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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有相逢-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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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东西把心脏捅了个对穿。
  将军没有表示,他走过去,那步履竟是前所未有的从容:“看来末将今日是打扰了相爷的好兴致,佳人在畔,相爷定是不想看见末将这张脸吧?”
  

  ☆、仓皇

  将军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潺缓,丞相曾经对他说,他是一品的大将,得要绷着,莫让旁人瞧出破绽来。将军心里苦笑,忍住悲伤强颜欢笑的样子,真的能把人的心都撕成两半。
  虞景明听见将军的话,眸中闪过一丝光线,但很快又平复下来了。他站起身朝将军拱手,礼数客气周到:“哪里哪里,翁将军难得来一回,蓬荜生辉。”
  说罢,他伸手要去扶将军坐下,将军看了他一眼,微微侧过身子,朝着公主见礼:“北疆守将翁渭侨,见过公主殿下。”
  虞景明的手悬在半空中,略微有些尴尬。公主见状,温声招呼了两人几句,好让虞景明有个台阶下。将军不言语,一撩袍子面对着雨中的池塘坐下了,旁边点着香炉子,里面燃着檀香。
  丞相喜欢檀香。将军的脸色暗了暗,自从上回遇到了一个假丞相之后,将军心有余悸,遂多留了个心眼。现在易容正骨的邪门手法那么多,谁知道眼前这个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末将可不是难得来一回,相爷莫非忘了,末将几乎是天天都来呢。”将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朝虞景明举杯。
  虞景明低眉浅笑,他那张脸与丞相有九分相像,笑起来的时候如半山烟雨:“翁将军对本官有心,本官自然是记得的,又怎敢忘记呢?”
  公主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一番,莞尔笑道:“两位大人好生熟识,这会儿怎把本宫都给冷落了。”
  将军眼尾带笑,藏山不露水:“公主殿下久居深宫,今儿怎么想起来到丞相府上来了?”
  尽管语气中带刺,但公主是天家贵女,胸襟自然是宽广,也不生气,只是看着虞景明的脸道:“八月二十二就是本宫与丞相大婚的日子,现在过来看看郎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虞景明牵起公主的手,神色婉转,眉尾挑着温暖的情意,说:“想来翁将军还没听说吧,皇上给本官赐婚了,喜宴在八月二十二,将军可一定要来赏个脸。”
  将军的眼睛被刺了一下,他看到虞景明腰间别着一个珠玉锦囊,上面是莲花吉祥纹,正是自己送给他的那一个。虞景明似是满心欢喜地在说着人间的喜事,眉眼盈盈,眼波比外头的池水还要潋滟。
  现在终于肯把这事说出来了?将军心里冷笑一声,也好,免得自己亲自逼问,省去了一大半的嘴皮子功夫。
  “那我呢?”将军放下酒杯,撩撩自己的头发,撑起下巴看着虞景明,“相爷缠了本官这么久,现在说娶别人就娶别人了?”
  虞景明闻言眼皮一抖,旁边的公主也蹙起了罥烟眉头,气氛僵持了一两秒,两条鲤鱼噗啦一声跳出水面。将军正盯着虞景明的眼睛,希望能从他转瞬即逝的表情中看出一丝破绽来,只要证明眼前这个人是假的,那他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哪知虞景明却抱歉地笑了笑,仿佛天生就该这样,他按了按将军的手,说:“本官确实与将军交情匪浅,将军眉宇堂堂气度不凡,本官对你甚是欢喜。但本官早几年就与公主相识了,没来得及与将军细说,是本官怠慢了。”
  他说话辑商缀羽,潺缓成音,这声音将军听过千百遍,又怎会认错。他的语调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哭腔,似充斥着无数的无奈和心酸。
  将军一瞬间有些茫然,他也无法辨认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真是假,这世上,究竟有谁能模仿得这么像?又有谁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假扮丞相堂而皇之地待在丞相府中,还与公主坐在一处?又或者说。。。。。。这就是晏翎本人?
  一时哽咽,将军瞥见桌上的宣纸,一把拨开了公主的手,把那些写满字的宣纸抽出来,他一张一张看,笔走惊鸿,《三都赋》《两京赋》《上林赋》。。。。。。
  “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公主厉声呵斥,伸手要把宣纸从将军手里夺回来。
  将军认得丞相的字迹,他曾在灯下提笔描摹,描了百八十遍,那一撇一捺都勾画在自己的心上。错不了,错不了,这就是晏翎的字迹,晏翎的书法很有特点,连丝如流水,勾起来的地方要往外面折一点,飞燕似的,轻盈自在。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里出了问题?之前的一切难道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梦醒了,他人早已两情相悦,而自己依旧是孑然一身。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握着他的手说“我喜欢你”;永远不会忘记丞相挽着袖子在烟熏火燎之中给他烙一张煎饼;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漫天的火雨中跃下,那时候,满世界都是巍巍的明光。。。。。。
  “晏鹤山!你他娘到底是谁?!”将军终于忍不住怒吼,他扔开了一手的宣纸,被风吹起,飘落满地。
  将军一把揪起虞景明的衣领,虞景明瞪大了眼睛挣扎:“我还能是谁?!我是晏翎,我是晏鹤山,我还能是谁?!”
  “不可能!你是假的,晏鹤山那种人我还不知道,他短命,一生只够爱我一个人!“将军拼命扯开虞景明的衣裳,“我倒要看看,你是哪里来的野货色!”
  “翁渭侨你疯了?!我就是晏翎!我是爱过你,那只是我寂寞,想找个人玩玩而已!”虞景明一拳打在将军的颧骨上,“也就你这种傻子能当真!真可笑啊,自己被骗了还说我是假货,你也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谁会看得起你!”
  一拳下去将军的颧骨上的皮被擦开了,他胡乱抹了一把,他扯开虞景明的半边衣裳,视线落在他的锁骨和胸前。他记得丞相那里有自己留下的几个红红的印子,而眼前这个人,锁骨上赫然也有红印!
  公主勃然大怒,上前去扇了将军一掌,怒骂道:“翁将军,本宫之前还敬你文武双全,治军有方,是栋梁之才,而今一见,却也不过是个粗野莽夫而已!”
  “你滚开!”将军一抬手臂把公主掀到一边去,“本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管!”
  “乱臣贼子,大逆不道!”
  将军一膝盖顶在虞景明的小腹上,扣住他的双手,问他:“这几个红印子怎么来的?”
  “本宫留下的。若是将军不信,本宫还可以告诉你,晏大人的右边衣襟上留着胭脂,那也是本宫的。他是本宫的夫君,与将军您有何关系?”
  虞景明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将军的脸。将军的视线右移一点,果然在他的右边衣襟上看到了嫣红的朱砂印子,这是女子鲜亮的口脂,盖在了衣服上,很难洗掉。
  将军忽然笑了笑,笑得颓然。仿佛一个浪头打过来,把他溺死在海中。胸口积压着千吨海水,寂寞得就像烧尽了世界的炭火。
  他的脸颊隐隐作痛,心里那汪湖水瞬间就干涸了。那湖水里盛满了关于晏翎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悲欢离合。
  将军蹲在虞景明面前,撇着远山般的长眉轻笑,双眼绯红,问他:“前几天我去听戏,演的是陈世美那一出。相爷,您听过陈世美的故事么?”
  虞景明把衣裳打整好,说:“当然听过。”
  “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相爷,我当初以为你是柳下惠,却不知你竟是陈世美。“在平缓的声音中,一滴眼泪从颊上落下,这是将军头回在外人面前掉眼泪。
  “本官与公主年少相识,两情相悦这么多年,现在皇帝赐婚,又何来悔婚男儿招东床?”虞景明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膝上的灰。
  “爱过吗?”
  “爱过。但更多的,只是想玩玩你。“
  将军站在虞景明对面,看着他这张脸,所有的情感都在胸腔中炸裂,如毒蛆附骨,剜心蚀肉。檐外依旧下着雨,池塘旁边开满了海棠花,假山怪石两相呼应,风中传来喜鹊的和鸣。
  没再过多停留,将军振袖便离去。像他任何一次走上战场一样,腰背挺拔,如踏着千军万马,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虞景明看着将军的背影,袖下攥紧的拳头松了松,最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晏大人,您还真是舍得呢。”公主捡起地上散落的宣纸。
  虞景明没理她,闲闲喝了一口酒,眯起眼睛望外面的景色,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舍不舍得不要紧,主要是他舍不舍得啊。”
  公主没听明白:“他?”
  公主自然是不知道眼前这人是假丞相的,虞景明抿酒笑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没什么,多谢殿下今天陪本官演了一场戏。”
  两人客气过两句,又对酌了一会儿,见着雨势渐渐小了,公主便要起驾回宫。虞景明站在门口送公主,看着车驾渐渐远去,笑容逐渐得意起来。
  这个傻公主,只有丞相和将军离了心,秉笔那边才有更多的机会杀掉翁渭侨啊。翁渭侨一死,晏翎手中最大的一块筹码就被夺走,到时候帝都一乱,北疆军队还不是牢牢把握在皇族手中?
  在皇族的重压下,他晏翎又算个什么东西?到时候挟持新皇讨伐逆臣,他也只有死路一条!而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坐上丞相的位子了!
  在黑暗里跋涉了这么多年,终于云开见月了,东西南北,天下江山,还不是手到擒来!
  虞景明笑了,疯狂而意气,无边大雨冲刷着丞相府古老的檐头,黑色的云层似要把帝都压垮。
  将军回到府上,推门而入,屋子一侧摆着一面巨大的铜镜。他慢慢朝那面铜镜走去,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他身量纤长,体格高挑,眉宇间有世家大族的遗风,与生俱来的坚毅和宁静。
  怀中不知怎的还抱着丞相那件圆领袍子,上面的黄莺画眉生气盎然。他攥紧了双手,一把将衣服摔在地上,抬脚狠狠地踩,然后跨着长腿出门去了。
  丞相在酒楼中给自己灌酒,花匠劝也劝不住,等到外面都黑透了,房间中点上灯笼的时候,丞相伏在桌案上睡着了。五六罐酒喝得一滴不剩,花匠都有点担心他家老爷会不会醉死过去。
  何必呢?不能喝酒还偏要逞能,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吗?花匠一边抱怨,一边架起丞相往楼下走去。
  丞相在他背上蹭了蹭下巴,紧接着,花匠感觉脖子上一片冰凉,一声呜咽断断续续地传来:“渭侨,你要给我好好活着。。。。。。”
  花匠鼻子没来由地一酸,虽然他不知道丞相心里到底藏着什么事,又为何会在这酒楼里把自己灌醉,但他觉得,这世间百般劫难,果然情关最难闯。他家老爷这么神通广大,也没能逃过去。
  回到府上,花匠打来凉水给丞相洗了脸,灌了几碗醒酒汤,又把冰块搁在他的脖子上,这才让人清醒了一点。丞相正想骂,花匠拍拍他的脸,三言两语禀报了将军和公主来过府里的事。
  丞相一下子坐起来,扯住花匠的衣领,咬牙问:“是不是虞景明接待的?”
  花匠正想说是,只见丞相一把推开了他,踹开房门,一头走进了大雨中。天幕低垂,他提着沾满酒渍的衣裳下摆,跌撞着在往城东奔跑,背影仓皇,夜晚漆黑如泼墨。
  

  ☆、孤独

  丞相冒着无边无际的大雨在帝都纵横交错的巷子中奔跑,他记得去将军府的路。第一次去将军府参加那次宴席的时候,他坐在马车上特意留心了一下,竟就把这条路记住了。
  那天是个多好的日子啊,初阳暖照,花木生香,将军笑得春风拂面,站在檐下接待宾客,朝他一拱袖,说:“相爷,里边请。”
  还有将军府上点起的蜡烛,那被月光照亮的天井,厨房里飘来熬凉糕的香味。丞相喝醉了酒趴在桌上睡觉,最后还是将军把他背了出去,他依稀记得自己在谁的背上,鼻尖萦绕着一股苍山籽的气息。
  那都是最开始的事情,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只是昨日里的光景。他们垂湖泛舟,附耳谈笑;他们比肩杀敌,游川走马;他们西窗挑烛,情衷共话。
  雨水把丞相的衣服浸透了,从他的脸颊上流下来,迷住了他的眼睛。他胡乱抹一把脸,摸到一手冰凉,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哭,绯红的双眼似涂上了薄薄的胭脂。
  不知拐过了几道弯,他步子太急,一下子踩住了衣摆,跌了一跤。手掌擦在粗糙的砾石上,一块皮瞬间就被擦掉了,他酒劲还没过去,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了,却见里面是空的。
  这是他用来醒酒的丹药,偏偏在这个时候用完了。丞相把瓷瓶摔在地上,哐啷一声摔得粉碎。
  将军府的大门紧闭,檐下挂着去年的灯笼,此时已经被雨水打湿了。丞相站在台阶下,看到那古朴厚重的檐头,匾额上写着将军的姓氏。他眼眶一热,泪水就混合着雨水流下来了。
  “翁渭侨!翁渭侨!”丞相用力地敲门,这时候什么风度仪容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将军快点来开门,他想看到他,哪怕只是一眼,看到他还好好地活着,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门很快就开了,是老管家来开的门。老管家和丞相一样着急,将军一声招呼都没打就骑马出去了,外面又是大风大雨的,老管家不知在堂上徘徊了多少圈。
  老管家原本以为是将军回来了,开门一看却见丞相浑身的湿透地站在门前,模样狼狈不堪。老管家吓了一跳,慌忙要请丞相进去,哪知丞相一把推开了他,跨过门槛就往将军的房间去了。
  “渭侨!翁崖旗!”丞相把头发全都撩到脑后去,脸色苍白,眉骨在他的眼下打上浓重的阴影。
  没人答应,将军府里除了雨声,一片寂静。丞相的心都揪紧了,他推开将军的房门,黑暗扑面而来,里面空无一人。院中一丛斑竹沙沙作响,房中残留着一缕檀香味。
  丞相垂袖站在屋中央,面前是一面一人多高的铜镜,里面映出他落魄的身影。他还看到镜子前的地上有一团被揉乱的衣裳,画眉黄莺正飞上枝头,百花正灼灼盛开。
  他捡起那件圆领袍子,拍了拍灰尘,注视着领口一簇兰草,不知是哭是笑。半晌,他把脸埋进衣裳中,浓烈的檀香涌进他的脑海,烈得他眼泪似黄河决堤。
  老管家追着丞相过来,他此时站在了门外,不敢再上前了。他看到平时威风八面气势涛天的丞相,竟会在这样的雨夜里,抱着一件衣服泪流满面。屋外黑,屋里更黑,孤独如山,负重前行。
  “他去哪了?”丞相问将军府的管家。
  “老奴不知,将军下午回来时脸色不好,一会儿工夫之后又出去了。”老管家惶恐回答。
  丞相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他拎着衣服,垂眸抿唇,神色看不出悲喜,绕过管家到外面去了。管家刚想给丞相送伞去,走到门前,却发现丞相早已不见人影了。
  雨还在下,丞相穿行在雨幕中,衣服浸透之后沉甸甸的,一股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翁渭侨——!”
  丞相没有哪次在这样一座寂静的城市中撕心裂肺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他渴望在转角的地方看到有人策马而来,又或者有人站在背后,对他说:“相爷,我在这里。”
  “翁渭侨——”
  丞相去了花楼,楼里人潮涌动,朝歌夜弦;他去了烟柳成阵的河畔,再次走过那座石桥;他去了北方的城门,门楼飞檐似鹰隼。
  所有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但还是没有找到他。丞相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四下皆是铜墙铁壁般的雨水,帝都像是个巨大的囚笼,他在里面横冲直撞,撞得头破血流。
  这才是他晏翎,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拖着步子走回将军府,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把他的身子碾碎成齑粉,他抬头看了将军的匾额很久,然后在门前坐下。他没敲门,他就这样坐在门前,靠着莲花石柱,听大雨冲刷门前的石狮。
  将军总会回来的,他就这样等着他回来。丞相抱住膝盖,身上尽是雨水,冻得他打抖。怀里那件圆领袍子散发着古朴的檀香,悠远难详。
  城外,雨中的山头似熟睡的猛兽,纵横交错的原野一望无际,空气中浮着淡淡的桂花香。
  有人策马在城外的道路上狂奔,黑色的骏马跑起来像一阵飓风。道路两旁长着萋萋的芳草,茂盛离离,绿杨芳草长亭路,无情不似多情苦。
  将军没戴斗笠,没穿罩袍,就这样骑着一匹马,勒着马缰,在空旷的原野上驰骋。雨水迎面打在他脸上,蒙住他的眼睛,眼前的景象全都模糊起来。
  耳畔充斥着呼啸的风声,嘈杂的雨声,他拼命地骑马奔跑,仿佛在逃亡,要把自己的过往抛弃在脑后。将军喘不过气,愤怒之余,就是海一般的悲伤,跋涉千里,却无人等他回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山路已经到了尽头。将军猛地勒马,站在山崖顶端眺望远方,平原浩荡,川河烟渺,山水路迢。再往北就是北疆了,有无垠的旷野,还有触手可及的漫天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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