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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友-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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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那传令兵刚停下,双脚便脱离一般软了,跪倒在苏晏面前,他面色铁青,长途跋涉之后嘴唇皲裂,身上数不清的细小伤口。
苏晏扶起他:“出什么事了!?”
“金陵……金陵……虎符!大帅,是虎符!”那传令兵双手颤抖奉上一枚小小的铁质物事,苏晏浑身一颤,整个天灵感如同被闪电击中一般刹那空白。
那虎符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苏晏从自己腰间摸出它的另一半,两块虎符立刻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沾着温热的体温与血迹,能从简单的纹路中遇见金戈铁马。
来之不易,苏晏忽然有了个很奇怪的想法:“陛下怎会同意将全境兵力给我?”但他顾不上深思,即刻整理了甲胄,大步迈向中军帐。
“沈成君!帮我写一封调令,着令留守徐州骁骑卫急行军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
第58章 改元
宫墙之下本就鲜少有欢言笑语,夏日炎热,除却蝉鸣,更是空旷。
代东宫之位监国,又是在皇帝病倒、且已至暮年的时候,再加上近三个月来萧启琛不仅没犯大错,反而将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于是这几乎成了某个暗示。朝臣们背后嚼舌根,还有些人自乱了阵脚,恨不能指着萧启琛的鼻子教他注意身份。
前几日皇后阴阳怪气地来教训一通,期间说话颇为尖酸,连“贱婢所生的庶子”都说了出来。但萧启琛不为所动,客客气气地送客了。隔天他便去了萧启平府上,将这事当笑话说给对方听。
“还质问我是什么身份?”萧启琛气定神闲地想,“难道我不是皇子吗?现在才来说这些话,还有用么?”
这么想着,踏入东殿时,萧启琛几乎是带着微笑的。木几上铺有软垫,萧启琛挨着凭几随意坐下,半条腿支起来,手肘便靠在了膝盖上。他瞥了眼放在当中的几封奏疏,飞快地翻了翻,没发现要紧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萧启琛望向天慧:“今日你们统领怎么不来凑热闹了?”
天慧为难道:“他怕是有别的事吧……统领也并非每日都那样闲的。”
萧启琛“嗯”了声,翻出新呈上的战报来看。字迹是苏晏的,以往这样的战报不是张理就是沈成君代笔,自从知道朝中萧启琛监国后,他便每一次都亲自来写了。
谁也没有点明,这样缱绻的心思晦涩得刚好够他们二人心中一暖。
虎符送到后,苏晏火速调动了留守京畿的剩余骁骑卫,以及北徐州驻守的精兵一万,急行军三天两夜抵达前线,连口水都没喝,便与突厥你死我活了一番。
邺城之围得解,战线总算没收缩到齐鲁一带。苏晏此番吃了大亏,不敢再冒进,加上他说什么萧启琛都会准,朝中又无旁的谋士军师在,基本上苏晏的奏疏只是汇报一下他干什么了,自由度比起之前不是一个层次,自然有利于行军。
骁骑卫此前留了一大半预备部队在徐州,如今上了战场才叫如鱼得水,遇神杀神地好好搅弄了一番风云,连下五城,重又将战场逼回了黄河以北。
南梁朝廷的顽疾在于君臣离心,陈有攸说得没错,朝臣们没一个心头不打几下小算盘的,可见萧演执政有多失败。萧启琛纵然不比他得人心,至少不会四处猜忌,倒让各位老狐狸们松了口气,开始认真地谋划朝堂。
如此虽然仅有三个月的工夫,南梁士气却明显大涨。
“这么看来……他今年年末应当能回来吧。”萧启琛想,手指在战报上敲了敲,拂过那潦草的字体,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字真难看啊。”
他伸了个懒腰,预备好好睡一觉,之后再处理东南小范围的饥荒。
萧启琛刚站起来捶了捶自己的小腿,门外却一阵风似的刮进了个人。他没看清那人如何进来的,抬起头时整个人吓了一跳:“……柳文鸢?!”
来人面色凝重,却又并非因为悲怆:“殿下,陛下急召你去华林园觐见。”
他的心脏狠狠一跳,萧启琛站起后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再望向柳文鸢时表情已经由惊诧到郑重转了一圈,冷静道:“这就去。”
萧启琛走出太极东殿时,相隔一个广场的另侧,历代帝王的居所屋檐上风起云涌。
华林园内帝王休憩之所名曰醴泉殿,与凤光殿、景阳楼一道,组成了犹如天上人间的胜景。四周林木环绕,流水潺潺,盛夏之际漫步其间,犹如置身世外桃源。
但此刻萧启琛顾不上欣赏这风光了,他跟在徐正德的身后,与柳文鸢一同走向醴泉殿。他心如擂鼓,只觉得自己预见了夙愿即将成真,背后有些发热,却并未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萧启琛脚下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他停在醴泉殿前,望了眼那匾额,却生平第一次注意到那不同寻常的落款。
“萧泽?建昭三年?”萧启琛念出声,皱眉道,“这是……”
柳文鸢解释道:“是先帝,陛下的皇兄。当年改革中道驾崩,而后他的新政也不了了之。”
这么一说,萧启琛便知道这是他那鳏寡孤独英年早逝的伯父了,一个对声色犬马全无兴趣,只喜欢夙兴夜寐地处理政务,励精图治的奇葩。有人说他最像太祖武皇帝,可他偏偏又固执暴戾,于是臣民的评价便极其两极分化。
先皇并不爱琴棋书画,留下的墨宝也非常有限,岂料萧启琛竟在这里见到。他心下一沉,思及那离奇的病逝,冥冥中好似有什么注定了要水落石出。
而萧启琛没有时间多想,徐正德催了他一句,他只得收回目光,眼睫低垂,进了醴泉殿。
殿内光线昏暗,门窗虚掩。萧启琛绕过屏风,柳文鸢却停在了外面,他迷茫地扭头看他,徐正德不失时机地提醒道:“殿下,陛下等着您呢。”
他说完这句,替萧启琛开了里间的门,年迈帝王的咳嗽高高低低地传来。萧启琛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朝候在门口的徐正德一笑:“多谢公公。”
徐正德立刻诚惶诚恐地表示自己受不起他这句感激,低眉顺眼示意他进去。
足够私密的空间,本是寝殿中的一处卧房,萧启琛嗅到空气中隐约的腐朽气息,属于即将逝去的生命。他心跳的声音自己都能听个分明,却强装镇定地迈过去,终于见到了他的父皇——骨瘦如柴,满脸皱纹堆积,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萧启琛自觉经过之前一遭,他对即将逝去的离别看得比以前淡了,纵然此刻缠绵病榻的是他亲生父亲,萧启琛仍感觉不到内心丝毫震颤。
他安分地立在榻边,轻声道:“父皇。”
萧演咳出一口浓痰,他捧过痰盂让萧演吐了,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等他开口,正如这几年来萧启琛最顺从的样子。
此刻这样子却让人觉得憋屈,萧演瞥了眼乖巧的萧启琛后指向桌案,气若游丝:“去把纸笔拿过来,替朕写一封……一封诏令。”
萧演始终说不出那二字,萧启琛却心下明了这顶是一封遗诏。他“是”了一句,起身看向桌案。
上头文房四宝摆放整齐,萧启琛好整以暇开始研墨,他平复着呼吸,强迫自己把那些快要沸腾了的疯狂念头随着这缓慢的动作一起压下去。萧演没有催他,两父子二十余年都没有默契,此刻却奇迹般地参透了彼此的心思。
生死轮回,新老交替,本就归根于一句“天行有常”。
萧启琛终于研好了墨,他将笔搁、砚台与那预备好了的皇帝诏令用纸放在一张小几上,端到榻边自己坐下,摆出预备好了听他说话的姿态。
“先别落笔,”萧演道,声音嘶哑得宛如铁片刮过铜器,“启琛,朕自知时日无多,如今也总算与你能说几句知心话——朕对你,实在有愧于心。”
萧启琛手间一抖,这话于他而言简直可遇不可求,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只道:“父皇何必如此?启琛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在此刻萧演耳中,他涌起了一点惭愧,叹息道:“朕对不起你娘。”
萧启琛疑惑地望向他,不懂为什么这般时候他会突然提起周容华。接着似是明白了他的不解,萧演道:“你娘……当年临终前,托朕照顾好你。而后许多年,朕的确试着去爱护你,可到头来也并未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事已至此,朕无法弥补,只能在身后给你留下些东西……你不要怪朕。”
听萧演说“责任”其实有点好笑,他所有的父爱在萧启琛脑海中留下的记忆不过是那日太极殿上两人相对,很脆弱的一声感慨。他对几个儿子的培养全是为了国家,但最终都付诸东流,没人能够在国难当头时担起重任。
而周容华的期待,又只是让他“照顾”萧启琛吗?
这么一想,萧启琛忽然觉得他的父皇有些可怜。
而他只安静地倾听,萧演却并不打算说得太多,只轻轻吐出口气,对他道:“落笔吧——朕旧疾复发,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殆不自济,盖天命也。皇七子启明,时年尚幼,不足当此重任,唯望皇六子萧启琛摄政,皇后蔡氏朝夕教训,诸臣尽心辅佐,宗室遵循祖训。朕收复山河之心未死,皇儿亦当以此勉励自身,驱逐外敌。朕之丧制悉尊建昭三年八月遗诏,勿奢靡。奉行此诏,永承重戒。”
他缓慢又坚定地说完,眼皮极沉重地耷拉着,平复了半晌,道:“玉玺在桌上,你去拿来,朕这一次盖上去,兴许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以为萧启琛会听话地照做,可对方却良久都没有动作。
萧演眉间微蹙,看向他,严厉道:“怎么,启琛,你不愿意么?——还是你在怨朕?”
“不敢。”萧启琛的笑容因为逆光,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把笔墨纸砚一一放好,摆出了一个长谈的姿态,“不过儿臣想问,您到底在怕什么呢?”
他一句话阴差阳错地戳中了年迈帝王心中的痛处,逼他顿时记起自己年轻时做下的错事:建昭三年,八月气候闷热,萧演站在同样的一个地方,对着病入膏肓的萧泽笑了笑,打翻了那碗救命药:“皇兄,你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此后江山便由我来替你扛吧。”
历史好似在这一刻重演了。
他在怕什么?
面前长身玉立的青年同萧泽的性格与处事手段都太过相似,他像一个梦魇始终缠绕在萧演心头。若他登位,萧启明必定不能善终。可他心里清楚,萧启琛比萧泽还是收敛些,只要自己说了,他一定会照做。
这也是一场赌局。
萧演呼吸粗重,气犹不定地喘了好些时候,才道:“启明是嫡子,这是朕的……心愿。但朕会下诏,册封你为秦王,将长安留给你做封地。启明亲政之前,朝中大事交由你,如此还有十几年,不好吗?”
他看似做出了极大的妥协,若萧演没对萧启琛说那些话,不定他就同意了,实权永远比虚名更重要。可萧启琛因他所谓的“嫡子”二字被狠狠刺痛,此前都快被他自己说服的叛逆又死灰复燃。
原来在有人心中,出身真的会比一切都重要。
萧启琛冷笑一声:“多谢父皇体贴。既然父皇告诉了儿臣一个秘密,不如儿臣也告诉父皇一个吧?”
仿佛预料到他会说什么,萧演挣扎着想坐起来,终究徒劳——萧启琛往前挪了挪,按住了他的肩膀。这是他们父子间前所未有的近距离,萧启琛的鼻尖几乎贴上了他的面颊,他手上力度之大,钳制萧演甚至没法动作分毫。
萧启琛的眼角弯弯,依然是那副纯良无辜的模样,嘴里吐露的话语却字字诛心:
“嫡子?父皇,这么些年来您就是被这两个字困住了?萧启豫一生都挣不开这个牢笼。您以为我会和他一样事事顺从?给点蜜糖就鞠躬尽瘁?您把我想得太好打发了。”
从没想过萧启琛竟会做这种事,他英俊的面容在阴影中越发地让萧演想起了过去。他拼命地想要挥开萧启琛,可对方掐住他肩膀,手指几乎能隔着寝衣嵌进皮肉。
“父皇,您时日无多,就不能看清么?如今大梁是什么样子,您这封遗诏不过想走个形式,我都清楚,您是庶出,所以不愿庶子即位,您只是在赌一把——赌我,是心无旁骛地辅佐他,还是谋反篡位。您把选择权交给我,然后留下一把刀子,倘若我有异心,立刻就有人拿出另一封密诏来替天行道,对吗?我猜是柳文鸢吧,可是父皇……您难道不知道,他早就和我是一条船的了吗?”
萧演浑浊的瞳孔猛地放大,他张嘴想说话,但吐出来的却是一串沉闷的咳嗽。
而萧启琛还在继续说:“不止柳文鸢。您的丞相,当年以为是个忠臣,其实早就暗通突厥了,若非我发现得早,突厥早就攻破金陵了——”
目睹萧演越发震惊,萧启琛心里隐隐升起一丝类似复仇的快感。他对萧演的感情着实淡薄,但此时不知名的滔天恨意要把他的理智淹没了。
天家无父子,萧启琛默念这话,凑近了萧演的耳畔,声音柔和得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父皇,我当然喜欢实权,但一想到这个虚名能让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就很痛快……嘘,您想说什么?孽子?不错,我要靠自己争取一切,如今唾手可得,您还是成全了我吧,谁让我也是您的儿子呢。”
他说完这些,注视着萧演的神态,萧启琛没有弑父的念头,莫名地从那人起伏的表情中读出了旁的情绪,惊讶道:“原来您是在怕我吗?”
那种扭曲的快感让萧启琛笑出了声,他感觉手间握着的肩膀不断颤抖,病榻上已经只剩行尸走肉,骨头一碰就会碎掉。
嗜血好似是他生来的本能,萧启琛抿唇,强压下这份杀意,退回旁侧坐好。
卧房动静太大,外头守着的徐正德敲了敲门:“殿下?可否要老奴进去?”
闻言萧演拼命吸气,嗓子里发出破碎的几个音节,要引起徐正德注意一般,还没连接成句,萧启琛却朗声道:“不用了徐公公,父皇同我说要紧事,您去传柳大人吧。”
帝王一口气梗在喉咙,萧启琛看也不看他手脚挣扎,只觉得这样子丑陋,将自己自小奉在最高位的那个尊贵形象毁了个彻底。萧启琛替自己倒了杯茶,瞥过那写好了的遗诏,眼底仍旧没有半分感情。
“你……”他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许久,“萧启琛……你会有报应的……!”
口中喊着的明前茶苦味不足,清香四溢,萧启琛咽下后,借着昏暗烛光,笑道:“今日刚到华林园时,儿臣见天边有祥云环绕,明日想必是个晴天。”
然后他话锋一转,荡了荡手中精巧的青瓷茶盏,无谓道:“自古以来父死子承,天经地义。遗诏还未加印玉玺,不过废纸一张。至于父皇说的报应,儿臣等着便是了。”
那杯茶见底的时候,柳文鸢推门而入。他拂衣下跪,恭恭敬敬地朝榻上的帝王行了个礼,可却再不会有人回应了。
萧启琛站起身,拿起那张遗诏,递给柳文鸢,目光深沉。对方不发一言,旋即干脆利落地撕掉,又把碎屑放在火上烧了,站到萧启琛身后。
“我气死了我爹。”萧启琛第一次说出“爹”这个称呼,自己很不习惯地歪了歪头,下笔如飞地重又写了一张“遗诏”,“只要盖了玉玺那就是真的,柳大人,你说呢?”
柳文鸢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话音刚落,萧启琛放下了笔,双手郑重托起桌案上的传国玉玺,仔细在左下角盖上了印。遗诏内容大同小异,只是自己与萧启明的处境掉了个个儿。
名正言顺,到底还是差一口气。萧启琛颇为遗憾地想。
“传徐公公吧,”萧启琛道,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父皇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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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十二字出自《明史》嘉靖皇帝遗诏。
※永承重戒:四字出自《始皇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代的恩怨埋过一点点伏笔,感觉点到为止就行了,这种轮回报应的写法我就是喜欢嘛…………(心虚
第59章 天嘉
萧演在位三十七载,因病驾崩时虚岁五十九,不是个完满的结局。他最后的时日里一直住在华林园,临终前身侧除了萧启琛,还有暗卫统领柳文鸢,共同托出了一封遗诏。
在遗诏中,萧演以“幼子尚不闻事故”为由,把江山托付给了刚过二十三岁的萧启琛,并留下诏令,待到萧启明年届十八,便封为秦王,封地长安。
萧启琛即位后的第一封诏令即宣布从第二年起,改元天嘉,年号的变换说明大梁完成了一次安静的更朝换代。
新皇登基仪式依照萧启琛的意思一切从简,只在大朝会前昭告大江南北,等着属国朝贺。之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萧启琛本就在龙椅边站了好些日子,甫一坐上去,竟没有太多人觉得不习惯。
大部分官员职位没有变更,惟独陈有攸告老还乡了。
萧启琛半个字都没多问,直接准了他辞官归田的折子,还贴心地嘱托暗卫中的两位年轻高手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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