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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有鹿鸣-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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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阿大有些不情不愿,放开那人的手之后就把我扶了起来,和阿二两个人挡在了我的身前。我低头整了整衣襟,拾起地上零碎的纸片。
  “呵,这是要走?”那人捂着手指,拦住了我,却被阿二推了个踉跄,他站稳后打量了一番两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原来是有禁军营的人撑腰,这才有恃无恐。也难怪,一个流亡的逃犯也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现身闹市……”
  “皇上已许了我家校尉恩典,鹿公子现在同你一样,也是良民。”
  “啊哈哈,我倒是忘了,还有个霍缜。你这仆从真是又忠心又出息。”他脸上带着不屑与鄙夷,令我心中突觉不快。我早已对类似于之前的那些恶意羞辱麻木,可若是涉及阿缜,我立刻便心中生苦了,仿佛有人拿了根针往我心尖上扎。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只恨现在失声无法说话,不能动口只能动手,我紧紧攥着拳头,头脑一热之前那些不想惹事的理智全被我抛到了脑后,若他再敢对阿缜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只怕我会冲那张厌烦的脸来上一拳。
  “公子可认得此人?”身边的阿大问我。
  我摇了摇头,那人见状竟脸色骤变,突然激起怒意,睚眦欲裂,我猝不及防地被他抓住了肩膀,疼痛瞬间传遍整条手臂。他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许颤抖,厉声问道,“你是故意装作不认识我罢!你不记得我是谁?!你看清楚鹿鸣!你看清楚!”
  我一把将他推开揉着自己的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扭曲又痛苦,紧接着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鹿子放啊鹿子放,你别以为这样还能羞辱我,现在的你不认得我是你有眼无珠!可这回是该让你长长记性了!”他拍了拍手,冲出来一队人马将我们三人围了起来,各个身穿宁察郡王府的府兵甲,手持长矛,站在那人身后,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将我就地□□。
  阿大阿二不再多言,挡在我身前,叫我退后,原本热闹的早市早已人作鸟兽散,有些摊子还来不及收,东西散了一地,那些原本日日都在斤斤计较的摊主眼下却不知所踪,空放着摊子任人作贱,谁都不敢冒头。
  情势一触即发,我没想到宁察郡王竟如此猖狂,敢在天子脚下、上京城内光天白日就下令亲兵行凶,可想而知他当初要拿捏我全家岂不是就像拿捏蚂蚁一样简单?
  就在此时,那群府兵后方忽然起了骚乱,似乎又来了一群人反将他们围了起来,我抬眼看去,只见有一人拨开人群疾步走来,看到我时方才脸上一松,安然一笑。
  我亦跟着浅笑,同阿缜对视了一会儿,看见他额头上冒出的汗,抬手为他抹去。
  “在上京城里私自调动禁军营可是要按谋逆论罪,霍校尉可真是大胆,江某佩服。”
  阿缜慢慢转身,扫视了一圈这才看到那人,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脸上顿时十分好看,生硬地回答道,“玉川江作影!”
  阿缜哪里会记得他,扭头用目光询问于我,我哑然失笑,想起之前两次我都没认出他来,恐怕他在心里早就记恨上我,可这回又有些不一样。我细细回想当年那个没有门路的年轻人,站在冰天雪地的高门大户外只为了送一份贺礼,得一次贵人相见的机会,他卑微而讨好的表情掩盖了因为我没认出他的难堪,可心里终究还是有根刺。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攀上宁察郡王这根高枝,这些早已不再重要,但看着他恶言恶语、一副小人一朝得志的模样,我终于明白这不过是在释放他被压抑许久的本性与恨意。
  “不认得。”阿缜观察完我的表情,答道。在对方再次动怒前,他竖起了手中的□□,“宁察郡王府于闹市捉人,敢问所为何事?”
  江作影哼了一声,“你也说了,是宁察郡王府。这是我们府中私事,禁军营可管不着。倒是霍校尉带兵出营可有上谕?”
  霍缜对此闭口不谈,只是死死地盯着江作影,他带来的那些禁军将王府府兵围了起来,两方对峙,稍有不慎恐怕就要血溅当场。江作影分明已有些露怯,可拿住阿缜这个把柄显然让他多了些底气,色厉内荏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他骨子里还是那个每次出来都要讨一些好处的穷酸小子,绝不肯就这样空手而归。
  可阿缜不是个懂规则的人。他不是一个可以用所谓规矩、人情、关系去说服、约束的人,他天真又放肆,天性中的狼性只教会他挨打就要反击,永远只有“打得过”和“打不过”,没有“能不能打”、“可不可以打”。他常常让我觉得自己是失败的,为何要让这样一个不懂人世的人入世。我见他抬起了枪,立刻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大惊之下飞扑上去,用身体压下了他的手,他只能伸手抱住我,低头看我时眼中已杀气凛然,我连忙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能杀江作影。
  “今日真是热闹。”
  这声音端的是掷地有声,气势如虹,听起来竟还有些耳熟。见人先闻声,我猜这人必是个官儿,恐怕还不小,否则怎会来趟这浑水?
  果然,人群外还有一人,一张方正的国字脸,身材不算高大,但背脊板直。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还是武试那日初见时的模样——腰间系着白缎,手上戴着铜钱串。他仍是在守孝。
  “禄察大人。”江作影立刻上前对他作揖,禄察乙越脸上没甚表情,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哼了一声,小声嘀咕一句,“一点儿都不像。”
  他转身朝江作影拱了拱手,道,“宋尚书家的三公子告了宁察郡王的御状,此案陛下会亲自审理,这人若我没看错,才是真正的苦主、宋三公子为之出头之人,郡王理应避嫌才是,竟敢如此高调拿人,眼中可还有陛下?明日早朝我必要参他一本。”江作影欲辩解,被禄察乙越抬手打断,只见他转了过来,朝阿缜走近了几步,语气生硬地说道,“霍校尉乃陛下钦点的武状元,陛下委以重任,本是我国之栋梁,虽然今日出来的人都只作平民装扮,可依然改变不了你带着禁军出来耍威风的事实,明日我也要参了你一本。”
  “至于你……”见他又打量我,阿缜忙挡在了我身前,惹得那位御史一声嗤笑,“我可没法参你。只是你在司衙监的死囚名册之上,为何会死而复生我一定会查清,其中若有官员渎职徇私,我也定会参上一本。”
  尽管由这位御史一通说教,人人都会被“参上一本”,可原本拼杀前萧肃的氛围顿时被瓦解得一干二净。江作影带人回去了,阿缜带来的那些禁军营的人由阿大阿二点齐人数,也都跟着回营了。
  直到禄察乙越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我方才低头看地上被撕碎的零散纸片。
  “少爷笑什么?”阿缜轻轻牵起了我的手,问道。
  我笑了吗?我摸了摸脸,兴许是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六十一

  尽管两方人马都散了,可街上的人依然不少。阿缜牢牢地抓住我的手,掌心湿热,我想了想随即张开手掌与他十指紧扣。他立刻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却低下头不敢看我,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可靠近我这边的耳朵却是没半点迟疑地红了。
  我不是存了心思故意去招惹他的,可现在心情大好,一直看着他英俊的侧脸上那抹红慢慢晕开来,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忽然被握住的手一紧,阿缜停下了脚步,我的目光不舍地从他的侧脸上挪开,就看见了街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队佩武璋军肩章的士兵列队齐整地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姜慈被他们簇拥着站在正中,阿缜显然已经知道了当日软禁我的人就是他,二话不说便抽出了背着的□□,挡在了我的身前。
  “别离我太远。”他小声地叮嘱我,一甩手中的枪,枪头点地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刻痕。
  而姜慈只是盯着我和阿缜相握的那两只手上,对于阿缜的举动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我按了按阿缜的肩膀,示意他先不要冲动。我不知道姜慈会在此间出现的目的,到底是为了防止江作影失手而留的后手,还是怕我死得不够彻底来亲自送我最后一程,但至少他绝不会是偶尔路过。
  我和他相隔十来步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清他脸上惊讶又若有所思的表情,却也远到再也找不回可以靠近彼此的路了。
  我挣了一下手,没有挣脱掉,阿缜低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坚定,手上抓得更紧了。姜慈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似乎有话想要问我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了。我有些吃惊,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突然发现他已变得如此强壮高大,却没有了一点儿我曾熟悉的轮廓。
  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姜慈或许并不是来要我的命的。可无论怎样,我们终究立场不同,能形同陌路而不拔刀相向已是彼此之间最好的结局。
  阿缜午后没有回禁军营,我有些担心,他却不甚在意。我以为他会有别的安排,却发现他只是安静地守在我的身旁。
  “我今日不出门。”我想了想写了纸条递给他。他扫了一眼,没说话,却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堆被江作影撕成碎片的画。我笑了,写下解释,“画已无用,无需再画。”
  我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他,阿缜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走了我手中的笔,将我揽进了怀里。我微微一怔,旋即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
  他身上没有了过去我房里常熏的那种安神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有些陌生的草木清香,我之前没注意,这会儿觉得十分好闻,忍不住把脸蒙在他胸口又嗅了嗅。
  “少爷是想要面圣吗?”他突然问道。我身体一僵,一动未动,也没睁开眼,却能感觉他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我的脸上。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已经全都想好了,“如果少爷想的话,我们就一起进宫谢陛下赦罪之恩。”
  我猛地睁开了眼,手指同时绞紧了他的衣服,他叹了一声,“我原本是想把你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了你,可我不该擅做主张。对不……”
  我没让他把剩下的话再继续说下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双眼中的情绪。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背,握紧了我的手。
  天还没亮我就已经和阿缜两个人等在了宫门外,直到皇城上钟楼响起了钟声,属于夜晚的黑暗被驱散,第一缕晨曦落在朱红色的宫门上,为其抹上一层金光,我才像是如梦初醒。没有传召也没有宫牌我暂时还不能进那扇门,阿缜有些担心,在门口徘徊,反而引来了不少关注。偶有人看见我的脸明显一惊,纷纷低头仓皇疾走。
  我拍了拍阿缜的手,示意他快点跟上别人,宫内不能奔走千万不要迟了,禄察大人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说第二天会参他二人一本就必定会递上折子,不能这会儿再多一个无礼的罪名。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千万别乱走,若是陛下招你,会有人来带你进去的。”守门的小太监不咸不淡地叮嘱了一句,身上自有些皇家的傲慢,对我这种布衣平民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日头越升越高,晨雾却没散开,在太阳下站久了便有些闷热,我出了一身薄汗,濡湿了内里的一层单衣有些难受,我腹中空空地想以后定要叫阿缜吃点点心垫垫饥再出门。
  庆幸的是我等的时间不算太长,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内臣仕官出来找我,他乍看我一眼时竟吓退了一步,然后才敢壮着胆子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战战兢兢地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眼中的惊慌才慢慢平复下去。
  “这边走。”他的话比之前门口那个更少,一路上都十分安静,我不能说话,他也没有开口的心思,我见他的手指紧攥着衣袖竟还在微微发抖,不知他紧张慌乱些什么。穿过宽阔的广场,要入第二道朱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发现那也不过只是短短的一程而已。
  我到殿外时,里头正情绪激昂地争吵,我偷偷瞧了一眼,只认得其中一人是禄察御史。我自然只想找阿缜,可殿内人不少,又都穿着朝服,着实难以分辨。
  “我没有说陛下不该立后!只是立后乃是国之大事怎可操之过急、如此草率?!”禄察乙越嗓门不小,我站在殿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何况,立后人选尚未有定论……”
  “禄察大人,荣妃是太子生母,夷岚氏更是国之脊柱,后宫中还有比荣妃更有母仪天下之姿的吗?”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反问道。
  我没听见禄察乙越的回答,因为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没忍住偷偷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跪在阶下。
  “承蒙陛下错爱,胞妹得以侍奉左右,如今更有幸诞下皇子,是我夷岚氏之幸,臣与胞妹不敢奢求更多,此事全由陛下做主。”
  我看着他的背影,手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哗啦啦——身边的人似是跪了一地,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夷岚珣的背上移开,跟着旁人一同下跪。我听见有人徐徐走来的脚步声,最后停在了我的面前,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些。
  那声音还是一贯的冰冷,出人意料地响起,“你说,孤要不要立皇后?”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只见那个裹着黑金龙袍的男人早就从高座上走了下来,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六十二

  我不知道杨牧晨是如何发现我的。当时他正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大殿前挤满了他的子臣,他们在高声议论着他的终身大事——同时那也是大爃王朝的国事。或许是不在意才心不在焉,或许是早已看破毫不在乎,又或许是已有打算胸有成竹,这个原本是当事人的男人却和我成了这大殿内外唯二对此没什么兴趣的人。
  “孤在问你话。”他将双手交叠插在衣袖里,微微弯下腰,脸上看不出喜怒。
  大殿上寂寂无声,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紧张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迎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张了张嘴,可喉咙里还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他顺势盯着我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十分轻松,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压迫气氛并不是他营造出来的。尽管他的脸堪称俊朗,笑起来更是丰神俊秀,可阴晴不定的性子却令我从心底产生了一股惧意,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孤早忘了冯幻长什么模样了,”他顺势捏住了我的下巴,扳正了我的脸,“今日瞧见你,倒觉得有点儿印象了。禄察,你为他守孝了三年,想来是与他十分亲厚的,来瞧瞧他们两个像不像?”
  我一怔,想起了孙行秋曾无意识对我透露过的那点他二人之间的秘辛,眼下对比竟觉得十分荒谬。禄察乙越脸色苍白,眼中似有喷薄的怒火,刚要开口却被身边的人扯了一下衣摆,眼神交汇中似有千言万语,迫得他长叹一声,生硬地答道,“微臣觉得不像。”
  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他揣着手在众人之间缓缓踱步,他未发一言,却能明显地感受到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势与压迫感。殿内安静得就连那袭黑底绣金龙的龙袍曳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都能分辨而出,皇帝没有坐回那属于他的王座,他站在正中,扬了扬手。
  “宣霍缜觐见——”
  我腹诽这太监真是帝王肚子里的蛔虫,单凭一个动作就能明白意思。但听到那太监唤来了阿缜,便有些管不住眼睛了,偷偷四处寻找他的身影。我与他在宫门外就分别了,刚才一路进来我也留意着遇到的每一位禁军士官,却一直都没看到他。
  老太监的声音还在大殿里回响,我就看见着银色软甲的霍缜匆匆从东面而来,在家里瞧他穿这一身我还不觉得什么,这会儿看却觉得我的阿缜真是器宇轩昂、玉树临风,横竖都英俊不凡。他同样远远就看见了我,然后目光便与我胶着着再没我身上移开过,走到我身旁时竟还停了下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是五、六月里的太阳,温柔又炙热,令我心头发热。
  阿缜下跪行礼,我难得见他如此循礼的模样,心里发笑,却不小心发现陛下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我。这令我一下子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有多余的举动,老实地把头埋了下去。我第一次面君就如此不知礼数,这会儿才后怕起来,又想到杨牧晨那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由心有戚戚。
  “当日陛下曾许臣一诺赦免鹿鸣流放之罪,今日臣带他进宫谢陛下隆恩。”阿缜磕了个头,杨牧晨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那太监高声将我唤进殿来。
  我躬身走进大殿,迅速地扫了一眼,发现那些大臣们看看我的脸又瞅瞅我的双腿,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敢多想,跪在阿缜身旁,磕头行礼。
  “鹿鸣失声,口不能言,还请陛下恕罪。”阿缜为我解释了一句。
  “可有请大夫医治?”
  “大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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