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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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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谷雨一过就是玉泉庙会了,这次县里说还要在这搞一个宗教界的座谈会,我这边负责组织,你这几天反正没事,抽时间把通知送去,这地方你知不知道……”

许钟正要接那信封,一看见上面写着‘宁山寺’三个字立马就把手缩了回来,摇头道:“不去不去,我可不去庙里,最烦和尚念经……”
许钟他爸本来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听到许钟越说嘴上越没有把门的,着急过来推了他一把,将他后面的话打断,接过信封塞进他怀里道:“去去去,道长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许钟不敢和他爸对着干,哦了一声,举起信封看了看,尤不死心的说:“县里宗教管理处不就是干这个的……”

陈真人还是笑眯眯的,解释道:“管理处人就那么几个,总有顾不过来的,这宁山寺到现在都还没有手机信号,通知不到,只能麻烦你了。”

许钟把信封装进兜里,苦着脸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老当着我爸这么说不是等着他一会收拾我吗……”再一看他爸,老头果然吹胡子瞪眼的一副准备骂他的样子,许钟跳起来把拂尘还给陈真人,缩着脖子逃一样溜了。

但这宁山寺他真的不知道,地图上也没有,可见不知道在山上那个犄角旮旯里藏着,宗教局那帮人果然会偷懒,许钟一路腹诽着往单位走,顺便在路边吃了碗面,想起来不知道李阐顾没顾得上吃饭,认为这是个还他人情的好机会,掏出手机给李阐打了个电话。

结果响了十几声电话都没人接,许钟满腹郁闷,手里的面汤几乎都要喝不下去了,但马上有短信进来,李阐发给他的,上面写了三个字:“在开会。”

许钟打开微信找到李阐加上好友,很快就通过了,他来不及去翻他的朋友圈,先切到对话框。

“你吃不吃饭?”许钟写到,“我给你买回去?”

等了一会李阐才回过来,问他:“你吃的什么?”

许钟有点纳闷,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好几条,李阐才告诉他,“不吃了,我一会还有事。“

许钟满脑门问号,很想质问他一句,不吃为什么还和他叨叨了这半天。起身掏钱付账的时候从兜里又带出来那信封,想了想还是得问这个人,点开微信接着问他,“你知道宁山寺在哪吗?”

李阐这次回的很快,“你去宁山寺干什么?”

许钟懒得解释那么多了,想着等明天再说,此刻他吃饱了困意上头,没精力去给陈真人送信,想着明天问清楚了地方再说,回复李阐,“没什么……”后面的还没写完,李阐的消息又进来了,只有四个字。


“不要乱跑。”

许钟怒道,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放出去就会惹祸!他也没管那个人是不是在开会,直接用语音吼的。吼完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激动?在李阐面前是不是表现的过于活泼了?想了想还是得撤回,但已经晚了。

李阐显然已经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在那一行已撤销消息的小字下回复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7)
景区大门果然已经关了,门上贴了张告示,后勤主任守在侧门处,远远看见许钟过来,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拉住他好好叮嘱了一遍,各个大殿已经检查过了,目前看来是没造成什么影响,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要许钟再去看一次,许钟困的不行,只能一个劲点头,主任才三步一回头的拎着包走了。

他回到值班室拿了手电,拖着腿把整个院子又转了一大圈,一个活人也没有,赑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震吓疯了,大白天的就敢和他说话,许钟不想理它,掏出手机给周北林发消息,“老乌龟又骂我了。”

周北林拍了张照片给他,拍的是小虫在他家浴缸里正泡冷水澡澡,底下打了一排问号。

许钟说,“不是这只老龟,是驮碑的那只,它刚才喊我山猪。”

周北林打了一串哈哈哈哈过来,问:“你怕不是听错了?它上次不是这么骂你的吧哈哈哈哈”

许钟写:“可惜你听不见,这老龟口音重的很,这么多年了也不说学学普通话。”

周北林回给他一个傻笑的表情,许钟收起了手机。他喜欢这种时刻,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这些古物会格外活泼一些,它们窃窃私语自说自话,如果用心分辨,还可以听懂个一句半句的。许钟自小便能听见这些东西,万物有灵对他而言是真切的事实,但它们从来都是动嘴不动手,上次蓐收牌坊放电电他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而今天大概因为震动的原因,它们的声音格外大了些。于是许钟在巡视路上特意远远避开了那牌坊,生怕再给他放一个火球出来。

灏灵殿上的大梁通体散发着幽幽白光,在他进殿之后那光似乎更亮了些,木料两端各有一个岳字从木纹中透出来。许钟听过无数关于岳庙的传说,当年选址之人得白帝神谕,雪中见白兔,白兔踏雪而去,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那脚印圈出的一片地就是如今岳庙庙基;庙东侧的醴泉是武宗当年还是颖王时,督建岳庙发现的,泉水千年不竭,附近居民日常饮水都靠这眼泉;后院的那口井传说是仿造镇岳宫内的玉井挖的,却是口枯井,出土过一块三寸青玉圆壁,为何本该投水的六出之壁变成了投祭山川的圆壁,至今都是未解之谜…… 

许钟记住的全是这些无法记载于正史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永远背不会导游词,不信沉香当年能将华山劈开一条缝,也不信这山因为长得像个金元宝就和财神有了什么关系。他对山的复杂感情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固执的认为后世的这些穿凿附会通通都很可笑。

灏灵殿内供奉的白帝像足有五米高,许钟仰头看上去,那泥胎的面目同别的神像并无什么不同,表情冷漠的望着对面的群山。许钟抬手敲了敲,神像发出几声闷响,阖殿上下唯独这泥胎是个死物,真是非常讽刺了。

下午的时候许钟去油伞巷陆家祠堂旁边的大众浴室好好洗了个澡,吃了两个蜂蜜凉粽子当晚饭,回到值班室就睡了,半夜余震都没把他晃醒。

天未亮时他起床巡视了一圈,白天因为地震带来的躁动已经彻底的平息了下来,只觉得万籁俱寂。庙后小学的那棵李树开了花,趁着将明未明的天色,许钟贪看了一会,只觉得古人诚不欺我,李有九标,最宜月夜。

想了想他还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光线不佳,尽管拍出来的效果与现实差距过大,他还是给李阐发了过去。

配文曰:我已经在上班了!

早上上班以后先开了个短会,李阐一脸倦色的坐在会议室那张大桌子后面,许钟和周北林最后两个进来的,顺着墙角溜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李阐的甚至是有些灼灼的目光,他没懂,半张着嘴有些讶异的看回去,这边后勤主任还在讲这几天景区的工作安排,许钟还要分心听放不放假的问题,只见那边李阐举起手机冲他摇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去摸手机,进来开会前怕挨骂调了静音,现在屏幕上果然有一条,是李阐在问他:“早饭呢?”

周北林的头刚准备偏过来偷看就被许钟发现了,他朝另一侧转了点身子,挡住周北林的目光,写道:“早干嘛去了?你要吃什么东西!”

李阐手机叮的响了一声,这打断了后勤主任的思路,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喝了口水,回想下自己讲到了哪里,李阐看着手机,嘴角挑了挑,回复他:“你不是昨天说你吃的面很好吃?”

许钟写:“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大清早吃面的???”

这次李阐的手机没响,不过也没有回复,因为后勤主任已经讲完了。李阐清了清嗓子,说景区要关到本周末,明天省里的专家就会到,一切等专家做完评估再说,班还是要正常上,只是暂时不接待游客……他说到这里,周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李阐等民意平息下去才接着说:“但管委会也考虑了大家的实际问题,家里有特殊情况的可以写报告,今天下午除了值班的同志外其余人放半天假……”屋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李阐顺势宣布散会,第一个走了出去。

跑的这么快,看来是真的饿了。许钟在对话框里接着写,“五分钟,后门见,带你去喝油茶。”







8)

周北林敏锐的觉察到了许钟一定有事瞒着他,因为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的缺心眼气质,于是他像块膏药似的一早上都黏着许钟,吃早饭的路上遇到李阐还可以说是偶遇,等到12点一过,许钟神秘兮兮的说要出去一下还不告诉他去哪的时候,周北林的心里的那根弦猛的便绷紧了,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一起去。

果然一出大门还是李阐!周北林立刻想起了昨天早上关于领导跟着许钟跑了的传闻,那时候他还不屑一顾,但此刻他不得不信了。在目睹了八卦的兴奋之余周北林还感觉到了一丝失落,这丝失落很快就演变成了更多点的愤怒,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了的周北林倔强的率先拉开李阐的车门,不顾领导看向他的一脸惊讶的目光,坐在了副驾上。

许钟站着车门下哭笑不得的劝他,“我这是跑腿送信去,你以为我去什么好地方?要爬山的知道不知道?你一会走不动不要喊!”怕他不信似的拿出兜里的信封展示给周北林,被周北林一把抢过去上下看了两遍,奇道:“宁山寺?我熟啊!我更要去了。你快点上车。”

许钟无奈的歪头去看李阐,李阐反倒先问周北林:“你真的认识路?”

周北林骄傲的挺着胸膛说,“你俩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寺在后山,严格说来是华山和少华山交界的地方,我家老太太还给捐过钱,我当年去看过,当然知道路。”

李阐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点了点头,对许钟说:“换你来开车,我睡一会。”

李阐一上车就睡着了,醒过来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许钟和周北林都不在。他一动身上盖着的外套就滑了下去,是许钟的。

李阐靠着的这侧的车窗玻璃降下来个二指宽的缝,大概两人临走前怕他在车里太闷,李阐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停车的位置是山脚下的一小块平地,水泥打的路面到这里就没有了,前面是两山之间夹着的一条小道,往里走似乎有一片人家,能看见几栋二层的灰色小楼。

李阐拿上许钟的外套下车,手机在这里几乎没有信号,车门没有锁,但他也并不担心,沿着那条小路朝里走,很快就看见不远处许钟和周北林一站一蹲,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阐走近了些,周北林先听见脚步声,踢了踢身边蹲着的许钟,许钟便也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说:“你醒了?马上吃中午饭了。”李阐这才看见他俩对面的草窠里卧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羊。

身后的小院是间农家乐,三人吃过了一中饭,又和老板确认了下方向,老板说地震那天他在城里,不知道宁山寺的师父有没有下山,他们三个还是得跑一趟。
在刚开始爬山的时候许钟和周北林还有很多话讲,后来周北林累的不行,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磨磨蹭蹭远远落在后面,许钟不得不一边用野猪吓唬他,一边和李阐聊天解闷,等终于看见宁山寺破败的山门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将近四个小时。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整座禅院被罩在一层金色的光线中,庙门紧锁,但一旁的围墙塌了一个豁口,几人踩着碎砖从豁口处翻进去,许钟问周北林:“你不是来过?这地方这么破败吗?”

周北林道:“我十几年前来的,那时候比这还破,连墙都没有。”说着他指着前面看上去相对完好的大殿,“我来的时候这殿刚刚修起来。”

正殿里没什么特色,供奉着释迦像及文殊、普贤两位菩萨,香案和蒲团倒是齐整干净的,看样子有人日日打扫,但殿内无人,还是得到后面去找。

殿后有几座破败佛塔静静矗立,檐下悬铃早已锈蚀脱落了,但绕到塔后细看下来才许钟才真正大吃一惊,塔竟建于唐末,历经千年不倒,也是难得了。那边李阐拨开齐腰深的野草正朝半坡上的一座碑亭走,许钟倒是发现了他这个爱看碑的爱好,跟着走了两步,回头见周北林坐在塔下,显然是一幅懒得动弹的样子,也就没有叫他,自己上去了。

草下隐隐有台阶的痕迹,一路蜿蜒朝上,碑亭修在一个高高的台基上,李阐先上去,回身拉了许钟一把,两人并肩站在那石碑前,细细的看上面隐约的字迹。

碑首题记是重修宁山寺净寺碑记,落款是乾隆三十八年。许钟看见这个年份便觉有异,先绕到碑的另一面一看,果然见背后刻着宁山寺三个隶体大字,这字体他再熟悉不过,在这里看见却实属有些意外,这是清代陕西巡抚毕沅的字,当年他重修陕西各处古建,所到之处皆有碑刻传世,岳庙距今最近的一次翻修也是在毕沅的主持下进行的,如今看来,这宁山寺当年的香火应该并不像如今这么萧条,反而地位颇高。

想到这里,许钟抬头问对面的李阐,“碑上都刻了什么?”李阐抬眼看了看他,点头道:“刻了不少……你听说过刘秀和这座庙的渊源吗?”

许钟奇道:“刘秀?你说的是那个皇帝?”

李阐念给他听:“东汉明帝刘庄,为缅怀其父刘秀逃避莽君追杀,曾匿迹于此山之中,幸得山神庇佑,终复汉室之伟绩,敕命宰相王梁于其山巅建潜龙寺,后王梁自请出家为光武帝祈福,潜龙寺遂成天下第一禅林……”

“潜龙寺?”许钟问:“这里不是宁山寺吗?”

李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接着朝下念:“唐会昌元年正月初一,华山震崩,伏压百户,潜龙寺尽毁,时人惶恐,三年后再震伤民,众人赖佛威灵,遂将潜龙寺重建至今址,以震邪祟,方平定焉。其后千年太平无虞,山净寺且净,寺宁山永宁,故而潜龙寺改名宁山寺,斯寺宗承临济,禅净双修,香火鼎盛,大德辈出……”

开成五年……许钟总觉得这个时间有些熟悉,他看了李阐一眼,李阐还在盯着那碑看,于是他朝前走了两步,扯着脖子朝周北林喊:“会昌元年是哪一年?”

周北林上学的时候号称历史小天才,他上大学念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经济类专业,现在的工作是他爸托关系给他找的,没想到歪打正着,正中周北林下怀。许钟喊的话被风吹散了些,周北林懒洋洋的喊:“没——听——清。”

于是许钟又喊了一遍,旁边的李阐抬起头来,对他说:“841年。”那边周北林也朝他喊回来,“唐武宗登基那一年!”

唐武宗,颖王,李炎。





第四卷 天命
1)

棋盘街上的金砖刚铺到一半,李阐突然回京了。

他是接到密信连夜离开岳庙的,甚至等不及与白帝当面道别。自从河中府回来后,白帝已久未现身。李阐只能留下书信,嘱咐仍在病中的陆迁,若是见到那日同去河中府的白道长,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于他手。

陆迁当日落水,沿河漂出十几里地后才被人救起,他清醒过来后认出了身上绑住自己与浮木的那根鞢带,对李阐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对李阐所托之事自然不敢怠慢,自颖王走后,陆迁日日拖着病体巡视与岳庙之中,因为颖王特意嘱咐过,白道长不轻易现身,切不可放过庙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白帝是自李阐走后第三日的清晨从山上下来的。他在万寿阁的最高处远望华山主峰,状如莲花的白石上金顶转瞬既逝,而他站了许久,也未见李阐的影子。小儿读书声却已隔墙传来,咿咿呀呀的扰人清净。

白帝眉头一皱,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安,这种情绪千百年来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他下意识的就将它与李阐联系了起来。白帝朝空中摊开手掌,立刻有只通体雪白的灵鸟从天而将,低头在他掌心轻啄了几下,帝君心头又是一跳,不由自主的举目朝西望去。百里之外的那座皇城上空,龙气果真隐隐有欲坠之势。

这一次,到底救还是不救?

龙脉与他本是一体,山中不知人间岁月,这人间的皇帝由谁来坐本与他无关,但苍生无辜。

纵然他活的清冷无欲,也不愿见人间战火重起,生灵涂炭。这世上有太多本不该他管的事情,他都管了,现在偏偏轮到了李阐,偏偏那个人是李阐。

白帝掌心一抖,那灵禽化作一股青烟消失无踪,与此同时,万寿阁的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有人上来了。

陆迁刚在万寿阁上一露头,眼前就压来一片白光,让他恍惚了一瞬,之后目中渐渐可以视物,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白衣公子似乎正是上次那位道长,又似乎并不是。毕竟那日的道长与今日之人气势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伏地的身子在无形的压力之下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藏着的那封信上,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片刻之后,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的主人附身轻声问他:“那是给我的信?”

陆迁听见他的声音才算确定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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