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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错-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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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后脑撞在尖锐的栏杆上,正在抢救,让家属赶快来医院。他陪着心急如焚的谭思往车站赶,在高铁上又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已经抢救过了,没能抢救过来。谭思就这样失去了妈妈,甚至失去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在一辆疾驰的列车上。
傅错站在病房外,看着坐在走廊阴影里的谭思,他已经嚎啕大哭过了,他从没见谭思这样哭过,他一直是非常冷静克制的一个人,但也可能正因为自己是谭思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谭思才能这样放肆地哭吧。这一幕太过熟悉,让他想起十四岁时的自己,只是这一次被陪着的人变成了谭思,而陪伴的人变成了自己。
外婆去世那天也是在夜里,他也是这样趴在外婆身上哭着不肯离开,被人拉开后才渐渐接受这个事实,这不是梦,也没有什么奇迹会发生,他失去了生命中最亲的人,觉得世界都塌了,但世界没有塌,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生活立刻就得继续。
一个人不知所措地坐在医院阴郁的走廊,然后电梯的门开了,他听见十四岁的谭思喊他的名字:“傅错!”
抬起头,看见谭思和陈阿姨从电梯里走出来,谭思朝他跑过来,他脸颊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了,却在见到好友的那一刻,又有热泪从干涩的脸颊上淌下来。
那天多亏了谭思和陈阿姨,要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一个人面对。
他记得那时他抱着谭思,哽咽着语不成句地说:“我没亲人了,我是一个人了……”
谭思抬手顺着他激动起伏的背,笨拙地安慰他:“你还有我,我们是永远的朋友,以后会比亲人还亲!”
这句话,他一辈子都会记得。
两个阿姨走出来,说衣服已经换好了,傅错点点头,殡仪馆来接的车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过去,在谭思身边坐下,轻轻地说:“再坐一会儿,我们就走吧。”
谭思没有说话,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垂头呆坐着,过了很久,他才说:
“我一直想能给我妈换一套带电梯的房子,想先攒够首付的钱,如果这些钱我不攒着,帮我妈租一套带电梯的房子就好了……”
傅错听着,没有说话,外婆病逝的时候,他也一个劲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觉得是自己没能帮外婆分担,是自己太不懂事,才会让外婆操劳生病。
可是那个时候,谁又知道这些呢?所以人永远都摆脱不了后悔,会做错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总是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都是错的。
殡仪馆的车子里没开灯,空调开得很大,司机也没说话,傅错看着身边的谭思,谭思一直出神地望着车后,陈阿姨就安静地睡在那里,他甚至知道谭思现在在想什么,他一定在想,陈阿姨孤零零躺在那后面,会不会难受,会不会冷。
殡仪馆还是外婆去世时到的那个,到殡仪馆后有一些流程,还好他都已经很熟悉了,他知道陈阿姨生前就节约,就免去了一些花钱的繁文缛节,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在包里,一定是留在餐吧了,当时走得太急,只来得及换了身衣服,手机多半是放在架子上了。
他用谭思的手机付了钱,然后两个人坐在灵堂里,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了,谭思给姨妈打了电话,然后坐那儿一个一个通知了陈阿姨生前的同事和好友,傅错除了陪着他打电话,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通知得差不多的时候,手机也没电了。他们连充电器都没带,傅错就去灵堂外看能不能借到充电器。
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殡仪馆里有这么多人,麻将声阵阵,仿佛很热闹,但挂在灵堂中央那一张张照片,走道里飘着的香烛的气息,还是让人感到窒息般的难受。
楼下一个工作人员借了他们一只充电器,傅错带着充电器回到二楼灵堂,看见谭思站在水晶棺旁,看着躺在里面的母亲。
他没有去打扰,进房间给手机充上了电。
谭思的姨妈和姨父随后就赶到了,傅错松了口气,他们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和谭思还有血缘关系的人了,但你能称之为亲戚,却很难把他们当亲人,他们有自己的亲人,但那与谭思无关。现在对谭思来说,自己恐怕才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最亲的人。
这时候已经快两点了,姨妈让谭思去休息一会儿,这里他们先看着。谭思才带着满眼的血丝去了房间。
两点的时候,傅错用充了一半电的谭思的手机给隋轻驰打了电话,他是走到灵堂外打的,手机响了三声被接起,却没听见隋轻驰说话,只听见那边哗啦啦滂沱的雨声,还有诸多嘈杂人声,他甚至听见了警铃声,有些诧异:
“隋轻驰?你在哪儿?”
那边传来一声沉重的呼吸,接着便是一声怒吼:“你他妈跑去哪儿了?!!”
那声音裹挟着暴怒,即使想压低都压低不了,灵堂外路过的人都听见了,惊异地转头看过来,傅错非常难堪。
他走到走廊尽头,对手机那头说:“对不起,我手机忘带身上了……”
他把今晚发生的噩耗原原本本告诉了隋轻驰,原以为说清楚了这些隋轻驰就会理解,哪知手机那头的人根本无动于衷,甚至不听他说完就劈头盖脑道:“我找了你一晚上!我以为你出事了,现在你他妈跟我说是别人出事了?!别人出事你的手机打不通,你是想和人殉情吗?!!”
你绝对不能和乐队主唱吵架抬杠,光是声压都能把你逼疯。但即便傅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难以接受自己听到的,他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灵堂那边走出来的谭思,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起来了,正看向这边。他压下所有情绪,对手机匆匆说了声“我回头再打给你”,就挂了电话。
通话说挂就挂了,隋轻驰站在瓢泼大雨中,眼睫上都是水,被雨水打得睁开都费力,仍是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瞪着手机屏幕。他也没有再拨过去,放下手机,就听见充斥世界的巨大雨声,铺天盖地的雨落在江面,河水变成一片混沌起雾的白色,桥面上救护车和消防车的红灯闪来闪去,事故现场拉起了警戒线。十点半时发生的车祸,一辆末班公交车被疑似醉驾的车辆追尾导致坠河,搜救进行了很久,直到半小时前,才捞到第一具尸体。
这半个小时里他就站在大雨里,守着现场寸步不离,看尸体一具两具地浮现,再被一具两具地抬出来,每一次他们捞出来什么,抬出来什么,都让他提心吊胆,瑟瑟发抖。但即使被吆喝,被驱赶,被甩白眼,他也没有离开半步。
结果什么事都没有,让他大半夜从谭思的住处找去餐吧,又找去酒吧,赶到大桥边,到头来是虚惊一场。
这他妈叫黑色幽默吗?
雨声中传来遇难死者亲属的哭嚎声,隋轻驰转身离开了。
一身疲惫地走到附近的24小时肯德基,要了一杯热牛奶,他实在是浑身湿得不舒服,感觉湿冷的死亡气息都渗入骨头了,等牛奶时他对前台的女服务生说:“有干毛巾能借我一条吗?”
可能他一出声牙关都冷到在打战,刘海还在滴水,博得了女服务生的怜爱,对方说你等等啊,然后去员工间拿了一条没用过的毛巾给他。
隋轻驰在洗手台前擦着头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色煞白,头发像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海草,看上去真是惨得不行。他进男卫生间脱了身上那件T恤,摸了摸胸口,果然连身上都是湿的,就用毛巾还干着的一面擦了擦身子,把T恤拧了又拧,水从手指缝里断线珍珠一样地滴落,直到再也拧不出来,他抖开衣服,又勉勉强强套脖子上,衣服虽然拧干了不少水分,但还是凉,一上身他就觉得浑身发冷,还得硬着头皮把皱巴巴的T恤一点点拉下来。外面的洗手台旁有一个烘手机,他挺想脱了衣服放那儿烘一会儿,想想还是作罢。
雨小一点的时候也想过回去睡,但反正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里睡还是回去睡似乎没有两样,最重要是,他再也不想淋一点雨了。
热牛奶缓和了一部分寒意,他打开手机,不晓得要看什么,就点开了微博。
没有查看乐队和自己的微博,而是径直点进了那个叫“错思”的话题,一条条拉着往下看,这会儿看着这些CP粉在那儿乱点鸳鸯谱,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不爽得要命了,但并不是因为释然,而是因为已经接受了。不管自己如何不想承认,如何逃避谭思的存在,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在傅错心中,也许谭思的重要性一点也不比自己低。
还有一个可能性,他都不敢去想。
CP粉们在快乐地分享着,“唱生日歌的时候傅错害羞了吧,他每次往谭思的方向看都会有点不好意思~”“大家祝谭思生日快乐的时候他比谭思的反应还惊喜'doge'”“啊眼神CP杀我无数次”……
隋轻驰盯着手机笑了笑,低声说了声:“你们说得都对。”
放下手机,反扣在桌面,他认输了。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身上的衣服终于都干得差不多了,也终于被困意击倒,隋轻驰趴在桌子上,一条胳膊枕着头,一条胳膊伸得老长搭在桌面上,偶尔有人推门进来,穿着深色的衬衫或者T恤,厚厚的刘海下深邃的眼睛,说话的声音很温柔,他总是觉得那似乎是傅错,来叫他跟他回去。
等门又关回去,人影离他远去,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在做梦。
颤动的眼睫就又阖了回去,心想老天,我真的好会做梦。
守灵的三天两夜里傅错没有联系隋轻驰,等到遗体火化,几天后下葬了,一切尘埃落定,他才订了车票陪谭思一起回来。
那一个多礼拜里傅错都在谭思家陪他,回CTR前一天晚上,准确说是凌晨一点多,AK打来了电话,电话是打给谭思的,但手机是傅错接的,手机就放在客厅充电,傅错正好睡在沙发上。
AK刚从西藏回来,好像是从隋轻驰那儿知道了谭思妈妈的事儿,赶忙打来电话,在手机那头结结巴巴地问:“那他还好吗?我能做点儿啥呀?”
“你就……过两天他回来多陪陪他吧,别老让他一个人待着。”傅错抬头看向谭思的房门,轻声说。
这时候最需要的就是陪伴,甭管多烦人的陪伴。
第二天中午他和谭思坐高铁回来,从地铁站出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傅错还打算陪谭思同路,谭思才停下来,说:“我自己会回去的,别担心。”
他抬手拍了拍好友的胳膊,很虚弱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傅错一直目送他走到看不见的地方,然后给AK打了个电话,说:“他回来了。”
AK忙说:“回来了吗?好好,傅错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傅错说:“麻烦你了。”
本来该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自己,因为那个时候陪着他的人是谭思。
“什么话,”AK说,“大家是好兄弟,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傅错回家后没见到隋轻驰,不过这会儿才三点,他应该还在学校。他现在累得没有精力去多想什么,冲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将那身风尘仆仆的衣服带到隔了一条街的洗衣房,然后回了一趟餐吧,拿回了落在更衣间已经没电的手机。
回去的路上找了家面馆吃了碗杂酱面,到家已经晚上七点多了,隋轻驰还没回来。虽然自己和谭思都还在兼职,但隋轻驰已经没有在加油站工作了,他有奖学金,不需要缴学费,乐队现在的收益对隋轻驰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傅错给隋轻驰打了个电话,挺担心他不会接,但隋轻驰还是接了,奇怪的并没有和他吵,只是语气很平静地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累了先睡吧。”
傅错确实很累了,隋轻驰没有找他吵,心情一放松,就觉得睡意席卷而来,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四十六章
隋轻驰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里,他正走在闹市,没什么目的地,手里提着一罐啤酒,接傅错的电话前刚在自动贩售机买的。外面还是太热了,后来又进了一处地下通道,电梯下滑,冷气扑面而来,下面是一座商业广场的负一层,隋轻驰掰开手里的啤酒,经过垃圾桶时把拉环随手扔里面,开始边走边喝,边抬眼打量四周。
地下的世界像个迷宫,有种赛博朋克的不真实感,起先他还走在商业广场的负一楼,四面繁华又亮堂,冷气出得他都有点冷,再一转眼,又已经走进某条店铺林立的平价地下商场,也有墙上喷着涂鸦和各种手机号的破败通道,一个流浪汉正靠墙睡着……他穿过一条又一条通道,啤酒喝完一罐就再买一罐,不知何时易拉罐里的酒总是晃出来,弄得他满手都是,地下的行人也越来越少,他听见了老旧电梯咔哒咔哒运行的声音,想起了网上那些骇人听闻的行人掉进自动扶梯下,被卷得血肉模糊的都市传说,朝它走了过去。
三两步踏上自动扶梯,隋轻驰有些乏力地向后靠着扶梯扶手,电梯带着他离开阴凉的地下,上方吹来一阵风,微热的气流拂过他的刘海,地上的世界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整条商业街上一时都看不着一个人,所有商场都关了门,只剩下奢侈品高高在上的巨幅灯箱广告牌还亮着。
隋轻驰站在巨大的明星代言广告前,感觉整条街只有这里最亮,最刺眼,广告上的女星他认得,是顾桑妮,有着蜜色皮肤的唱跳女歌手,好像和唐杜是差不多时期红起来的,唐杜是歌神,顾桑妮就是天后级别的明星,他还记得她是塞林格的绯闻女友,而塞林格是傅错的偶像。
酒精放大了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与这些人相提并论,从他放弃母亲安排的出国留学的道路,选择当一名地下乐队的主唱那天起,他就被永远地摁在泥泞里了。
也许西风真的应该签约后海,他想,因为他们不可能复制LOTUS,他们心里早该有数,为什么那么多地下乐队,真的走到顾桑妮和唐杜这个位置的只有LOTUS?因为地下乐队就是地下乐队,不是所有underground的,都是繁华商场的负一层。LOTUS只不过是一群玩着地下摇滚的公子哥,他们从来没有把脚踏进泥泞里,他们在最最落魄无人问津的时候也是体面的,他们当中可能唯一有一点点泥泞气质的就是塞林格,可是塞林格能念得起伯克利,傅错却念不起。
他不知道傅错怎么想的,在他被迫放弃那个机会的那一刻,他会不会也曾觉得屈辱,如果换做自己,那会是忍受不了的屈辱。所以他真的难过,如果他有钱,有很多很多钱,他就可以让傅错去追逐他的偶像,他可以带乐队从地下走上地上。
可那家伙竟然说喜欢没有钱的他,说得好像还有选择似的,可是那时候,自己还是跟个傻瓜一样,被那个名叫傅错的天真男孩感动得一塌糊涂。
喝醉了,却矛盾地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了,难怪他们都想签后海,因为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只有自己一点逼数也没有。但他不是不清楚这些,只是不想弄清楚,因为傅错就像毒药,一直麻痹他的神经,不让他想清楚,看明白,而他心甘情愿待在那个长得好看,说话温柔的吉他手身边,他有微微下陷的唇角,有一双深邃的,笑起来微弯的眼睛,不笑也带着三分微笑的模样,迷人得要死,就算跟他一起待在泥泞的沼泽里,他也会错觉自己待在天堂。
Beautiful里怎么唱的?
什么沼泽,荒野,黑暗森林,我们他妈的根本就不可能逃出去!
都是自我麻痹的药而已,但就算这样,他也认了,只要那个人属于自己。
可那个人很可能并不属于自己,如果他隋轻驰不是西风的主唱,他还能从傅错那里得到多少温柔呢?他连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隋轻驰在奢侈品卖场外的一条长椅上坐下,埋着背,低着头,难受地扶着额头。不要想这些,别想这些,想些开心的事隋轻驰……
然而越想越头疼,越想越暴躁,忍不住骂自己:长这么大,你他妈就找不到几件开心的事吗?!
内心一角有一个声音很委屈地说:找得到……开心的事也有很多,但都和傅错有关,没有哪一段充满色彩的记忆里,没有他。
隋轻驰听见了“咔”的一声,向着钟楼的方向抬起头,眯起眼。
广场中央的钟楼,指针指向了凌晨两点,这个大钟只有分针和时针,没有秒针,也不会报时,但是每次来这座广场,隋轻驰总是能听见整点时分时钟方向传来的“咔”的一响。
小学时他说自己能听见灯管里电流的响声,但那个声音从来没人听得到,班上的同学就都笑话他,说他吹牛。他没有吹牛,他明明听得到,所以很不服,为这个打了人生第一场架。
为什么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听不到,就要强迫那个能听到的人闭嘴?为什么就是不相信他真的能听到?他把这些写在日记里,写在作文里,后来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让他要多想一些快乐开心的事,不要钻牛角尖。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傅错,哪儿来什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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