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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友-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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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萧启琛熬不了夜,靠在厚重的城墙砖哈欠连天,困得快哭了。回到东宫后,萧启琛和他们一起守岁,到半途便抵着苏晏的背睡了过去。
从广场外到太极西殿,苏晏惊觉原来他对萧启琛的记忆都那么完整。
他仰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太极殿,十二间宫室象征一年十二个月,平日在天光下巍峨庄严,冠绝古今。此刻苍穹墨蓝,这些宫室中唯有西殿一间暖阁点着灯,透过窗的昏黄暖意在寂寥无边的夜里生出一点孤单。
暖阁外无人值守,苏晏却知道必有暗卫护在左右。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有人前来,便去敲了敲门——这动作放在庄重的皇城尤其不伦不类,苏晏却莫名地有种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多年的错觉。
里面传来萧启琛尚是清醒的声音:“谁?”
他的心随这个字软得一塌糊涂,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是我。”
随后没人说话了,苏晏立在门口,听见里面他起身时衣裳摩擦的声音,随后是脚步,略显急促地朝这边而来。他情不自禁地带了笑,分明早上刚见过人,怎么好似又开始有点想念了,一刻见不到就不行一样。
苏晏站在这儿等萧启琛,听见他的动静越来越近。面前的门被从里头一把拉开,冰凉的夜风随着这动作灌了进去,他还未看清就被拽住手腕往前拖了一步,旋即一个人便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脑袋也埋在颈间。
他想:“朝朝暮暮,良辰美景……所谓欢喜,不过如此。”
萧启琛放开他,伸手越过苏晏拉上了门,惊道:“你不该在家中吗?是不是和父母闹了矛盾,跑来找我安慰?”
苏晏失笑,揉了揉他的头。
应当是自己在暖阁的缘故,萧启琛将发髻松开,将头发随意在脑后以发带束了起来,几缕垂在前面,十分随性。他只穿了中衣,外罩一件袍子,暖阁中燃过炭火,江南的冬天到底不如北方凛冽,这样便足够温暖了。
“娘陪着珩儿去看爆竹,我就……想出外走走,不知怎么的就走到宫城这边了。于是既然来了,想着你兴许要守岁,不如陪陪你。”苏晏越说越小声,萧启琛却听得欣悦,眼底有光流转。
苏晏环顾四周,偌大一个暖阁——甚至偌大的一个太极殿、一个台城——萧启琛身边一个陪他的人都没有,霎时很是心酸。
这些孑然一身的时刻萧启琛从来不提,可能因为不好意思,但更多原因是他习惯了。他们两人在这一点上相似,习惯了孤独,因而分外珍惜能够共处一室以心交心的时候。
见他居然赤脚踩在地上,苏晏把萧启琛赶到床榻,自己倒了杯茶,道:“我今晚在你这儿蹭一宿床吧?这时候回去难免惊动家里佣人,我心里过意不去。”
“来惊动我,你心里就过意得去了?”萧启琛抿唇反问,佯装委屈不过片刻工夫,又笑吟吟地脱了外袍,自己缩进厚重被褥里,“正好,你且上来,我们点一盏灯守岁,一直守到明早。”
苏晏点头说好,他熄了四处通明的灯火,惟独留了一盏烛台,孤零零地在桌上亮。
他简单地换洗后坐在床榻外侧,萧启琛把被子掀开一个角示意他过去,两人就滚到了一起。抵足而眠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苏晏这么想着,也说了出来,气氛不比往日旖旎,反而呈现出了一种时光倒流的温馨。
“阿晏,”萧启琛挨在他旁边,呼出的热气暖烘烘地喷在苏晏耳根,“我自小在深宫长大,没见过民间恩爱夫妻如何相处,你知道吗?”
苏晏被他突然的问句闹得先“嗯”了声,随后回过了神,脸蓦地一红,犹豫道:“举案齐眉,偶尔为了琐碎小事争吵,但从不想分开……左不过是,一生一世白首不离吧。”
他被自己这些话说得有些向往,却深知两人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做到,一时半是愤懑,半是折磨。
萧启琛在被窝里把玩他的手指,烛光摇曳,他眼睫下的阴影也不时忽闪。不知他想了些什么,片刻后开口,声音比往常都哑,好似因为很羞赧,轻飘飘地传进苏晏耳中:“当真这样么?我也想与你白首不离。”
苏晏霎时说不出话,喉咙跟被堵住了似的,只能反握住他。
萧启琛又道:“阿晏,我有时什么都想给你,把你留在我身边再不准离开半步,有时又觉得,生来属于战场的人,台城困不住,倘若真喜欢,就该放你去天地间建功立业……要做明主太累了,和你一起时,我只想做个庸人。”
苏晏顺过他的长发,把侧躺着的人往自己怀里搂,亲亲萧启琛的鼻尖,一路吻到嘴唇,但却只贴着蹭了蹭,旋即放开,低声道:“那就做庸人。阿琛,不要太犹豫了,我护着你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这次是真不去了?”萧启琛笑道。
苏晏点点头,下巴枕在他头顶:“等到新政真能推行,届时四海有人镇守,战祸时我也不用去前线了——我应过你的话,自然作数。”
萧启琛一戳他下颌:“我说怎么这次积极得很,原来是预谋已久!”
苏晏不承认,用力把他双手扣在自己怀里动弹不得,说起了之后的事:“听闻元夕夜里,秦淮河上花灯漂向下游,场面非常好看,我带你去,可好?”
萧启琛很不满他这样老转移话题,哼哼唧唧地扭着要挣脱,又咬了苏晏几口,直到在他脖子留下个深色印记才罢休。
帷幔间的低语一直持续到三更过后,萧启琛到底撑不住,后来眼皮越来越重,钻在苏晏怀里睡着了。体谅他翌日还得早起,苏晏的手在他背后缓缓地拍,自己丝毫没有睡意,只恨不得把点滴时光都一丝不差地记住。
殿外更漏长,守岁的蜡烛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才燃尽熄灭。
苏晏被萧启琛睡梦中抱得无比扎实,闷声在他脸上啃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可算陪你过了个年,好久没一起睡,怎么还和小时候似的……”
小时候不安,夜里抱着苏晏就不肯松手,唯恐他偷跑了。
现在大了变本加厉,恨不能须臾永恒,睁眼就能天荒地老。
萧启琛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却没能到自然醒。不过平旦之时,内宦便来通报,太常卿已经候在殿外预备祭天典礼。
苏晏心里再舍不得,也只能先把萧启琛叫起来。他以为对方会赖床,岂料他一出声,萧启琛便坐了起来,他揉着眼睛,匆匆拿起旁边衣裳往身上一披。回头对苏晏道:“我让天慧回去帮你取朝服,你在这儿等他。别出声,免得被他们听出我们昨晚一起睡的。”
外臣无故留宿台城原则上不被允许,就算得到皇帝特批,也不能同床而眠。苏晏点点头,萧启琛便朝他一笑,自己抓起袍子出去了。
寝殿的外间逐渐有了侍女和内宦进出的脚步声,下人们做事利索,不多时苏晏听见萧启琛说道“你们先下去”,那些人便又悉数退去。他坐在榻上打了个哈欠,听见在屋外人,不禁下床披衣,一件素白中衣还未穿好,径直走了出去。
萧启琛背对苏晏站在中央,此刻正低着头弄什么配饰。他向来习惯了自己动手,非要别人服侍还难受。
苏晏随手把中衣一系,出声道:“现在就要出发么?”
萧启琛似是没想到他这会儿出来,低声道:“这边衣带……你帮我理一下,我自己老弄不好,他们碰又想笑。”
腰侧的位置此刻挂了玉佩,苏晏拉过他的腰,先吻了口萧启琛的唇,手下又快又稳拆开被萧启琛弄得一团糟的衣带,再理顺系好。殿外传来通传之声,他们一人衣衫不整,一人却穿着隆重,萧启琛悄悄道:“你这样比穿战甲好看。”
苏晏刮了把他的鼻子:“去吧,我待会儿换了朝服也往南祭台去。”
履端承元吉,介服御万邦。
正旦,公侯以下升殿,称万岁,作乐燕飨,帝王祭天。
金陵城郊从武皇帝时修有南北两座祭台,取天圆地方之意,北祭台位于小九华山,为方坛,上方十丈,下方十二丈,南祭台位于牛首山,为圆坛,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均高二丈七尺。(*注)
祭天仪式在南祭台进行,四周有禁军护卫,皇室宗亲、文武诸臣悉数到齐。典礼由太常卿主持,因年号更迭,故而这年的更庄重,礼仪也比往年繁冗。祭过天地、社稷与祖先,诸臣移步回太极殿,在正殿上举行正月的第一次朝会,共同饮宴。
初一的朝会难得不必议政,待到太常卿宣读了正式的即位诏书,宣布改元后,大家便只用随意饮酒,直到散去。
之后初二至元宵节,朝会暂闭,群臣归乡阖家团聚,正月十六方才恢复朝会。
萧启琛从一堆复杂的仪式结束后便搬去了上林苑,他不爱住在帝王百般宠爱于一身的华林园,也不喜太多人跟着。徐正德为此很不放心,絮叨好几次,终是被绿衣指天发誓保证“不会离开陛下半步”劝得没跟去。
而他甫一抵达上林苑,当天夜里便把苏晏接来了。
此处是他们更熟悉的地方,苏晏家中无事,军中也难得清闲,索性跟着他过个好年。若说腻歪倒算不上,萧启琛有政务要处理,不敢太过日夜颠倒的放肆。
苏晏不时回家。他努力地想要改善和苏珩的关系,对方却仍十分怕他,无论何时都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问话必答,可在他面前始终没有孩童天真。
元夕当日,苏晏依言把萧启琛拽出了台城。
他换下平时金玉遍身的衣裳,穿了件朴素的布衣,背着所有人悄悄离开宫禁。元宵佳节的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这年正月要迟些,冬日严寒还剩一个朦胧的影子,眼看也要被立春的风熏暖。
当年的文庙外新设了官学,如今未正式开课,青瓦白墙外是前来放花灯的百姓。
放花灯的风俗从何滥觞已不可考,经过一百多年后,俨然成了江南一道独特风景。男子大都在旁看着,而放灯的女眷居多,有民间的豆蔻少女,也有大户人家的夫人与小姐,花灯是她们亲手做的,形态从普通莲花到动物不一而足,俱是娇憨可爱。
一个和惠阳年岁差不多的少女俯身将个兔子灯小心翼翼放入河中,那花灯转瞬便漂远了。她回头与守在旁边的青年相视一笑,那青年为她披上披风,两人谈笑间携手而去。
萧启琛见了这一幕,顿时有点羡艳,一拽苏晏的手:“你有花灯么?”
苏晏为难道:“我哪会做那个?”
附近也无人设摊叫卖,萧启琛叹了口气,只能遗憾地认命。
他牵过苏晏的手,走到一座桥下,此处人少,偶尔路过几个普通百姓也不认识皇帝和将军。他们躲在其中有种隐秘的痛快,像是从百忙之中偷了个约会,只有两个人和一川花灯,繁华喧嚣就在身后,眼前却是静谧。
苏晏见他眼底落寞,道:“你等我一会儿。”自己转身便跑,萧启琛阻拦不及,只好留在原地。
不多时,那人回来,手中竟端着一个崭新的花灯。他把花灯递给萧启琛,右手两个指头间还夹着支毛笔:“给,写吧。”
萧启琛惊讶道:“从哪儿来的?”
苏晏朝桥上示意:“看见有个公子和他的夫人预备放花灯,他们拿了两个,我便上去问能否买一个,我家夫人想要得很,却手笨不会做,一年一度的佳节,不想他有遗憾。虽被他们玩笑了一回,但好歹送了个来……别笑了,快些,笔要还给人家。”
萧启琛单手托着花灯,揩掉眼角一点笑出来的眼泪,踹向苏晏:“说谁手笨!”
早有准备一般,苏晏捏着那个丑不堪言的荷包在萧启琛面前一晃,接着又被踩了脚,笑着搂过他:“你承不承认?”
他却不理苏晏了,认真地扭头一笔一划在花灯上写起来。那花灯是绢质的,墨迹保留完整,他想了想,写下一句诗。小楷细细密密,竟还能做到工整。写完后萧启琛递给苏晏,炫耀道:“可还行?”
“你写字一向好看。”苏晏夸他,又拿回毛笔,“快放快放。”
萧启琛其实就是图个热闹,苏晏帮他点燃了当中的一截短蜡烛,那花灯在河面上晃了晃,旋即稳住了。萧启琛顺势一推,莲花便荡悠悠地朝河心漂去,转眼便混入了其余形态各异的花灯里,一同顺流而下。
苏晏见他表情满足,心中亦是欢喜,牵过他的手,想起他就那么自然地在两夫妻面前说出了那个词。“我家夫人”,其实他不愿那么说,觉得太过浅薄。萧启琛对他的意义,远非一个头衔能够涵盖的,但他找不出更好的说辞,只能先认领。
那花灯载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漂得他们都看不见了,萧启琛才扭头拽了拽苏晏:“差不多得回宫了。”
苏晏道:“我送你到宫门。”
他们心照不宣地从出世的静谧中回到烦恼纷扰的现实。一路离秦淮河越远,梦境般的景色始终都如蓬莱仙山,转瞬即逝,唯有身边那人能相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边的祭天习俗以及初一朝会,是综合《梁书》《至正金陵新志》《北苑诗话》几本里看来的,还在南京博物院拍了几张资料照片,非原文引用w。
最近总不确定断更 每次尽量多更一点
在办离校手续每天只好半夜写了=…=
第64章 后路
上元节后一切回归正轨,萧启琛在正月十六早晨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地不想早朝。他只要想到文官武将们互相指责的场景就本能地头痛,这天却痛得尤其厉害。
萧启琛一下榻,首先没怎么站稳,径直跪在了地上。
这下把徐正德和绿衣都吓坏了,尤其绿衣,险些摔了个杯子。徐正德大呼小叫地把御医请来,又是把脉又是问诊弄了老半天,对方摸着胡子下结论:受寒了。
徐正德松了口气,忍不住埋怨萧启琛道:“陛下,这宫里天天有火炉烧着,老奴早劝过您不要成天开着窗,这怎么突然受寒了呢,年轻人莫贪凉……”
萧启琛知道是前一天夜里和苏晏去秦淮河边吹风吹的,一时理亏,摸着鼻子不敢说话,目光和绿衣一接触,顿时更加气短,只好应下所有的指责,乖巧认错。
御医很快到了,又是把脉又是问诊,弄了半晌,再三叮咛道:“虽然是普通风寒,可陛下自小气阴两虚,若不好好调养也会落下病根儿……”言罢又多加了一方调理的帖子,千叮万嘱方才不放心地退下。
尽管吞了药丸,仍旧不太舒服,萧启琛还是得撑着上朝。
他脸色难看,在场的朝臣还都以为是被气着了,于是默契地长了个心眼,不敢再提新政之事,转而议起了国计民生。
萧启琛听到后头已经有点意识模糊,他看着谢晖的嘴一张一合,和王狄在辩论着什么,谁也没说服谁似的互相不服气。他撑着脸颊,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眼皮却愈来愈重。
“……司马大人此举只看见了眼前利益,赋税乃民生,百姓还没过好舒服日子,贸然加重税赋,难免引起民愤——”
“谢相。”打断他的却是苏晏,对方突然一摆手,示意谢晖看萧启琛。
靠在凭几上的人状态前所未有的糟糕,脸上一片奇异的潮红,眼皮半搭,看不出心情,只让人觉得他有点不耐烦。谢晖连忙闭嘴,连带王狄也看出苏晏好似有事启奏,不敢趁机挑事,默默地站在了一旁。
苏晏道:“臣见陛下脸色不好,是有事吗?”
听见他的声音,昏沉的萧启琛猛地清醒了些,见一片忧心忡忡的大臣们脸色如同一排害了病的萝卜,正整齐注视他,莫名有点想笑。他翘了翘唇角,强撑精神道:“朕没事,方才谢卿说到哪儿了?赋税?继续吧,朕听着呢。”
谢晖条件反射地望向苏晏,他此刻脸如锅底黑,战场上出生入死都没这种可怕的表情,哪里还敢继续说,勉强道:“……臣突然忘了要说什么。”
其余人有意要禀奏的,都看出方才还侃侃而谈的谢晖突然哑巴定是因为萧启琛明显病了,顿时都不敢再劳动陛下那金贵的脑子听他们吵架,全都望天看地。
萧启琛瞥了一圈总算归于安静的太极殿,笑道:“既然忘了那就明日再议吧,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官学之事……谢卿,你稍后写个摘要给朕过目,此事朕看诸卿都颇为支持,不如尽早实施。今日先这样,有要事的散朝后禀奏。”
他绝口不提另两条新政,削爵位那条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反对的声音萧启琛一概听不到,至于另一条实在太过敏感,只能徐徐图之了。
萧启琛起身时又觉得眼前一黑,好不容易撑着上前扶他的徐正德站稳了,自以为天衣无缝,挺直脊背离开议政宫室,却不料这一切都被苏晏尽收眼底。他才刚走,苏晏后脚便出了太极殿,却没往宫外,径直去暖阁候着。
于是萧启琛磨蹭回去时,对上了一个黑脸苏晏。
此人平时轻易不生气,就算生,大部分时候也闷在心里,可一旦表露出那定是已经十分愤怒。萧启琛见他温温柔柔的表情不见了,自己气焰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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