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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_沦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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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中国的时候,他折了。
  他在上海混得有多风光,离开上海时就有多落魄。
  时至今日,再被人提起昔年的事,沈湛除了脸上有点疼,倒没生出什么其他情绪。
  陆正则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他请沈湛落座后,将菜单递给沈湛点菜。沈湛简单地点了两道菜,他又添了几道,吩咐下去后,问:“沈先生这几年过的可好?”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
  沈湛道:“尚可。”
  陆正则道:“沈先生于昆曲方面的造诣实属难得,如沈先生有意重登舞台,陆某愿尽绵薄之力。”
  这句话的分量就重了。
  且不说沈湛跟对方非亲非故,就说他重新登台后可能带来的麻烦,也不是一位参谋长轻易能摆平的。
  沈湛道:“多谢陆长官的美意,我暂时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这样说,陆正则就没有强求。
  沈湛不是随意和陌生人交心的人,陆正则也不是健谈的人,一顿饭下来,多数时间都是沉默,两人竟都不觉得尴尬。
  一顿饭后,陆正则准备离去,沈湛站在包厢里不动。
  陆正则投以疑惑的目光,沈湛道:“陆长官先请,我还要在此地等我的徒弟。”
  陆正则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道:“而今时局动荡,沈先生如能留在省内,陆某定当竭力维护,有需要可联络我的副官。”说完,转身离去。
  沈湛在包厢内站了一会,等人走了卫兵也撤了,打开包厢门,指着餐桌上剩了大半的菜,对着侍应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麻烦打包。”
  沈湛拎着一大袋剩菜下楼后,就见端午蹲在酒楼门口,哪也没去。他一手拎着饭菜,一手拎着端午,上了候在酒楼外的汽车。
  等到了住处,将门一关,沈湛立即将打包的食物一份份摆上桌:“快来尝尝这道松鼠鳜鱼,味道可地道了,还有这道红烧兔肉,小兔兔那么可爱,吃起来却特别好吃。”
  美食当头,端午立刻就把持不住了,他一边抓起一只兔腿啃,一边问沈湛:“师父,那个陆参谋长请你吃饭是为了什么事?”
  沈湛如实道:“他说他听过我的戏,愿意帮我重新登台。”
  端午一听,嘴里咀嚼的动作就停了,呆呆地看着沈湛:“这么说……他见过你的样子了?”
  沈湛点头。
  端午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完了完了,我们这回肯定是跑不了了,那参谋长肯定是看上你了。”
  沈湛看着端午,幽幽地叹了口气,颇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味道。
  倘若沈湛脑子灵光,此时有个背景过硬的靠山愿意捧他,自当东山再起。可他偏偏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否则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
  沈湛铁了心要跑,可门外每日都守着两个卫兵,有时是大块头和小个子,有时是别人,叫他想跑都跑不了。
  沈湛苦思了几日,决定兵行险招!
  陆正则派来的卫兵只是跟着沈湛,并不干涉他的自由,于是他带端午上布庄裁了两匹布,找裁缝店的人制成衣。
  取成衣那日,沈湛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带着端午上了裁缝铺。
  当日轮班的是大块头和小个子,两人见沈湛和端午进了裁缝铺,就在铺子对面等着。约莫过了十多分钟,从铺子里走出一名女子,穿着件棉布上衣,下身一条灰色长裙,乌黑的头发绑成一条麻花置在胸前,平凡无奇的打扮,却硬是令人移不开眼。
  她生得太美了!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美。
  小个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出尘脱俗的女子,就连电影里最漂亮的女明星都及不上她,像是九重天上落下的仙子,否则以凡间的水米,怎能养出这样天仙般的人物?
  女子出了裁缝铺,扫了小个子和大块头一眼,往西街走去。
  小个子盯着女子的背影,意犹未尽地说:“哎,铁头,这世上怎么能有女人长得那么好看?”
  大块头不说话。
  小个子纳闷地转过头,就见对方一副被黑白无常勾了魂模样,痴痴地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小个子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正准备拍第二下,对方突然瞪大了眼睛,嘴都合不拢了。
  小个子连忙回头,恰好看见女子转身,朝他们的方向回眸一笑。
  这一笑,春回大地,百花盛开,美不胜收。
  小个子也痴了。
  就在此时,一名穿着裙子,头戴毡帽,手里提着一只藤编行李箱的小姑娘从裁缝店里出来,朝女子离开的方向追去。
  小个子和大块头压根没在意,看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好半晌才回神。
  两人又在门口等了小半个小时,久等不到沈湛和他的小徒弟,小个子觉得不对劲了,跟大块头说:“咱们进去看看。”
  两人进了裁缝铺,铺子里就裁缝和他的学徒两个人,小个子问:“师傅,刚才进来取衣服的两个人呢?”
  裁缝问:“哪两个人?”
  小个子道:“就是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徒弟。”
  裁缝笑了:“你说的是女扮男装的那个姑娘吧?”
  小个子听不懂了:“什么女扮男装的姑娘?”
  裁缝道:“你要找的那个男人,不是一个大姑娘扮的?”
  小个子想起那个出尘脱俗的女子,怎么都跟他要保护的人搭不上边:“师傅你弄错人了,我问的是一个脸很黑的男人,不是那个漂亮的大姑娘。”
  裁缝道:“怎么不是她?就是那大姑娘啊!她还问我借了盆水洗脸,那张黑脸一洗干净,好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睛。”
  小个子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女子的容貌身量,顿时知道事情不妙。
  他赶紧推了大块头一把,道:“快去把人追回来!我回去报告营长加派人手!”
  大块头虽然仍旧难以相信,但他也知道此刻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赶紧朝着沈湛消失的地方追去。
  小个子火急火燎地赶到临时办公处,将事情的经过跟身兼第六师警卫营营长一职的赵副官一讲。赵副官气得不行,顾不上收拾他,就进屋报告去了。
  陆正则听完沈湛金蝉脱壳的经过,沉默了一会,却道:“先找,确认安危,若真不愿留下……由他。”
  沈湛出了裁缝铺,满袖春风地走在路上,勾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引得路人频频注目。端午连忙从后面追上去,摘下头上的毡帽,蹦起来往沈湛的脑袋上一扣,扣完还压了压帽檐,将沈湛的大半张脸都挡住了。
  沈湛嘀咕:“我瞧不清路了。”
  端午牵住他的手道:“师父你就委屈一会,我牵着你,我们赶紧找个地方把衣服换回来。”
  端午找了个僻静的胡同,从行李箱里翻出一罐棕色的颜料,用两根指头沾了一些准备往沈湛脸上抹。
  沈湛配合地弯下了腰,就在颜料即将抹上他的那一刻,突然从胡同转角冒出来几个男人,一人捂住沈湛的嘴,将他的双手反缚,一人将一块臭哄哄的布塞进他的嘴里,兜头套上了麻袋。
  端午还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人如法炮制了。
  沈湛被人绑了!
  
  第四章
  
  绑了沈湛的人名叫冯四,是当地土匪窝黑风寨的二当家。
  昨晚上,冯四带着几名兄弟下山喝花酒,夜里就宿在了窑子里,今日睡到日上三竿,带着兄弟们准备回寨子,恰好撞见了从裁缝铺里出来的沈湛。冯四几时过那么漂亮的女人,当场就生了歹念,带着几名兄弟尾随,正愁找不到机会下手,就见端午牵着沈湛进了一条偏僻的胡同。
  冯四当机立断,带着兄弟们上前绑了沈湛和他的小徒弟。
  沈湛先是被扔进一只篮子里搬运了一会,随后换成马匹,一路颠簸。他的腹部顶在马背上,手脚朝地,被颠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能晕过去。
  这场折磨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马匹停了下来,他被人像沙袋一样地抗在肩上,丢在一块地上,紧束的麻袋口也松了。
  沈湛重见天日后见到的第一幅画面,就是一张獐头鼠目,猥琐至极的脸。面孔的主人此刻堆满了笑容,对坐在桌前啃鸡腿的一个光头男人道:“大当家的,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坐在桌前啃鸡腿的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的黑三,一个锃亮的光头,人如其名,黑。黑三见冯四扛着一只麻袋进来,还以为他下山截了一票,等麻袋里的人一露出来,黑三就惊了,手里的鸡腿也掉了。
  “他娘的,你从哪弄来这么漂亮的一个妞儿?”
  冯四道:“上午在镇上看到的,前两月夫人不是没了,我就想着弄个新的回来,让大当家的高兴高兴。”
  实则冯四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难得见到这么漂亮的妞儿,他当然想独占,然而他心里清楚,黑风寨的老大是谁,与其为了个女人跟大当家的翻脸,不如作个顺水人情。
  黑三自沈湛从麻袋里钻出来起,眼珠都没从他身上移开过,他起身走到沈湛面前,色眯眯地就要伸手摸沈湛的脸。
  沈湛头昏脑涨,胃里直犯恶心,看见那只刚啃完鸡腿,满是油腻的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厌恶地瞪了黑三一眼,将脸撇了过去。
  黑三非但不生气,反而骨头都酥了,觉得美人就是美人,就是瞪人都好看得紧。
  黑三心里对沈湛满意得不得了,面上却严肃地跟冯四讲:“老四啊,寨子里的规矩你应该清楚。不准吃窝边草,不准强奸妇女,发现了就要抓起来枪毙。我身为黑风寨的寨主,你这样不是叫我知法犯法?以后你叫兄弟们怎么对我服气?”
  干土匪这行也是有组织纪律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准强奸、调戏、虐待妇女。
  冯四连忙叫屈:“大当家的您可误会我了,这哪是窝边草啊?镇上有这么漂亮的妞儿,咱能不知道?这妞一定是外乡来的,不能算作窝边草。再说了,您这能算是强奸妇女?咱们是把她请来做压寨夫人,让她享清福的。哪个兄弟敢说您个不字,我冯四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人绑了,借口也有了。
  黑三听见这话,自然是顺坡而下。
  “既然这样,兄弟的美意我就收下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今天就把喜事办了,把兄弟们叫到一起热闹热闹!”
  沈湛从麻袋里放出来的时候,端午也一道被放出来,他一看见沈湛就靠过去抱住了他,同时用阶级敌人的目光瞪黑三。
  黑三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不漂亮,还乱瞪人,心里不痛快极了,跟冯四讲:“老四啊,这小的就赏你了,赶紧带回家去。”
  冯四闻言,上前就要把端午从沈湛身边拉走。
  端午急了,紧紧抓着沈湛喊道:“师父!我不要跟你分开!”他正在变声期,声音又粗又哑,黑三和冯四听了都觉得吃惊。
  沈湛连忙扯开冯四抓着端午的手,怒道:“不准碰他!”
  黑三听见沈湛出声,又糯又酥,即使生着气,都是那样动听,故意道:“老四,干嘛呢,赶紧呀?”
  冯四加重了拖拽端午的力道,沈湛哪里是土匪的对手,眼见端午就要被拽走,他破罐子破摔道:“你们再动他试试!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黑三乐了:“哦?你倒是说说你是谁?不是我的压寨夫人么?”
  沈湛无视黑三的口头轻薄,道:“近日第八师来了位陆军参谋长,这件事你们应该晓得。”
  黑三面上的笑意收了起来,盯着沈湛问:“这位参谋长跟你是什么关系?”
  沈湛面不改色道:“我是他的二姨太,我来镇上就是来找他的。要让我家爷知道你们把我绑来了,你觉得你们会是什么下场?”
  黑三闻言面色一变,眼神像刀一样地落在冯四的身上,冯四连忙道:“大当家的,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我看见她穿得普通,就以为……”
  沈湛见报陆正则的名字管用,整个人的气势都不一样了,狐假虎威道:“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放了我,我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若不然……”他入戏了,嘴角一勾,傲气横生,“你们看我的长相,就知道我家爷有多宠我。”
  沈湛说得煞有其事,黑三也不是好糊弄的,道:“你说你是陆参谋长的二姨太,有什么证据?”
  沈湛道:“你需要什么证据?”
  黑三眼珠一转,道:“你写封信给陆参谋长,就说你在来的路上盘缠被人偷了,是黑风寨收留了你,让他派人来接你。”
  沈湛原想借陆正则的名头躲过去,谁知黑三逼他上梁山。虽然陆正则此前是说过有事可以联络他的副官,但沈湛千方百计地带着徒弟跑了,再送上门去请人家相助,脸上真是火辣辣地疼。
  此时别无他法,沈湛只好问黑三讨了纸笔,给陆正则写信。
  沈湛写信的时候,黑三就站在身后盯着他,沈湛不便说明情况,装作自己真的是陆参谋长的二姨太,说些什么“与君别后,日日思念,夜寝不寐”的话,再说明了自己的情况,请他派人来接。
  信末的落款是香君,信封上写的是慎初亲启。
  
  第五章
  
  沈湛写完信,黑三即刻叫人送下山去。黑三拿不准沈湛的身份,暂时不敢动他,叫人带去上一任压寨夫人的房里歇息。
  黑三的人下山后,先是打听了陆参谋长的住处,随后就将信送了过去。陆正则在镇上有个两层楼的临时住处,楼外守着卫兵,黑三的手下刚靠近,卫兵就逮住他问:“干什么的?”
  黑三的手下道:“我是参谋长家里派来的,二姨太有急事让我送封信给参谋长,让他见信后就回复。”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师长家里啥时候多了位二姨太?他们咋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卫兵不太确定二姨太的真假,就从黑三的人手里接过信,送进了小楼。
  陆正则的所有信件、公文,都会在赵副官手里过一遍,分了轻重缓急,再送到他面前。卫兵送信进去的时候,赵副官正为了沈湛的事发愁。
  人必须得找,却不得张扬,这无疑增加了寻找的难度。
  赵副官已经跟邻镇打了招呼,加强关口的盘查,可一点消息都没有。倘若明日再没有消息,他就不得不从人是被绑走的方向下手了。赵副官觉得,就沈湛洗完脸的模样,被人卖去青楼做了花魁,他都不会太诧异。
  赵副官正愁着,手底下的卫兵就送来一封信,说是师长家里的二姨太送来的。他看都不看就将信团成一团丢进了纸篓,没好气地骂:“师长就娶了一位夫人,哪里来的二姨太?你今天出门没带脑子?”
  卫兵被赵副官骂得灰头土脸,灰溜溜地回站岗的地方,对着黑三的手下也没好气:“赶紧滚,我们师长根本就没有二姨太!”
  黑三的手下得了回复,回到山寨将卫兵的话跟黑三一说,黑三当场就恼了:“他娘的,连老子都敢耍!”
  他怒气冲冲地来到沈湛屋前,将门一脚踹开。
  沈湛已经梳洗完毕,准备带着端午睡了,见黑三破门而入,问:“怎么了?”
  黑三原本是想进来收拾沈湛一顿的,可一见到沈湛这张脸……气莫名就消了一半。他骂道:“他娘的,你耍老子,姓陆的根本就没有二姨太!”
  黑三怒冲冲地进来时,沈湛心中就有了预感,他平静道:“这句话是谁告诉你的?前几日他出门的时候,我跟他使性子了,想来他是故意这样说,叫我长些记性。”
  黑三冷笑一声:“还想蒙老子?老子告诉你!就算你真是姓陆那小子的二姨太,老子也要把你抢来做压寨夫人!明天就是我俩的大喜日子,你好好准备!”
  黑三搁完狠话,倒是没难为沈湛,走了。
  屋内又剩下沈湛和端午两人,端午哭丧着脸道:“师父,那位陆参谋长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沈湛道:“不肯给人甜头,又要占人便宜,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端午问:“那我们怎么办?”
  沈湛表示:“我也不知道。”
  沈湛是两人的主心骨,沈湛都不知道怎么办,端午就更不知道了,他焉了吧唧地把脑袋往桌上一搁,道:“早知道就不跑了,至少那位参谋长比较斯文,人还英俊许多。”
  沈湛吃惊地看着端午。
  端午一见沈湛这副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师父,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记着你说的话,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沈湛“嗯”了一声,面色严肃地告诉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端午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
  沈湛见端午这样听话,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别担心,这道坎也会过去的,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转机。”
  这句话乃是沈湛的经验之谈,从前他登台唱戏的时候,遇见的风浪可不比如今小。有一回得罪了上海滩的大佬,对方将他绑架后关在一幢三层的别墅中,誓要磨磨他的性子。沈湛硬是扯破了房里的窗帘,从三楼的窗口爬了下去,中途的时候绳结松了,如不是下面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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