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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行-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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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使这些人是花花草草,只要长在娘身边,终归是有精神讨喜的好,所以他能耐着性子,单是彬彬有礼,广播善意。
  烟熏火燎的正房里,他给大姨娘鞠了躬,单手递上小狐衾的袄子,礼节性的听大姨太聊聊佛法,心里盘算着坐够了时辰,便起身告辞。
  二姨太的房间空着,跑了就再没回来,周澜落了个轻省。
  哑巴叔那边他非常用心,出关之前,到皮货店买了上好的狼皮褥子和袍子皮坎肩,哑巴叔一个人,年纪越来越大,也没人知冷问暖的。
  哑巴叔住在一间很宽敞的厢房里,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出了木衣柜和一张大床,只有两只铜扣衣箱叠放着,上面摆了几个日常小物件,一把和房间很不搭配的短剑端端正正的摆在正中,周澜拿在手里把弄了几下,还是光洁如新,看起来是经常擦拭的。周澜小时候觉得哑巴叔这把剑很长,现在颠在手里却觉得不过一柄短剑。
  哑巴叔双手飞快的打着手势,慈祥的望着他,周澜笑笑:“我挺好,云峰一直照顾我。”
  哑巴叔点点头,然后询问的啊了一声,又打了手势。
  周澜摇摇头:“我不知道,他……暂时不会回来。”周澜不想解释,有些人,非必要,他不想想起。
  很早之前,他就感觉到哑巴叔对杜云峰很上心,杜云峰刚来周家那时候起,哑巴叔就有意无意的对杜云峰很好,有好吃的也给他留一份,以前哑巴叔只对周澜一个人好。
  一家人走马灯似的过了个遍,周澜发现多了一个不认识的,就是那天扶着她娘的胳膊的姑娘,想必是娘受伤后新添置的丫头,他随手把准备送给厨房吴妈的一对银镯子拆成两份,分送给了两个人。
  吴妈高兴得合不拢嘴,马上带上了给这个看给那个瞧,泛着亮光的脸上笑得出了褶子,那个姑娘低眉顺眼的接了镯子倒是头也没抬,轻不可闻的到了声谢,又悄无声息的回到三姨太身边,恰如其分的掺着老太太。
  快过年了,他希望周家每个人都脸上乐乐呵呵的,过完这个年,明年就要置办出国的事情了,娘年纪大了,故土难离,要给她留个高兴的念想。
  年根地下要置办年货,本来是下人就可以去干的事情,三姨太却执意要周澜去办,每每还叫那个新添置的丫头——淑梅一起去,一次不理会,两次、三次周澜就品出不对劲了。
  晚上,他亲自给娘灌了汤婆子,热乎乎的放在被窝里,他坐在了床边,也不转弯抹角,直截了当的就问起了那个丫头的来历。
  “小龙,你觉得还她怎么样?”三姨太披着儿子给她新买的洋式披肩,一水的枣红流苏显得她气色很好,脚底下踩着儿子刚给灌的热物,她拉住儿子的手问道。
  周澜感觉到事情不大对头,但一时也没想出所以然来,他抬头想了想,发现虽然每次奉命带人出去,话也说过,但怎么都记不起来人长的是个什么摸样,非要描述的话,也只能说是个姑娘。他轻轻回握住他娘的手:“娘的丫头自己用着舒心就行,我没觉得怎么样。”
  三姨太也是不想绕弯子,喜上眉梢的进入了正题:“小龙啊,你今年也十八了,早些年你小,娘也不想和她们争,没给你留意个丫头,娘觉得这淑梅不错,模样长得周正,是个福相。”
  周澜觉得这个提议不重要,不过也是娘一片好心,不好直接拒绝,便说:“娘,过了年,我就打算去留学了,都是新青年了,你看谁还要通房丫头,不流行这个了。”
  三姨太可不这么想,苦口婆心就教育起了儿子,淑梅做通房丫头挺合适,你带着她,她要是怀上了娘就能抱孙子了,你到时给她个名分,把她纳了做妾,以后再遇见合适的姑娘,不耽误你娶正房。
  三姨太善良,一向疼儿子,偏在这事上顽固起来,周澜软话说尽也不见老太太有让步的意思,索性干脆拒绝:“娘,不合适,我念了那么多年书,您让我娶个唱曲的丫头不合适。”
  话说完就后悔了,三姨太就是唱曲的出身。
  周澜规规矩矩的跪在了床边。
  接下来的日子,三姨太没忘记这事,从儿子和淑梅的八字说起,一只念叨到周家的香火羸弱,说不行就劝,劝不行就打,周澜忍着不顶嘴不啃声,到最后还是没捱过去,老太太病了,吃不香咽不下的,周澜一咬牙,答应了。
  老太太高兴了,精神头一好病就好了大半,只是周澜从此填了个心病,一见那姑娘就心里别扭,不是那姑娘长得难看,而是觉得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再也抬不开腿,迈不动步。
  周家大院是个三进三处的宅子,全中式的结构,讲究的是结实牢固,私密性好,院子很大,可他觉得到处是淑梅,吃饭的时候,三姨太会安排淑梅坐在近前,夹菜盛饭的,周澜食不知味,他躲到书房看书,三姨太便催促淑梅时不时送些茶水点心,连换下来的衣服,一个不留神淑梅便抱走去洗了。
  周家大院小成了箱子,周澜都没法利利索索的转个身,不是在狭路相逢,就是在狭路相逢的路上。
  他得空就跑出去,简直不敢呆在家里,年前他去了南开中学,杜云海在那读书。
  天蓝云白,暖融融的阳光透过街边梧桐的枯枝落了下来,是个冬天难得的好天,周澜到校园的时候正是上午最后一堂课,寻着别人指的路,找到杜云海所在的班级,他从教室外的走廊经过,窗明桌净。
  他听着看着,仿佛回答了曾经熟悉的世界,但是、也只是熟悉,却没有融入其中的感觉。
  他穿的体面干净,在班级门口本想杜云海出来,转念又改了主意。靠在走廊的汉白玉栏杆上,掏出烟,低头点上,吸了一口,烟呼出来时没等吐得远,他一吸,烟又顺着薄唇吞了回去。他暗自笑了一下,想起杜云峰说看他吸烟是个没命的样,跟看见钱似的,舍不得吐出来。
  “这位先生,学校不能吸烟。”随着下课钟响,穿着棉旗袍的女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周澜上下打量她,估计是个老师。
  他看看她,没言语,也没表情,默然的直接用手指头掐灭了那一股红火,微微一歪头,不急不缓吐出最后一口烟柱。
  在家里被纠缠已经够烦了,出来透气还要被纠缠,他现在一听到女人尖细的嗓音就莫名的烦躁。
  杜云海从教室中走出,他早就看见了周澜,一下课就奔了出来:“慕安哥”,女老师正有不悦,这时转过头,询问了情况,周澜一言不发的站在一边,双手插在兜里,看着比他矮的女老师,长长的睫毛滤过目光,使本来冷漠的眼神看起来有点似乎有点温度。
  杜云海兴高采烈地拥抱了周澜,半大小子手臂挺有力,把开心和放松传递给了他,又蹦跳着拉着他下了楼。
  二人来到一家西餐厅,杜云海说贵别别扭扭不愿意来,周澜搭着肩膀把这小子搂进了餐厅,杜云海十四岁,个子都快蹿到他肩膀。
  周澜一边翻着菜单,边抬眼一眼一眼打量杜云海,这小子也长高了,样貌倒变化不大——除了眼睛长得像杜云峰,其他部分倒是不像,相比之下,杜云海比杜云峰长的更像杜管家,而二人唯一的相像之处,那双眼睛,据杜云峰自己讲,完全是像他娘。
  他想带云海吃些好的,云海一直在学校寄宿,杜云峰定期会寄钱给他,没有父亲之后,云海就是依靠云峰来养活的。想到这,周澜心里暗暗叹了一句:他不容易。
  菜单来回翻了半天,周澜也没点好菜品,杜云海抢过菜单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抬头嘱咐服务生,时不时抬头朝周澜笑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周澜心里忽的动了一下。
  整个饭是在云海的欢声笑语里吃的,周澜叉了块土豆,嚼了两下,觉得也不饿,便将叉子放好,掏出香烟盒,合上盖子的一刹那,又改了主意,重新朝对方打开,微微探身:“云海,来一只。”他眯着眼叼着烟说。
  云海瞪着眼睛摇成了拨浪鼓:“吸烟不好,学生不吸烟。”然后继续大快朵颐。
  周澜笑笑,手指一点,扣上烟盒收,放在手边,喷云吐雾地重复了一句:“学生不吸烟”,然后他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个学生了?
  喝了一大口汽水之后,云海提起了他哥哥,说是三个月前杜云峰写了封莫名的信,给他邮寄了一大笔钱,够他念好几年书了,而以前他一次只给他一两个月的生活费。
  “他信里写什么?”周澜问,然后他暗暗骂自己怎么没忍住,离开奉天那天起,他就决定忘掉最近这两年的一切。
  那里太痛苦,本来是有很多欢乐的,后来全被杜云峰毁了。
  “我哥那洋文,本来就不咋地,这次尤其颠三倒四,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就是告诉我安心读书吧。”云海将最后一块牛排放在嘴里,补充道:“对了,还和我说,万一我有什么困难,回周家找你,你会管我的。”
  周澜一支烟抽完,听云海叙述那没头没尾的来信,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和云海在一起很放松,可是云海下午还要上课,临走周澜从兜里掏出一张汇丰银行的存折交给杜云海,他早上刚刚往里存了钱。
  “慕安哥,我不需要,我哥给我的钱够花挺长时间的,你们不用给我这么多钱。”杜云海伸手推出去,真心实意的不想要。
  “给你就拿着,我年后要是顺利,会去欧洲,你留些钱在身上,再读两年,到法国找我。”他将折子硬塞给他。
  周澜带着三十根金条回的天津,给了她娘二十根,那是杜云峰孝敬干娘的,他不留,那和他没关系。另外那十根,八根存了银行,两根兑换成存款,给了杜云海。
  杜云峰可以和他两清,但周澜自认没那么绝情和势力,再说云海是云海,更何况——云海的父亲死得惨,想到当初熊熊的火光,周澜吸了一口腊月里的冷气,他不愿再继续想下去,马路上车来车往,成功帮助他转移了注意力。
  见过云海,周澜拦了一辆黄包车去了圣约翰中学,那是他的母校,他去见贝利神父,许久未见,真的是想念了。
  熟悉的小教堂里,周澜深深鞠躬亲吻了贝利神父的手,在嘴唇接触手背的一瞬间,他在回天津后的几个月里第一次找到了当初做学生时的感觉,这感觉久违了,一闪而过,让他即兴奋又惆怅。
  他有很多话想和贝利神父说,和以前一样他走进告解室,隔着一方纱帘,像贝利神父坦露自己的心声。
  “神父”他用英文开了头,贝利神父虽然来中国多年,但学校的教育环境是全英文的,所以他依旧不熟悉中文。
  周澜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已经两年未作过祷告,在我经历痛苦的时候,上帝没有出现来拯救我,他看着我痛苦,看着我被伤害。”
  贝利神父轻轻的点头,隔着一方纱帘,周澜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许久,神父缓缓说话,温和的声音和语气让周澜感觉到信任与踏实:“上帝知道世人的一切苦难,他爱惜我们,怜悯我们,请相信上帝一直与我们同在,上帝的关爱,有时我们感觉不到,可是孩子你静下心来去感受,有时他会假他人之手来拯救。”
  周澜在黑暗中沉默,这一方小小的告解室在傍晚来临时更加昏暗,蜡烛还没有点燃,眼前的一小方纱帘隐约的光线也在暗淡下去。
  他害怕这种黑暗的封闭的环境,这让他想起了那间没窗子的黑暗囚室,无日无夜的折磨,他呼吸沉重,伸手重重的抓住窗棂。
  “孩子,你还好吗?”贝利神父的声音响起,就在耳边,充满慈祥与安定,像一支无形的手安抚了周澜正在紧张起来的神经。
  他想着神父说的那句上帝有时会假他人之手来进行拯救,他在黑暗中努力使自己安定,开口讲道:“我好像喜欢错了一个人”他这时改口讲了中文,当他是个学生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他虽然觉得信任神父,但是却不肯把心里最深层的秘密说给任何人听。
  这回他依旧喃喃自语,不停歇的讲述着关外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他不知道他提了多少次杜云峰的名字,他激动又痛苦:“我惧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我想喜欢他,可我又无法面对随之而来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贝利神父一直在听他诉说,虽然不能理解这些话语的内容,但他却从那些惆怅的语气里听出来年轻人的心情——那是年轻人特有的惆怅,应该是爱情吧,所以他轻轻安慰:“孩子,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周澜双手抵住额头,复用英文低声道:“神父啊,其实我从来不笃信上帝,我如此虔诚,都只因为您,您就是诸神,您如同我的父亲。”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周澜心里回荡着这句话,深夜里,黄包车在街道上奔跑,街道空旷,有几个学生样子的男女青年,唱着爱国歌曲,搭着胳膊拉着手,半夜里扯着嗓子嚎,稚嫩得自由自在。
  周澜瞥到他们,眼神随着几个人走了一段,直到擦肩而过。
  在黑鹰山的时候,别说半夜嚎几嗓子,就算是和杜云峰对打一顿,都是随想随做。
  而他现在要急着赶回家,
  回到了周家大院,带着一身寒气,周澜进了厨房,唤张妈做点吃的。家里有了动静,三姨太还没休息,便起来看看儿子,嘱咐着淑梅将事先留好的饭菜热好了,端上来,筷子放在碗边,周澜不抬头,坐在圆桌旁,接过筷子只是吃饭。
  三姨太念叨他回来的晚,还是淑梅心细,事先将好饭好菜找了盘子碗单留好,知道疼人。
  一顿吃得只听三姨太一个人在说话,而周澜的脑子里只是想着贝利神父说的话,像满了杯子的水,再怎么倒也倒不进去了。
  一切随着老太太的心意,周澜不反抗、不争辩,即使是夜晚,淑梅进了他的卧房,他先是愣了一下,便明白肯定是老太太的授意。
  难为一个丫头没有用,他起身开灯,披上大衣——他睡觉时穿了一套浅灰真丝的长袖睡衣睡裤,披上深色厚呢羊毛大衣之后,看起来空荡荡的站在那,他离开床走了几步,手一指床上:“你上床吧。”
  淑梅梳着一条乌黑的大辫子,其实是个水灵美丽的姑娘,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候,三姨太把她买进来,总是贴身带着,她有心报恩,同时也觉得以自己的出身,给周家少爷做个通房丫头不算亏待,那天周澜风尘仆仆的第一次回家,貂皮领子趁着他那张斯文俊秀的脸,淑梅便觉得此生若如此,真的很好。
  淑梅穿的不多,悉悉索索的上了床,解开发绳打散一头秀发,双手拉被子躺了下去,她思来想起还是没解衣扣,虽知道自己是干嘛来的,但终归觉得这事还是该男人主动。
  周澜看她躺好了,便关了灯。
  淑梅等了一会,也没见人上床,只听见火柴擦燃的声音,她睁开眼睛,黑暗的屋里,周澜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床,脸对着窗户,火柴的亮光闪亮了他的轮廓,随即熄灭。
  周澜一夜无眠,盯着火红的烟头才能觉得自己不是被再一次囚禁在黑暗中,他不能停,一支接着一支,等着天亮。
  白天不着家,晚上不睡觉,两颊瘦得出了棱角的周澜每日无所事事,留学的事还没动手去办,当初兴致勃勃,想带着娘和小云峰一起走,如今小云峰不带了,却要带个让自己夜不能寐的女人,他拖沓着,想着年后再办这些事吧。
  每天,天一亮他跟娘问过安,就找个由头出去,天津城挺大的,他却没什么朋友,在交通饭店里开了房间睡觉,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拉皮条的,手里捏着照片让他挑,他摆手不理,那人眼光一转,又掏出了几张男孩子的照片。
  “先生,您看看这个,可是宝华戏班的弟子,身子骨韧性好着呢?”
  周澜瞥了一眼,那照片上果然是个清俊的男孩子,眉眼带着天生的弯度,好似在笑。
  好像云峰半大小子时候的样子,还没完全长成,是个毛头小子。
  鬼使神差的,他停下了脚步,只是多问了几句,结果上楼没一会儿,照片上那个男孩子就去敲了他的门。
  男孩子叫兰生,本来在宝华戏班唱得好好的,可是到了年纪变声期没保养好,嗓子劈了,恐怕也就上不了台。
  戏班子不养活闲人,班主把他丢给拉皮条的,睁一眼闭一眼,让他出去多挣点钱。
  苦孩子知道自己的本分,他做这事也久了,知道怎么讨客人欢心,见周澜并不似其他客人一般如狼似虎,他就猜测对方不是个熟门熟路的。
  他半遮半掩的脱了衣服,以青涩的形象成功引起了周澜的注意,然后他手口并用讨好周澜,及至周澜来了兴致,他才使劲浑身解数,百般花样的缠上去。
  他的腿真是软,平躺在床上时能被压在肩头,整个人对折起来。
  明明是个男孩子,可比女人还会刻意逢迎。
  周澜在家里的憋屈,一泻千里的发泄在了他身体里,完事之后,周澜也不似其他的客人那般小气,他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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