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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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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点生气,不是因为三千块,而是因为找到珂雪的机会更渺茫了。
  老板将盘子收回吧台,我也起身准备离去。
  离去前,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老板:
  『你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知道。”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我会等。”
  拉开店门后,我回过头跟老板说:
  『你生错年代了,在这个流行爱情小说的年代里,你只能够当配角;
  但在流行武侠小说的时代,你绝对是一代大侠。』
  老板没回答,走出吧台到靠落地窗第二桌,拿起“已订位”的牌子,
  再走回吧台,慎重地收进吧台下方。
  我走出咖啡馆,店内的灯也完全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捷运最后一班列车早已离开,我慢慢走回家,不知道走了多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2天起,我不再到那家咖啡馆了。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8天,我来到珂雪的住处。
  应门的是小莉的妈妈,她一看到我,便说:
  “原来是你这个没良心的人。”
  『我……』我瞬间头皮发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不在。你可以走了。”
  『她去哪里?』
  “不知道。她带了画具和画架,只说要出去走走。”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没说。”
  “轮到我问你了。”她说。
  『嗯?』
  “你有没有跟她上床?”
  『喂!』
  “喂什么喂?”她提高音量,“到底有没有?”
  『没有!』我的音量也提高。
  “那就好。”她说,“你还不算丧尽天良。”
  我觉得跟她话不投机,而且该问的也问了,便往楼下走。
  “她有打电话回来。”
  『真的吗?』我停下脚步,『她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是小莉接的。”
  『喔。』
  我又开始往下走,听到她问:“你最近常熬夜吗?”
  『没有。』我又停下脚步,『只是晚上睡不好,有些失眠。』
  “难怪你皮肤看起来没有光泽。”
  『嗯?』
  “我们公司最近新推出一套白拋拋系列的保养品,要不要试试看?”
  『多少钱?』
  “两万块。”
  『太贵了。』
  “还有幼咪咪系列,只要一万二。”
  『还是太贵。』
  “还有金闪闪系列、水亮亮系列、粉嫩嫩系列……”
  我不等她说完,用跑的下楼,不再回头。
  搭完公车转捷运,再走路回家,度过失眠的第18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20天,我来到小莉的安亲班。
  小莉正坐在草皮上低头画画,我弯下身问她:『你在画什么?』
  “小皮。”她回答,但没抬起头。
  我的视线往她的前方搜寻,看到那只神奇的牧孩犬。
  再低头看看小莉的画,画里的狗全身毛发直立,有点像刺猬。
  『你在画小皮被雷打中的样子吗?』我问。
  “什么!”小莉双手插腰,大声说:“是小皮生气的样子啦!”
  『画得真好。』我干笑两声,有些言不由衷。
  小莉抬起头看着我,眼里透着怀疑。
  『你妈妈呢?』我试着问。
  “她待会才会来接我。”小莉又低头画画。
  『我是问你那个会画画的妈妈喔。』
  “她走了呀。”
  『她不是有打电话给你吗?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要乖乖的,还要听妈妈的话。”
  『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没有。”
  『你还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你很吵耶!”
  小莉转身背对着我,似乎不想理我。
  『你知道吗?』我移动两步,走到她身旁,弯下身接着说: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
  小莉没反应,我又继续说:『而更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
  话还没说完,小莉突然站起身,一溜烟跑掉了。
  然后我听到狗的吠叫声,不是来自小莉的画,而是来自草皮的那端。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一个月,我又开始继续写《亦恕与珂雪》。
  自从礼嫣和珂雪离开后,我原本已经停笔;
  但现在觉得,我一定要往下写、不断地写,才会化解心中的悲伤。
  写到〈悲伤〉这个章节时,我不断听到礼嫣悲伤的声音,
  也感受到珂雪的悲伤。
  于是写完〈悲伤〉后,我再也写不下去了。
  不过我领悟到一个道理:
  如果图画能让人听到声音,也能让人心里有所感受;
  那么小说是否也是如此?
  我把《亦恕与珂雪》拿给大东看。
  他说当他看到小说中所描述的珂雪那张“爱情在哪里?”的画时,
  他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我问。
  “画里相拥的这对男女,应该就是亦恕与珂雪。”他说。
  大东让我更加确定,亦恕与珂雪之间,存在着爱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两个月,公司恢复正常下班。
  但小梁却提出了辞呈。
  小梁说他才28岁,想出国再念点书。
  其实从礼嫣走后,我就不再觉得他是个讨厌的人了。
  在爱情小说中,最大的冲突通常不是来自不同,反而是来自相同。
  也就是说,两个男人喜欢相同的女人,或是两个女人喜欢相同的男人。
  这就是我和小梁之间最大的冲突点。
  于是在我的小说中,小梁成了反派人物。
  如果小梁也写小说,那么在他的小说里,亦恕一定扮演着反派角色。
  李小姐决定减肥,因为她没陪礼嫣吃素的这两个月来,胖了三公斤。
  她开始运动、跑步,也不坐电梯了,爬楼梯到公司上班。
  九楼耶!难怪如果我早上刚进公司时碰到她,她总是气喘吁吁。
  一个星期下来,我觉得她变壮了,大概是脂肪转化为肌肉的缘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三个月,我租了一辆车,开车到东部。
  在花莲附近,见到一大片油菜花田。
  我不禁停下车,在这片金黄色的世界里徜徉。
  这就是珂雪那幅“天堂”的画里所呈现的景象啊。
  我忘记所有的追求和悲伤,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我一时之间忘了车子停在哪,
  刚好看到附近有座房舍,便跑了过去,在屋外的檐下躲雨。
  那似乎是一座庄园,有三四间简单的砖瓦房,院子是一大片绿草地。
  草地上摆放了二三十颗巨大的石头,被人工雕凿过。
  我四下一看,屋外立了个小招牌,说明这是一座石雕庭园。
  “年轻人。”一位看来六十多岁蓄着灰白长胡子的老先生撑伞走过来,
  “进来躲雨吧。”
  看他面带微笑,态度又很亲切,我便点点头说:『谢谢。』
  我们一起撑伞走到庭园中的凉亭,他收了伞,说:“喝杯茶吧。”
  我坐了下来,感觉头上有雨,抬头一看,凉亭的屋顶只覆盖茅草,
  于是大雨穿过茅草,在凉亭内形成几股水柱。
  我挪了一下位置,躲开雨柱,接过他递来的热茶。
  凉亭外的大雨虽然倾盆,但凉亭内的老先生正烧着水沏茶。
  我觉得温暖而宁静。
  他问我从哪里来?做什么的?我据实以告。
  然后说:『如果这座凉亭让我来盖,一定不会漏水。』
  他听完我的话后哈哈大笑,笑声非常爽朗,像热情的年轻人。
  老先生一面喝茶,一面开始告诉我他的故事。
  原来他是个素人石雕师,没受过正统艺术学院的洗礼。
  年轻时为了生活,不管工作性质,前后做过几十种工作,但都做不长;
  后来终于在石雕的世界里,找到自己。
  “我刚开始做石雕时,常潜到海里找石头。”老先生说。
  『为什么?』我很疑惑,『山上到处是石头啊。』
  “海里的石头更坚硬。”他说,“石头愈硬,雕凿的难度愈高。这样在
  雕凿的过程中,更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我发觉他年纪虽大,身体也看似孱弱,但眼神中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雨似乎停了,他看了看凉亭外,说:“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嗯。』我点点头,站起身。
  我们经过一间屋子,只见满地都是坏掉的铁锤和凿子,我很震惊。
  右手拾起一只沉重的铁锤,铁制的部分已因反复的撞击而弯曲。
  我心里琢磨着,这要经过几千次、几万次的用力敲打才会如此啊。
  “有时我会觉得,跟我的石雕作品相比,这些才是真正的创作。”
  老先生淡淡地笑了笑。
  老先生的石雕作品都随意摆在屋外的草地上,没有多余的装饰。
  “反正是石头,也不怕日晒雨淋。”他笑着说。
  他的作品似乎都以中年妇女为主,而且都呈现圆润与坚毅的感觉。
  他说那是他母亲的形象,一个典型的台湾农村妇女,朴实而健壮。
  有一件作品则明显不同,它比较像年轻女子,而且石头形状像蚕豆,
  使她看起来像是怀抱着某样东西,或某个人。
  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朝上,左眼被凿空。
  由于刚刚下了雨,凿空的左眼内蓄满了水,风一吹,水面扬起波纹。
  『这个作品很特别,它叫?』我问。
  “柔情万千。”他回答。
  “原先雕凿时,并没打算把左眼凿空。但后来凿左眼时,觉得凿坏了,
  干脆把左眼凿空,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他说。
  这个作品让我目不转睛,我的双脚牢牢钉在地上。
  “平时看来没什么,但只要下了雨,凿空的眼睛内便会有水,看起来
  还真像眼波的流转。“他笑着说,”喜欢这个作品吗?“
  『非常喜欢。』我点点头,『而且石头是那么坚硬的东西,但这件作品
  竟然能传达一种柔软的感觉,很厉害。』
  “哈哈哈……”他突然发声狂笑,一发不可收拾。
  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他停止笑声后说:“有人说了相同的话。”
  『是吗?』
  “三天前,有个女孩开车经过,那时也是刚下完雨。”他说,
  “她和你一样,停在这件作品前很久,然后说了跟你相同的话。”
  『是这样啊。』
  “她应该是学艺术的,还画了一幅画送我。”
  我心跳微微加速,然后问:『她开什么样的车子?』
  『红色的车子。』他笑了笑,接着说:“厂牌我不知道,我没什么钱,
  对车子没研究。“
  『我可以看她的画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点点头,走回屋内,拿出一张画,递给我。
  这幅画很忠实地呈现柔情万千这件石雕作品,凿空的左眼内水波荡漾,
  画中女子的眼波便转啊转的,显得含情脉脉。
  女子的外缘画了些线条和阴影,使她看起来像躺在一张极柔软的床上,
  而这张画纸,就是柔软的床。
  虽然我已经三个月没看见珂雪的画,但我对她的画太熟悉了。
  没错,这是珂雪的画,我的眼眶开始湿润。
  『她……』
  我一出口,便觉得声音已沙哑,而且哽在喉咙,无法再说下去。
  “年轻人。”他微微一笑,“慢慢来,没关系。”
  我擦了擦眼角,说:『她还好吗?』
  “她很好。”他说,“不过她跟你一样,看起来很悲伤。”
  我觉得刚刚应该失态了,平静一会后,又问:『她有说什么吗?』
  “我们坐着说。”他又带我走回凉亭。
  “她说……”老先生又开始烧开水,“快乐是向外的,悲伤是向内的。
  正因为悲伤,所以让她看清了自己。“
  『嗯。』
  “她觉得自己可以在画里表达很多情感,唯独对人,她还不会表达。
  所以她要不断地画,一面化解悲伤,一面学习表达对人的情感。“
  『嗯。』
  “但她画了三个月,悲伤依旧,直到看见那件石雕,她才领悟。”
  『她领悟了什么?』
  “她必须先把自己凿空,才能蓄满柔情。”
  『凿空?』
  “嗯,她是这么说的。”
  『什么意思?』
  “我也不清楚。”他笑了笑,“她只说她想要画一幅画,让这幅画能够
  装满她对那个人的感情。“
  『嗯。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她跟我说声谢谢,就走了。”
  『喔。』我很失望,低着头不说话。
  我觉得已经打扰他很久,而且雨也停了,便起身告辞。
  他陪我走到门口,突然说:“对了,我有告诉她,要她早点回去。”
  『她怎么说?』
  “她说她画完那幅画后,就会回去。而且她会让那个人看到这幅画。”
  『是吗?』
  “嗯。”他点点头。
  我说声谢谢,转身离开时,他又说:“别担心,她会回去的。”
  『嗯。』
  “她是为你而画的,所以你一定会看到那幅画。”
  『你怎么知道?』
  老先生又开始发声狂笑,笑声暂歇后,说:“我是个石雕师,我连石头
  的感情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人的感情呢。“
  我脸上微微一红,笑了笑,便离开那座石雕园。
  开车回家,心里觉得有些踏实。
  我不必再像无头苍蝇四处找珂雪,只要安心等待即可。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四个月,大东的《荒地有情天》终于开播。
  从第一集开始,每晚九点,大东、小西和我都会守在电视机前。
  “拜托,荒地耶!”大东大声抱怨,“女主角竟然化了个大浓妆!”
  “还有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少一点蕾丝会死吗?”
  “我写的是王宝钏耶!她竟然可以演成潘金莲!”
  “男主角抹的发雕也太神奇了吧,风那么大,头发竟然一点也不乱!”
  “我要他演出在逆境中向上的勇气,不是拿刀去砍人的狠劲啊!”
  大东总是边看边骂,声音通常盖过电视机的音量。
  小西曾安慰大东,说:“唐太宗之后的皇帝,是很难当的。”
  『什么意思?』我问。
  “唐太宗,是那么好的皇帝,继任的皇帝,当然倍感压力。”小西说。
  『嗯?』我还是不太懂。
  “大东故事中的人物,性格那么美好,演员当然有压力。”小西说。
  『喔。』
  我总算听懂了。
  一个月后,《荒地有情天》下檔。
  看完最后一集后,大东跟我说:“你的《亦恕与珂雪》呢?”
  『结局还没写。』
  “为什么?”
  『因为结局还在进行中。』
  大东听不太懂,把我的小说稿子再拿去看一遍后,说:
  “其实还是可以拍成电视剧。”
  『是吗?』
  “不过要小心,茵月可能会被演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
  珂雪则会被演成好象不用上厕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大东说。
  『那亦恕呢?』我问。
  “亦恕?”大东说,“随便找个人来演就可以了。”
  『喂。』
  “开玩笑的。”他笑了笑,“亦恕可能被演成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
  『这么惨啊。』
  “没办法。”大东耸耸肩,“这就是文字创作和影像创作的不同,文字
  总是可以给人想象的空间。“
  我起身要回房时,大东又说:“你还是继续写结局吧。”
  『可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大东,因为珂雪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所以结局根本没办法写。
  “故事没结局很奇怪。”大东又说,“还是写吧。”
  我回房后想了很久,决定打开计算机,开始写《亦恕与珂雪》的结局。
  万一珂雪始终没回来,或是我再也看不到她,但总有一天,
  当珂雪看到《亦恕与珂雪》的小说或电视剧,便会明白我的心情。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六个月,礼嫣终于要举办个人的钢琴演奏会。
  老总给公司每个人买了张门票,要我们大家都去捧场。
  他还特地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说:“这张最贵的票,给你。”
  我低头看这张票,第五排的位置,很接近舞台了。
  『为什么对我最好?』
  “因为你工作最勤奋、做事最用心……”
  『是礼嫣交代的吧。』我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的话。
  “你怎么知道?”老总似乎很惊讶。
  『因为工作最勤奋、做事最用心等等,不可能用来形容我。』
  “你倒有自知之明。”老总反而笑了笑。
  我说声谢谢,便转身离开。
  “其实你是个不错的人,只是礼嫣跟你的差距实在太大,所以……”
  『这点我明白。』我回头说。
  “明白就好。”他说,“好好去听她的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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