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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嵘说-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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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湛目睹了人群中的云阶,从皱眉到展眉,原不作询问他的打算,毕竟在场的参军都无甚妙计,大抵云阶也是如此,不免使他难堪。
杨湛将视线投向韩寂,韩寂与之一个眼神交汇,神外之意是可点他一问。
而这厢云阶思量地差不多,施施然站起,
“末将有一策,不知是否可行。”
此言一出四座聚目。
杨湛笑笑,摆手示意,“凌将军请讲,但说无妨。”
云阶下意识看一眼韩寂,“末将认为可用水攻。”
满座顿时哗然。雨季将至,可水攻?即便雨势如倾,燕氏大营地处高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水漫金山,倘若真如此,自家营寨也逃不了被淹。
杨湛重咳一声,“如何水攻?”
众将恢复安静,坐等新人笑料百出。
云阶只当未闻奚落的窃语,接着说道,“掘渭河之水,攻敌军粮草大营。”
有将军插话,“这季节哪会缺吃的,山林里到处是野味。”
“不是毁粮。”云阶平静道。
这时蹦出一个声音,“毁盐。”
云阶朝韩寂看去,肯定道,“对,毁盐。”继而面向杨湛,抱拳往前送,“末将请命,愿率一百士兵,日伏夜出绕至渭河,待雨势渐涨,堵住河道蓄水,再将掘河放水。”
杨湛问道,“一百人即可?”
“足矣,渭河宽不过两丈深约五尺,取麻袋装以沙石垒砌成墙。”
杨湛听他言中信心满满,当即拍案同意。
此计若成,燕氏缺盐不出两日,战力必定锐减。若不成,无伤大雅。
第8章 八
八
雨汛已至。
躲避敌方哨兵暗探,徒步穿梭山林,昼伏夜行,第三日方抵达渭河。
雨幕连天接地。坠落的水花乱溅,人在天地间仿佛只剩虚影。
站在河岸上隐约看得见敌方的营寨,随时可能出现哨兵。
没有甲胄,雨水打在身上生疼,趁雨天暮色白茫,百人分成五个小队,当即开始轮流填注沙袋。
可一旁的韩寂,就显得碍手碍脚了。
名册上没有韩寂,他也没打算叫上韩寂。走出十里之后,韩寂和凡生二人才偷摸跟上队伍,美曰助他一臂之力。
看他生疏的动作便知压根没干过粗活。
啪嗒一声,耳边已是第四次响起这个夹杂雨声里异样的声音。
云阶扭头气愤地瞪了眼韩寂手上断裂的铲棍,点点他后背,领到无人角落,冲他喊,“照你这般使力事倍功半,全队的铲子都要被你搞坏了,你还是回林子帮他们砍树吧。”
韩寂抡了一把脸,试图让眼前清晰一些,但无济于事,下一瞬雨水依旧疯了般倾淌。
听云阶埋怨自己,韩寂总算觉得不好意思,“那我拽住麻袋,你来添装。”
云阶正要答应,不经意瞥见,韩寂的手似乎见血,捉住一看,虎口扎了根木屑,他不管三二一给拔了出来,从衣裳上撕了条布。
“小伤不要紧。”韩寂自个儿捂着伤口,鲜血源源渗出指缝,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
云阶将布条三两下缠住伤口打上死结,不容反驳地下令,“来人,送参军去树林。”
紧接又对韩寂道,“时间紧急,你且听我安排。”
韩寂只好自觉退场,躲进树林,加入伐木的队列。
依数准备齐全,接着将沙袋和树木绑在一起。
泥黄的河水翻涌,大雨不歇,水位渐渐涨高。
河岸两边钉入数个木桩,下河的士兵腰上绑有粗绳,一端固定在木桩。用作垒墙的树干每一根也用粗绳固定。
随着沙墙堆高,水流越发汹涌,水位上升极快。
同时另一波士兵开始挖掘河岸,并用树干堵住出口。
离出口两尺之处,削尖的树干横向锤入,叠高。
待到泄洪时,砍断栅栏一端的绳索,这边垒起的树干正好抵住,河水奔涌而出,巨大的冲击力把出口的树桩树干冲入河谷,整条渭河的水,将全部往敌军粮草大营方向泄流。
即将完工时,雨空中传来一声响箭。
配合这场毁盐计划,韩军发起攻击,只作佯攻,并分数个兵力,以达到声东击西的牵制作用。
泥水翻腾形同猛兽,积满的河水漫出,四处寻找泄口。
云阶确定一切妥当之后,望着敌营方向,下令砍断绳索。
激流凶猛倾泻,栅栏的一端撞向横木,一道斜口封住所有河水的流向。尖锐的树干犹如千军万马,杀向敌营。
毁盐之策至此可算大功告成。
半个时辰,并无敌兵到此查探,看来对方忙于救盐和应敌。
如此,好不容易布置的一切当然能持续多久便持续多久。
老天也成人之美,似乎要将百年的雨水悉数相赠。
烈风劲雨肆意挥洒,如剑如刀,打在身上痛感加倍。
云阶站在下游,从可怜的视野中眺望。
河对岸童怀大喊,“左将军,那边危险!”
云阶听见声音,回望时只是一片昏茫,此时天色将夜。
他爬下河岸,河水只到膝部,一会便可到对岸。
突然,有人朝他抛来一根绳索,“快抓住……”
后面说的什么已经听不见。
一道电闪雷鸣,击中上游靠岸的树林,树木拦腰断裂,顺洪流而下,撞向沙墙。
罕见的雨势将河岸冲垮,上游河道接二连三地塌方,泥石冲击着沙墙,也冲向燕氏营寨。
不远处的横木几经河水冲刷已然松动。
就在云阶伸手抓绳索时,泥石混杂的河水冲破沙墙,眨眼间将他吞没。
韩寂一拉绳索,猛地惊住,他对一旁的凡生急道,“听令,撤回营地!”
言罢迅速朝下游跑去。
激流中浮浮沉沉的云阶灌足了泥水,其实河流平静时水位不过到他腰部,但现在渭河满载水流湍急,根本稳不住身子,更为要命的是,他不会水。
勉强抓住河道里不知是树须还是什么,没会儿又被冲断。
河道里乱石横生,一块巨大的岩石拦在河中央。不出意外,混乱中云阶无可避免地一头撞了上去,头晕目眩已顾不着,他本能得攀住岩石,四肢死死抱牢,一点一点蹬腿爬到岩石上面。
韩寂找到人时,天色朦朦亮,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他无法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除了好笑还是好笑,因那云阶的姿势活脱一只乌龟。
喊了几声不见反应,细细一看才发现云阶额头凝结了血块。
这才着急下水,把他拖到岸上。
探了下气息,微弱。
滚圆的肚皮证明这人喝了不少水。
韩寂一下一下有规律得挤压他腹部。河水是从肚里吐出了,人却不见醒。
再一探鼻息,似乎较方才更弱了。
韩寂急忙捏住他鼻子,掰开下颚,口对口吹气,每两次便按几下胸口。
来回十几次,他再吹气时,突然云阶将他一把推开,蜷起身子扑向一旁,呕吐加猛咳,把气道和腹中的污水排了个干净。
韩寂绕过去一瞧,云阶眼鼻口,挂着几道浑浊的泥水,
顿时发笑,“我看你半月不用进食了。”
云阶有气无力斜了眼韩寂,慢悠悠爬到河边,掬水洗脸。
韩寂走上前,捏他左右脚踝,“疼吗?”
云阶皱眉,冷嘶一气,“左边,有点。”
韩寂立马解他鞋袜,云阶忙缩回腿,“咱能先找个地方避雨吗?”
天可怜见,两人这副惨白的模样,着实是让雨水泡的,他是在不想再沾水了。
韩寂笑着起身,后背朝他,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阶轻吐一口浊气,说道,“我能走。”
说着一瘸一拐绕过韩寂。
看着就吃力,韩寂架起他的胳膊,半正经道,“你这速度只怕我们很快便被敌军发现。”
嘴上说着脚下加速,使得云阶不得不单腿跳着前进。
原就虚脱,韩寂这不是故意折腾他吗,云阶心一横,人一顿,盯着韩寂要笑不笑的脸,“那就有劳参军,背我一程吧。”
“乐意效劳,请。”韩寂稍曲膝蹲下。
云阶靠一只脚的弹跳,跃上他后背,韩寂却早有防备,马步扎地稳,没能如云阶所愿摔一趔趄。
林中穿梭半晌,可算找个实打实能避雨的山洞。
云阶脚伤不便,韩寂便担起了钻木取火觅食取水的活。
好好伺候了一回立下大功的云阶。
两人心知肚明,这场天助洪水,燕氏军营遭殃不浅,我军只要这两日趁势攻袭,渭河定可收复。
一边烘衣裳一边烤兔肉,云阶心中思忖一事,犹豫片刻决意开口,
“不消几日,燕氏退兵,你便要回京了吧?”
韩寂转动着手中树枝,兔肉香味四散,他吞了下口水,接道,“应是如此。”
“可否代我传个口信?”
“可以,给你爹娘吗?”
“不是,一个朋友。”
韩寂奇怪得看了眼云阶,听他解释,“我娘三年去世了,我从来不知我爹是谁,我娘也从未提起他。”
韩寂停下动作,认真看着他,“那你是随母姓?”
“算是吧,我只知自己叫云阶,姓氏是从军前我娘给我加上的。”
云阶半敞的衣领里露出两枚挂坠,韩寂点点自己胸口,“玉佩是你娘的遗物?”
云阶低下头,手捏琉璃一枚,“这是,这个是朋友相赠之物。”
韩寂笑道,“不介意给我看看吧?”
云阶摘下,递给韩寂。
韩寂左看右看,赏玩一番便还给了他,“你和你朋友交情不错,那枚翡石价值不低。”
云阶又看了眼翡石,“我幼时在他们家做过工,他得空便教我认字念诗。”末了他又加了句,“我从军以前就他一个朋友。”
韩寂调笑道,“知书达理的富家千金,临行前她可说要等你?我说句丧气话,指不定她已嫁做人妇。”
云阶眨巴眼,讷讷道,“他是男子。”
韩寂一愣,笑曰,“那便是娶亲了。”
他拿匕首戳兔肉,自言自语道,“瞧我说的,娶亲有何要紧,朋友不还是朋友。”
兔肉熟透,韩寂口中不住生津,但还是顾念伤者,扯下兔腿递出,却见云阶杵着愣神,“云阶,云阶……”
云阶清醒过来,忙接过兔腿,“多谢。”
韩寂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疑惑中好像顿悟呼之欲出,可又始终迷糊,他腹中饥渴懒得深思,
“给他说什么,我定帮你带到。”
“就说……我还活着,无需挂心,希望他好生珍重。”
“行…他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张知晓……晏都南城的张府……”
“好…我记下了…”
吃饱喝足人易困,雨声催安逸,难得一份世外安宁,疲累不堪的两人很快睡去。
“快,有个山洞,进去搜搜!”
韩寂霍然惊醒,侧耳细听,真有盔甲兵戈声。
山洞外天色昏暗,火光若隐若现。
“云阶!”韩寂嘶哑着声音低唤。
一边赶忙将火堆浇灭,拾起两人的衣裳。却见云阶迟迟未动,他摸到云阶脸颊,体热烫手。
正欲将人抱起,云阶迷迷糊糊醒来,嘟囔声问,“怎么了?”
“有敌军!”
三个字便让云阶瞬时精神十足,一个挺身站起,左顾右盼找佩剑。
韩寂晃晃手中两把剑,一把搀住云阶,把人带进山洞深处。
四下可藏匿的地方唯有两尺宽盘墙而生的藤叶,很是厚实。
偏就只长这一处。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务之急只有心存侥幸,韩寂将滕蔓拉扯开。
在火把照亮洞口的一刻,也挤了进去。
“回禀伍长,有人来过,这火是刚扑灭的。”
“拿火把来。”
狭小的空间里,勉强容得下二人,丝毫多余也没有,前胸贴前胸,左脸贴右脸,呼吸交缠。
更可怕的是背靠泥墙的云阶,一撮藤叶在他鼻翼旁,撩得他直想打喷嚏。
火光悠悠照彻山洞。
韩寂自然瞅见云阶的难处,小心翼翼得腾出手,再小心翼翼得拨云阶下巴,鼻尖挤压鼻尖,嘴唇险些相碰,两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得把头转了一面。
可实在拥挤得慌,不一会儿云阶冷汗直流。
洞内的敌兵,拿火把晃了一圈没发现异样,领头的竟坐到火堆旁,重新升起火来。
“去他娘的韩军,都一天没盐味儿了,大伙儿歇歇,把这两只兔子烤了分了。”
“伍长,敌军探子或许没走远,不追吗?”
“急什么,不吃饱哪有力气,再说,这是咱们燕军后方,四处都有搜索队。”
云阶体热灼人,韩寂也跟着不停冒汗,这倒不要紧,关键时间一长,脖颈僵得抽筋。
于是韩寂又想了法子,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别动。”然后腾出一指缝隙挪动脖颈。
云阶心想他没动啊,刚一点空隙他就忍不住转了下脸。
一抹凉意贴紧嘴唇,他慌忙转回去,韩寂的双唇便擦着他的脸颊直到耳垂。
“行了。”
耳边气息温润,云阶觉得心里的燥热要炸裂似的越发难耐。
摆正脑袋之后姿势舒服许多。可不知到底是谁的心跳,像战鼓一般雷动,韩寂只觉气血上涌,脑中发晕,他将下巴枕在云阶肩头,仔细琢磨之后,发现这心跳不止是对方的。
心如明镜的意识,催发了沉寂的欲念,国之储君,可非处子之身,只因军营生活清心寡欲。
云阶这下彻底炸了。
第9章 九
九
浑身似有千万虫蚁啃噬,像随时崩断的琴弦,极力忍耐着。
外头几个捡现成的喽喽吃得正欢,时不时地吧唧嘴,迸溅的火花噼啪作响。
忍无可忍还是要忍,大局为重他领悟得透彻,可他必须严正警告韩寂。
齿缝中挤出哑音在韩寂耳边响起,
“你信不信我可能会打死你!”
韩寂尽量平复心思,听这一说,劲头反而越旺,他干脆不再避嫌,挺直了身子向云阶示威。
云阶如雷击顶,一脸难以名状的表情,手伸到韩寂后背揪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下扯。
昏暗的空间里,都看不清对方,韩寂吃痛,眼睑眉梢犯抽,他将心一狠,忍痛张口堵云阶的嘴,两人齐高,目标不需费事寻找。
这一惊人的举动超出云阶的想象,人就僵直成石雕,任由韩寂,灵巧的舌头在他口中肆意翻搅。
若这般还没反应,韩寂应当倍感自责。
云阶形同傀儡,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交代在一个男子的手中。
疲惫的他只有耷拉的头垂靠韩寂肩上。
韩寂‘纡尊降贵’伺候别人一遭当然不肯放过他。
偷得半晌欢愉,他无羞无愧。
浑然不知心鼓猛捶的云阶在这局促的空间里,几乎落泪。
那边敌兵陆续撤离。
谁也没动,静静相靠一起。
直到周围只剩虫鸣,韩寂才挪出滕蔓,轻手轻脚走到山洞口观望。
“可以出来了。”
云阶垂眼盯着地面,像在找什么却是发直的眼神,慢慢走出,慢慢走向韩寂。
抬手一拳用力十分。
韩寂眼睁睁看着拳头挥来,下意识要躲闪,却看见云阶眼里的怒火时,愣是半寸未躲。
他舔了舔嘴角,腥气甜腻,自嘲一笑取代道歉。
云阶无力欣赏,眼皮一翻闭一眼利落地瘫倒,人事不省。
接下来两日云阶睡得昏天暗地,一刻未曾醒过。
韩寂原以为他身子出现状况,用凉水反复为他擦拭,谁知体热退后还是如此,最终认识到云阶只是沉睡,除非他自己愿意睁开眼。
其实他也一次次的反省了,思来想去结论不是明摆着么,错不全在他,何况…大家都是正常男子,没反应才不正常。
第三日,云阶清醒,行动照常。如果他表现出的不是更深的冷漠和无视,韩寂几乎以为他忘了几日前敌兵眼皮下偷欢之事。
既然不能开膛破肚追根究底,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未尝不是好办法。
自欺大抵亦是人的天性。
厮杀足足一日。
韩军大胜,燕氏退兵。
火把连成蛇形,呼喊声回荡漫山遍野,“参军,凌将军……”
云阶倏地翻身坐起,随手捞过佩剑,微瘸着腿快步走出洞口。
韩寂也便跟去,他现在在云阶眼里好似无物,看不见听不着不存在。
所以说什么自欺亦是天性那是屁话,分明是河汉鸿沟的芥蒂,避之唯恐不及的无情。
韩寂不禁想问一句至于么,但看决然的背影,最终咽下不语。
他低着头踩着云阶脚印走。
“童怀!”
韩寂蹙眉,放眼一瞧,远隔十丈外居然能在一队士兵里辨别出那童怀,当即心下不悦。
云阶跑着跳着奔出林子。
凡生与他擦身而过,跪地请罪,“主子,属下护驾不周。”
韩寂摆手示意他起身,将佩剑递给他,一直眯眼盯着前方雀跃不已的童怀和云阶拉拉扯扯。
世上没有拐不过的弯跨不过的坎,愚公移山水滴石穿,就看这份心如何的坚定。
但韩寂可没有铁杵磨成针的决心,他只是想在他临走前把那疙瘩解开。
起码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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