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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金鳞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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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夜深,蒋呈帛才起身离去。因顶着公干的名头,也不好让人知晓他行踪,便连夜赶回北平去了。
蒋呈衍送走了大哥,料想慕冰辞该睡熟了,也不去打扰。自己回房洗了澡,全无一丝睡意。便穿着一身宽爽的对襟功夫衫裤,在后院小花园里,一个人踱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天色由幽暗的深黑,转为淡墨色黛青,竟已至破晓。
蒋呈衍恍如不觉,背手而行,绕过园子小门,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蒋呈衍,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一瞧,慕冰辞站在小门下,也穿着牙白的睡衣。
蒋呈衍三两步走过去,脸上摆了个温淡的笑,拖起慕冰辞的手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天色黑幽幽的,即便近身相贴,也仍看不清对方面目眼神。慕冰辞轻轻叹了一下道:“我不是起这么早,我是一夜没睡,一直在等你来。我看你大哥找你,好像有什么紧要难办的事,我想着,你每天都这么累,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只想等你来了一起睡。”
慕冰辞说话带点鼻音,听着是有些着凉了,闷闷地道:“蒋呈衍,你大哥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蒋呈衍笑着摇了摇头,揽着慕冰辞后背把他拥在怀抱里,低头在他眉心中间轻轻落了一吻。“没有的事。你带给我的都是快乐,怎么会是麻烦。来——”握着慕冰辞手腕,慢慢地沿着竹间青砖路往花园深处走。“陪我说说话吧。”
慕冰辞立即高兴起来。“说什么?”
蒋呈衍道:“冰辞,我跟你说些正经的。你对我和你当前这样的关系,有什么想法?”
慕冰辞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都给你那样、那样子——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喜欢你啊。”
两人慢慢走进一座园子角落的中山亭里。这亭子建在园子两面墙的夹角处,有一面外头堆以假山,只留进入的一面,做了几十级台阶。亭子里坐刻一张梨花木的圆桌,配以一对大理石面的凳子。从外头只看到竹林萧萧,须得拐入大半个圆径,才见得这样一个僻静休憩地。
蒋呈衍在一张凳上坐下,拉着慕冰辞顺势坐在自己腿上。“冰辞,你能喜欢我,我不知道多少高兴。可是啊,你年纪还小,你总不能一辈子稀里糊涂跟我这样厮混着。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你要怎样呢?”
慕冰辞听惯了蒋呈衍平日里花言巧语,不知他怎么今天突然发了神经,说这些老气横秋的家长话。不由直皱眉道:“蒋呈衍你在说什么?什么厮混,什么后悔,你究竟把我跟你的这层关系,看作了什么?要是我哪天不想跟你一处了,那——那我也会直接跟你说。可就算有那一天,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啊。毕竟眼下这时候,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
蒋呈衍静静听着,慕冰辞单纯的一份心思。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只觉得怀里这暖融融的身体贴着自己,这一份不带隔阂猜忌的信任,宛如上天恩赐。便默然拉过慕冰辞一只手掌,低下头,虔诚地在他掌心里,印下一吻。
黛青的天空又透白了一些。初秋的破晓时分,已有偶忽一两声清脆的鸟啼。
慕冰辞咬着下唇看蒋呈衍亲吻他手心,拿另一只手扳起蒋呈衍的脸,端视了良久。忽然侧转过角度,把嘴唇贴着蒋呈衍的,细腻忘我地跟他交吻起来。
第30章 Chapter (30)
在慕冰辞这里,一头是姐姐那边三不五时走动,去看望小外甥女。一头与蒋呈衍关系融洽亲密,小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顺滑至极。
很快离蒋呈帛夜探上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蒋呈衍依然每天都很忙,慕冰辞不再跟着他做尾巴尖,而是听了慕沁雪的话,认认真真思考起来,自己也要做点什么事,总算是做腻了一条又肥又懒的寄生虫。
不过认真想起来要做些什么事,对学成归来就一直游手好闲的慕冰辞而言,还真是件挺头疼的事。一来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二来,慕冰辞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对什么有兴趣。若是单凭本事,好像也只能去什么公司或者政府机关里头做个英文翻译。慕沁雪把这事托付给蒋呈衍,蒋呈衍肯定不愿意慕冰辞接触蒋家那些黑市生意,思索了一番,干脆在银行里加了个外宾部经理的职位,还是把慕冰辞安置在可控范围内。
慕冰辞倒也高兴,虽说那个职位其实是个闲职,外宾部业务是由总经理全权负责的,但能够有份听起来一本正经的事做,也觉得新鲜好玩。
这样一来,蒋呈衍更觉方便。因他也不用操心自己一转身,慕冰辞又去四处溜达闯祸。赔钱事小,万一叫巢会寻仇伤及慕冰辞性命,那他单跳黄浦江也是不够,还得再自己饮一排枪弹算完。慕冰辞在银行乖乖坐班,虽然总经理时时抱怨他不干正事,对蒋呈衍而言,却是再放心不过了。
总经理老万第五次跟蒋呈衍投诉慕冰辞开会老打瞌睡,蒋呈衍笑着点了点头:“万经理辛苦了,下个月开始,你的月薪上调三成,年底分红加一成。慕经理那边,只要他不砸你的业务,他爱干什么,你都当没看见。”
老万张了张嘴,头脑里轰一声炸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喜的。装瞎这技能敢情比他的业务管理技能还好使,靠这个就噌噌地往上加薪水。老万鼻子里喷出两团浊气,挤出笑脸万分诚恳地答应了蒋呈衍的要求。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另外一边,巢会这个月来是声名鹊起,几乎天天有不同的新闻登上报纸头条,传得人尽皆知。每隔几天申报和大公报最大版面的报道,都是有关巢会的内容。譬如巢会在哪条暗巷里的烟馆抽鸦片抽死了人,哪家娼馆的□□被残杀了,哪家赌场暗中放高利贷致人家破人亡等等,花样是天天翻新,都不带重样的。搞得阎罗头痛无比,派人暗中追踪记者采访,结果又闹出暗杀了一个记者的大事。
一时间上海本埠人人自危,似乎从前都没留意过,自己生活的地方竟然窝藏着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组织。而租界的洋人,也对此十分警惕,工部局一个月内连发两次通告,澄清洋人管理的机构绝对不会与这样的黑恶势力有任何合作和牵扯。并承诺巡捕房会加强巡检,务必减少这类组织对租界民众的危害。
青帮码头的小洋楼里,蒋呈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码头上忙碌景象,听到身后推门声,杜乙衡进来道:“三哥久等了。”
蒋呈衍转身来略一颔首:“不久。坐吧。”
杜乙衡坐在沙发下首,倒了一杯茶推给蒋呈衍。“巢会的事,三哥都知道了吧?”
蒋呈衍晒然一笑:“怎么能不知道。乙衡,这个事你做得非常好。先前让你找阎罗的茬,如今一章章都派上用场了。阎罗不是喜欢现眼吗,我们正好捧捧他,好让他实至名归。”
杜乙衡道:“是三哥筹谋得好。阎罗本来就是干那些营生的,只不过不这样给他炒热了,除了那些受害人家属,别人都不会把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罢了。”
蒋呈衍道:“也怪阎罗自己蠢。他做的那些事,是能放到明面上家喻户晓的吗?他倒不怕骇人听闻,竟还去作巡捕房的筏子,想着行官家正道的职责来找我寻私怨。他也不想想,往近了看,清廷后来那个义和团,枉做慈禧鹰犬受召,最后是什么个下场。”
杜乙衡道:“现在巢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听闻前几日又有学生□□,要求租界政府清理这类恶贯满盈的组织。这下子工部局又要头疼了,刚压下了工人罢工没多久,又闹起了学生运动。”
蒋呈衍冷笑道:“我就是要这样的结果。再过几天,我再给杨天择送一剂猛药,保他神清目明,知道谁是不可以惹的人。”
杜乙衡道:“三哥还有什么后招?”
蒋呈衍道:“现在巢会红遍本埠,民众知道这个组织恶行累累,自然对其口诛笔伐。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果他们知道,这样的一个帮派,竟然是巡捕房任命的城市巡逻队,是履行官家正义的警卫队,民众会怎么想?”
杜乙衡恍悟道:“我明白三哥的意思。三哥最终想要弹压的是巡捕房!如果民众知道巡捕房竟然和阎罗勾结,肯定会闹得更厉害。一方面巡捕房摆脱不了受贿于阎罗的嫌疑,另一方面,工部局上头为了自证清白,必然要把巡捕房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就是海水潮退,谁光腚谁遛鸟,想遮也没地方遮。”
蒋呈衍笑道:“话糙理不糙。我已经准备了一出好戏,到时候,就让杨天择徐旻之流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身后还有商会,租界的商人要是知道他们上缴的利税,被工部局拿来养巢会这样的恶势力,他们能不能善罢甘休?谁的钱不是辛苦钱,商人从来低贱,他们还不趁机出这口浊气?”
“杨天择利用巢会镇压了罢工,我就要让他们知道,巢会能为他镇压罢工,也会为他带来无穷后患,引起规模更大的群体运动。这一把博弈,杨天择毫无胜算。”
杜乙衡道:“但听三哥吩咐。最好能把巢会彻底瓦解,省得阎罗那老贼,一天到晚给老子闹心。”顿一顿,又想到什么,“对了三哥,这么重要的事,锡林怎么不来?他都在忙什么?”
蒋呈衍道:“锡林有他自己的事。最近的事,就不麻烦他了。”
杜乙衡点点头。又跟蒋呈衍汇报了一些码头的事,直到饭点才把蒋呈衍送出门。
蒋呈衍坐车直驱金城银行。正好还在饭点,职员们都出门吃饭去了,只留下大堂的接待员在等轮班。那接待员认得蒋呈衍,以为董事长突然巡访有什么紧要事,连忙迎上来打招呼。蒋呈衍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喧嚷,只问道:“慕经理在吗?”
接待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经理说的是外宾部整天混吃等死的那位,心想正好让董事长撞见他不务正业,说不定就会解雇他。“慕经理还没出去吃饭呢,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头。”
当然,他是在办公室里睡觉。还没出去吃饭,是因为他通常都会等所有人回来上班后出门,然后在洋人的西餐馆喝一下午的咖啡。
接待员盘算着如果董事长问他,慕经理怎么没去吃饭,他就准备把慕经理的行为合盘托出,告一个背后小黑状。谁知蒋呈衍听说他没出去,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知道了”,就直接上楼去了。
外宾部的办公室是临时腾出来的,把原本老万负责外宾事务时的接待室改成了慕冰辞的办公室。
蒋呈衍走进去,看到办公桌上空无一人,扭头一看,慕冰辞两腿交叠搁在茶几上,整个身体斜躺在沙发里,正在睡觉。不由好笑地过去,弯腰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慕冰辞很快憋醒了,睁眼一看,竟是蒋呈衍,高兴得撑起来,抬起手臂就给了他一个挂壁式拥抱。蒋呈衍笑着亲了亲他,道:“半年前在你家刚见面,你就给了我一鞭子。现在对我却是这样热情,让我觉得你对我喜欢得不得了。”
慕冰辞道:“没错,我就是不得了地喜欢你。怎么,你还不乐意?”
蒋呈衍道:“我敢不乐意吗?我要是不乐意,你还不拿鞭子把我抽死啊?”
慕冰辞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好像是我对你威逼胁迫的一样。难道你是因为怕我,才跟我一起的吗?”
蒋呈衍道:“那自然不是。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跟你一天天地过日子。不过冰辞,你那时候老说我长得像戏子,分明嫌弃我,现在却又是喜欢了我什么?”
慕冰辞望着蒋呈衍那细白面容,想了想道:“我并没有嫌弃你。其实,我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不过我喜欢你,却不是因为你好看,也没有喜欢你什么。要是因为你好看,你有钱,你惯着我——我才喜欢你,那说明我对你是有要求,我这份喜欢,是有条件的。可我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硬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蒋呈衍笑着叹道:“幸好是我先遇到了你,要是让别人先遇见你,你这一腔纯良心思都给了别人,不是要把我艳羡死吗?”
慕冰辞笑道:“那可不。我觉得你遇到了我,的确是件幸运的事。那你还不快请我吃饭,我要饿死了。”
蒋呈衍笑着亲了亲他,抓起他的外套跟他一同下楼。
接待员目瞪口呆看着董事长跟慕经理有说有笑一同下来,在楼梯中间,董事长还亲手给慕经理穿上外套。接待员苦恼地想着,为什么慕经理这样的蛀虫居然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第31章 Chapter (31)
民国十六年十一月中,上海爆发了一连串规模庞大的抗议□□。首先是学生罢课,巡捕房出面拦阻,结果有印捕挨不住人群冲击,怒而向学生开枪,当场乱枪射杀五名学生,伤及三十几人。
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紧跟着整个上海本埠的商人纷纷罢市,商人自发组织队伍到工部局门口静坐,要求当局撤换巡捕房总督察杨天择,彻底清扫恶性组织巢会,并要求工部局以总裁费信淳为代表的高层登报向死难学生道歉。
民意之愤怒如惊天浪涛,一下子就把整个城市席卷淹没了。
而事件的起因,是一桩普通不过的银行盗窃案件。
这家银行在上海这样的通都大埠一点儿名气也没有,平常往来的客户大多是做传统老生意的贩户,日常业务量并不大。银行因此作出了裁减职员的打算。这事尚未落实,就被底下几个职员悄悄知道了,便有两三人抱团商量,与其被东家解聘,也不过得赔个把月的薪水。不若趁还在职位,临走前大搞一票,好歹抵个十年八年的生计。
这几人一合计,到底动心。几个人里应外合,盗了银行里几个平日业务出入不太频繁的保险箱。
巧就巧在没过得几日,正当这几人就要离职之际,某位不常往来的客户忽然来银行销户,要提取保险箱内一应钞票金银。这业务是银行理事亲自接待的,手续齐全,把客户带到保险箱一看,钞票黄金少去七八成。客户当场大怒,理事又怕担责,立即报了巡捕房。
探长高飞带人过来一一排查,就查到了那几位职员头上。这几人必然就给拿住关押起来审讯,那保险箱的归主和里头财物,当然也是掌控在巡捕房手里,轻易不会给外人知晓的。但那几人其中一个心眼颇多,知道盗窃这事若遭捅破,自己难逃劫数。于是在排查期间给家人留了封信,交待若是自己被拿,就把信交给各大报社。
等到巡捕房一审讯,一条惊天新闻就把整个上海炸开了锅。
原来那保险箱的归主中,有一人正是巡捕房总督察杨天择。而杨督察的保险箱内财物不多,却尽是地契和让渡书。分别有上海的别墅两栋,和两家地下钱庄、一家烟馆的所有权让渡书。让渡人正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巢会当家阎罗。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本来阎罗就在风口浪尖上,与他有关的事,各大报社都争相报导。黑恶流氓与官家正道的巡捕房勾结,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为了抢头条,各报社几乎在天没亮就加急赶印报纸,等到太阳在窗户边露脸,这消息早已晒化在太阳底下。
这下子把上个月工部局连发两次澄清当局与巢会绝无合作牵扯的通告,直接拍回了工部局脸上,如同两个大头耳光,扇得工部局鼻青脸肿。
工部局一得知此事,费信淳震怒,立即召开董事会,并诏令巡捕房的上层机构——警务处直接派人接管银行盗窃案,务求公正审理。同时要求警务处严查租界各大捕房,一并处理了十几名利用职务之便侵占贪贿的探长巡长。杨天择的经济问题自然一查到底,由此又牵扯出工部局上层华董徐旻与其交涉不清的财物往来。
警务处迅速处理该起事件,从上到下彻查当局所有部门,但机构内的流程和详细探查仍需费上不少时日。民愤却如滔天巨浪一下子席卷而来,尤其是青年学生最为激进,案发后三五日已组织上千人街头□□,直指工部局监管不力。巡捕房不得已整队维护治安,却因枪杀学生引起了其他社会群体更激烈的抵抗反对。
社会运动在深秋末梢的余热里发酵,惊涛冲天。由罢学罢工罢市引发的动荡几乎令整个城市陷入瘫痪状态。工部局被倒逼自检,从上到下整顿一清,半数的机构处长都落了水。
自租界成立至今未遇这样的危机,费信淳羞愤欲死,向社会公布此案调查结果的同时,要求学务处和工社处调停学生工人运动,依法律处置向人群开枪的巡捕。同时亲自约见上海总商会主席蒋呈衍,恳请总商会出面调停罢市运动。
费信淳在工部局大厦议会大厅与蒋呈衍交面握手时,认出这人就是前不久在北四川路电影院撞见的那个人。蒋呈衍冲他淡淡一笑:“费信淳先生,再次幸会。”
费信淳自然是先想起了电影院那尴尬一面,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握住蒋呈衍的手,以洋人特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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