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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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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自己未曾料到,背后那人想必也没料到,他竟会因为在蜀王府中见到个人,心神大乱之下,失了手。

往事过眼云烟般,分明许久不曾想起,在踏入天门的那一瞬,全都涌进脑海中,好似自己从未离开过此地。
寻洛抿紧唇,努力分神去考虑庄九遥的事,想将这种不断下沉的感受驱逐出心。

没一会儿,带他进来的人已停下,转头道:“公子,门主在里头等您呢。”
寻洛忽地有些想笑,这些人如今还叫自己“公子”,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害怕,亦或是习惯了而已。
他瞥了那下人一眼,面无表情。下人目光与他撞上,慌忙埋下头,轻声又喊了一声:“公子?”

寻洛没再理他,抬脚入了那厚重的朱红大门,又从右穿过了刻着鱼戏莲叶图的影壁,站在了正房的台阶之下。
他回了回头,望见从小看到大的高高院墙,又正过头来,掀起袍子跪下:“属下天衍,拜见门主。”

过了许久,堂中才传来个男女莫辨的声音:“进。”

这院子从前是天萝住着的,寻洛相当熟悉,几乎每一日天萝都要见他一回,那地上的砖,指不定都被他跪出痕迹了。
进了堂中却没见着人,只右面厢房中传来一个声音:“这里。”

寻洛不露痕迹地压压心头的躁意,抬脚进了那屋子。

甫一进门便是个屏风,屏风后头挂着珠帘,珠帘后头高高的座椅之上端坐着个人。
他绕过那屏风跪下。

沉默许久,门主才开口:“抬起头来。”

寻洛闻言抬头,透过珠帘的缝隙瞧见那人也穿着大红袍子,忽地便有些恍惚,觉得台上坐着的,分明是生养自己的那个人。
那张脸堪称绝色,却是未曾见过的。

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皆与他声音一样,瞧不分明是男是女。

“知道我为何要亲自见你么?”门主问。
寻洛坦然答:“不知。”

台上之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六盘山一趟,辛苦了,拿上来吧。”
天门里头每一回决斗皆有人在暗中监视,寻洛自是知道的,因而他未曾迟疑,将那收在锦囊中的蛇骨拿出,双手举起。

门主手一抓,那锦囊便从珠帘缝隙间飞了过去,落在他手心。
“这可是个好东西。”他笑,“天衍,我不知你重回天门怀着什么心思,是想为天萝报仇,还是为权力而来,我皆不关心。不过作为现任门主,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行事时要三思。”

“门主大可放心。”寻洛面不改色,“替天萝报仇,这可真是笑话了。至于权力,我拿来也无用。只不过门主已是门主,而我除了当刺客什么也不能做,与其等着门主行事,不如自己来。”
他顿了顿,忽地一笑:“谁不想活着呢?”

台上人笑起来,声音极刺耳,末了才道:“好,很好,朱雀堂主果真没看错你。”

又陷入无边沉默,风不知从何处入了这屋子,掀得珠帘摇摇晃晃。
台上端坐的人声音冷淡下来:“圣上下了令,要个人护着蜀王,容不得出错。我想了想,这门中人大多只知杀人,不知救人。”

寻洛心头一紧,想起巫阳说过的话。
门主无比刺耳的声音又响起:“往后你便跟着蜀王吧。”

在天门命令下达之前,他是蜀王的护卫,而后的命令一来,他也不知自己的剑会指向谁。

“是。”寻洛应了一声。
“张嘴。”

他顺从地张开嘴巴,立时便有一粒丹药进了喉咙,门主便笑:“生在天门,便一生都只能在天门,可你却差一点点就逃脱了。”
寻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轻声道:“差一点,终究不还是败在那一点上么?天萝没死,门主不安心,我同样不安心。逃脱这事是门主说笑了,天衍与天门,本就是共存亡的。”

门主站起身来:“哟,变得这般会说话了?从前谁不知,公子你是天门里头最软硬不吃的人,瞧起来竟也是因了背靠娘亲么?”
他尖利地笑起来,声音刮过寻洛耳心,留下难忍的毛刺。

“记着每月来一回,这回的新蛊可费了我不少神呢。”
“是。”寻洛低声答。



庄九遥已回京近一旬了,萧渊一直未曾说要见他,倒是萧玥来了几趟,不过也都略坐坐便走了。
若是萧瑜还在京中,定然也是要来看望的。

这一日正午,庄九遥在院中树荫下坐着,萧玥又来了。

一听说他这病其实没能根除,时不时仍旧要病发,萧玥显得十分着急,不停追问那往后该怎么办,庄九遥笑一笑,十分无所谓:“阿玥莫挂心,三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起码得先看着咱们阿玥纳了王妃啊。”

萧玥便揉揉鼻子:“我还不想想这事呢,三哥你怎么同我母妃一般?她连天地拿些画册给我瞧,我都瞧烦了。”

“贵妃娘娘这是担心你呢。”庄九遥摇摇扇子一笑,“三哥可羡慕了。”
萧玥一笑:“不与你说了三哥,我跟子显约好了去京郊骑马呢!”

他说完便跑,庄宁儿站在旁边,轻声问:“公子,齐王说的子显,莫非是那赵相国家的独子?”
“是啊,上回来人禀报时你不在。”庄九遥伸了个懒腰,“这两个人年龄性情皆相仿,来往密切又从不避人。你都分辨不出他是太不聪明,还是太聪明了。”

庄宁儿愣了愣,没说话。

午后萧渊终于召见了庄九遥,父子俩关系虽略有缓和,一见面却还是有些生硬。
刚行完礼,萧渊还未问,庄九遥立时开了口,自个儿把一路过去遇到的事通通说了。

其实即便他不说,也自有人早向萧渊汇报过了。
不过他亲自再说一次,终归是不一样的。

萧渊听完沉默了许久:“你的意思是,现任武林盟主有问题?”
“也不一定。”庄九遥想了想,“武林中人不都这般德行么?总想着要更强,也能理解。父皇莫为这事忧心,您政务繁忙,江湖事让江湖人自己解决吧。况且太子殿下不已去了么?”

这话说得完备,萧渊有些惊讶,似乎是觉得这不像是会从他口中听到的话,于是忖了忖:“阿瑾,你对待江湖中人比较有经验,要是父皇让你去帮衬一下太子,你可愿意?”
“别别别别!”庄九遥立马道,他弯起眼睛,“父皇您饶了儿臣吧,让儿臣去江湖里头捣乱还行,真要让儿臣去解决事情,那可不是火上浇油么?”

萧渊顿时有些生气,也说不清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怎么地,半天才吐出一句:“还好朕并未对你抱什么期望,要不得被你气死!”
庄九遥又笑一笑,萧渊接着道:“那江湖中事若不想打理,刑部那边缺了个人,等你身体好了……”

说至此处,见庄九遥仍旧是无动于衷,他干脆说到一半停了,一甩袖子:“得得得,回去歇着吧,免得在跟前儿惹人生气!”

庄九遥笑道:“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起身退了几步,正想转身,萧渊又叫住他:“等等!”

“嗯?”庄九遥停下,“父皇还有吩咐?”
萧渊手指扣着前头案面,道:“朕遣人给你找了个侍卫,往后贴身跟着,有什么也好防着点儿。”

庄九遥笑:“父皇是想看看儿臣每日里都在做何事么?儿臣自己讲给您听便是了。”
眼见着萧渊又要生气,他笑嘻嘻又道:“父皇别气,儿臣说笑呢。儿臣病秧子一个,堪堪保住一条命,也不知何时便要去了,谁想不通来害儿臣啊?侍卫拿来做什么?”

萧渊摇摇头:“你放心,那人不会直接来朕跟前儿汇报什么,只是确保你安全而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小时我若……算了,去吧。”
庄九遥垂了眼,掩住情绪,拜了一拜:“多谢父皇。”






第72章 情理之中
寻洛从门主房中出来,被人带着回了自己当初的院子。按照门主的意思,他要在这旧处住一晚,第二日晨起直接去蜀王府。

整个天门在他记忆里,好像二十多年来皆是这么个样子,从未有过改变。寻洛本以为自己在外行得足够远了,一回到这院中,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自己根本就未曾离开过。
隔壁似乎仍旧在施刑,尖叫声不绝于耳,然而没多时已连喘气声也听不着了。

要说这院子真的有何改变,那便是院中的牡丹尽皆枯了。

初始几乎灭顶的压抑感散去之后,换作沉甸甸的麻木缀在心头,倒是不难忍了,只要不去细想。
人与这世间皆是容不得细想的东西。

屋子想必是早让人打扫过了,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干净空阔得如同他早上才起身,刚刚练了剑回来。
下人沉默地过来,要伺候他沐浴更衣,他摆了摆手,屏退了人,自己走近了那屋侧的木桶。

出来也未碰过放在旁边的衣物,仍旧是穿了那身旧的,天青色。
庄九遥的。

发了一回呆,天黑尽后便和衣躺倒,却一夜未眠。

第二日清早,用过早饭之后便有人等在房门口了,他让过了下人的手,自己提起包袱,头也未回一次,出了天门。
到了蜀王府的侧门,看见那处已等着个老管家,上了前去。

天门里头的人行过礼便告辞了,那老管家欠了欠身子,说了句“请跟我来”,便一路上再未开过口。
这沉默正好合了寻洛的意。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行着,穿过几条回廊和别院,路过了一处高阁,到了蜀王府的正院中。

这院子极宽敞,四处皆是老槐树,绿得还不算多盛,却也隐隐有了夏日的气息。花台中石榴开得浓艳,绿枝中间火红的一片。
清静得紧,也热闹得好。

管家指了指槐树底下那石凳子:“您且先坐着,老奴去叫王爷。他这会儿应当刚起呢,宫里又正好派了人出来,也还有些事要说,估摸着得有一会儿才能过来。见过王爷之后,会有其他人来引您去住处,都收拾好了,就在王爷的正房旁边。离他近些,这也是上头的意思。”
寻洛点点头:“多谢。”

待那管家走后,寻洛却并未坐着,只是细细环视了周围一圈,而后双臂抱起,靠在了那石凳旁的大槐树干上。

蜀王爷的名头他不是没听过,荒淫无度,除了享乐而外一无是处,还是个有龙阳之好的。
龙阳之好,想到此处他忽地勾了勾嘴角。

转瞬又静了心。
面对整个京城对这王爷的共同认识,寻洛一向无甚特别的感受,哪怕那一年是因了刺杀他而被追杀,也未曾觉得这个人与自己有着丝毫联系。

不过是世间无数的,与他不相干的人,其中一个,仅此。

他与这世间的关联,从前靠着与天萝锁在一起的命来维系,如今是靠庄九遥来维系。
要保护谁要刺杀谁,他出于以往的习惯,其实并未有太多想法,不过一件任务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正房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声响,寻洛等了一会儿,仍旧是垂着眼,但是慢慢站直了身子。
一群人的脚步声悠悠过来了,直到视线里头出现了一双金线绣着云纹的靴子,他才跪了下去,埋头行礼:“参加蜀王殿下。”

面前的人未曾出声,他也就保持了那动作跪着,过了会儿,才听见一句:“抬头。”
这声音!

寻洛浑身一僵,以为自己是思念过重听错了,他皱了皱眉,狐疑地抬头,一下子便愣住了。
庄九遥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新来的侍卫么?叫什么?”

寻洛一时之间丢了思绪,便未回答,身后的庄宁儿忙支道:“侍卫大哥,咱家王爷问你叫什么呢?”
这一声过后,寻洛才强收了心绪:“回王爷,微臣名叫寻洛。”

“嗯,平身吧。”庄九遥点点头,见他起了,才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个太监,“公公,你也看过了,劳你回宫跟父皇说一声,多谢父皇。”
“是,王爷。”那太监应了一声,随后便行礼告退了。

庄九遥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尽皆退了,庄宁儿皱着眉回了两次头,欲言又止的,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待得院子里只剩他二人,庄九遥才笑了起来,喊了一声“阿寻”,同时伸手想要去揽寻洛的肩。
谁料寻洛往后一退,躲过了他手,抿起嘴唇看着他,面无表情道:“王爷?”

庄九遥一怔,放下手来,皱起了眉。
两只翠鸟在头顶跳跃,清脆的叫声是此时院中唯一的动静。过了许久寻洛才平静地问:“你是不是在断崖下头捡到我时,便已知道我是谁了?”

见庄九遥不答,他心知自己是猜对了,那么他当日来刺杀蜀王,在这王府中见到的那十分像明长至伯伯的人,也是故意安排的了。
当年在天门中抓到上真派的细作,事情只有四个人知晓,一是天萝,二是原来专管门中刑罚的青龙堂主文伯,三是当年的行刑之人,四便是他自己。

后来文伯与行刑人皆死于自己手下,那两个人中,无论谁是庄九遥那方的人,都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尽管当时庄九遥不过是个七八岁的黄口小儿。

寻洛忽地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接到刺杀命令,刺杀失败被追杀,而后跳下断崖,活下来又重回天门,他在里头,究竟有没有起过什么作用?
又或者,他只是那个无辜的,在内斗中差一点被误杀的棋子王爷罢了。

寻洛忽地便乱了,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也不是生气愤怒,若非要说,只是有些……害怕。

这么久以来,庄九遥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是天门里的刺客,知道他的整个成长过程,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自己在他面前完全透明,而他对自己则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深渊。
关键是,这深渊于自己来说,还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就像是……难以启齿的一切,溃烂的内里,原来早皆赤/裸地任人瞧遍了,可自己竟未发现。

类似羞耻的感受带来的痛意顿时击中了他。

若是其他人便罢了。
可他是庄九遥。

不是没有猜测过,他许是什么王侯将相之子,只是也未曾想到,他会是引发天门内乱的那根导/火/索。
其实这些皆已不重要了,万般思绪奔腾过境之后他想的只是,这么久的时间里,他看着满手血腥的自己,到底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态?

为了将自己纳入他的阵营么?

“阿寻……”庄九遥又喊了一声。
寻洛笑了笑,问:“庄九遥,不,蜀王殿下,您见我挣扎时,会不会觉得像是在看好戏?”

没等庄九遥回答,他又敛了表情,淡淡地问:“微臣乏了,能否劳驾王爷指指安排好的屋子?”
庄九遥怔怔,末了还是喊了一声:“宁儿!”

庄宁儿带着个丫头应声而出,那小丫头接过了寻洛手下的包袱,寻洛好似不认识他一般,如常行礼告了退。
他身后的庄九遥立在原地,脸上阴晴莫测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

“公子?”庄宁儿怯怯地喊了一声。
庄九遥掐了掐自己指节,笑了一笑:“我是真没想到他反应这般大,我以为他本该有些猜测的。”

庄宁儿咬了咬唇:“我觉得……能理解。毕竟你俩皆来路不明,可是如今一下子晓得了,原来你一直清楚他的底细,可他对你一无所知。”
“不完全是。”庄九遥放开缴在一起的双手,指节泛了白,轻声道,“他应该是想到天萝了。”

他自嘲一笑:“我心思这般深重,连自个儿喜欢的人也骗,可不是不值得信任么?”

寻洛回了房,又发了一回呆,枯坐了一整天,心里那点仓惶也渐渐散了。
庄九遥便是蜀王,这事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尚在情理之中。他忍着不适,深究了一番内心,发现自己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还真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不算上自己与他之间越了界的那些,庄九遥的行为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何况他的确救了自己。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如今的局面,他并不傻,自然看得通透。
萧渊年事已高,江湖里头又乱,天门早已不仅仅听命于他一人了。现任门主想必是正打着萧渊的旗号,在几个皇子中间徘徊,每个人身边都借着各种正大光明的理由,安插了自己这样的人。
必然还有更多人是在暗中。

毕竟天门的存在说到底,始终是见不得人的。

只等最后大势一定,其他旗帜跟着随时倒戈。
如此一来便每一方都能把得住。

养虎为患的萧渊,似乎还一点也未曾意识到,他散出去的爪牙,实际上并不听他的话。

一直忖至当下的状况,寻洛想着,若最后的任务是杀了庄九遥,那自己的剑尖必然是不会对着他的。
了不起是一死。
可自己死了之后呢,自己死了庄九遥便能活了么?

想至此处他自嘲地一笑,庄九遥的心思,似乎用不着自己替他担心这些。

要保全他自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只剩两条看似错开的路可走:一是庄九遥自己上位;或者,灭了天门。

入了夜已久,寻洛还和衣靠在榻上,门忽地响了一声。
他坐起身来抓紧了剑,同时翻身落地,悄无声息藏在了榻边。稍微等了一会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他猛地起身,却见到是庄九遥提着一壶酒进来了。

寻洛心头一松,放下剑,却又立时不自在起来,因而只淡淡地看着他,没什么表示。
庄九遥似乎是喝醉了,回头将门掩上,又转向他,眼神迷蒙地笑:“阿寻?是阿寻么?”

他说着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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