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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世·江山-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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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副举动,让在场的读卷大臣与文书官吏诸人都大觉意外,却也没甚多想。他们还以为皇帝是要摆出一个礼贤下士的躬亲姿态。然而,唐喜尤其是大殿两边的班直护卫则紧张死了。梁少安更是紧紧盯着元幼祺的每一个举动,手掌已经攥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墨池他自然是认得的,皇帝亲自来到众举子中为的是什么,梁少安也多少猜到了些。可是,墨池旁边的那个穿石青色裙子的女举子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亲眼见到天子龙颜,也不至于紧张到这种程度吧?
难道,这个女举子是个刺客?要在殿试上寻机会刺杀天子的!
梁少安思及此,虎目圆睁,悄悄地向附近的手下递了个眼色。众侍卫会意,皆将手掌落在了随身的兵刃上,只待那着石青色裙的女子稍有异样,他们便冲上去令其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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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元幼祺此刻心心念念的只有墨池; 她一步一步地朝墨池走去; 状似将注意力不偏不倚地投向周围所有的举子;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专注于墨池一个人。
墨池的衣裙,墨池的头发; 墨池的发饰……甚至墨池手中正捻着的那管笔,无不让元幼祺关注。
有那么一瞬; 元幼祺生出了一股子诡异的渴盼:她渴望自己能暂时成为被墨池攥在手中的那管笔; 得一刻亲近也好。
想到笔; 元幼祺心念微动:阿蘅笔端的墨尽了,那砚台里的墨似乎也所剩无多。朕何不做个研墨之人?红袖添香; 素手研墨; 朕虽然不是红袖亦不妨做一桩风雅之事啊!
元幼祺心中忖着,眉眼间都透出笑意来。她脑子一热,周遭的臣子、侍卫、女科举子们; 在她的眼中皆变成了摆设,仿佛一时间这偌大的宣华殿中只余下了她与墨池两个人。
她异样的快意; 旁人或感觉不出来; 看到的; 只是那副做屏障的帝王龙威;而墨池却是不同的,纵是没有抬头直视,元幼祺的一举一动、一心一念都在发生的一刻映射在她的心间。
墨池能真切地感受到元幼祺情绪的变化,从她明显轻快起来的脚步,还有周遭流动的气息。这种独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或说是心灵感应,其实很玄妙。在对元幼祺动心动情之前,墨池绝不相信这世间有这种诡异而又让人倍感甜蜜的感应存在;然而现在,她不止坚信其存在,更因着这种感应而生出惊觉来——
若元幼祺靠近过来,谁还会相信自己只是一个寻常举子?
届时,有心人就会绞尽脑汁地编排元幼祺与自己,“天子徇私”的黑锅是决然逃不掉的。而之前,两个人私下里的那些事便会被小人挖出来,成为威胁元幼祺的天子权威,甚至地位的把柄……
墨池扪心自问,自觉问心无愧。她自信于自己的才学,女科考试中得一个名次,以她胸中所学和三世的沉淀,不是多么艰难的事。
认真计较起来,她唯一自认与“徇私”二字沾些边儿的,就是她的资格身份:若以曾经的丽音阁中音姬的身份,她自是没有资格参加女科的。所以才有了顾书言的运作遮掩。但丽音阁的贱籍身份,并不是墨池自愿的,老天如此安排,她也只能在知道真相之后,趋利避害。
除了这个,她的学养、她的见识都是真实的,做不得假。
然而,她自问心无愧,旁人不知实情,却未必如此做想。即便知道了实情,又能如何?难保他们不为了他们的利益谋算,将自己作为算计元幼祺的渠道。
那种事,墨池决不允许发生。
这些个思绪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当元幼祺距离墨池不足两尺的时候,墨池忽的放下了手中的笔,自顾自在砚台内研起墨来。
元幼祺:“……”
满腔的情思,在被墨池识破的一瞬,化作了强烈的失落。元幼祺也恍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有些魔障了,魔障得险些失了分寸,更险些坑害了墨池。她一时间又愧又失望,胸口一股闷气直冲上来,呛得她猝不及防,急咳了起来。
她咳得毫无征兆,却牵动了殿内所有人的心——
墨池的心疼和愧疚自是不必言的。
众女科举子便是之前全副心思答卷的,此刻也惊然意识到,她们之中站着一个巡视考场的人,这个人还是当今天子。
各个读卷大臣和文书吏们皆一颗心提溜到了嗓子眼,万一陛下因着宣华殿一行而累着,甚至病了,他们怕是脱不了干系。
而梁少安等众侍卫则更加的紧张,因为他们看到,在皇帝急咳出声的时刻,墨池旁边的那名穿月白色裙的女举子更加地惊恐不安,整个人都不自控似的抖了起来……
结果便是“啪”的一声脆响,那名女举子桌上的砚台因为她的不安而被扯落在地,碎成不规则的几块。砚台里原本的半砚墨汁,大部分溅在了元幼祺的靴面和袍角上。
登时,宝蓝色的袍角染成了难看的乌黑的,斑斑片片,像是清朗的天空中突然飞过了几只黑乎乎的乌鸦。
元幼祺:“……”
就在砚台碎裂声传出的一刻,梁少安腰间的佩剑被他猛然抽出小半截来。
那么突然的一声,着实让他惊悚:这声音太像某种信号了!比如,摔杯为令……
宝剑出鞘的声音,被掩在砚台碎裂的声音之下,寻常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然而元幼祺会武,耳力又颇好,加之梁少安的宝剑是真真正正在战场上饮过血的,那股子杀戮的气息,被元幼祺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英挺的眉峰挑了挑,瞥向梁少安所在的位置,恰好滑到梁少安和一众侍卫紧张兮兮地戒备神情。
元幼祺又挑了挑眉毛,目光已经迅速地转回到眼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已经委顿在她的面前,不知所措。
御试失仪,还砸了砚台,墨汁溅了皇帝一身,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认定这个女举子的前途完了。甚至有人觉得,这人何止前途完了,说不定皇帝一气之下还会治她的大罪,从此大牢中便多了一个可怜人,没准她的家族还会被连累。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皇帝低着头看了看自己袍角的墨汁,忽的笑了,道:“卿以一砚墨赠朕吗?翰墨书香,天下才子,从来最是难得。卿赠朕一砚,何愁不引来一池?”
她语气中俨然都是盛赞“这是能得天下才子为朕所用的好兆头”,旁人惊诧的同时,亦恍然大悟,以为皇帝这是爱才惜才之心动,不仅不忍苛责这个女举子,还出言夸赞她,将御前失仪之举,也说成是繁花似锦一般的好意头。遂无不感慨“陛下好心胸!”
在场的八名读卷大臣多是久混官场的,闻言,都不仅心里面暗忖着评卷的时候,要多加关照这名月白色裙的女举子。
而墨池在听了元幼祺的一席话之后,两颊立时飞红,慌忙垂下头去——
什么“一砚墨”引来“一池墨”,分明就是在调戏自己!
怎么不说“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呢!
墨池虽羞意大盛,却也很快明白了元幼祺言行的深意之所在,即盛赞这个女子,以此转移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那么便不会有人多留意自己的存在了。元幼祺在用她的方式,弥补之前的冲动,亦是在用她的方式在保护自己。
墨池的心头泛过甜意。她欢喜被自己爱慕的人保护着,更欢喜于看到自己爱慕的这个人行事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像个帝王的样子。
无论那女子是否真的有才学,这般引走了众人的注意便好。若她有真才实学,那便是元幼祺提前为自己收纳了人心;即便她无甚才华,最终拿掉其名次也就是了。
总归评点名次的权力都在元幼祺的手中,这都算得上一阕佳话。
果如墨池所料,元幼祺言毕,便俯下。身,将那月白裙的女举子桌上被墨污了的一半的答卷拿了起来,细细看了看,颔首道:“真是好字!用词用典都好,论述得也很是犀利痛快……可惜,污了!”
月白色裙的女子,原也以为自己将皇帝得罪了个通透,却不料皇帝竟说出这番话来。她初听皇帝赞她字好词佳,心中一宽,那满腹的紧张稍觉舒缓,便听到了皇帝说到“可惜,污了”,脸色登时煞白。
须知,历朝科举取士,录取时偏重字者有之,偏重辞藻者、偏重论述者皆有之,但无不以卷面的整洁干净为前提。若是连基本的卷面整洁都做不到,那简直就是对国家选才大事的亵渎,没有哪个考官会录取一个卷面有脏污的举子。何况,这女举子的试卷已经被墨污溻得不成样子了?
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御试之路就此终结,怕是以后想博得功名都不可能。能怪谁?只能怪自己不争气的紧张!
她根本就没有料到,元幼祺在看了那张污溻的试卷之后,转脸吩咐唐喜道:“再备一份新卷纸来!”
唐喜自然照办,向属官讨了一份崭新的卷纸,亲自捧了,呈上。
包括属官在内的所有在场的官吏都看得目瞪口呆:从来无论哪一级的科考取士,每名举子只有一份卷纸可用,自己不小心污了,或是写错了,就只能怪自己倒霉,绝没有备用之说。陛下今日,可是破了先例了!
然而,皇帝就在那里等着呢,哪一个敢说这样不合规矩?再说,规矩不也是人定的?没得为了个死规矩,自讨苦吃不是?
元幼祺接过新卷纸,亲自为那名女举子在桌面上铺展好,又命唐喜取了新砚、新墨、新笔来,一并给了那女举子,微笑道:“这一次,可要小心着些了!”
那女举子已经从无所适从,变作全然呆怔,此时又是感动又是惶恐,忍不住泪水扑簌簌而落。
“谢……谢陛下……我、我……”她一激动便更紧张,紧张得很了,口齿都不利落了。
元幼祺最看不得女子掉眼泪,于是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几分:“不必我我我了,安生答卷吧!”
她见那女举子的脸颊上还挂着泪水,极想热心地再帮她擦擦眼泪,不等有所动作,忽觉旁边两道凉森森的目光投射过来,打在她的身上,顺着脊背冒上脖颈,在脑后生风。
元幼祺马上明白那两道颇含深意的目光来自哪里,她呵呵干笑两声,赶紧把两只手直接背到了身后,表示自己根本没打算再与那女子有任何接触。
“呵呵!你不用感激朕,朕全是为了替国选才!”她又干笑着,紧着给自己解释。
朕真的是出于爱才之心啊!阿蘅,你可别冤枉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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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魏科考; 自太宗年间改前朝旧例; 不再如前朝那般持续三五日。因科考期间考生要被圈在一个小小单间内; 吃喝拉撒都在里面; 太宗少年时曾亲眼见识过,因此登基之后; 言道“此种形制大伤天和”,遂将整个考试的过程压缩在了一日之内; 使得参考的考生的负担着实减轻不少。
自太宗改科举仪程; 此后大魏历朝历代皆循此例; 元幼祺当初增设女科,亦照此例。
虽然考试的时间被缩短了大半; 但至少也要持续半日; 四五个时辰,这对人的体力是一个严苛的考验。因此,科考中还是如前朝一般; 允许考生自带干粮点心,但依旧会被检查得极为细致; 以防考生夹带私物; 行作弊之事。
参加女科考试的自然都是女举子; 女子之体力大多弱于男子,因此在参加会试的时候,她们也会自带吃食。有家底殷实又疼爱自家女儿的父母,甚至会准备极精致的点心,唯恐自家女儿饿坏了身子。
但那是在会试上; 一旦参加了殿试,就没有几个女子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吃食果腹了——
往年,宣华殿殿试举行的时候,上面只有一张代表皇帝的精致座椅,没有皇帝本尊。大殿两旁有考官和诸读卷大臣,以及鸾廷司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吏,和负责殿内防卫的众内廷侍卫。大魏男女之防虽不森严,然而让这些饱读诗书又知礼端严的小娘子们,当着男子们的面大嚼大咽,实在没几个人能做得到。
终究殿试不过才几个时辰,挨一挨也就挨过去了。绝大多数参考的小娘子存的,正是这个心思。
这是往届女科考试的情形,然而今年又是不同。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会出现在殿试的现场,最前方高高在上的那张精致座椅于是有了名副其实的主人。这些小娘子们无不渴盼着自家才学能被读卷大臣看中、被皇帝点中,甚至将来能够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辅佐皇帝成就大业,光耀门楣。“天子门生”又怎么可以在天子面前失了仪态呢?莫说是大快朵颐了,就是当着皇帝的面细嚼慢咽,她们都怕皇帝觉得她们只知道吃吃吃,浑不顾学问策务呢!
因着这个缘故,宣华殿内只闻笔墨纸砚之声,哪怕是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绝大部分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也没有一个人好意思掏出自家带的点心干粮来吃。
底下正在考试的举子这般,旁边的众官员们可快要熬不住了——
往年没有皇帝在场的时候,他们大可以寻找机会开个小差,彼此替换着就把肚子填饱了。可是今年,皇帝就在上面坐着,都没露出一点儿倦饿的神色,他们一个两个的,身为臣属,好意思说自己饿累交加了吗?
众臣属们,面上都是一派恭谨淡然,实则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自家的肚皮不要没出息地“咕咕”乱叫,在御前失仪,更盼着日头能快些、再快些地转到西边去。
他们更觉得纳闷的是:陛下今日怎么这么有精神头儿?除了之前那名叫关锦的女举子砸翻了砚台,溅了陛下一身的墨点子,还有什么事、什么人让陛下兴致勃勃,始终不肯离去?
元幼祺坐在上面,脑子里面想着的,却是另外一码事:朕之前对那个叫关锦的女举子和颜悦色,阿蘅不会真的误会吧?
天地良心,朕对她真的没有旁的心思啊!元幼祺已经不知在心里面哀嚎了第几次了。
她总觉得自从之前那事发生之后,墨池就不怎么关注她了。好像真的生气了啊……
其实她这也是关心则乱,墨池此刻全副心思都在如何答卷上,就算真想与她计较,也断不会在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图惹人注意。
元幼祺小心翼翼地偷瞄了墨池好几次,都没得到分毫的回应,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了,偏偏面上还要维持着天子威仪。
一个时辰过去了,元幼祺着实滞闷。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肚腹中更有种熟悉的感觉翻涌了上来——
“咕噜——”
她的肚子叫唤了一声,提醒她是时候祭一祭五脏庙了。
“什么时辰了?”元幼祺低声问一旁侍立的唐喜。
“陛下,午时正了。”唐喜忙回答道。
哟,都这个时候了?元幼祺倒是挺意外的。她暗怪自己分神,忘了极重要的事。
“朕之前吩咐的,都准备好了吗?”元幼祺再次低声问唐喜。
唐喜极伶俐,元幼祺之前让他着御膳房准备的时候,他便猜到皇帝所为者为何了。这会儿听到元幼祺总算想起问到,巴不得这一声呢,忙不迭又回道:“都备好了!现在灶上热着呢!”
说罢,又紧上了一句:“都是照着陛下您的吩咐,一样不差地准备下的!”
元幼祺闻言,嘴角噙上一抹笑意,仿佛已经看到了墨池满意品尝的样子。
“准备呈上吧!”她向唐喜道。
参加殿试的女举子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的殿试上,她们不止见到了天子真容,还有机会尝一尝御膳房的手艺。
没错,元幼祺吩咐唐喜准备的,就是为每一个参加殿试的女举子备上一份御膳房的午膳:一饭,一汤,一荤一素,一点心,外加一份御用的贡茶。
饭菜点心谁都吃过,可是御膳房的饭菜点心没人吃过啊!
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一顿午膳,一下子备下了四五十人的,陛下的这份体贴足以让人感动了。而且,不仅有御膳房的饭菜,还有御前第一内官唐喜亲自领着提食盒的小内监为每名女举子布置!
就算大多数人都不认得唐喜,但见他自始至终都侍立在皇帝的身边,也可知其身份的不一般。
墨池的那份午膳亦是唐喜亲自给布置的。
旁的人大多因出乎意料的御赐午膳而惊喜交加,而一时间忽略了细节,墨池却不曾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唐喜带着提食盒的小内监走近来的时候,墨池敏锐地瞥见了提盒横栏下不起眼的一道暗色划印。
墨池确信,就是这枚极不起眼儿的划印,把给自己的午膳,与旁人的区分开来。
而那名提着特殊食盒的小内监,以墨池的见识眼光,迅速发现其神色比别的小内监又是不同,那种恭谨和小心翼翼是加倍的。显然,他也是清楚自己的“特殊使命”的。
这样的认知,让墨池的心头闪过一阵不适。
由不得她多想,唐喜已经自顾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一样样吃食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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