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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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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川恍惚觉得这个人眼熟,忽而想起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家中曾来了一位老者,仿佛就是这般模样。而那位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刀客梁顾昭,洛阳梁氏的大家长。蒲川心里忽如擂鼓,整个人都像要沸腾了似的。
  但他还是拿捏住了分寸,退步作揖道:“敢问先生是何人?寻我又作何事?”
  梁顾昭怀里抱着一坛酒,红封还没撕开,他笑起来和气,看着蒲川说:“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小川,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满堂花醉”是梁顾昭的别号,江湖上与之齐名的还有“七宝飞燕”、“衣锦夜行”、“秋水雁翎”。
  蒲川听到梁顾昭自报名号,心下一惊,继而便是翻涌的激动,他忙侧身请梁顾昭进门,喊羲和去倒了两杯凉茶来。这处院子是蒲川盘过来的,羲和喜欢帝都的贵气和热闹,就说要住在这里。院里隔了四间厢房,上游和神仙各自一间。
  梁顾昭在堂上坐下,说是堂,小门小户自然比不上将军丞相家里那么阔气,但收拾得倒是妥当整洁。两边挂着乌木联牌,中间是山水挂画,瓷瓶里插着一枝金银花。
  “梁老爷突然造访,晚辈受宠若惊。”蒲川站在一边,朝着梁顾昭拱手揖拜。羲和学着蒲川的样子,也抬袖作揖。
  梁顾昭开怀地大笑起来,把怀里的酒坛子搁在桌上,扶蒲川起身,说道:“不必多礼,我与你爹是故交,你以后叫我梁叔就好。”
  蒲川有些不好意思,梁顾昭又扶起他身边的羲和,端详了一下,不禁疑惑:“这小娃娃面生,先前从未见过,可是你的好友?”
  “我叫羲和,是他徒弟。”羲和并不避讳,指指蒲川,轻快地回答。他不是凡人,身上有种超然洒脱的气质,让梁顾昭不免心生惊奇。他扶着羲和的时候悄悄探了探他的内力,却见其真气醇厚,自己并不能侵入半分。
  梁顾昭唏嘘,这十三四岁的小儿,身上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功,而自己自诩少年神力,潜心修炼了十多年才达到化境。
  果真是芳林新叶催陈叶,世上新人赶旧人!梁顾昭摇摇头,忽然觉得自己老了,江湖已经不是他那个时代的江湖了。
  “想不到小川你竟然收了个徒弟,”梁顾昭转向蒲川,笑道,“梁叔今日还想收你入我梁氏的山门,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蒲川一听梁顾昭要收自己为徒,这可不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事么!慌忙道:“晚辈功夫浅薄,哪能与梁叔并论,入梁氏山门一直是晚辈的心愿,还请梁叔不嫌晚辈愚钝,收晚辈为徒!”
  这个梁顾昭,出现得太及时了,蒲川正愁着自己的刀法无法进步,他就恰逢时机地出现了,不可谓天公不作美也!先前踏破铁鞋都没觅到梁顾昭的身影,而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
  羲和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师父他刀法确实不太行,白浪费一把好刀了。若是您收了我师父为徒,那晚辈就在这里叫您一声‘师爷’了!”
  蒲川脸涨得通红,被羲和说自己刀法不行,他自然是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觑觑梁顾昭的脸色,见他神色和蔼,未见有丝毫嫌弃。羲和嘴巴滑顺,东说西说,都是些好话儿。
  梁顾昭哈哈大笑,重重地拍拍蒲川的肩膀,回身撕开酒封,倒了一杯酒递给蒲川,朗声说道:“天地昭昭,日月遥遥,你既入我梁氏山门,当饮一杯苦酒,万千滋味,尽在其中。”
  蒲川伏身跪地谢过师恩之后,双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胸中似有快哉之风,豪气横生了。
  “不怕酒中有毒?”梁顾昭问。
  “徒儿身正,自有神明庇佑。”蒲川回答。旁边的羲和看了他一眼,眼里泛起一点别样的神采来。
  “你入门匆忙,为师也就不从基层教你了。往后的三日,为师会为你渡气传功,辅授以独门刀法,能把你的功力提升七成;再往后两日。。。。。。”
  蒲川越听越不对劲,这算是哪门子教习之法?听梁顾昭的意思,他是要把自己的毕生功力,都传到他这个外门弟子身上?
  不对,太不对了,梁顾昭恰逢时机地出现,又顺理成章地收自己为徒,再传授给自己毕生的功力,一切是不是进行地太顺利了一点?顺利得就好像是早就谋划好的一样!
  蒲川莫名心慌,有些事不能往深处想,一想就陷进去了。帝都早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人的命运都交缠在一起,而自己正处在漩涡的中心。
  罢了,且看且行吧,当务之急是练好武功,管他哪门子邪门妖法,有用就行!
  往后几日,帝都浪静风平。丞相与将军仍是多日没有见面,丞相自那夜之后便染上了严重的伤寒,加上忧思过度,成日头疼欲裂。
  然而他在病中仍不忘隔三岔五差花匠带点东西到将军府上去,有时是他亲手做的几个煎饼果子,有时是时鲜的花卉。丞相偶尔假装请客,坐着马车上门去请,奈何一次都没请动。回来之后咳嗽得愈发厉害起来,半夜里做梦常听到他喊将军的名字。
  这一日,中秋节后群臣上朝。丞相硬是像往常一样挣扎着起来换好官服,吃饭的时候手指都在抖,花匠忍不住劝他给皇帝告个病假,别这样折腾自个儿。
  丞相淡淡地笑笑,咬了一口桂花红糖凉糕,说:“他平时不见我,我就只有在金銮殿上看他一眼了。若是今天不去,日后怕是真的要天涯两隔了。”
  花匠攥着帕子叹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殿上,丞相站不太稳,掌印询问过原因,特意命人来给他摆上一张座椅。他斜斜地靠着椅背,怀中抱着个白玉圭,神态淡然地听着百官议事。
  将军站在另一边,几日过去,他心中的悲哀已经消减了不少。丞相日日来寻他,其实他每次都站在大门背后,丞相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奈何他一直没有开门,等到外头人静马喑,他悄悄往外望去,却见街巷空荡。
  将军想哭,但他拼命忍住,独自坐在门背后,看檐下飞燕入对出双。
  上朝时皇帝说的话将军一个字也没听清,他忍不住想丞相为什么要坐着上朝,是不是腿受了伤?是不是那夜淋了大雨惹了风寒?
  将军攥紧了手,自己为什么这么作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最后还是忘不了他?翁家公子的骨气节操都被狗吃了,被一个男人为情所伤,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
  他看了丞相一眼,多日不见,他的鼻梁依旧挺直漂亮,南国桃李花,灼灼有辉光的美男子。丞相面色硄白,不住地咳嗽,时常抬起手臂来揉揉眉心,那手腕整整细了一圈。
  丞相转过眼梢,视线正好与他对上,将军慌忙别过头,心中如遭雷击。丞相面上终于有了笑意,那笑容,跟当初一样,很有弧度,眼角眉梢都是温暖的情意。
  将军当初就是在这个笑容里沉沦的,日思夜想,寤寐难忘。
  心中那棵枯萎的小苗隐有重生之势,将军咬着牙压住了,果真是道行太浅,被这只老狐狸抓在手心里,逃不掉了。
  将军这天是恍恍惚惚地回到家的,丞相在朝上昏倒了,太医都来了,整个朝堂乱成一团,最后是将军把他背出宫去的。恍惚间,似又回到当时年月,丞相喝醉了,将军把他背到马车里去。
  将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好像是天生使然,鬼使神差一般。
  “心肝儿。。。。。。对不起。。。。。。”
  丞相昏迷时在他背上喃喃的一句,一直在将军心上盘桓。
  花匠火急火燎地请来了帝都最好的老郎中,老郎中沉稳地把脉,花匠伺候在一旁,屏息凝神等着老郎中发话。丞相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纤长漂亮的手指瘦得只剩下了骨头。
  “相爷应当是忧思过度,沉郁积心,导致心脉阻塞,逆血上行。”老郎中取来纸笔写药方,“再加上体内湿气过重,风寒上脑以及旧疾复发,才会变成这样。”
  花匠接过郎中的药方子,还未说话,老郎中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心病,光有药还不够。你们得找点他喜欢的玩意儿,或者是让他想念的什么人来见个面,这人的心情一好,什么伤病都没事儿了!”
  相爷想念的人,不就是将军么!将军连面都不肯见,把他找到丞相面前来?怕不是比登天还难!
  花匠发愁了,再这样拖下去,丞相着身子真的要垮了。丞相早些年受过的伤多,病根子没一个除干净的。丞相是国家的半边天,虞景明又居心叵测,所以他不能倒下。
  咬咬牙,豁出去了!今天赔上这张脸皮也要把将军骗到府里来!
  老郎中给丞相扎了针,熬了一包药,知道丞相吃不得苦,加了冰糖和蜂蜜才给人灌下去了。丞相又做噩梦了,小半片刻就惊醒过来,嘴里还留着中药又苦又甜的味道,跟他的爱情一样。
  童子正趴在他旁边睡着了,丞相揉揉童子的小脑袋,浅浅地笑了一下。童子忽地弹起来,额头上一个红印子,看到丞相醒了眼里骤然放出光来:“相爷相爷!你醒啦!”
  丞相点点头,噩梦的影子还没散去,他笑得有些勉强。童子心细,见他消沉,便凑近了点问他:“相爷你笑得好难看啊,是不是心情不好啊?刚才那个老爷爷说,只要把你喜欢的东西放在你面前,你的病就能好啦!”
  童子天真浪漫,丞相捏捏他的小脸,说:“我想将爷了,可是他一直不肯见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原来是想将爷啊,童子抿唇深思一番,蹦蹦哒哒地跑出去,一会儿功夫就跑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叠行头。童子三两下把胸甲护臂套上,头上戴着紫金冠,小手一扽,一把红缨枪赫然挺立。
  “将军在此!相爷,我来看你啦!”童子装模作样地大声说,在床榻边迈着方步走路,一手执枪,一手负在身后,小身板挺得笔直,颇有大将之姿。
  丞相被他逗笑了,恍惚间,面前真的站着将军,身量纤长,体格高挑,穿着绯袍轻甲,腰间佩着黑刀,对他说:“相爷,我来看你了。”
  “相爷,相爷,你看阿宁扮得像不像?”童子兴奋地跳上床榻,舞着手里的红缨枪。
  丞相回过神,笑着摸摸童子的头,眼尾叠起浅淡的皱纹,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像,阿宁以后就去做个将军,准是威风凛凛。”
  童子嘿嘿哈哈喊个不停,一板一眼有模有样。丞相的心情慢慢好起来,苦甜苦甜的滋味爬上心头。
  花匠紧赶慢赶赶到将军府门口,怀里揣着老郎中写的药方。他急急地去敲将军府的门,也不说话,就是敲门。将军正心烦,被这敲门声搞得不得安生,只当是谁家顽童,便支何老去把人轰走。
  然而花匠一手推开何老,跨进院子就朝着将军走过来,劈头就是骂:“屁话一堆!你眼瞎了吗?得罪你的不是我家老爷!就因为你那点破事,我家老爷病得都快死了!你好歹也去见见吧?老爷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听他说完再报好吗?”
  花匠把那张药方单子摔在将军怀里,然后又捂着脸蹲下身子,拍着大腿叹息:“哎呀呀,真没见过你们这么造孽的哟。。。。。。”
作者有话要说:  花匠戏精上身,为自己疯狂加戏。
特别感谢老郎中、童子、掌印的倾情演出,为了主演的xing福整个剧组也是操碎了心。

  ☆、徜徉

  花匠声泪俱下,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诉他家老爷的病况,花将这时候表现出来了无比惊人的文采,引经据典,骈俪句,四六体,张口就来。
  他说丞相半夜里时常惊醒,醒来就喊将军的名字;还说丞相今天强撑着去上朝,就为了看将军一眼;又说丞相在油烟里咳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就为了亲手做一个煎饼果子;再说丞相坐着马车到将军府门前去,敲了无数次门也没人应。。。。。。
  “将军,得罪你的不是我家老爷,我在丞相府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么。”花匠哽咽一下,双眼哭得通红,“什么跟公主早就两情相悦都是屁话,我跟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身边出现过女人!”
  将军攥着薄薄一张药方单子,目光在那上面流连。他神色安宁,眼下有淡淡一层阴影,花匠说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他心上,鲜血四溅。老管家垂袖站在一边,觑着将军的神色,再不敢言语。
  “那天本官去晏大人府上,晏大人亲口对本官说,这种爱情,也就本官这种傻子能当真。”将军在圈椅中坐下,把那张药方搁在茶杯旁边。
  “放屁!那根本就不是老爷!”花匠站起身,跨上一步揪住将军的衣领,“那个时候老爷正在酒楼里,根本就没在府中,你看到的那个就是个冒牌的贱人!他的目的就是想离间你和老爷,将军你现在这样做,正中他们下怀!“
  将军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转而又平静地抬起茶杯盖子刮去茶水上漂浮的沫子,他叠着腿,没说话。
  “那天老爷喝醉了,是我把他背回去的,你知道他当时说了句什么吗?他说‘渭侨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回到府中听说你来过,酒还没醒就赶紧去找你,将军你还记得么?那天下着多大的雨,他就这样淋着雨找了你一晚上!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连门都没让他进!”
  何老这时候也走上来说了一句,神色哀婉:“是啊将军,老奴那天亲眼看到相爷来找您,全身都淋湿了。后来相爷就坐在咱们家门前,老奴想请他进来,相爷说什么也不肯,他说将军总会回来的,他就这样等着您回来。”
  “将军啊,有什么仇怨过不去呢?”何老说着就揩眼泪,将军是他看着长大的,从没见他这么折磨过自个儿。
  花匠当即跪地给将军磕了一个头,道:“翁将军,去看看老爷吧,小的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若是您不去,老爷他连死都死不安生了!”
  “说什么丧气话!没人那么容易就死去!”将军重重搁下茶杯,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没事别咒你老爷死,本官不许他死在我前头!”
  花匠心中狂喜,果然自己这一出哭戏相当到位,老爷说将军就是嘴硬心软,果不其然!花匠看准时机,又大哭了一场,直哭得将军亲手把他扶起来,花匠才抹着眼泪说谢谢将爷,将爷洪福齐天。
  何老好好安慰了花匠一番,才把他送走了,正要关上大门,却见将军跨着一双长腿正要出门去。
  “将军,您去哪?”何老慌忙叫住他。
  将军撩起自己的头发,衣上的赭金山水高低错落,他三两步走下台阶,头也不回道:“买药去!”
  丞相正倚在床头看童子的表演,童子卖力的挥舞着手里的红缨枪。丞相忽然叫住童子,喊他去那边第二个柜子里把胭脂拿来,这胭脂还是上回将军买的那一碟。
  童子在床边坐下,丞相掂着胭脂盒子,蘸一点清水化开了,拿手指晕在童子的眼眶四周,然后又在他眉心点上一点。
  胭脂绯红,童子本是粉瓷脸面,这下更像台上耍猴儿戏的了。丞相被逗得大笑,童子颠颠儿跑去照镜子,似是相当满意,飞着袖子咿咿呀呀地唱将起来。
  丞相看他一板一眼地学着将军讲话,心下一缓,低头看到手中的胭脂盒子,里面嫣红一片。着迷了似的,他用食指蘸一点,然后擦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他唇边带着笑,阳光照在他瘦削的肩头,单薄的衣裳裹着他的身躯。
  忽地有人从门外匆匆进来,丞相一看,竟是上游。上游面色焦灼,宽袍大袖哗啦啦地响,葫芦里清酒晃荡,眨眼间就坐在了丞相旁边。
  上游二话不说拉起丞相的手腕开始把脉,丞相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好笑,把手抽了出来,说:“别诊了,刚才郎中来看过了,说不碍事,吃两副药就好了。”
  “还瞎说呢?分明就是思念某人过度害了相思病了吧?”上游毫不留情地揭穿,“别瞒了,事情我都知道了,这不急急赶过来,赶着瞧您最后一眼呢!”
  丞相推了他一巴掌,叫他滚出去,别有事没事咒他死。上游一反平时不苟言笑的死板样,这下竟嘻嘻哈哈赖皮起来,说丞相“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上游把丞相说得脸红,童子也在一旁帮腔,丞相相哭又想笑,屋里一时间热闹起来,温暖的烟火味袅袅上升。
  说话间,神仙也来了,披着一头雪白的头发招摇过市,异色双瞳灼灼有光。神仙宠儿子,上游去哪他就跟到哪,估摸着刚才就蹲在屋檐上偷听呢。丞相见神仙来,慌忙下榻去行礼,招呼着众人到院中去小叙。
  屋外日头大,晒得人有些燥热。丞相抱着童子到外间去,喊人来在树下摆上桌椅,又点了艾香。厨房里刚熬好了酸梅汤,加了冰块,一人盛了一碗。
  丞相身子还虚着,一边脑袋还隐隐作痛,他在躺椅上躺下,童子坐在他旁边喝酸梅汤,红缨枪搁在一旁。丞相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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