿，他努力去直面死亡。

　　三十多名弟兄，在泥泞不堪的阵地上，走成单薄的一列横队。肩膀并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站在远处的鬼子军官，明显被他们激怒了，挥舞起指挥刀，嘴里发出一阵狼嚎鬼叫，“&&％……％￥#％……”

　　与李若水等人正对的鬼子兵，被鬼叫声刺激得两眼发红。紧咬牙关，加快前冲脚步。敌我双方在泥泞的地面上相对靠近，距离从十几米迅速缩短到五六米，彼此能清楚看到刺刀上的寒光和眼睛里的仇恨。每个人的心脏都开始疯狂跳动，每个人的面孔都因为紧张而抽搐，却谁也不肯，也来不及服软。

　　五、四、三、二，轰！

　　宛若两颗流星正面相撞，刹那间，红光飞溅。李若水身边的袍泽们，瞬间倒下了一大半儿。迎面冲来的鬼子兵队伍，也从中央被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剩下的中国军人怒吼着，调转身形扑向距离各自最近的鬼子兵，如一群被激怒的老虎。队形崩溃的鬼子兵，也迅速分散开来，从四面八方将中国军人包围，坚决不给他们机会退出战场！

　　脚下倒着四五名伤号，有鬼子兵，也有自己人。他们都没有死去，艰难地在血泊中翻滚挣扎。滚烫的血水四下喷射，颜色一摸一样，分不清是来自中国勇士，还是日本侵略者。泥泞的地面，被血水溅得愈发湿滑，令正在持刺刀拼命的人，很难站稳脚步。平素所掌握的厮杀技巧，也发挥不出三成。但是，双方却依旧谁都没选择放弃，继续咬着牙，你来我往。

　　“殺す！”一名日本兵咆哮着，挺枪直扑李若水小腹。他身材只有一米五几，动作却像野猪一样凶猛。李若水入伍后，一直被当作军官种子培养，根本没有经过专门培拼刺培训。短短几个呼吸功夫，就被此人逼得站立不稳，踉跄欲倒。

　　“殺す！”又一名日本兵看到便宜，从侧面急扑而至。与先前那名鬼子兵一左一右，同时刺出必杀一击。李若水招架不住，只能仗着身高腿长的优势，果断后退。然而，小腿肚子处却突然一紧，有名受伤的鬼子兵抱住了他，让他彻底失去了平衡。

　　我要死了！刹那间，恐惧笼罩了李若水的全身。他知道，今天已经无法幸免于难。紧跟着，一股愤怒和不甘从心底汹涌而起，令他的双眼里，也充满了妖异的红光。猛地向下弯腰，他将手中刺刀捅进了地面上的鬼子伤兵胸口。然后弃枪，蹲身，迅速向前翻滚。两杆刺刀贴着他的腹部刺了过去，冰冷的刀锋将他的肚皮隔开两道血槽。剧烈的痛楚，令他的心跳变得更快，收腿，挺身，一头撞进了临近一名鬼子的怀中。

　　这不是任何杀人之术，也不属于任何武学流派。充其量，只能算绝望中的最后挣扎。然而，临近的鬼子兵却被撞了个四脚朝天，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儿也脱手落地，溅起大团的泥浆。

　　李若水毫不客气地捡起三八大盖儿，转身横轮。从背后扑过来的另外一名鬼子躲避不及，被枪托砸中了膝盖，惨叫着摔倒。下一个瞬间，先前倒地的鬼子从背后抱住李若水，将他的脑袋奋力按向泥坑。膝盖受伤的鬼子再度捡起步枪，用刺刀对准他的后腰。

　　“噗！”红光飞溅，周建良像天神般出现，手起刀落，将持枪的鬼子兵砍翻在地。紧跟着，大刀横轮，又是“噗！”地一声，扫落一颗丑陋的头颅。

　　“起来，跟着我！”用力朝差点儿被泥浆活活淹死的李若水身上踢了一脚，他大声命令。随即也不管后者能否听得见，挥刀扑向临近的战团。

　　战团中，冯大器、袁无隅和赵小楠三个，背靠背组成一个三角形，被三名鬼子逼得手忙脚乱。周建良的突然杀到，却立刻令局势登时逆转。一名鬼子兵不得不转身迎战，被周建良一刀劈飞。冯大器独自顶住了一名鬼子兵，刺刀闪烁生寒。袁无隅和赵小楠以二敌一，迅速取得战果，三下两下，就将对手捅了个对穿。

　　二人转身去给冯大器助战，周建良则咆哮着，拦住其他扑过来的鬼子兵。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他就用大刀再度砍翻了两名对手。大腿和肩膀，也被刺出两道鲜红色的伤口，皮肉翻卷，血流如注。

　　冯大器用刺刀迅速解决掉对面的鬼子，扑上来帮忙。赵小楠和袁无隅则舍命护住冯大器的后背。李若水拎着一杆三八大盖儿冲过来，与赵小楠和袁无隅二人站成一条直线。

　　周围的鬼子兵被周建良和冯大器联手，逼得节节败退。这二人都练过武，刺刀和大刀配合起来，威力惊人。李若水、赵小楠和袁无隅三个，则完全凭着一腔血勇在苦撑。他们不能躲闪，他们必须站直身体。他们身后，就是自家袍泽。

　　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王希声像个血人般冲了过来，刺翻一名拦路的鬼子兵，与冯大器站在了一起。五个人的队伍，迅速变成了六个。三人一组，分成两排，脊背靠着脊背。

　　没有第七人了，他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周围的鬼子兵狞笑着，从四面八方向六人围拢。

　　他们不再着急攻占阵地，也不急着杀死对手。

　　他们像猫戏弄老鼠一般，将战斗结束时间尽量向后延长。

　　更远处，资深摄影记者冈部孙四郎，兴奋地调整光圈，准备记录最后的瞬间。

　　他已经将照片的名字想好了，就叫“最后的支那勇士”，既能展现大日本帝国的无双战斗力，也能展现出沙场上，中国军人是如何的绝望。


　　第三章　王兴于师　（十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阵嚣张的机枪声忽然响起。冈部孙四郎手一哆嗦，本能地就按下了快门。

　　“巴嘎！”紧跟着，脏话便从他的嘴里脱口而出。

　　六名中国残兵已经成了砧上之鱼，将他们被刺刀挑起的瞬间拍摄下来，才能生成最完美的画面。而这个时候动用机枪，根本就是焚琴煮鹤。非但无法展现大日本帝国将士的勇武，反而给六位中国残兵的身影，平添几分悲壮！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身体便僵住了，眼睛同时瞪得滚圆。

　　倒下的，不是那六名中国残兵，而是周围的大日本帝国勇士！一个个接一个，像秋风中的野麦子般，被机枪扫翻在地。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畏惧与困惑。

　　“冈部孙君，卧倒，快卧倒！”池田次郎从背后一个箭步扑上，将惊呆了的冈部孙四郎按倒，随即拖着此人的胳膊，迅速向后爬动。“马克沁，是中国军队的马克沁。该死，他们居然拿出整整一个连的士兵充当诱饵。快退，退下去。阵地上还藏着很多人，不但有马克沁，还有晋造汤姆逊机关枪！”（注1）

　　的确有汤姆逊，大量的汤姆逊！多年在亲临战场的经验，清楚地告诉了冈部孙四郎这个事实。比起中国军队在近战中所经常使用的钢刀，这种被阎锡山引进后并且成批量生产的劣质武器，对帝国勇士的威胁性极大，几乎每次登场，都能造成大量帝国勇士的伤亡。

　　这次，情况也丝毫没出现例外。在马克沁重机枪和晋造汤姆逊的联合打击下，刚刚开始放松警惕的日本士兵，成排成排地被打倒。几挺刚刚架起的歪把子轻机枪，也被迅速打成了零件。而早已成了砧板上鱼肉的那六名中国勇士，竟然绝处逢生。齐齐发出一阵欢呼，冒着被自家子弹打成马蜂窝的危险，溃围而出。头也不回，直奔早已炸得认不出模样的防御工事！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一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中国军人，在平安救下了自家袍泽之后，却不肯见好就收。居然端起汤姆逊，继续追着仓皇后退的日本士兵猛扫。“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橘红色的火舌，在枪口处跳动不停。

　　精度不足，密度来凑。质量不足，数量来补。几十支汤姆逊机关枪近距离齐射，子弹密集得宛如冰雹。刹那间，就又三十余名日本士兵，从背后打翻在地。污血与地面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汩汩成溪。

　　冈部孙四郎亲眼看见，自家那价值两辆别克轿车的相机，被子弹瞬间拆成了碎片。随即，又亲眼看到来不及撤退的二中队长山本雄一被子弹切断了一条小腿，痛苦地于泥坑中来回翻滚。紧跟着，又一排子弹在他头顶飞过，将周围的日本士兵打得东倒西歪。滚烫的血浆，溅得他满身都是。

　　“啊——”实在无法承受死亡的恐惧，高级摄影记者冈部孙四郎扯开嗓子，大声叫喊了起来。要死了，要死了，这次肯定要死了！原来死亡，一点儿都不潇洒。刹那间，他再也不想着去拍摄什么最珍贵的镜头，去展示什么帝国军人的无敌身姿。他只希望自己能死得好看些，或者死得痛快一点儿。最好能一枪致命，而不是像山本雄一那样，活着看见自己的身体变成马蜂窝！

　　“突！”毫无预兆地，汤姆逊机关枪的声音嘎然而止。战场上忽然变得无比寂静，只有冈部孙四郎凄惨的叫喊，依旧在半空中来回飘荡。

　　手持汤姆逊机关枪的那队中国军人，果断停止了射击。然后头也不回，冲着自家工事飞奔。从开始到最后，都没给对手留出丝毫的反应时间。

　　“子弹，他们也是刚刚赶过来的，他们根本没有多少子弹！”一中队长池田次郎又羞又气，挥舞着指挥刀，将身边地面砍得泥浆飞溅。

　　这伙手持汤姆逊机关枪的中国军人，不是一直躲在工事后面，直到最后关头才突然杀出来的。而是他们恰巧在最后关头赶至，打了帝国将士一个措手不及。而先前牺牲掉的那数十名中国军人，也不是什么诱饵。跟手持汤姆逊机关枪的这伙中国军人之间，彼此根本没任何联系！

　　战斗中，光想到没有用，还需要及时作出反应。刹那间，不止池田次郎一个人发现，他们这一轮战斗，又输得无比委屈。然而，除了捶胸顿足之外，却来不及采取任何补救措施！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直到一分多钟以后，部署在远处的九二式重机枪，才终于调整好了射击角度，喷吐出一串串子弹。然而，除了将中国军队的工事打得愈发残破之外，没起到任何作用。

　　前后两伙中国军人，都早已藏了起来。前后两道工事中，都一片死寂。时空仿佛突然倒转，又回到了一刻钟之前。

　　一木清直大队，占据了绝对优势。敌军的阵地，唾手可得！然而，在付出了上百具尸体之后，他们却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阵地内到底里边还藏着多少中国士兵，他们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耻辱，耻辱，一木清直，你和你的大队，是帝国军人的耻辱！”疯狂的喝骂声，很快也在重机枪精确射程之外，一个由防弹板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部后，响了起来。亲自赶赴第一线督战的日本中国驻屯军步兵旅团第一联队联队长牟田口联也，指着第三大队大队长一木清直的鼻子，破口大骂。

　　整整一个大队帝国勇士，在重炮和前线步兵炮的配合下，接连两次冲锋，居然都被人迎头打了回来，而他们的对手，据说还是一伙连枪都没摸过几次的中国新兵！

　　如此耻辱的失败，说出来简直无人能够相信，却真实地发生了，并且发生在一名资深摄影记者的眼皮底下！这让联队长牟田口联也如何能够忍受？！他必须，必须要先给记者先生一个合理说法，然后用最快速度将战斗结束掉，用最快速度证明自己的指挥能力和麾下士兵的战斗力，否则，无论个人前途，还是麾下这个联队的前途，恐怕都将一片灰暗。

　　“是，是一支卫队，某个中国将军的卫队！”挨了痛骂的大队长一木清直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能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家上司不要轻敌，“可能，可能是佟麟阁将军，或者赵登禹将军亲自赶过来了。否则，否则不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的汤姆逊机关枪。这种，这种枪射程只有二百米，极度浪费子弹。除了晋军之外，很少有其他中国军队配置在一线！”

　　“我不用你来提醒！”联队长牟田口联也抬手给了一木清直一个大耳光，然后继续厉声咆哮，“如果刚才不是你过分轻敌，如果不是你刚才指挥混乱，应变迟缓，怎么会出现这种结果？！”

　　“是，是，长官教训的是。对不起，让您失望了！”一木清直的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态度却变得愈发恭敬。

　　等级尊卑，是日本军队的取胜之宝。只要理由充足，上级甭说打下级耳光，就是让下级跪下来舔靴子，也没人敢发出半点儿抗议。

　　然而，牟田口廉也却连舔靴子的机会，都不想给一木清直留。迅速将目光转向旁边的第一大队长佐藤秀吉，“第一大队准备，接替第三大队，执行夺取南苑东南大门的任务。佐藤君，不要像这家伙一样让我失望！”

　　“是！”佐藤秀吉巴不得能有表现机会，立刻大声回应。

　　“一木君，你，去把你的人，带下来。”为了避免第三大队有军官和士兵因为觉得屈辱而抗命，牟田口廉也顿了顿，耐着性子将头再度转向一木清直，“第三大队损失太重，必须退下来休整，不要再出现什么……”

　　忽然，他的声音嘎然而止，眼睛里的犹豫，完全变成了恼怒。

　　不用再让一木清直上去劝第三大队的士兵放弃任务后撤了，幸存的士兵们，居然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自己全都跑了回来。挟裹在他们中间的，还有资深记者冈部孙四郎。浑身上下洒满了血浆，肩膀上，则扛着奄奄一息的一中队长池田次郎！

　　“神枪手，对面阵地上有一个神枪手！”唯恐牟田口廉也动怒，下令督战队把自己也一起击毙。没等靠近临时指挥所，冈部孙四郎就扯开嗓子大声示警，“牟田口君，后撤，指挥所赶紧后撤。中国军队里有一个神枪手。池田君刚准备站起来收拾队伍，就，就被他一枪打在小肚子上！”

　　注1：晋造汤姆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