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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成仙_时镜-第5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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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熟悉的气息,从风中透出。
  谢不臣睁开了双眼。
  入目之所见,竟是不断放大的极域十万恶土,衰草连天,阴沉沉的苍穹上永远密布着散不去的彤云。完好无损的鬼门关就伫立在极域七十二城的边缘,而距离最近的枉死城中,隐约能看见一道又一道走动的鬼修身影。
  这一时,他实在有些茫然。
  脑海中有万般的痛楚,向着四肢百骸蔓延,然而这一座城池却给了他极端诡异的感觉。
  阴阳界战后,极域七十二城便已损毁过半了。
  纵使见愁入主极域、位封平等王,这七十二城重建,也绝不会是原来模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拖着一副残躯,向那城中走去,向着自己那一座旧宅走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他的存在。
  街道、高楼、巷子,全都带着旧日的模样。
  谢不臣只觉自己是在一场梦中,听闻人死之前,脑海里都会走马灯似的闪过旧日的很多事情。
  这一座旧宅,该是他这十世运命的起点吧?
  门关着,外面竟还布有一座阵法。
  然而他连门都没推,便轻松地走了进去,好像不管是门还是阵法,都不存在一般。
  鲜血淌在地面上,却化为水迹。
  谢不臣又看见院中栽着的那一棵老槐树,已经长得这样高了。
  意识里昏昏沉沉,连着脚步也摇摇晃晃。
  一个油尽灯枯的人,走上了台阶,可在经过那一扇半开着的窗时,他竟瞧见了见愁!
  雪白的窗纸上,隐约有淡红的字迹。
  梅瓶里插着的梅花已然开了。
  她便立在这书房的书案前面,一手执着三支紫香,另一手手指尖上冒出一点幽微的火光,正向那三支香靠近!
  这一瞬间,谢不臣脑海中炸开了一片雷霆!
  他几乎想也没想,脱手便将掌中那墨尺激射而出,向她手上打去!
  “啪!”
  那一炷紫香尚未来得及点燃,便被打落在地,断成了几截!
  而站在窗内的见愁却因此大惊,豁然回首,直向窗外看来!
  她警惕到了极点。
  明明什么也看不到,却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敏锐,那目光穿过了窗沿的夹缝,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直到墨规尺在划伤她手背后打穿这元始界整片大地,从另一头的地面上冒出来,谢不臣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现在何时!
  他竟回到了当年见愁身陷极域、第一次发现旧宅秘密的那一天,回到了她养出瓶中梅、即将点燃这一炷香的前一刻!
  人回到过去,便可改变未来。
  可此时此刻的他,能改变什么呢?
  打断见愁燃香,这香会落到哪里去?见愁这里,还是九头鸟处?不打断见愁燃香,此时十九洲那个他的修为尚且不如现在,在香燃尽的那一刻,又会遇到什么呢?
  但已经毫无意义了。
  因为选择已然发生。
  在他这尺投出将燃香打断之后,见愁这般警惕缜密的人,是绝不可能再去燃香了。
  也许将这香从见愁手中夺走是个办法。
  可在扔出那一记尺后,他已挪不动一步,不过垂死之人罢了。
  这数百年筹谋来的一生,苟活到最后,所换来的非但不是掌控自己的命运,反而是为他人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如此活着,生与死又有什么差别?
  倒不如,从未生出希望,从未生此世间!
  从未来走来的他,已经历过了一切,清楚地知道早在他以九头鸟心血制香的那一刻,便以成为了旁人的棋子。
  这旧宅中的局,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在他意识深处,那盘古的神魂已与他融合了大半,渐渐复苏,同时也仿佛察觉到了他心底的想法,竟陡然加剧了吞噬!
  两股神魂,就像是两头被放进笼中的困兽,相互吞噬,相互撕咬!
  可这痛楚,实在已算不了什么。
  在七分魄归之时,他心底所蔓延出来的痛,才是这世间的至痛!
  所以他根本像是感觉不到一般,虽在强弩之末,却用力地伸出了手指!
  在那雪白的窗纸上画字。
  过程并不十分顺利。
  因为他身体一时在自己掌握中,一时又为对方所操控,是折磨一般的拉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几乎只能凭借那一股偏执的意志,才能往下写
  “有诈。”
  这打头两个便扭曲已极,实在没有了旧日的飘逸谨严。
  可也许,辨认不出,才是正好吧?
  谢不臣心里淡淡地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心神竟一阵恍惚,待得那最后一点重重顿住,才看清了自己写下的八个字——
  杀,谢不臣;
  斩,七分魄!
  “七分魄……”
  将这三字默念了一声,于是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爆炸,所有不知不解的疑惑都在这一刻明了。
  像是瓢泼雨夜里,划过天穹的闪电!
  照亮了所有昏沉黑暗的角落!
  谢不臣竟忍不住摇头大笑起来,几乎要笑出眼泪!
  笑这数百年谋划来的一生,荒谬如笑话;笑自己步步为营九世算计,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笑这十世人皇道曰不臣,如今穷途末路,成为他人附庸!
  更笑自己一念之差,求仁得仁!
  原来,见愁是从这里,知道了七分魄;
  原来,十九洲竟有这样一道乱流,能让人穿梭时光!
  所以她才会以“七分魄”三字试他,所以她才能在荒域的决战中唤出无数的自己,所以其中一个她在窥看他梦境或是从其他的时刻得知七分魄所在,返回元始界,便可取得。
  而魂善魄恶。
  所有利于己、利于道的,都是善;所有不利己、不利道的,都是恶。
  人的善恶,便由魂魄来平衡。
  可他这一世,是割裂了自己的魂与魄!
  道虽生于魂魄之中,魂与魄却不相同。三分魂能为证得大道、不臣于天,能为“道”牺牲一切,除了自己;七分魄却会愧憎、痛苦,未必愿牺牲一切为“道”,却可以牺牲自己!
  天道的善恶,与人的善恶,实不相同。
  在这七分魄与三分魂重融之前,他会穷尽一切办法阻止盘古神魂的吞噬,可绝不会自毁己身;但在这七分魄与三分魂重融之后,那旧日一切的情绪都翻涌上来,在这天人交战的时刻里,足以让他做出她想要的那个选择。
  因为他是谢不臣啊。
  筹谋了整整数百年,十世人皇,只为不臣!
  我便是我,谁也不能改变!
  分明是这世间最卑微最简单的愿望,可竟也是这世间最困难、最无法达成的愿望。
  人,怎能不被改变?
  “哈哈哈哈……”
  谢不臣还是在笑。
  但一念起时,祖窍灵台里的魂魄已如星云一般炸开。在摧毁他己身魂魄的同时,也摧毁着已经与他融为一体的盘古神魂!
  若我不为我,生有何欢?
  若我已不存,死有何惧?
  ——杀不臣者,不臣!
  生因不臣,死因不臣;
  见愁那句话,终究还是对的:杀你的,并不是我。
  旧宅之外,有人叩门进来,窗内的见愁已收拾起面上异样而警惕的神情,走到了庭中,与他们坐下来相谈。
  两个人。
  一个谢不臣并不认识,另一个却是当时尚还是鬼吏的张汤。
  他于是想起曾在人间孤岛的种种,看她站在三月桃花下明媚的容颜,嗅她伏首案间抄写佛经时浅淡的香息,贴她高烧红烛映照着的酡红的面颊……
  他忍不住问自己,后悔吗?
  不,从不后悔。
  既不后悔爱上,也不后悔杀掉。
  这世间本没有任何事值得他后悔,生也好,死也罢,爱也好,恨也罢。
  微淡漠的眉眼间,戾气沉沉浮浮,深深浅浅,但最终都消散了。谢不臣倒下的瞬间,看见了那雪白窗纸上已经干涸的字迹。
  见愁还在与那两人说话。
  该是看不到了。
  也好。
  当日昆吾云海之上,她端酒敬他,道一句:“你值得。”
  可他终究知道,是不值得。
  是他造就了见愁,而见愁亦成全了他——
  至死,我,依旧是我!
  在意识消散与盘古神魂同归于尽的最后一刻里,他眼前的一切都摇晃起来,甚至连记忆都随着意识一道溃散消亡。
  于是终于不记得了。
  那写在窗上的,到底是“我命由我”的“命”字,还是“心悦卿兮”的“卿”字呢?
  或许都是吧。
  谢不臣眨了眨眼,终于慢慢的闭上了。一场永远不再苏醒的大梦。梦里是远山寒翠、烟雨连绵……


第588章 点燃星河
  见愁落在了一块荒域崩裂的碎片上,静静地注视着下方黑暗的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感觉到一股沛然的力量填入了元始界那一片混沌的乱流之中。
  一切汹涌与无序,都渐渐止息。
  是当初为盘古所裂取的那一瓢本源之力回来了。
  乱流由大而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这原本横亘于宇宙身上的伤痕,到底还是愈合了。
  不必再费心去看谢不臣的结局,也不必再苦心寻找盘古的踪迹,这一刻,彻底衍化完成的宇宙,已给了她想要的答案。
  谢不臣,终究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谢不臣。
  只是站在这空荡荡的高处俯视,她竟不觉得十分高兴。
  见愁手中还提着那一柄凡剑,此刻只慢慢地坐了下来,将它搁在了自己的身旁。
  这是她从青峰庵隐界里取来的。
  在窥知谢不臣梦境后,她便告诉了另一个她,返回元始界取来,实在易如反掌。
  荒域已然不复存在。
  先前的神只与上墟众仙,都在远处,用一种不很明白的目光看着,半懂不懂,更无法猜度这女修现在的心思。
  独独绿叶老祖走了上去。
  但没有打搅见愁。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先前从谢不臣处“借”来的那一卷九曲河图,轻轻将它放在了那一柄凡剑旁边。
  见愁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她也回视她一眼。
  但这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更不需要言语。
  绿叶老祖返身离开,见愁依旧坐在这里,很久,很久,直到傅朝生向她走来。
  “他死了吗?”
  他其实隐隐知道答案,可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还是问出了口。
  只是问过后,又有些懊恼。
  见愁不必回头,也知道是他来,也不必问,便知道他问的是谁,只点了点头。
  傅朝生是知道见愁与他之间那些恩怨的,此刻便不由慨叹:“当年在雪域以宇宙双目都无法窥知与他有关的一些东西,甚至只看出那一炷香是九头的心血所制,如今想来,都是九头为他掩盖掉了。”
  “寻常罢了。”见愁的面上一片平静,只想起璇玑星上论道饮酒的那天,也想起月影抬手摘星辰、出则月无影的神异本事,只道,“九头鸟月影,梦老人天姥,擅织梦。便是我当日与他面对着面都未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后来梦境里才看出端倪。”
  “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可听她话中的意思,竟好像不是。
  傅朝生有些怔忡。
  见愁便笑了一声,却已带了点自嘲的意味:“合一身,才会知道一种可能。不见不愁,极见极愁。我虽选择了这条路,却也恐惧全知,只盼着它来得晚一点,再晚一点,最好不要到来。才入上墟时,知道得没有那么多,计划到底还看智谋。一直到刚才……”
  融万身于一,所以全知。
  非如此无法找寻克敌之道,无法杀灭千千万念所成的祖神,更无法在谢不臣那最后的攻击里活着将七分魄送回他身。
  只是此时此刻,此方宇宙,终究也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了。
  因为其余所有的她都死在了那墨规尺下。
  唯有一切她的记忆,还存留在她脑海中。但再没有更多的可能性,只有眼前这一种。
  傅朝生便觉得心里面沉甸甸的,他垂眸,抿了唇,坐到她身边来,又问:“那河图最后两行是什么?”
  “是盘古当年初入此界裂取本源致使宇宙形成了混沌乱流。”当年自十八层地狱破开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她便曾经过这一片乱流,一睡六十年裹去,当时不解其中玄机,直到悟透河图最后的两句,“谢不臣是个走一步想十步的人,只可惜这河图最后两行与前面所述实在没有任何因果的联系,纵他聪明绝顶也未必看得出端倪来。而八极道尊参悟河图多年,却未能解出其中玄机,这最后两行他都未必看得懂,自也不足为虑。”
  傅朝生听完皱了眉:“这混沌乱流的事,是两行还是一行?”
  他果然还是很敏锐的。
  混沌乱流的事,的确只占一行。
  她抬手将方才绿叶老祖放下的九曲河图拿起,慢慢展开来,末尾两行依旧是空白。
  但在她探指向其抹去时,两行暗金的古字便已显现。
  然后她将河图递给了傅朝生。
  傅朝生迟疑了片刻,才接过来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盘古已然陨灭,这九曲河图竟不似当初的生死簿一般烙着他的手,只同寻常的卷轴一般。
  他是认得古字的。
  此刻投入心神一看,便已悟得,一时竟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那卷轴之上最后一行,写着的赫然是——
  后来人,防九头,杀盘古!
  旁人或许感觉不出,但傅朝生当年是打开过生死簿的,更接触过长夜简,当年虽借曲正风河图不成,可如今他将这卷轴握在掌中,便能清楚地感觉到这河图与生死簿、长夜简,同出一源!
  也就是说,这河图本是盘古自己所制!
  祂怎会在这上面指点后来人防范九头鸟、请旁人来杀祂呢?
  傅朝生只觉费解至极。
  可见愁却能理解一二。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只道:“纵然世人视之如神明,可到底都是凡人罢了。一念之差可能构筑轮回,一念之差亦可能想要挽救。祂虽然沉睡,可有的是人想要祂苏醒。我若是祂,得全族信仰,在清醒时也会先这般写下。只不过向生畏死才是本能。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便也是最恐惧死亡的时刻。写下这一切之后,祂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便是谁也不清楚了。”
  这世间有生命的存在,大多是复杂的,时而摇摆,时而矛盾,有时行善,有时作恶。
  从来没有完人。
  盘古不例外。
  她也不例外。
  傅朝生大致听明白了,只将这河图一放,目光掠过,却是瞥了一眼那柄放在她身旁的凡剑,别了别嘴角,闷闷道:“可我还是不高兴。你叫我过来,我过来了;可我问你,是不是不骗我了,你却还没有回答。”
  “可我当初算不得骗你。”见愁面上依旧是平静,好似同样的问题她已经听过一遍,同样的回答她已经说过一遍,如今只是重复,“我骗的是自己。”
  “那是为什么?”
  纵然已经开了窍,可傅朝生还是不明白见愁这话的意思。
  但见愁却并不回答了,只是望着他笑。
  傅朝生便一下觉得自己连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每每要开口时又都闭上。
  然后,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一股悸动被他压了下去,竟再也冒不上来。
  这一时望着她,只想起她方才说的话来,慢慢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或者,知道我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从始至终,不管他说什么、问什么,她都太平静了,眸底如一潭死水般不起波澜。
  是他忘记了。
  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的,只是他一个人;而见愁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与她自己有关的一切。
  见愁果然没有回答他,等同于默认。
  傅朝生忽然便觉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此刻的他,实在难以去想象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的人生,更无法去想象一个人若知道了将来所要经历的一切,还要如何去面对。
  也不知为什么,越想便越生气。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心想反正她什么都知道,亲也就亲了。便在这一刻飞快地凑了过去。
  唇角挨着了唇角。
  表面看着平静,心里却很紧张。
  待得退开时,一张脸上没什么异样,耳根却有些微红。
  见愁微微弯了唇角一笑,并未介意。
  傅朝生的神情,便又渐渐沉了下来,坐在她身旁,一如很久很久以前初时时,一道坐在那登天岛的小石潭旁。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不敢问的问题。
  “我们,在一起了吗?”
  见愁便回问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于是,傅朝生千千万万的话,都无法再说出口。
  因为这个答案,只对他有意义。可对见愁而言,却毫无意义。
  在那无数心火聚为一滴的时候,未来便已失了颜色。
  他抿紧了嘴唇,一双澄澈的暗蓝眼眸里又泛出几分妖邪的戾气来,竟直接起身,向前面黑暗的虚空中走去。
  这一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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