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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无月-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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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山早早地便已经换上了凤凰花最后的一点花叶,似是到了尽头的热烈的鲜红,灼灼妖妍的灿烈盛放,熏染的满室素青帐幔的屋子也分外明快起来。
陈陵叫林思端了点心上来,再把屋里伺候的丫鬟尽数遣到屋外,不许靠近,连林思自己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守在门外。门窗大大的开着,偷眼一看就能瞧见他们兄弟两个坐在软垫上说话的模样。
元清章大摇大摆的在他时常休息的榻上躺着,手上拿着他刚翻开一半的书,见他望过来,还是分善解人意的道:“我就在这儿看书喝茶,你们说你们的,我看我的,保准不打扰你们兄弟两个说话。”
陈陵知道说不动他,也只能随他去。转过来先推了一盏甜腻腻的杏仁乳酪奶茶过去,“先喝口茶甜甜心吧。”
见陈慑端着稳重的模样,极有君子风范的喝了一口茶,嘴上还沾着一圈奶胡子,眼底还带着天真。只是这样的天真很快的,就会在今日不复存在。
一封厚实的信件被陈陵摆在桌上。姜黄色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是在角落里盖了一个五瓣桃花的章。陈慑埋头吞了一下喉咙,伸手缓慢的,甚至是带着莫大的惶恐和隐秘的期待拿起信封。薄薄的信封里塞得很满,把信封都撑得臌胀起来,不知道是如何的生平记事,才会有这样厚的一沓纸。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翻弄纸页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安静有规律道后来的越来越慢,又越来越快,渐渐的嘈杂起来。陈陵转开头只是盯着窗外的凤凰花出神,在纸页的倏忽翻动之间,似乎听到了一声极轻微迅速的抽噎。只是那声音消失的太快,像是恍惚之间生出的错觉,让陈陵心头陡然之间柠出一股酸楚。
那封信是他让师兄打探来的,其中的字字句句他都清楚的看过,就是因为清楚地看过,才会知道刚才那声隐秘的抽噎不是他的错觉。只是因为痛到深处,恨到极致,才会有的一缕麻木之外的轻响。
陈慑是月氏贵族……兰德默家的孩子,他的父亲是月氏闻名遐迩的美男子,生就一副玉面郎君的长相。且才华横溢,多情风流,在月氏的王庭中是月氏皇帝最得用的一个文官大臣。若是不出意外,他就会是兰德默家族的下一个族长。
而他的母亲也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同样的是战将世家阿齐勒的后人,家族中即便是女人也一样是保家卫国的巾帼英雄。在南国对阵月氏的时候,大半都是这个家族的人上马厮杀征战。
那一场战役是当今皇帝登基以来面临的最大的战争,月氏地方不大,却民风剽悍,就算是斯文俊秀的酸腐秀才也一样上得了马,拿得了刀,砍得了敌人。这场战争整整打了半年,才总算是把月氏王庭的第一座守城的堡垒打了下来。
为保卫月氏王庭,阿齐勒家族的人几乎死伤殆尽,只留下一个尚在豆蔻年华的孤女。在收复月氏之后,皇帝为表示对月氏顽固抵抗的敬佩之情和宽宏大量,便让月氏人仍旧居住在曾今的个土地上,只是从此之后收归南国版图,不可再称自己是月氏王庭。慑儿的母亲便被封为顺宜公主,做主嫁给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兰德默竹衡。
两人都是俊俏的人,站在一处活脱脱的金童玉女的模样,兰德默竹衡也不是个跋扈狭隘的人,可怜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个孤身一人的孤女,从此只能依靠他而生活,也很是小意温柔了一段时间。
只是顺宜公主终归是阿齐勒家族出来的女儿,做不来那让兰德默喜欢的温柔婉约的女子,自来身上便带着一股军人的悍气。眉目之间也多是爽朗的英气,说话谈吐全然与兰德默想象中的知书达理完全不同。
兰德默觉得女人就该温婉如水,谈吐斯文秀雅,能红袖添香就最好了。可顺宜公主却觉得一个男人,若是身上脸一点儿男儿血性都没有的话,如何配称为一个男人。两人不欢而散,偏两人都是不肯轻易退让的人,彼此之间一个字都不肯多说。越到后来,就越是成为了一对怨偶。
就这么冷脸相对的过了几年,两人连一个屋子都未曾一同进去过,更何况生儿育女了。兰德默家族的人着急,最后不知道是谁想了一个昏招,灌了迷汤,把两人送做一堆,生米煮成了熟饭,有了后来的陈慑。
顺宜公主觉得是兰德默家的人太过阴损,想出这样的法子坏了她的名声,兰德默却觉得是顺宜公主在家人面前嚼舌根,才让家人迫不得已的做了这样没皮没脸的事。一旁还有一个添油加醋的,完全与顺宜公主完全不同的青梅,这事儿便更是热闹了。
若不是还在顾念这他们月氏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月氏,只是一个和南国州郡中的一个,与之不同的,不过是多了一位皇帝亲封的,没什么分量的公主罢了。
就算是出了这样让人脸面无光的事情,也只能把满满的不乐意和苦水往下咽,还得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由此顺宜公主便越发的看不上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认为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她现在该是在校场上,或是马场上自由奔跑。哪里像现在这样身体臃肿,不良于行,还要忍受兰德默家家中所有虚假的关怀。
这样阴郁狭隘,郁结难消,生下来的孩儿便天生胎里不足,瘦瘦小小的若小猫儿一般不好养活,哭声都是细弱的,这就更是不讨顺宜公主的喜欢。在家中,上头几位兄长都极爱护她,向来是当做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养的,养的性子也有些唯我独尊的意味。就算是一朝城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孤苦无依的到了兰德默家,也碍着顺宜公主的名头,不敢轻易得罪她。这样顺风顺水的,只是人生当中偶有一丝波澜的生活,突然有了不顺心顺意的一卷浪涛,便当做天大的事情来委屈难堪。
刚生下孩子,就虎着脸的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的公主府,把兰德默家的人尽数赶了回去,一个人逍遥自在的在府中养了一班中土来的小戏,咿咿呀呀的好不快活。甚至是瞧中了其中一个长相俊俏的男人,拉在自己的房中,做了面首。
兰德默自诩是正人君子,男人红袖添香是自然的,一个女人这样公然的给他戴绿帽子,那就是水性杨花,放荡不堪。
第二十九章:演戏
两个人都是从第一等的富贵乡里养出来的,性子也一样的骄傲自负,此番做法断然是没有再修好的可能了。兰德默面儿上是谦谦君子,内里却一样是骄横自傲不下顺宜公主,对这个一生下来就预示着风波不断的孩子更是厌恶起来,怒气冲冲的叫下人把这个孩子抱过去扔给顺宜公主。
当时的顺宜公主正在温柔乡中沉醉得不知今夕何夕,对这个抱过来的孩子只是冷冷的瞟了一眼,像是再看一个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的臭虫一般,冷淡而又轻飘飘的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看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快把他拿得远远地,别再我面前碍眼。”
这个孩子像是知道自己的娘亲不喜欢他一样,陡然之间哭起来,唬的抱着他的婢子慌慌张张的都来不及捂住婴孩的嘴巴,那一声声尖利的哭叫便在华美的庭院之中响彻云霄。
顺宜公主是个妩媚英气并存的女人,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曾经也随父兄在战场上厮杀。面对这样的一个让她厌恶的小小婴孩,根本没有任何的怜惜之心,有的只是对他的厌恶与冷漠。
“若是你再不把这个小孽障抱回去,我就一鞭把他抽成一滩肉泥死在你怀里,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回去交差。”
信纸上用潦草的笔迹书写了当时顺宜公主的这句话,连成一串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浓重的不满与厌恶。只是这样的单薄的厌恶,如何比得上现在陈慑万分之一的痛苦。
风声呜呜的垂彻高台的镂窗,如泣如诉恍若幽咽的哭腔。陈慑木着一双眼睛愣愣的坐在软垫上,明明有热暖的日光照在身上,可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泡在数九寒天的冰窟窿之中,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沁凉的寒气。
陈慑用力抓了抓胸口上的衣服,那印在胸口上的苏寒三友的图样被五指攥得张牙舞爪,尖刺刺的竹叶似是要突出指节之间,狰狞叫嚣着的要把人的眼睛都刺伤。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呀?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待我?”陈慑颤抖着声音,一双眼睛像是破碎的琉璃,轻轻一碰就崩散四碎。自喉咙里夹着心头血吐出来的疑问,像是也锥刺在陈陵的心头上,让他喉间哽咽,不知如何劝说。
这样的血淋淋的真相,即便是重来一次的陈陵也不见得能心平气和的安抚接受。更何况,是一个还在少年的孩子呢。
陈陵揽着幼弟的肩膀,轻拍着的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温柔,一如昨日,“慑儿不怕,这样的爹娘,无须为他们说上心难过,更何况你若不是因为有这样的爹娘,我如何能有你这样的可爱的弟弟。他们这样的厌恶你,并不是你的错,根本在于他们的心,早就已经没有父母该有的柔软温柔。”
桌子上的纸页被风吹得簌簌饭费,宣白的纸页上隐约的还能看见一点湿透的泪滴。陈陵慢慢的劝说,声音淙淙流水一般的安稳人心,很快的在怀中颤抖的肩膀便平静下来,只是头仍旧是埋在陈陵怀中,只露出一个桀骜的发旋,让陈陵忍不住的伸手点了点。
被微凉的指尖在头顶敏感的发旋之中轻轻触碰,惹得陈慑随着抖了两下,这个样子像是埋头不顾尾巴的傻狍子,让陈灵忍不住的更像逗上一逗。
坐在一旁的元清章不悦的眯了眯眼睛,手上的书册被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捏了一下,书角不自然的皱了一下,很快的又被指头放开。
这天下真真是卧虎藏龙,小小的禹州城里,先是出了一个隐藏多年的,打一个喷嚏都能让江湖中人胆战心惊的乌越宫的宫主大人。现在又多了一个惯会装模作样的月氏贵族的后人,还有一个,隐藏在暗处,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的女人。小小的一个陈府,就引来了这么多的百年难得一见的人齐聚在此,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你们两个倒是泪水流得欢,还得小心在外窥伺的眼睛。”元清章意态悠然的自矮榻上下来,光脚走到陈陵身边坐下,伸手一挥便把打开的窗扇合上,惊得外头坐着快要打瞌睡的林思一个激灵的坐起来。
陈陵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元清章,疑惑地在心中猜测,这好端端的,怎的看起来像是十分不快的模样。
元清章自然是不高兴的,这不高兴的源头就在现在还埋在陈陵怀中的小鬼身上。伸指调笑一般的点在小鬼的头上,语调不知怎的,竟流出一丝隐隐的威胁来,“你是月氏贵族的后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不凡的英气倔强。我观你平日里,也不是一个喜欢撒娇爱哭的小鬼,怎的这会儿子倒是爱娇的难受起来了?”
元清章颇有深意的轻声咬着字儿道:“你与你那父母自生下来起就未曾见面,要说这感情深厚,也该是和你现在的母亲感情深厚些吧。这难过的情绪还是收着一点儿的好,要不然哪一日被你母亲撞见了,不知道又要如何伤心难过呢。”
这话说的一点儿情面都不留,陈陵飞了一个眼刀过去,手指暗暗地掐着元清章的腰身,眼睛眯着不许他再说话。元清章却喜滋滋的转手就把他的手一个的包在自己掌心里,慢条斯理的揉捏着捂在掌中的手指,只是一双眼睛仍旧是极具压迫感的盯着埋着头的陈慑。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色越来越大,装模作样的本事炉火纯青,若是当初的沈流意能得这小子的三分真传,只怕现在的乌越宫也不至于要被夜游宫隐隐压过一头去。
他的伤心也是真的伤心,只不过那样的脆弱的感情不过一瞬,很快的就若风拂水面,波平无痕。后来的难过的嘶哑质问,和那摇摇欲坠的伤心欲绝的模样,就是装出来的了。若不是他眼明心亮,一直关注着这边儿,只怕也会被糊弄过去。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毫无造作痕迹的演戏的本事,和沈流意也不惶多让了。
不知道是被哪一句话触动了心事,陈慑心中微微一颤,揉着眼睛羞涩的抬起头来,对着陈陵哑着嗓子,双目涩然通红的道:“是我一时失态,让哥哥但心了。我今日······有些累了,就不陪哥哥喝茶,这就回去了。”说罢也不等陈陵起身相送,就急急忙忙的揉着眼睛的跑出去了。惊得趴在栏杆上看小丫鬟踢毽子的林思一个趔趄,差点儿扑下去。
“他感刚刚收了那样大的打击,你缘何要这样严厉的斥责他?好好说不就是了。”陈陵收回自己的手,捻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被甜腻腻的塘陷熏得齁甜,赶忙端起一旁晾着的清茶压一压,才算是缓了过来。元清章笑意俨然的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活泼样子,帮着顺了两下背,又添了一盏热茶给他。
“你只怕小瞧你家里人了。”元清章眼眸微微闪动,口中轻描淡写的道:“你母亲一看便是一个心性坚毅的人,你不在家的这些年,她要一力支撑整个陈府,又要提防着四面楚歌,到了现在仍旧是这样完完整整的样子,你就应该知道被她一手教导出来的孩子,不是一个心性软弱的人。那些个柔软脆弱的模样,不过是用来讨你欢心的把戏罢了。”
“讨我的欢心?我有什么可值得讨好的。”陈陵鸦羽一样的眼睫低垂下去,淡色的嘴唇压在瓷白的杯壁上,叫元清章一时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这茶盏更白一些,还是这唇更润泽一些。
“你值得讨好的地方多了去了,别说你自己不知道,戚梦棠是什么人,你比我们更清楚。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我想对你说一句话······”元清章捏着他的下巴,把脸掰正的看向自己,眼眸之中并无什么暧昧无状的似真似假,只有纯澈真挚的爱重,“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无论你变成何种模样,我都只要你。”
这样的情话,这几月在耳边已经停了不知道多少,只是每每听到,还是会让他心荡神驰、嗫喏了半晌,陈陵才转头离开他的手指,低垂的眼睛雾蒙蒙的印着桌案上一丛开得艳裂的凤凰花,浅黑的眼膜上晃着一层暧昧的微光,叫人捉摸不清掩藏的真意。
“世事无常,你与我相处不过几月,你又能知道我多少呢。”
元清章深深地看着他,并不多言,“我就是知道。你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这样的话,他不敢问,也不想问,怕得到的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轻薄的答案。
窗外有羽毛雪白的鸟儿扑啦啦的扇着翅膀飞过,落在窗台上一根雪白的长羽,被一双手狠狠的挥了下去。
“宫主,刚才五公子眼睛通红的从苍月山回去了,之后便闭门不出。五公子警觉敏锐,奴婢不敢靠的太近,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日头渐渐地偏到正中,慢慢炙热的日光在小佛堂笼下一片亮至苍白的光影,照得供奉在佛龛里的慈眉善目的菩萨,也有几分恍惚的冷漠。
一个纤瘦的背影跪在佛团上潜心祝祷,听见丫鬟细声细气的柔甜语调,也不过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等着丫鬟腿都跪的僵疼的时候,才听见那人传来一声极淡的吩咐,“他那里自有人盯着,你不必去管,只需好好儿的替我盯着苍月山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的,都要向我汇报。若有一丝纰漏,你就回去伺候圣主吧。”
圣主二字,让丫鬟惊惧的抖了一下,诚惶诚恐的忙俯身恭敬道:“必不负宫主大人的吩咐,奴婢一定尽心竭力。”
“嗯,回去吧,好好伺候。”
“是,奴婢告退。”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佛龛遮挡的背后才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高大的身影掩藏在重重帐幔之中,只有一道低沉醇厚的嗓音降落下来,“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在这里扮贤良淑德的贵妇人?”
第三十章:背后
跪在佛团上的人慢慢的站起来,手上挂着的一串海石花珠串,在日光底下溜出一绕晶蓝的的光。鬓边簪着的一枝飞仙舞云的珠钗上垂落下来的两股水晶流苏沙沙作响,末端缀着的几滴水珠模样的红宝在耳际摇晃出鸽血红一般的红晕,衬得雪白的一张脸仿佛多了几分浓重冷厉的血气。
刘氏转头冷冷的瞧向站在帷帐之后的人,米黄的纱帐重重叠叠的掩盖了那人的身形,只是依稀看着是个身材伟岸的男子。被风吹卷出来的一角绯红的袍角上有一抹绚丽的暗纹金光一闪而逝。
“你不是潜居宫中,闭关修炼么,怎的今日突然之间有兴趣到我的地盘上来了。你这样悄无声息的出来,不怕肖氏那个贱人找不见你,又给你难堪么。”刘氏现在脸上早没了陈陵熟悉的温柔和缓的笑意,眉目间笼罩着森然的冷厉,一双略有些狭长的睡凤眼之中凝聚的都是锋冷的冰棱。
男人低声笑起来,似乎对刘氏这突然之间的变脸很是感兴趣,掩藏在背后的手慢慢的伸出一只,苍白的有些透明的腕子上狰狞的开着一道血红的口子,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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