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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怕”楚长默不敢握他的手，也不敢太大声说话，他怕他一不留神，人就在他眼前没了“你不能死，你死了没人闹腾，我就得寂寞死”
　　柳道书扯了扯嘴角道“真可怜……”
　　话刚收了音，他眨了眨眼睛，就没有再睁开……
　　“小狐狸？小狐狸？”楚长默贴着他的耳朵轻喊。
　　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楚长默低头埋在他肩窝处，连抽泣的声音也没有。画面如同定格一般，维持了很久，好半天楚长默才抱着柳道书的尸体站了起来。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莫遇困惑地看向钟子玉，钟子玉回了他一个口型：继续。
　　在他即将要把整首曲子吹完时，自镜面晕开鲜红色的光，将整面方镜融入一圈儿红光内。
　　钟子玉见状上前拉离开与方镜最近的莫遇。
　　咣——
　　原就爬满裂纹的镜面，这下连着镜身骤然一齐轰然倒塌。
　　莫遇愕然。
　　天机镜碎了……
　　就这么彻彻底底地碎了……
　　“锦泠，镜子碎了”他靠在钟子玉身上道。
　　钟子玉还保持着护在他身旁的姿势道“我知道”
　　最后，莫遇也不太记得他是怎么离开皇宫的，脑子里只有师父和柳先生在一起的画面反复不间断地出现在他眼前。
　　“阿篱”钟子玉倒了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
　　莫遇出神得厉害，全然忘了郭府那一桩事，还是钟子玉反应过来嘱咐李韫年守诺放了郭府的人且不要再为难。
　　他领了莫遇，随便找了一间客栈暂时落个脚。
　　“嗯？”莫遇回了他一声，又盯着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出声，好半天才低低说“锦泠，回去看看师父和柳先生吧”
　　“好”
　　“我没杀掉李韫年”莫遇看着他，眼神无助又迷茫。
　　钟子玉心疼地揉揉他的脑袋道“无妨”
　　“你说师父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他早就明白又怎么会怪你”钟子玉捏捏他的手道“他把《长梦寻文》教授于你就是希望你能替他毁了天机镜，你做到了，也算圆了他的想法”
　　莫遇朝他张开双手道“抱抱我吧”
　　钟子玉宠溺地搂过他“没事儿了”
　　舒舒服服窝在钟子玉身上半晌，莫遇都快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他扯了扯钟子玉的衣领道“明日再上郭府看看，过后我们就回云泽吧”
　　钟子玉拉过他的手，亲了亲道“好”
　　“不再回来了”末了，他补了一句。
　　“嗯”
　　听见钟子玉的回答，莫遇放下心，沉沉地睡过去。
　　“哈~”莫遇躺在床榻上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用想也知道是钟子玉昨天给他抱到床上来的。
　　他手划过身边平整的空位，使劲儿拍了拍。
　　“拍什么呢？”钟子玉端进来一碟包子道。
　　莫遇跳下床道“你看，床让你睡得那么干净，连点褶都没有，看着怪不顺眼的”
　　钟子玉摆好包子，倒了两杯茶道“干净不好吗？”
　　莫遇拿帕子擦了擦脸，坐到他旁边，咬起一个包子道“不是不好…就是…就是看不太习惯。你看我睡的那块地儿”
　　一张床榻上，一半儿堆着摊在一块儿的皱皱巴巴的薄被，另一半儿只有床单上留着两道蓄意人为的皱褶。莫遇说不上不讲究，可要真和钟子玉一比，就显得像个随随便便的小叫花子。
　　“乱”钟子玉吞下口中的包子道。
　　“这叫人味儿”莫遇道。
　　钟子玉饮了一口茶，道“贫嘴”
　　莫遇正咬了一大口包子，偷偷瞥了他一眼，迅速凑近他就着满嘴的油在他脸上吧唧一口，坏笑道“哼，我是油嘴不是贫嘴”
　　钟子玉为他那股幼稚劲儿笑了起来。
　　吃完饭，两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莫遇还记着昨天提起要去郭府的事，就带着钟子玉慢悠悠地过去。
　　“夫人节哀”
　　“老夫人节哀”
　　……
　　莫遇没想露面，拉着钟子玉站在离郭府旧宅一段距离的柳树道上，看着零零星星上前吊唁的人。
　　“真的不打算见你娘一面？”钟子玉问。
　　莫遇低头思忖片刻，问“郭澜没了，丞相垮台，我…我觉得我是不是不该把她们就丢在这儿？”
　　钟子玉扳过他的肩道“是留是走，全依你。不过阿篱，既然你已经理解你娘当年的行为，那你就应该见她一面。不要像我，连想见的机会都没有。”
　　“……好”
　　


第29章　交心
　　夏时过了大半，夜里露水渐重。莫遇随钟子玉上街用了晚膳，兜兜转转又回到郭府门前。眼下府内仅有几名老侍女和守卫，偌大的宅子里显得空荡冷清。
　　这回莫遇是大大方方地步入正门。正厅两旁挂着厚厚的两道白色帐子，一口通体漆黑的棺材毫无生气地躺在中央，两边跪坐着一名妇人和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不停地将纸元宝放入火盆内。
　　妇人见了莫遇和钟子玉，停下手上的动作，道“请问二位是？”
　　莫遇对这位名义上的大嫂还算有点印象，只短短数月，一场变故，她看上去消瘦了不少，全然没有初次见面的富态样子了“我是莫遇…”
　　“你是莫遇？那个不管不顾离家出走的莫遇？”妇人站起来，抚了抚裙摆沾上的灰道。
　　莫遇知道她对自己是心怀芥蒂，他没法同她解释什么，也不想解释什么，毕竟对一个自小就是掌上明珠的人诉自己当年的苦无异于对牛弹琴。
　　他避开了她的反问，道“谢谢你和郭澜这么多年来照顾…我娘”
　　“你娘？你也知道是你娘？阿澜死了你才回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阿澜死了你就高兴了？”郭氏死死揪住莫遇的衣领，怒目圆睁地盯着他的脸，像是要在他身上灼出一个洞来。
　　莫遇看上去没有要挣脱开来的意思，淡淡道“郭澜死了，我也很难过，但是请你告诉我，我娘在哪里？”
　　郭氏仍攥着手里的衣领不放手，直到身后的女儿扯了扯她的衣摆，怯生生道“娘亲娘亲……”她才恍如清醒过来，松开了手，揽过小念玉，好一会儿道“她在里屋，我带你去吧”
　　莫遇正了正衣领，不动声色地与郭氏拉开一小段距离，凑近钟子玉道“我有点儿紧张”
　　钟子玉拉着他的手，安慰性地捏捏道“我陪着你呢”
　　这是他必须要独自去面对的事，钟子玉半分也插不得手，莫遇一开始就明白，可他每每紧张害怕回头一看他还在不远的地方，他就打从心底里安心。
　　就好像十多年前，湖畔边上孤独无边的阴影处。
　　“婆婆”郭氏推开房门，莫遇踟躇片刻跟着走了进去，屋里子一片漆黑，只能借着透窗的月光，隐约看到床榻上蜷缩着一个人。
　　郭氏点亮屋里的烛灯，朝他看了看，又扭过头喊了一身“婆婆？”
　　“嗯？”床上的人应了一声，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莫氏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这是？”她往郭氏身后眯着眼睛张望。
　　郭氏把烛灯搁在床榻边的高桌上，转身经过莫遇身旁时低声道“她身体不大好，莫要太刺激她”
　　莫遇点点头，走进烛灯照亮的范围内。郭氏侧着头，眼睛眯了又眯，还往外挪了挪身体。
　　莫遇深吸一口气，走到床榻边，坐下道“我是莫遇，我…我回来了”
　　“阿遇？”莫氏瞪着眼睛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当真是阿遇？”
　　两鬓花白的发丝凌乱地搭在额边，双眼浑浊无神。如果不是郭氏带他来，他都没办法认出这是他娘，明明他离开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是…娘，对不起”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喊她一声娘，莫遇眼睛一热，他低下头抹了抹道“我回来了”
　　莫氏突然一把抱住他，像个失而复得的小孩嚎啕大哭起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怎么能现在才回来？”
　　“对不起对不起”莫遇顺着她的背轻拍道。
　　哭了一阵，莫氏拉着他的手，眼神牢牢盯着他的脸，看得他都不自在起来了。
　　“娘…你别这么看着我呀…”
　　莫氏眼睫毛上还挂着泪，嘴角边却漾开一个微笑道“阿遇长大了不少啊，和以前不一样了”
　　莫遇觉得好笑，不过才三四年的光景能有多不一样呢，但想到他娘可能因为他，在这三四年里受了不少苦，又觉得心疼“哪儿不一样了？”
　　莫氏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道“娘笨，说不上来，就是觉着不一样了”
　　莫遇笑了笑。
　　烛光时不时晃晃，莫氏靠在床边拉着他问他离家后的这些年去了什么地方，过得好不好，受了什么委屈。莫遇一面应着一面想着这些年来的愧疚，心里发酸。
　　“阿遇，你大哥没了”莫氏道“颤颤巍巍那么多年，还是要散了”
　　“娘……郭家没了，你愿意和我一块儿走吗？”他问得没什么底气。
　　“走？去哪？”
　　“自从师父师兄们走了之后，云泽门一直没人，要是您愿意，可以和我们一块儿在那里生活”
　　莫遇道。
　　“你们？”莫氏道“你找着媳妇儿了？是哪里的姑娘？怎么不带来让娘看看？”
　　莫遇一愣，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娘解释，他喜欢的不是姑娘，而是一个男人。
　　“阿遇？怎么不说话了？”莫氏道。
　　“娘……”莫遇犹疑地开口道“我……我喜欢的人，他，他今天和我一块儿来了”
　　“来了？”莫氏笑道“那怎么不叫她过来？”
　　莫遇拧着眉，想着要不要让钟子玉和他娘见面，万一他娘接受不了他呢？
　　“怎么了？”莫氏见他表情不对，问道。
　　“娘……”莫遇握了握拳，又松开，道“娘，我喜欢……我喜欢的…人是…是…”
　　“是什么？”
　　“是个男人”他一咬牙，差点儿咬到舌头。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他的舌头了，立马抬头盯着莫氏的反应。
　　“男人？”莫氏不可置信道“你说你喜欢一个男人？”
　　“嗯……”
　　莫遇低声应道，他垂下头，瞥见莫氏被子边攥得发白的手。
　　“你喜欢男人？”莫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莫遇你是不是疯了？”
　　莫遇身形一晃，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低声道“没有”
　　“没有？你都喜欢上男人了还说不是疯了！”莫氏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阿遇，你给我走！给我走！”
　　和和美美的场面就像一张瓷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碎得四分五裂。莫遇忍着脸颊上传火辣辣的疼痛，压着声音道“娘，对不起，我明天再来看你”
　　莫遇站起来，恍恍惚惚地走向阴影处的钟子玉，身后传来呜咽抽泣的声音“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蹙着眉头，一头撞入钟子玉的胸前，闷声道“我们先走吧”
　　钟子玉环过他的肩，无声地领着他离开屋子。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郭氏迈着小步走了过来，皱眉问“怎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太刺激她吗？”
　　“对不起”莫遇道“…我，我明天再过来吧”
　　“唉”郭氏看着他叹了口气，擦身朝莫氏屋内走去。
　　钟子玉揉揉他的脑袋道“走吧”
　　莫遇与他并肩走着，目光盯着地面出神，刚刚娘说的话，他一定也都听到了……
　　想了又想，莫遇刚开口“你……哎呦喂”
　　一个不留神叫脚下的一节台阶绊了个狗吃屎。
　　“你怎么样？”钟子玉迅速蹲下去扶起他。
　　莫遇尝试着抬了抬腿，疼得泪汪汪的“疼”
　　“你怎么走路不看路呢”钟子玉拧着眉握住他的脚踝，莫遇疼得哇哇大叫“别…别”
　　钟子玉只好放下他的腿，转而将他背上背“走个路也能受伤”
　　“都怪你也不帮我看着点路”莫遇戳戳他的脸颊道。
　　“你给我下来”钟子玉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我不”他讨好地在钟子玉脖子上吧唧亲了一口道“你最好了”
　　钟子玉无奈摇了摇头，道“你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嗯？”
　　“摔倒之前你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吗？况且，自从出了郭府你就一直心不在焉，想说什么就说吧”钟子玉道。
　　莫遇趴在他背上道“有那么明显吗？”
　　“有”
　　“我娘那个态度你刚刚也看到了”莫遇勾着他的脖子道“若我娘不同意我们在一块儿怎么办？”
　　“那我就趁月黑风高把你打晕带走”钟子玉说这话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莫遇。他一边笑一边道“别闹，我说认真的呢”
　　钟子玉道“你会因为你娘和我分开吗？”
　　“不会”莫遇回答得干脆。
　　“这样就可以了”钟子玉无视客栈掌柜及店小二异样探究的目光，背着莫遇往楼上走。
　　“什么就可以了？”莫遇一头雾水。
　　钟子玉一脚踹开门，小心地在床榻边放下莫遇，道“你不会和我分开，我也不会和你分开，这样就可以了”
　　“可我娘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我不想这样的…”莫遇道。
　　他吩咐小二端来一盆热水，关上门道“你娘一开始肯定对这件事难以接受，她需要你给她时间好好想一想”
　　莫遇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道“嗯……”
　　梆梆——
　　小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儿的水，拿木盆子边儿磕了磕门“送水的”
　　钟子玉打开门接过木盆道“有帕子吗？”
　　“有”小二忙把挂在手臂上另准备的帕子递过去道“还有什么需要吗？”
　　钟子玉跨进门道“没了”
　　店小二识趣地替他合上门，退了下去。
　　待钟子玉端着水，准备替莫遇看看脚踝上的伤时，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钟子玉在他身边侧卧下来，凑过去亲了亲莫遇微微张着的嘴唇。
　　睡梦中，莫遇蹙眉“嗯哼”了一声。
　　“醒醒”钟子玉转而亲亲他的眼睛道“快”
　　“嗯……”莫遇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睡傻了吗？”钟子玉见他醒了也不再逗弄他了，起身蹲在他腿边，道“不管管脚了？”
　　钟子玉一手握着他的小腿肚，一手替他脱下鞋袜，莫遇这才反应过来嗷嗷直叫“痛痛痛…轻点儿轻点儿…”
　　钟子玉嘴角一勾，托着肿了一小块儿的脚踝泡进热水里，道“你要是再喊得响一点，估计店小二和掌柜的都得上来瞧一瞧了”
　　“瞧？瞧什么……”话刚说完，莫遇立马补上一句“啊，你这个流氓”
　　钟子玉笑起来道“我怎么流氓了？”
　　莫遇看他笑起来，自己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他俯身贴近钟子玉轻声道“话说…咱们都还没…流氓过呢”
　　钟子玉抬眼看了他一眼道“你想试试？”
　　莫遇脸一红，活像一个被欺负的黄花大闺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我就是好奇…”
　　钟子玉揉了揉他的脚踝，疼得莫遇咬着被子死去活来。最后取了帕子浸了热水，稳稳当当地裹着他的脚踝，钟子玉才闲下来，倒在他边上，道“等成婚吧，等成婚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莫遇疼得涨红了脸，咬着嘴里的床单，故作娇羞地滚到他怀里，尖细着嗓子娇滴滴道“那人家就是你的人了哦”
　　钟子玉伸手挠挠他的痒痒肉道“小娘子愿不愿意呀？”
　　莫遇在他手下笑得浑身发抖，蜷缩着身子道“愿意愿意，哎呦…别挠了…别挠了”
　　“嗯”钟子玉抱着他道“说了愿意就不能反悔了”
　　莫遇笑着回抱着他道“不反悔不反悔”
　　经过昨夜的热敷，莫遇脚踝上的红肿消退了不少，但钟子玉还是坚持要骑马带他到郭府。
　　“你的伤能骑马吗”莫遇还是不放心。
　　“昨晚是我背你回来的，你说呢？”钟子玉扶着他上马道“骑慢一点，不碍事”
　　莫遇正思忖着该怎么面对莫氏，难道真的要弃之不顾，重蹈三年前的覆辙吗？
　　“阿遇”未入后院，莫氏早早就坐在大堂处候着他…和钟子玉了。
　　莫遇步伐一顿，下意识看了钟子玉一眼，得到他肯定的目光，莫遇才鼓足勇气进了大堂“…娘”
　　莫氏眼神在莫遇与钟子玉之间来回审视一番，末了，叹了一口长气“阿遇，你非要…非要同男人一块儿，我也不再说什么，但是作为娘亲，我是不会承认你和这个男人”
　　莫氏这一席话吓得侧身郭氏瞪大了眼睛。
　　“娘……”莫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钟子玉握住了手，他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来，神色泰然地看向莫氏道“您无非是担心莫家再无子嗣，可您是否真的考虑过阿篱……阿遇他需要什么他想要什么？”
　　莫氏一时语塞。
　　“年幼时，您以为他需要富足安定的生活，委屈自己嫁给郭家，待他上了些年岁，您以为他需要一份厚禄的活计，便想将他塞给郭澜，而现在您认为他应该同一个姑娘家过安稳的生活，可是您真的有考虑过他想要什么吗？”
　　钟子玉的话如一把利刃轻而易举地挑开莫母内心深处的一直对莫遇的愧疚。
　　莫氏低下头，掏出一张白色手帕匆匆揩去眼角的泪，哽咽道“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