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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发洛阳-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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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长阳点点头:“早去早回。”老仆便出了院门,寻洛注意到,他离开之时深深看了庄九遥一眼。
三个小的在一旁拘谨得很,南宫长阳瞧着谧儿,虽没什么明显的表现,寻洛却觉得他十分喜欢她。
谧儿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不说话,南宫长阳于是温声道:“竹林后头是片橘子林。”
庄九遥闻言放了他们去,叮嘱了声“别走远了”,见三人背影瞧不见了,才看了看那新拿上来的茶碗,笑道:“打搅南宫前辈会客了。”
南宫长阳瞧了他一眼,神色倒还缓和,道:“无妨。”又转向寻洛,竟朝他点了点头,当是还念着当日他救守音的事。
寻洛见状又再郑重抱拳:“见过前辈。”
“武林大会上见了一回,竟不知晓你便是当年那孩子。”南宫长阳又看着庄九遥,“一个六七岁的小儿,竟将你师父破阵的路线记了个清,也不知是你天才,还是我那六合阵太过容易。”
庄九遥忙道:“不敢,前辈的六合阵实在精妙,天下再无一阵能出其右。只是这二十年来,晚辈背地里将那阵法推演了无数次,心里已将这路线走了千万遍,故而能有机会在此见到您。”
南宫长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对他这恭维不置可否,淡淡问:“刚刚参透?”
“是。”庄九遥照实回答,“上路之前还无甚把握,只是箭在弦上,晚辈不得不发了。”
南宫长阳直直看着他,寻洛在旁,竟从那眼神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庄九遥却始终不卑不亢,坦然迎对了那探究的目光。
末了南宫长阳道:“我说话算话,只是我还有些事未曾了结,也还未……”
“不。”庄九遥打断他,“前辈您误会了,不是为了那事。今日前来,是为了向您要云崖峰下那阵中毒箭的解药。”
南宫长阳微微拧起了眉毛:“你们闯了守音的山门?”
庄九遥点点头,望向寻洛,寻洛静静看了他一眼,回道:“前辈,守音前辈已不在了。”
南宫长阳眉毛忽地拧得更紧,面色骤然铁青,一语不发。
寻洛略略措辞之后,言简意赅将出了金陵城后的事说给他听。说到云崖峰顶打斗之事,庄九遥便将话头接了过去,细细说了守音的死状,与寻洛火海救了守言的过程。
听完之后,南宫长阳默然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疲惫,显出了他年龄本该有,却一直被压制住的老态。他缓缓开口:“是我害了那些孩子。”
话音落下,他站起身来,二人跟着起身,他理也不理,径直朝着屋子走去。
他们不敢擅动,只得立在原地目送他。南宫长阳跨进堂屋时却顿了顿,道:“老陈送客走了,今晚你们得给我做饭。”
那块石头重重落下,砸得心口有点儿疼,庄九遥忙应了声“是”,转过头去看着寻洛一笑,伸手拉住了他衣袖。
寻洛手将将伸过去,他便一把拽住了。
直到此时,寻洛才发现他竟出了一手冷汗,心尖顿时针扎般一疼。本想问他曾有什么心愿想让南宫前辈达成的,却怎么都问不出口了。
“一定是因为咱们的谧儿太可爱。”庄九遥笑。
寻洛也勾起嘴角:“是,因为咱们的谧儿很可爱。”
庄九遥佯装无意,将寻洛的手拉住便一直没放,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喜滋滋地抬头望那深山含笑的树冠,嘴角的弧度瞧上去十分轻快。望了一会儿他突然问:“你会做饭么?”
寻洛答:“不会。”
“哎呀好巧,我也是。”
五个人里面,刨开谧儿,竟没一个人会做饭。
庄九遥又掏出了他的扇子,一手背在身后,像个老气横秋又脾气不甚好的夫子,用扇柄当了戒尺,对着庄宁儿:“说,你怎么不会做饭的?”
“你明知故问啊。”庄宁儿美目一横,“青城大哥在用得着我做饭么?他不在的时候又有厨子,你让我怎么办?还不是因为自小跟着你,害得我只会熬药不会炖汤!”
庄九遥听完沉默,又一指祁云:“你呢?祁连派没落以前你是个饭来张口的,现在掌门不当了,那跟了梅寄总会做了吧?”
祁云嗫嚅道:“我跟着师父时都是他做饭……”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庄九遥气呼呼地又一指寻洛:“你!”
“我。”寻洛平静地看着他,“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有做饭的必要。”
庄九遥哑口无言。
他万万没想到冒险过了那六合阵,最终却让一顿饭成了只拦路虎。他咬咬牙,指着寻洛:“过来,不会做饭洗菜总会吧?跟我走。”
那院子北面的厨房其实还算宽敞,只是两个大男人一起站在里头便显得逼/仄了,寻洛觉得庄九遥随意一经过都能蹭到他背。
来去撞了两次,他干脆端着菜去了院中井边。
庄九遥对着寻洛的背影失望地提起铲子,默默叹了口气。
饭呢,饭不会做,人呢,人不让他碰。
唉,世道艰难。
若非要形容做这顿饭的过程——兵荒马乱。
最后烧出来的四道菜,颜色与味道全部一样,一样的焦黑色,一样的焦糊味。只剩下一个汤看上去还正常,寻洛尝了一点点,发现只是一钵烧热的水。
等到吃饭时,除了正常表情是面无表情的寻洛,几个小辈脸色都不太好,连谧儿都一脸类似嫌弃的神色。
刚开始庄九遥还有些期待,毕竟第一回掌勺,兴冲冲地夹了一筷子后已感觉饱了。若不是出自己手,真要说一句“这什么玩意儿”。
旁边祁云夹起个像是菜叶的东西,一口咬下去发出“嚓”的一声,他本想吐掉又怕伤了两个大哥的自尊心,只好含泪咽了下去。
负责洗菜的人在一旁神色淡然,不听不看也不说。
几个人动了几下筷子便纷纷道“您慢用”了,一桌子只有南宫长阳动作一直未停,感受到周围诧异的目光,他忽地一笑,竟笑出了些慈祥长辈的味道:“我的味觉早没了,吃什么都一样。”
众人恍然大悟。
见他慢悠悠地将黑糊糊的菜全都吃完,寻洛心里竟蓦地升起一阵愧疚感来。
下了桌子,祁云自告奋勇去厨房收拾,庄宁儿带了谧儿去瞧热闹。南宫长阳说要下棋,庄、寻二人便跟了他在那院中树下坐着。
寻洛也不知这样冷的天,他为何非得要在院中吹冷风。
正在琢磨下一步棋,南宫长阳忽地道:“你给他喝过心头血?”
二人俱是一怔,庄九遥手握黑子看了寻洛一眼,落棋之后面色平静地答:“前辈好眼力。”
南宫长阳轻哼一声:“那毒发作极快,若不是你那血,还有命来我这里的都是大罗神仙了。”
庄九遥道一声“惭愧”,南宫长阳又道:“你这血暂时压住了那毒,虽说拖了时间,原本的解药却是作用有限了。明日一早你们便跟我走。”
寻洛本在一旁沉默,此时看了一眼桌上庄九遥必输的局,沉声道:“多谢前辈。”
南宫长阳不答,丢掉手里的白子,起身回自己屋子,边走边道:“西边厢房空着。”
二人跟着站起来,庄九遥又道:“多谢前辈。”
树下一时之间只剩二人,风打着卷儿刮过。寻洛定定地看着庄九遥,轻声问:“痛么?”
庄九遥摸摸自己心口,弯起眼:“痛。”
山中的夜晚来得早,日头刚刚落下,长庚星便已亮了起来。夜幕渐沉,那星子便越发明亮,即使在漫天的星辉中间,也自有它不容被忽视的姿态。
西厢房宽敞,空房间正好够住,庄九遥美名其曰自己是个医师,要时刻注意寻洛的身体,硬是抱了隔壁的被子挤到了寻洛榻上。
却又死皮赖脸地与他钻进了一个被窝,那被子便没用着。
万籁俱寂,寻洛胸口发闷睡不着,于是侧身躺了,盯着庄九遥的后脑勺。他以为他已睡落觉,庄九遥却忽地喊了一声:“寻洛。”
“嗯。”他低声应。
庄九遥正对着窗框,道:“今夜的星子可真好看。”
寻洛又应了一声:“嗯。”
静默了片刻,他忽地翻转身子,与寻洛面对面,而后低头,将脸埋进了寻洛的肩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寻洛心猛地跳动一阵,身子有片刻的僵硬,半晌放松下来,将下巴搁在了他头顶,手轻轻圈上他背。
庄九遥低低笑了一声,又往前挪了一下,脸跟着在他肩膀处蹭了蹭,找好了能舒服地窝进去的位置,嘴唇正贴着他锁骨,轻声道:“睡吧。”
“嗯。”寻洛答。
天还未亮寻洛已醒了,静静躺了会儿,还是将庄九遥圈住自己腰的手轻轻拿开,下了榻。
在院门口站了会儿,身上寒意渐盛,不由得心叹,从前这样的季节,自己还能只着单衣练功呢。
不一会儿一行人皆起来了,却独独不见南宫长阳,日头都已快要升起,正堂后头的房中还是没有动静。庄九遥坐不住了,上前去敲了敲门:“前辈?”
没有声音,他又敲得重了些:“南宫前辈?”
还是没声音,寻洛跟着走了过来,二人诧异地对视一眼,庄九遥砰砰拍了两下门:“南宫前辈!”
他手下一用力,里头未落锁,那门便一下子应声而开,发出吱呀一声悠长的重响。
寻洛本跟在后头,此时心道不对,越过庄九遥直直往里,绕过屏风见榻上躺着的人似在熟睡,喊了一声:“前辈?”
第35章 伤痕累累
没有动静。
庄九遥在他身后,此时上前一步,见南宫长阳睡颜安详,心突突一跳。过去推了推他肩膀:“前辈?”
侧过头与寻洛对视一眼,他伸手去探南宫长阳鼻息,呼吸登时一紧,又慌忙去把他脉。寻洛知道出事了,快速道:“瞧瞧他眼珠子。”
话说到一半,庄九遥已扒开南宫长阳的眼睛了。
这一看,二人皆是大惊,南宫长阳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身中碎殷而亡了!
庄九遥直起身,见寻洛皱眉,不甘心地回身又检查了一次,的确是碎殷,或者说,的确是别人眼中的碎殷。
南宫长阳的眼睛,已是两颗浑浊血红的琉璃珠子了。
他心里此时骤然一片冰凉,寻洛在想什么他不知道,而他脑海里已什么都不剩,独独一个念头在回响——寻洛的毒不能解了。
这念头几乎化作了毒蛇,瞬时纠缠住了他的心。
人皆是自私的,他向来知道,可他从前不知自己竟自私到了这般地步。
暂且不论从前的恩怨,他如今是要靠南宫长阳救寻洛,因了救不成,便对死去了的人生出了些埋怨来,甚至在想,若是能治好他再死该多好。
这么一番思绪的纠缠寻洛自是不知,见庄九遥一时间呆愣无言,他轻轻拍拍他的脸:“九遥?你怎么了?”
见他稍稍回过神来,寻洛道:“得赶紧离开,南宫前辈死于碎殷,那姓陈的老仆可是亲眼见我们来的。”
庄九遥闻言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心道中人圈套了。正在此时,外头传来庄宁儿的声音:“咦,陈老伯您回来了?”
糟糕了。
老陈带了一身清晨的寒气,刚刚进了院子便见到两个丫头,听庄宁儿问得客气,于是停了停,和蔼地笑笑,答道:“是啊,办事耽误了些时间,姑娘可见着我家主人了?”
庄宁儿也笑:“还在睡呢。”
“还在睡?”老陈惊讶,“主人一向醒得早啊,今儿是怎么了?”
他道了声“少陪”,朝着堂屋走去。
他前脚跨进门槛,庄、寻二人后脚便出现在了庭院之中。庄宁儿惊讶地想说什么,庄九遥将手中的包袱往她身上一塞:“什么都别问,带着谧儿赶紧走!六合阵已破,顺着小路一直走便是。”
话音刚落,那老陈竟已提了把长刀出来,喝一声“哪里走”,便攻势凶猛地来了。
祁云与庄宁儿连忙上前抵挡,他不管不顾,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受伤,只一味朝着庄九遥进攻。
“陈爷爷您听我说!”庄九遥边躲边喊。
老陈哪里还听得进去,他招式十分老辣,出招又渐密,祁云与庄宁儿渐渐插不进手,寻洛更是只能在一旁心惊,暗恨自己无能,生生被这怒气逼红了眼。
庄九遥轻功好,满院子跑了几趟,见避无可避,干脆停了下来。老陈手下未停,长刀一挥抵至他侧颈。
庄宁儿低低惊呼一声,以为自家公子马上要被人斩掉头颅了,未曾多想便扑了出去。
那长刀势头猛,想立即止住是不能了,此时却硬生生拧了个方向,刀背砍在庄九遥肩上,刃口一歪,正碰上他侧颈皮肤。
原来是寻洛扑了过来,双手把住了那刀。此时庄宁儿尚在两步之外,一时惊住了。
寻洛心知老陈并未存心要庄九遥的命,若不然这一招,就凭现在的他,别说抓住刀刃了,连刀影都看不清。
扑过来时也未多加思考,只是本能地使了巧劲,可刀刃锋利,他又无气护体,饶是将手掌弯出了躲避的弧度,还是被划破了掌心。
此时鲜血顺着刀身流了一截,又滴滴答答地落下,一切静止下来,只剩风摇动那含笑树冠的声音。
庄九遥声音有些不稳:“阿寻,你让开。”
寻洛不动,把住刀的双手在轻轻发颤,庄九遥红着眼道:“你信我。”
倔强地僵持片刻,寻洛撤开手。血腥气顺着风扑向庄九遥的脸,他心神微微一颤,又看向老陈,掷地有声道:“陈爷爷,南宫前辈不是我杀的。”
老陈声音带了痛:“你让我如何信你?那碎殷难道不是你药王谷的东西?昨晚宿在这院子里的难道不是你?”
“碎殷是我药王谷的东西,宿在此处的也是我。”庄九遥道,“可是那根本不是碎殷,正因为这假的碎殷,药王谷已毁了。您稍稍打听便知,整个江湖如今都在通缉我这谷主。”
老陈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你让我如何信你?”
未等庄九遥回答,他又显出了点迷茫的神色,语气唏嘘:“当年你才六岁,便已存了杀主人的心,你苦心孤诣二十年,难道仇恨说没便没了?我怎地知道那假的碎殷是不是同样出自你手?”
这是什么意思?寻洛有些发懵,庄九遥与南宫长阳原来是仇家?
没等他多想,庄九遥已往前一步,那刀锋倏地划破他颈皮,血渗出来染上刀刃。
寻洛见状猛地往前一步,庄九遥摆摆手,示意他后退,笑道:“我们这五人如今加起来都不是您的对手,您大可以杀了我们,不过如此一来便无人再能制得住那妖刀了。南宫前辈身后之名说不定就此毁于一旦,那真正的杀人者,怕是就要一生无忧了。”
老陈手一抖:“你已知道了?”
“说出来您都不信。”庄九遥笑,“昨日您去送客,南宫前辈亲口说的。”
旁边三个小的都一头雾水,老陈听见“送客”二字微微眯了眼。寻洛皱眉,南宫长阳那句“是我害了那些孩子”,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来也是,除了南宫长阳,还有谁能有这本事,能让守音道长甘愿为守一刀而枯居云崖峰。
庄九遥又往前一步,老陈微微一让,没让刀锋再伤到他。
庄九遥显然料到了,平静道:“我此回前来不为报仇,同样也不为自身计,只为了我这好友求一粒解药。南宫前辈知晓我来意,不然我就算过了六合阵,又怎能与前辈坐下来说话?”
他说完眯了眼,放轻了声音:“陈爷爷,您昨日见到的客人,可不止我们几个。我不知那人是谁,可您以为杀了我们,妖刀的秘密便能保得住了么?”
老陈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会。”
“您看,”庄九遥心平气和道,“您心里已有判断了。”
老陈怔了半天,竟不作任何防备,弯腰捡起长刀。
寻洛这才发现他实在是上了年纪了,那背突然佝偻得厉害,瞧起来像早该入坟墓的样子了。只听得他低声道:“你们走吧。”
“陈爷爷,您二十年前的恩情九遥不敢忘怀,因此我还有件事要提醒您。”庄九遥真心实意道,“等我们离开了,您将六合阵重布一遍,封了来的路吧。等我解决了一切,再来还您一个真相。”
老陈轻笑一声,沉声道:“我要怎么做,还由不得你说。今日放你走不是真信了你的话,而是因为杀了你也是无益,更何况你们本来也是活不久的。你们二位,都活不久。想必你比我更明白。”
众人默然,或心惊肉跳,或张皇失措,或一头雾水。而寻洛神色丝毫不露端倪,庄九遥亦立在原地不动。
老陈转身回屋,走得极慢,似乎是累极了,边走边念叨:“这江湖就是个诅咒,果然是不能太平的。只要参与过了就别想抽身,即使退回山林之间又怎样,或者逃回朝堂之上又如何,无一人能得享天年,想要安详老死想来简直是个奢望……”
他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庄九遥跪下来,朝着那堂屋磕了三个响头。起身道:“走吧。”
几个人离开之后,从屋后竹林边走出一人来。他进了院子在那深山含笑下头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轻声自言自语:“碎殷是谁制的,有那么重要么?”
他说完反手拔出一柄弯刀来,缓步走向了堂屋。
出来时顺着小路一直走,等到百丈湖崖壁上的水声渐渐听不见了,几个人才停下来。
庄宁儿帮庄九遥处理好了颈子上的伤口,庄九遥一边把住了寻洛的手也替他包扎,那手心本就已伤痕累累,此时又是一片血红。
两个人都一声不吭,仿佛那伤不是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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