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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乱-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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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是沈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我去冲冷水澡。”
  陆非离抢先一步夺门而出,踉跄逃离的背影看上去十分狼狈。
  沈牧挫败地倚坐在台阶上,忍不住抬起手背遮住酸胀的双眼,觉得遗憾,又觉得好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竟然因为这个从未考虑过的理由没继续下去。
  其实……如果……
  沈牧望向门外,斜飞的眉毛微皱,仿佛有一丝深入骨髓的像是刀刮一般的痛惜。
  即便这个时候想叫回陆非离,也来不及了。
  这时,一个纤细的人影跨过门槛,端着一些酒菜,款款走进来。
  “刚才是你敲门?”沈牧皱眉,袖风强劲挥出,“嘭”地撞开窗户,冷风立即灌进来,吹散了一室的旖旎香色。
  熏香早已燃尽,仅残存的一缕袅袅青烟也吹散在夜风里。
  飞扬的白絮随之飘进来,沈牧觉得清醒了些,冷声吩咐:
  “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酒菜放到桌上,斟了一杯酒,清亮惑人的嗓音幽幽响起:“小牧,在主子面前,你哪儿来的吩咐?”
  沈牧猛地抬头,一脸惊愕:“你是……苏瑛?!”
  面前的男子一身绛紫衣衫,零碎额发垂下来,遮了只眼睛,面容静谧恬淡,眼神温润如映了一汪清透的山泉。
  沈牧却觉得视线都炽热得烧起来,挣扎着站起身,恨道:“你没死?!”
  苏瑛没吭声,然而投射过来的眼神里蛰伏着毁灭殆尽的戾气与阴狠。
  “你是来报仇的?”沈牧脸色恢复先前的冷漠,发软的手脚此时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这实在糟糕。
  苏瑛笑了,问:“你要求饶吗?”
  “……哼。”
  “也是,你向来刚强不屈的性子,怎么做得来跪地求饶的事儿?”苏瑛仰头灌了一杯酒,手指用力,捏碎了酒杯,就这样拿着一块瓷片靠近沈牧。
  沈牧此时看上去十分狼狈,衣衫凌乱,墨黑的长发有些散开了,贴着脸颊,瞪苏瑛的眼神虽然凶狠,可气势不足。
  苏瑛道:“你知道我这人是睚呲必报的,你捅了我一刀、又毁了我一只眼睛,我该怎么偿还你呢?”
  随着苏瑛的靠近,沈牧嗅到一股香甜的气味儿,凝聚的力气又缓慢流失了。他想到苏瑛小时候常跟花匠玩耍,娇养出没香不挨身的毛病,却跑去跟大夫学了几年医术,那时候,他身上总是带着草药的苦涩味道……
  ——“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苏瑛的声音,沈牧蓦地回神,正对上一只冰封了三尺之寒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面孔,霎时怒急攻心,抽出随身匕首刺了上去。
  苏瑛侧身一晃躲开,反手扼住手腕夺取匕首,攻向沈牧的眼睛。
  沈牧只来得及看见尖锐锋利的刀尖倏忽落下,刺向自己的眼睛,眦裂的眼眶几乎要迸溅出血丝。
  下一瞬,瞳孔骤缩,刀尖堪堪停在眼前,只要稍一有力,便会刺透眼珠。
  苏瑛沉声道:“小牧,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
  沈牧恶狠狠地瞪他:“要杀要剐随你。”
  “……你在想我,对是不对?”苏瑛突然轻声叹气,神色变得哀伤,“这个雪国,曾经我称之为‘家’的地方,只剩下你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倘若我做错了,我随你打骂,可现在是我对你的恨一无所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沈牧打断道。
  “你觉得,我该知道什么?”
  苏瑛露出何其无辜与茫然的神情,似乎有什么事情超乎了他的意料。
  沈牧却更加愤怒:“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的背叛!苏瑛,你忘记了你当初的承诺,违背了你我的誓言。你本该死无全尸的,是我心慈手软,才会有了今日的祸患!”
  苏瑛愣住:“什、什么意思?……我何时背叛?……小牧,你……”
  “住口!!——我不想听你的狡辩!”
  沈牧忽地不顾眼睛上的匕首撞上来,苏瑛吓得及时收回,分神之际竟被沈牧得逞,整个人被撞到地上。
  下一刻,沈牧压上苏瑛,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低沉沉的嗓音从齿缝间咬出来:
  “……至少,你该知道你的背叛。”
  匕首不知何时被抛到了阴暗的墙角,明亮的刀身映出两人相互撕扯的身影。
  苏瑛被压在身下,挣扎的时候拽开了沈牧的盘扣,本就凌乱的衣衫登时滑落肩膀,露出的几点红痕落进眼里,逼得他眼睛蒙了一层狰狞的赤红,吼了一声:
  “心慈手软的是我才对!——”
  翻身将沈牧按在身下,泄愤一般咬住沈牧的嘴唇。
  “苏瑛——你做什么——”
  苏瑛发了狠:“陆非离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一切都脱离了掌控,朝不可预见的事态走下去。然而,接下来沈牧的一句话像一块儿重石砸得他头晕眼花:
  “你不配跟陆非离相提并论。”
  这话说得实在可笑,论相貌、学识、才情,还有锦绣前程,陆非离样样儿不如他,可在沈牧心里,他苏瑛就是比不上陆非离。
  “为什么……”
  幼时两小无猜的情分为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苏瑛赤红着眼,粗重的喘息早已乱了。
  沈牧又道:
  “吟霜楼有大把美貌的小倌儿,你想要,找他们去,我不奉陪。”
  “不……我……”
  “现在我力气不及你,你想强来,我也跑不了。”
  沈牧说完,冷冷勾起嘴角,桀骜的面色嘲讽地看着苏瑛。
  苏瑛只觉得一盆冷水当头泼下,神志清醒的同时全身冷得颤抖。
  “我、等我想清楚了,我再来找你……”
  苏瑛夺门而逃,狼狈得自己都忍不住唾弃。
  回到“买卖楼”,天色已晚,小敏正焦急地原地转圈。
  “苏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小敏看见苏瑛,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闻五被钱管家扣押了,说是监守自盗,让咱们交钱赎人!”
  苏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疲乏地不行,但还是硬撑着应下:
  “走,去钱府。”
  此事说来荒唐:钱老爷请闻五抓贼,哪料天没黑,厢房里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当时整个院子只有闻五一个人,钱管家气势汹汹地指认是闻五偷走了。
  这还不算,前几次的盗窃案也一股脑儿按到了闻五头上。
  两人被领到钱管家面前,见到闻五被绑成了粽子丢在地上,小敏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了。
  钱管家伸手:“钱么,钱府一连几次被偷了三十五万四千六十四两三钱银子,算上这回院子里丢失的珠宝玉石,怎么着也得八千两银子。我给你们打个零头,总共三十六万两银子。”
  小敏当即瞪圆了眼睛:“这么多啊!”
  钱管家胖乎乎的脸笑成了肉包子:“拿钱赎人,没钱的话,闻五的小命儿可就保不住了。”
  苏瑛抽了抽嘴角,指着躺成个粽子的闻五,据实相告:“这个人,怎么着也得值四十万两银子,是雪花银。”
  钱管家黑豆子的眼睛一亮:“也可以四十万两雪花银。”
  “那就好办了!”
  苏瑛胸有成竹地点头,同样伸手:“闻五留下,随你们怎么折腾,补我们四万两银子。”
  ——这也可以么?!!
  小敏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扯苏瑛的衣角:“闻五值四十万两银子,补他们三十六万两银子,咱们还能赚四万两?”
  苏瑛点头:“是这样的。”
  “四万两银子呀,能买多少米酒团子?”
  “大概……”苏瑛指了指门外的花园、房屋、游廊,“……能把整个钱府装满的这么多的米酒团子。”
  “那就不要闻五了。”小敏惊喜得差点儿跳起来,扭头看钱管家,伸手:“给钱!”
  钱管家气得鼻子重重喷了一口气:“人呢,还不快把这两个捣乱的贼人拿下!”
  “嗳嗳嗳——我们怎么捣乱了?你还讲不讲理呀?”小敏吓得忙躲到苏瑛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叫唤。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个身手敏捷利索的大汉守住大门,同时一张布满了刀片的铜丝铁甲大网从天而降,罩向苏瑛跟小敏。
  闻五还在说风凉话:“投降吧,别折腾了,不小心伤着了还得花钱买药——嗳,臭丫头你干嘛!别、别踢我呀,你想谋杀老板么!”
  小敏喊:“——闭嘴!”
  五花八门的暗器从四面八方袭来,苏瑛力有不怠,拉着小敏刚逃出铜丝铁甲网,迎面看见一股白烟撒来。
  ——是迷烟!
  再次醒来时,小敏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柴禾上,苏瑛正跟闻五大眼瞪小眼。
  “看你惹来的麻烦?!”
  “怎么能怪我?”闻五撇嘴,义正言辞地指责:“明明是你的错么,我是老板,管你吃管你住还要发你月钱,你呢,平时作威作福也就算了,关键时候还不顶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养你个废物是还有什么指望吗?”
  小敏:“……”
  “——你看你有勇无谋的德性,这钱府也算半个龙潭虎穴,你不做准备就硬闯,现在好了,全军覆没了,还能指望谁?”
  小敏大声道:“不准你说苏大哥的坏话!”
  闻五抽了抽嘴角,拿脚踹小敏:“闭嘴,要不是你拖后腿,苏瑛一个人早跑了!”
  苏瑛被他俩吵得脑壳子疼,斥道:“都闭嘴!当务之急是怎么逃出去。闻五,你说,你打什么鬼主意?”
  依闻五的能耐,不会这么容易被捆在这儿任人宰割,显然别有用意。
  小敏却不屑:“就他还有主意?嘁,他要有主意,还会等着咱们救?!”
  闻五诚恳道:“我是有主意。”
  “怎么?”
  “钱府被偷了是真事儿,估计损失不少,钱管家干脆设了套子从‘买卖楼’嘴里扣钱。老子一时大意了,钻了他的套子,其实也不是出不来,只是——”
  “——只是你咽不下这口气?”苏瑛接道。
  “废话!敢拿老子顶缸,胆儿挺肥的呀?!”闻五鼻子里重重喷了一口粗气,“老子就跟他来个将计就计,看谁玩儿死谁!”
    
    ☆、第十四回   军匪 

  宣于唯风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东方拂晓,赤卫军将流民驱赶出城,宣于唯风怀抱长刀倚靠着城墙,冷峻的眼底一片深沉肃杀。
  明山打着哈欠走过来,说:“米不够了。”
  连年战乱、灾荒,朝廷无作为,赤卫军那点儿军饷撑不了多久的。
  “再这样下去,我要饿死了。”明山捏了捏自己细瘦的胳膊,“这么瘦,看着都没有力气,怪不得他们看不起我。”
  明山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纯善可欺的乖孩子脸,又常常一副刚睡醒的迷糊模样,跟面容冷峻不苟言笑的宣于唯风正好相反,很招大娘大妈的喜欢。
  当然这是表象,实质上么……
  宣于唯风嘴角抽动:“谁敢看不起你?是不想活了吗?”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吃不饱饭啊!”明山掏出一块儿热腾腾的甜糕,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唔……好吃!李叔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不够甜啊,要是有蜜茶就好了,十四,要不要来一口?”
  “……我不吃甜的。”
  “不吃啊,那你去帮我沏壶蜜茶,多放蜂蜜!”
  宣于唯风挑眉:“少使唤我,自个儿去!”
  “不去!我是师哥!”
  “你就这个时候想起你是师哥——平常我被围攻、被暗杀差点儿没命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
  “我是在磨炼你!”明山理直气壮地反驳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怎么保护赤卫军?怎么继承先生的意志守护这片腐烂到民不聊生的土地?”
  “……腐朽啊”,宣于唯风摇了摇手,显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等着,我去沏蜜茶。”
  走了没几步,身后明山嘴里嚼着甜糕,含糊不清地声音慢吞吞传来:“会变好的。前年寰朝大军压境,战争持续了一年多,还不是撑不过来了。雪国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做梦都该笑醒的。”
  宣于唯风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心里在想:都是赤卫军的功劳。
  前年七杀门扰乱寰朝边境,意图借寰朝之手灭了雪国。当时夏帝大怒,即可命十万军师讨伐雪国,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被提到前线,手拿着破铜烂铁打了一年多,竟然打赢了。
  那帮乡巴佬就是如今的赤卫军,作风野蛮粗暴,在皆眼高于顶的锦城百姓心里头很不得民心。
  民心么,宣于唯风不甚在意,唯一在意的是:钱。
  没钱,就意味着买不了米。锦城外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嘴,就跟无底洞一样怎么都填不满,今年的军饷还没发下来,赤卫军咬咬牙能忍一顿是一顿,大不了去城里吃霸王餐,流民可不行。
  这么想着,后背的凉意更窜脊梁骨了!
  “——谁?”
  忽地听见脚步声,宣于唯风握紧了长刀,回头大声喝问。
  街道尽头,一人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会儿,嘘声说:“嗳,你小点儿声!”
  “你是……”宣于唯风大为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过来!找你谈生意!”闻五扒着墙,嬉皮笑脸地招了招手,“是好事儿!绝不坑你!”
  宣于唯风直觉不会什么好事儿,但还是走过去。
  闻五拉他去墙角,开始嘀咕什么,说到最后兴奋得指手画脚,一副大仇即将得报的狂妄样子。
  两人鬼鬼祟祟地密谋了将近半个时辰,觉得差不多了,闻五心满意足离去。
  宣于唯风笑得同样满足:既是互惠互利之事,私人恩怨可以暂且搁置一旁。
  ……
  小敏也没闲着,被闻五拎去了汪大人府上,瞄准了时机,丢下去。
  陆非离等了许久不见苏瑛,正打算去“买卖楼”,刚出府,就见小敏披头散发地冲过来,脸色十分惊惶。
  “你——”
  他根本没来得及出声,小敏已经扑了上来,一头撞进怀里,力气之大,陆非离生生被撞得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小敏抱紧陆非离的脖子,整个人吊在他的身上,大声哭诉:“陆大哥,大事不好了!苏大哥不能帮你找卷宗了!”
  “发生什么事了?”陆非离艰难地开口,觉得呼吸有点儿困难。
  小敏谨遵苏瑛的吩咐,抽噎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闻老板去找钱老爷道歉,谁知道那钱老爷是坏人,诬陷说是我们偷了他的钱,还把我们都抓了起来。”
  “那你是……”
  “……闻老板好不容易掩护我逃出来,让我传话来的。不过你放心,闻老板很快会处理好的,就是可能让你多等几天。”
  陆非离陷入沉思,觉得未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前不宜插手,便道:“你先住在这儿,我去禀明大人。”
  “……不、不了”,小敏立即转身跑,“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跑出了汪大人的地盘,闻五再扛起小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了钱府的柴房,半路拐去街上买了糖炒栗子、果子酥饼跟米酒团子等乱七八糟的吃食。
  天色渐晚,三人窝在柴房边吃边喝,十分惬意。
  熬到子时,小敏困得钻进闻五怀里睡觉,闻五逗她:“不看热闹了?”
  “……好困……眼睛挣不开……”
  “那行,睡吧。”
  闻五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大腿当她的枕头,早就奇怪苏瑛那张心事重重的忧郁脸,便问他:
  “又在想你的小情人?”
  苏瑛苦笑:“沈牧不是我的小情人,他只是……”
  “嗳,你俩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不是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么,别瞪我,你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其实我也不明白”,苏瑛想着闻五或许能把他解惑,“雪国虽然是我的故国,但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了。这次回来,我想带沈牧走,可他却视我为仇人。”
  闻五吃味地哼哼:“哟哟哟,我还以为你是放心不下我才跟来的,原来是我自做多情了。”
  “就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放心不下的?”苏瑛冷笑,“刚到锦城就混得风生水起,还搭上了赤卫军这条大船。”
  “呃……不是说你的事儿么,怎么扯上我了?”
  “那你就闭嘴,安静听着!”苏瑛回想当年,仍觉得心惊胆寒:“当年新王登基,为了铲除异己巩固王权,不惜背负‘弑亲’的罪名,秘密处决了其他几位王子。当时新王根基不稳,王上为了得到父亲的支持,挟持了我,父亲不想为虎作伥,便率领亲信将我救出,带我连夜逃出了雪国。”
  “苏宅呢?”
  “父亲不想苏宅受牵连,命苏管家解散了苏宅。”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沈牧最后一面?”
  “……当时情况十分危急,我没来得及——”
  “——这样啊!我好像有点儿懂了,”闻五两手一摊,恍然大悟状,“本来人家沈牧跟你情投意合,就差洞房花烛了,结果发现你跑了!——丢下他跑了!这事儿严重了,我跟你说,换我,我也觉得你言而无信,觉得被你背叛了啊!”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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