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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思勉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让自己看上去精神又挺拔，他看了看李四，又向蓝玉儿作了个揖：“我这便走了，小宁和孟教主，劳烦二位多看护着些……我近日应该是不会再过来了，若是宫中有人来传信，还请告诉孟教主，我按着他所说的去做了。”
　　李四和蓝玉儿知道孟小安另有安排，也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看着张思勉走了出去。
　　蓝玉儿小声道：“我以前总觉得皇室之中没什么好人，大多都懦弱又卑劣，不过如今看来，三殿下倒是个例外……虽然我也知道，只要是个人，接触了权力之后都是会变的，也不知道三殿下能够坚持多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光看他现在这样的赤诚，我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愿意相信他，若是当了皇帝，会是个好皇帝。”
　　李四也点了点头，张思勉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会因为任性而去做任何的决定，在做出选择之后有承担后果的魄力和实力——这都是一个皇帝必须具备品质，光从这几点来说，张思勉已经远远的超过了张存光。
　　张存光最不适合当皇帝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勇气承担任何的后果。
　　皇室的事情自有张思勉去操心，李四转头看向了蓝玉儿道：“王蛊呢？”
　　王蛊爬上了孟小宁的小指指尖之后，便被明水切断了下来，李四并不是没有看过人残破的身体部位，但一想到那是孟小宁身上切下来的、又想到了孟小安自己切掉的那一小截，一时间便觉得有些恶心，所以只是皱着眉头问了问王蛊的去向。
　　蓝玉儿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细长的竹筒，这竹筒只有一个成年男性的大拇指宽，食指长，盖子也是竹子磨制的，盖子和竹筒上被细密的红线匝了好几道，外侧用黄纸又包裹了一层，即便如此，竹筒里还是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但是闻上去却不像是人血，李四知道那是鸡血的味道，王蛊在这样的环境中可以多活一阵子——这整个竹筒，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道士在里面封印了什么妖物。
　　李四皱着眉头道：“这东西还要留着？”
　　王蛊的生命力极强，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按照李四的意思，就应该立刻销毁了才对。
　　蓝玉儿笑着摇了摇头：“这东西我还有用处，我们的皇帝陛下那儿，不是还等着这玩意儿吗？”

　　☆、张存光（十一）

　　张思勉到达皇宫的时候时候已经不早了。
　　大臣们等待上朝的地方叫做海晏殿，前朝需得跪着等，张存光上位之后为了拉拢民心，便废除了跪礼，只要大臣们站在那里等着便好。
　　不少早早就到了的大臣们正守在那里，等着开朝，还有几个年轻的臣子，悄悄摸摸的从怀里掏出了携带着的点心吃了起来，这当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多数时候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饶了过去——不过这也许就是海晏殿里老鼠最多的原因吧。
　　顾青云和那些年轻的臣子没有站在一起，反而是站在了一群老臣之中，他的出身和才学皆是上上品，早就过了与那些年轻人苦熬资历的阶段了，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审视有之，嫉恨有之，赞赏也有之。
　　看到张思勉走进来的时候顾青云先是一愣，而后马上迎了上去——顾明晗是张思勉的舅舅，是张思勉的长辈，若是由顾明晗迎上去于礼不合，而且也容易落人话柄，因此在顾青云回来之前，在海晏殿里，张思勉是从来不会和顾家的人主动接触的。
　　顾青云与张思勉走到了角落里，周围的人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知道顾青云和张思勉是血缘上的表兄弟，能够入朝为官的，大多数都是人精，自然没有不识趣的凑上来碍着张思勉的眼，甚至与顾青云和张思勉站得近了些的人也都又走开了些许，给他们两个人腾了地方。
　　周围的人都散了开来，顾青云这才开口问道：“事情我已经听父亲说过了，如今怎么样了？”
　　张思勉知道顾青云想问的问题一定有很多，但是海晏殿实在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即便周围的人都躲开了一些，但是想要知道他们谈话内容的人何止两三个，顾青云做事向来谨慎细微，当然也不会犯这样的错。
　　张思勉点了点头道：“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
　　顾青云又道：“你们之间……立场多有不同，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打算的……”
　　张思勉迟疑了一下，他和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之间的确有着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就是张存光。张存光对于孟小宁和孟小安而言是杀父仇人、是害得孟家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是害得孟小宁还有孟小安两人不得安宁的幕后推手，孟小宁从没有掩饰过对张存光的杀意。
　　他想要杀了张存光。
　　但是张思勉却不愿意。
　　张思勉知道自己如今的想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懦弱的，张存光这个皇帝做得再差劲、这个父亲做得再糟糕，终究是张思勉的父亲，对于张存光而言，张思勉只是他几十个子女当中的一个，会对张思勉有所高看也不过是因为张思勉足够优秀，而顾家又一直是他的拥趸。
　　但是对于张思勉而言，他到底是只有一个父亲。
　　张思勉曾经想过，如果他能够争到皇位，他就把张存光奉为太上皇，然后让张存光到避暑行宫去安度晚年，将张存光最想要的权力从他的手上摘了出去，这是对张存光最大的报复，但也是张思勉对他最后的温柔。
　　张思勉不想弑父，即便这个父亲从头到尾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但他仍然想要张存光活着。
　　究其根本，也许是因为顾亦娴是个好母亲。
　　顾青云看着他的模样便小声叹了口气，他与张思勉从小一起长大，对于张思勉的性格是再了解不过，张思勉的性子很直，是是非非、黑白分明，这不是一个玩弄政权的人应该有的性格，也许顾亦娴从最开始就没有希望过张思勉当上皇帝。
　　也许是因为顾亦娴的经历让她做了这个决定。
　　在张存光登基之前，他对顾亦娴也许还有几分真心，甚至曾经许诺，想要娶顾亦娴为正妻。
　　但是在张存光当上了皇帝之后，他的变化之快、之多让人甚至反应过来不过来，从九嫔到娴妃、再到如今的皇贵妃，说得好听些是有品阶的内命妇，说得难听一点，不过也就是个妾。
　　张思勉愣怔了一会儿，终于低着眼道：“等他的身体好一些了，我会和他再谈一谈的。”
　　顾青云知道张思勉对于这个谈一谈恐怕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张思勉和孟小宁最大的区别在于，在他们的人生中，活下去的动力是不一样的。
　　张思勉是为了未来，是为了他自己的未来，为了顾家的未来，他想要登上皇位，所以他必须把张存光从现在的位置上拉下来，他永远是在往以后看的。
　　而孟小宁却是为了过去，是为了孟家和他自己当年受到的无妄之灾，是为了张存光的无知和愚蠢而导致的当时的悲剧，他活在了过去，在张存光死之前，他会一直活在过去。
　　连自己都看得明白的东西，顾青云不相信张思勉看不明白。
　　顾青云开口道：“世事无常，也许殿下也不一定非要面对这样的抉择。”
　　张思勉苦笑了一下，一想到顾青云已经寄希望于这些缥缈无常的东西了便觉得有些好笑。
　　外面突然有个太监扯着尖细的嗓音喊道：“肃静……”
　　海晏殿里原本到处都有的窃窃私语之声立刻安静了下来。
　　外面那个太监又道：“列队……入殿。”
　　众人便按照文臣武将和品阶排好了队列，一队一队跟着太监走了出去。
　　张思勉的职位几经调整，如今挂职挂在户部，户部尚书站在他的身前，身后是户部的两个侍郎。
　　户部是六部之中油水最多的地方，掌管着整个王朝和皇室的钱袋子，张思勉的职务定在了户部之后对他示好的官员就立刻多了起来，大家都把这个当作了一个风向，那就是张存光属意于张思勉。
　　如今的皇室没有元后嫡子，大家半斤对八两，也分不出什么尊卑贵贱。
　　现在的方皇后和顾贵妃之间，若是论及出身，可能顾亦娴的身份更加清贵，倒不是说顾家比方家势大，而是顾家是张存光登基以前就一直站在张存光这边的人，比起方家的半路加入，张存光会对顾家更加宽容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顾青云回到都城之后第一次上朝。
　　所有的人都把视线放在了顾青云的身上，顾青云的职位决定了顾家之后在都城的地位。
　　若是张存光给了顾青云一个好位置，那就说明了张存光的确对张思勉和顾家非常的满意，皇室之中没有捧杀之说，实到手的权力有多少那就是多少，谁也不是个傻子，放在嘴边的人不去咬上一口。
　　但若是张存光给了顾青云一个不轻不重的位置，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在朝中的绝大数的人看来张存光如今的身体还称得上是十分硬朗，年纪也没有到非要退位不可的地步，虽然不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希望张存光能够快一点退位让贤，但是张存光如今在外没有大错，自然也不可能逼着他自己身退。
　　张存光不肯退位，自然还是要权衡朝中的权力，张存光这个皇帝实际上当得十分憋屈，因为从他上位之后，几乎没有过大权在握的时候，他手上的权力永远是分散而且凌乱的，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世族一直是他的支持者，别的臣属几乎都会有些自己的小九九。
　　但是他能够坐在龙椅上这么多年，最会的便是权力的制衡，他的权力虽然不大，但是总有权力大的臣子，好比早些时候一手遮天的宋家，当时与宋家对峙的便是方家，如今的方家和顾家也称得上是平起平坐，但是对于张存光而言，顾家的权力就是自己的权力，他也许会再拉一个什么世族出来当挡箭牌也说不定。
　　所有的人都在观望着顾家和顾青云。
　　在暗潮涌动之中的顾明晗和顾青云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似乎毫不担心事情的发展。
　　倒是张思勉看上去有些紧张，连额头上都出了点汗。
　　“青云外放期满，如今归朝了，感觉可还好啊？”张存光也没有说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切入了主题。
　　顾青云连忙出列道：“回陛下的话，年少时候只想着离家远些，可真的出去了，却又开始想念家里的好来，到底是在都城长大的，感觉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只是如今回了家里，也被父亲管得严了些，不比外面来得自在。”
　　张存光笑道：“青云是青年才俊，也是王朝以后的栋梁，只不过在顾卿的眼里，你到底是个孩子。”
　　顾明晗连忙道：“青云从小就没有让微臣操过什么心，但到底年纪也还小，微臣总是担心的。”
　　朝中众人见张存光和顾家人之间的关系称得上是亲昵，纷纷都起了别样的心思。
　　张存光又笑道：“哪里还小了，朕在青云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两个公主了……朕也不知道青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啊？”
　　不仅是顾明晗和顾青云两个人，连张思勉都被张存光的话吓了一跳。
　　朝堂上的人纷纷噤声，等着张存光的下一句话。

　　☆、张存光（十二）

　　
　　顾青云更是惊颤了一下，他满心满眼想着的都是“公主”二字。
　　按照律法，尚了公主的驸马是不能入朝为官的。
　　张存光似乎很满意于如今安静的朝堂，他笑着看了一圈下面的人，然后才朗声笑道：“哈哈哈，朕就是这么一提，你们也不用这样看着朕吧？青云的确是我朝才俊，朕是恨不得叫他做朕的驸马，但是这驸马做了，朕反而是得不偿失啊。”
　　下面的人才都松了口气，有两个机灵的连忙又把张存光和顾青云分别拍了一通马匹，连一直沉默着的顾明晗也吹嘘了一通。
　　朝中之人是最会见风使舵的，张存光既然有了要重用顾青云的意思，自然心里都有了计较。
　　反倒是张思勉出列道：“父皇，青云的学识高、能力也不差，可是到底已经不在都城很多年了，都城里的事情他也大多已经不太清楚，若是提拔得太高，又无人指导，做起事情来反而束手束脚的，施展不开。”
　　张存光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致的看着张思勉：“那按勉儿的意思，又该如何是好呢？”
　　如今的张思勉身在户部，手里握着财政大权，但是他不过是个挂职的，户部尚书还是张存光的人，户部不能算是张思勉的一言堂，很多时候甚至还要看那老尚书的眼色行事，张思勉这话有些隐射的意味在其中。
　　不过张思勉也知道，张存光愿意让自己在户部挂职已经很不容易了，按照张存光多疑又懦弱的性格，户部该是被他牢牢的捏在手里，不会让别人染指半分。
　　顾明晗如今是大理寺卿，品阶其实并不太高，在官吏之中也只能算是中上游，只是顾家很得张存光的青眼，张思勉又是个争气的，顾明晗在都城的地位远比他的官位来得高——刑部之事，张思勉也能插手一二。
　　但是其他的地方，张思勉一直没有能够把手伸进去。
　　如今的都城势力分布极其混乱，政权之间乱作一团，琐碎又凌乱，不论是张存光自己的势力、方家的势力还是宫中几个有了皇子的后妃的势力，大抵都是想要扩充自己的权力的，张存光如今还不肯放权，张思勉已经成为了几个皇子之中牌面上最好看的一个了。
　　这也是张存光的智慧之处，他不愿意下放权力，所以掌权最多的，并非是如今皇后的儿子。
　　“依儿臣拙见，礼部侍郎前几日刚刚上了折子，说是老母病重，需要辞官回乡，青云虽对别的不太清楚，礼法之类还是能够接手的。”张思勉恭恭敬敬的答了，也不管周围的人异样的眼神。
　　礼部是六部之中权力最小的部门，虽然掌管着许多与社稷息息相关的事情，但是从各个方面而言都被人压着——钱财上头有着户部、若要修缮宗庙又要经过工部，即便是有人触犯了礼教，礼部也没有审问和捉拿那人的权力。
　　礼部在六部之中的地位尤其尴尬，因此在礼部的官员大多年纪很轻——都是世族子弟过去镀一层金的。
　　顾青云当然也是世族子弟，但是他已经不需要镀金这件事情了。
　　沧州水患，他可以说是立了一等大功。
　　顾青云也奇怪的看了张思勉一眼，他们之前说得并不是这样，而是尽量把顾青云弄进吏部去，若是张存光有心要控制张思勉的权力，那就干脆不要让顾青云进六部了，让他回翰林院待上两年，与那些老学究和新学士们搞好关系。
　　礼部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选择之中，也不知道张思勉是在发什么神经。
　　顾青云虽然不理解，但是也不可能拆了张思勉的台，便出列恭恭敬敬的说道：“下官外放已久，回了都城许多事情还没能全都适应过来，还望陛下海涵。”
　　连顾家人都不知道张思勉在想什么，张存光当然就更没有反应过来，他原本想的是张思勉十之八九会把顾青云带进吏部，这样朝中六部，不管张思勉的权力有多少，至少他能够影响三部，礼部虽然也是六部之一，与吏部、户部和刑部相比实在相差的太远了。
　　张存光不知道张思勉是在打什么小九九，贸然也不敢答应，只含糊道：“青云不过是谦虚几句，也就只有勉儿是当了真的……罢了，这事儿还真不好说，押后再议吧。”
　　朝中的老臣们纷纷看向了顾明晗，有的带了些审视，有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幸灾乐祸了。
　　俗话说趁热打铁，如今顾青云刚回都城，自然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张存光已经有心放权给顾青云了，偏偏三皇子要谦让一番，如此可好，这官职也被谦让走了。这个“押后”也不知道要押到什么时候去，时间长了，顾青云也就不值钱了。到时候顾明晗和张思勉后悔都没有地方后悔去。
　　顾明晗却权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老神在在的看着自己面前的地板。
　　张存光又道：“勉儿，下了朝来一趟御书房。”
　　这才让那些好事者稍稍收回了一些目光来。
　　下了朝，朝臣们往外走，张思勉却从一个小门绕了过去，若是走大路去御书房需得走上小半个时辰，所以在海晏殿后就辟了一条小路出来，从小路走可以节省一大半的时间——这小路上也不知道设了几重的守卫，好把通往御书房的路牢牢的看护起来。
　　张思勉知道顾青云和顾明晗一定有问题要问他，但是也没有能够寻到机会——如今的顾家是他在掌着舵，顾明晗和顾青云不会拆他的台。
　　御书房里只有张存光和宝兰两个人，宫女和侍卫也都被请出了门外，张思勉皱了皱眉头，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儿臣给父皇请安……”张思勉刚刚跪下，连话都还没说完就立刻被张存光扶了起来。
　　张存光一副慈爱的模样，温和的看着张思勉道：“勉儿来了，不必多礼，这儿也没有什么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