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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恕与珂雪-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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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接过她手中的袋子,便带着她走到公司楼下。
  迎面走来李小姐和礼嫣,我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你朋友?”李小姐问。
  『嗯。』我说。
  “怎么称呼?”李小姐微笑着问学艺术的女孩。
  “我叫珂雪。”学艺术的女孩回答。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挂着微笑。
  “很好听的名字。”礼嫣说。
  “谢谢。”珂雪问:“你呢?”
  “我叫礼嫣。”
  “这名字更好听。”
  “谢谢。”礼嫣也笑了。
  我们上了车。
  由于车子有40几个座位,而我们大约只有35个人,
  因此珂雪和我都是一个人坐,礼嫣和李小姐则坐在一起。
  珂雪坐在窗边,拿出画本;我坐在她右侧的窗边,闭上眼睛休息。
  我睡了一阵子,精神便好了些。
  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便是向左看,刚好接触她的目光。
  她微微一笑,然后向我招招手。
  我起身到她旁边坐下,她把画本递给我。
  她今天所画的图都很可爱,而且还洋溢着快乐的气氛。
  树木啊、花草啊、行人啊,几乎都带着笑容。
  『你今天画的图,好象都会笑耶。』
  “嗯。”她笑了笑,“因为我今天很快乐呀。”
  『难怪你眼中所有的景物都在笑。』我也笑了笑。
  “你知道吗?”她说,“如果情绪有方向性,那么快乐的方向是向外;
  悲伤的方向是向内。“
  『什么意思?』
  “人在快乐时,会尽量往外面看,愈看愈远;而悲伤时,却只能看到
  自己。“
  『是吗?』
  “嗯。”她点点头,“你们学科学的人,不会认同这种说法吧?”
  『不。我认同。』我说,『就像我在快乐时,会想出门看电影、逛逛或
  找地方狂欢;但悲伤时会一个人关在家里,躲起来。』
  “这样解释也可以啦。”她笑得很开心。
  车子经过几个旅游景点后,终于在晚饭时分到了下榻的温泉旅馆。
  我们先分配房间,礼嫣、李小姐和珂雪同一间;
  我则和一位单身的男同事同一间。
  晚饭时,我、珂雪、礼嫣和李小姐坐同一桌,一切看来是如此美好,
  但我远远看到小梁挂着邪恶的微笑走来,心情不禁往下沉。
  “你怎么了?”坐在我左边的珂雪问。
  『没事。』我说。
  “你好象是一颗气球,正看到一根针逐渐逼近呢。”珂雪说。
  『这个比喻好。』我反而笑了。
  “唷!”小梁把手搭在我的右肩上,“怎么不介绍你身旁的美女呢?”
  “你好,我叫珂雪。”珂雪说,“请问你是?”
  『他是爸爸的姨太太。』我说。
  “嗯?”珂雪听不懂。
  『小娘(小梁)。』
  刚好坐在我右手边的李小姐噗哧一声,然后掩嘴对我说:
  “虽然很冷,但这句话还是有三颗星。”
  小梁瞄了我一眼后,还是不识相地挤进我们这桌。
  “委屈大家陪我吃素了。”礼嫣说。
  “是啊,委屈大家了。”小梁立刻接着说,“但希望大家能跟我一样,
  充分享受吃素的乐趣。“
  『不好意思。』我转头轻声对珂雪说,『忘了告诉你,这桌吃素。』
  “没关系。”珂雪笑了笑,“我属兔。”
  “不过看不出来你是吃素的人。”珂雪说。
  『坦白告诉你。』我声音更轻了,『我坐错桌子了。』
  珂雪笑了起来。礼嫣好奇地看着她,她报以微笑,然后开始动筷子。
  吃过饭后,我回到房间,休息了一阵子,准备去泡温泉。
  但我在旅行袋里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泳裤。
  虽说这里的温泉是男女分开泡,但我是个生性害羞保守的人,
  不想在温泉边跟其它的男人比大小。
  只好把小说稿子带着,走出这家温泉旅馆。
  这家温泉旅馆盖在山腰,我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有家咖啡馆,号称有温泉咖啡,我便走了进去。
  咖啡的味道还可以,视野和气氛也不错。
  开始构思小说接下来的情节时,脑子里却一直浮现大东所说的,
  爱情在哪里的问题。
  我坐了许久,始终得不到解答。
  离开咖啡馆,往上走,慢慢走回温泉旅馆。
  在一个隐蔽却明亮的地方,我看到了珂雪。
  『泡完温泉了吗?』我问。
  “嗯。”她甩甩微湿的头发,“很舒服。你呢?”
  『我没带泳裤,所以没去泡。』
  “真可惜。”她说,“难怪你看起来闷闷的。”
  『还好啦。』
  “告诉你一个会让你振奋的事。”她说,“我有画女体素描哦。”
  『真的吗?』
  我果然振奋了,双手颤抖着接下她递过来的画本。
  “不过只有李小姐肯让我画耶。”
  我正准备打开画本时,听到她这么说,叹口气,把画本还给她。
  “你不看吗?”
  『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我不能看。』
  “怎么这样说。”她笑了笑,“其实从某种角度看,她的身体很美。”
  『哪种角度?』我说,『是指闭上眼睛这种角度吗?』
  “没想到你嘴巴这么坏。”她又笑了起来。
  “你小说写得如何?”她笑完后,指着我手中的稿子。
  『今晚没进度,而且我碰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爱情在哪里。』
  “嗯?”
  我知道她不懂,于是跟她解释当初开始写小说的情形,和大东说的话。
  “我明白了。”她说,“我画张图给你。”
  『好啊。』
  我们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草地,我陪她坐在草地上。
  她将画纸放在盘着的腿上,开始低头作画。
  “画好了。”
  她画得很快,没多久便完成。
  这张图的天空下着大雨,一个女子右手遮住头,向前疾奔。
  “如何?”她问。
  『你愈来愈厉害了,我彷佛可以听到倾盆大雨的声音。』
  “然后呢?”
  『嗯……』我说,『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了。』
  “好。”她顿了顿,说:“请你告诉我,在这张图中,雨在哪里?”
  『这些都是雨啊。』我指着图上雨的线条。
  “如果你可以听到雨声,那么雨声在哪里?”
  『啊?』
  “你也可以感觉全身湿透,那么被雨淋湿的感觉在哪里?”
  我看了看她,无法回答。
  “你可以听到雨声,但却看不到雨声,不是吗?”
  『嗯。』
  “你也可以感受到雨,但却看不到这种感觉,不是吗?”
  『嗯。』
  “我想小说应该也是如此。从文字中看不到爱情,不代表爱情不存在,
  因为爱情未必存在于文字中。“
  她笑了笑,接着说:
  “你也许可以听到爱情,或是感受到爱情,但这种声音和感觉都不会
  存在于作者的文字中,它们是出现在读者的耳际和心里。“
  她这席话让我很震惊,我低头看着画,说不出话来。
  “我再画一张图吧。”她说,“接下来的这张图就叫:爱情在哪里。”
  『你好象是急智画家喔,我随便点个图名,你就可以开始画。』
  “那你应该拍个手吧。”她笑着说,“我画得很辛苦呢。”
  我啪啦啪啦鼓起掌来,她说了声谢谢后,又低头开始画。
  这张图她画得更快,一下子便完成。
  画面上有一对相拥的男女,男的右手勾在眉上,正翘首眺望;
  女的右手圈在耳后,正侧耳倾听。
  『我明白了。』我说。
  “明白什么?”
  『他们不管是用看的或是用听的,都找不到爱情。』我指着图说:
  『因为爱情不存在于画纸上,爱情存在于彼此相拥的感觉里。』
  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我觉得豁然开朗,站起身伸出右手,她把右手交给我,我拉她站起。
  『我请你喝杯咖啡。』
  “好呀。”
  我带着她又走到山脚下的咖啡馆,点了两杯温泉咖啡。
  咖啡端上来后,我问她:『说到声音,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我的老师说过: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听到呼呼的声音;
  画雨时,会让人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摀住耳朵。』
  “这说得很好呀。”
  『那为什么你的老师不是这样说?』
  “嗯,没错。”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接着说:“我老师说的是:
  厉害的画家,画风时,会让人感觉一股被风吹过的凉意;
  画雨时,会让人觉得好象淋了雨,全身湿答答的;
  而画闪电时,会让人瞬间全身发麻,好象被电到一样。“
  『那么谁说得对?』
  “两个都对呀,差别的只是程度的问题。”
  『程度?』
  “会听到声音,还是属于感官;但如果能感受到,那就更深入了。”
  『嗯?』
  “如果你蒙上眼睛、摀住耳朵,便看不到、听不到;但如果感觉钻入
  心里,难道你要叫你的心不跳动吗?“
  我突然想起那次雨声钻进心里几乎导致失眠的经验。
  “再举个例子来说,如果我画一枝箭正朝你射过来,你觉得听到羽箭
  破空的声音,和感觉被箭射中的痛苦,哪一种比较深刻呢?“
  『当然是被箭射中的感觉。』
  “所以啰,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我懂了。』我笑了笑,『你老师说的厉害画家,才是最厉害的。』
  “其实艺术又不是技能,哪有什么厉不厉害的。”她微微一笑。
  咖啡喝完了,我们离开咖啡馆,又往山上走。
  走着走着,我转头问她:『为什么你要说你叫珂雪?』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我只是好奇。』我停下脚步,说:
  『因为你的名字不叫珂雪啊。』
  她也停下脚步,看着我,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她没回答我的问题,“人大致可以分成两种。”
  『我知道。那就是男人跟女人。』
  “不。我说的这两种人,一种是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另一种是
  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冲突的。“
  『为什么?』
  “发型最好看的人是谁?”她笑了笑,“一定不是最好的发型设计师。
  因为他没办法帮自己弄头发。“
  『这跟你叫珂雪有关吗?』
  “从这个道理上来说,”她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也许可以成为
  最好的画家,但我一定没办法完整地画出我自己。“
  『喔。』我愈听愈纳闷。
  “但在你的小说中,我却可以看到自己被完整地呈现。”
  『是吗?』
  “嗯。”她点点头,“所以我要叫珂雪。”
  『好,没问题。』我继续往前走,说:『你就叫珂雪。』
  “谢谢。”她笑得很开心,也跟着走。
  『如果这部小说写得不好,你不要见怪。』
  “不会的。”她说:“不过我对这部小说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因为所有爱情小说中的女主角都会流眼泪,所以……”
  『所以什么?』
  “这是部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的小说。”
  【悲伤】
  我又停下脚步。
  她往前走了几步后,见我没跟上来,也停下脚步。
  『为什么女主角从头到尾都没掉眼泪?』
  “因为我不想掉眼泪。”
  『那你悲伤时怎么办?』
  “就画画呀。这样通常可以安然度过悲伤的感觉。”
  『如果是巨大的悲伤呢?或是那种排山倒海而来的悲伤呢?』
  “真正的悲伤,是掉不出眼泪的。”
  我仍然楞在原地咀嚼她讲的话。
  她看我迟迟没有举步,便往下走,来到我身旁。
  我回过神,笑了笑,我们又开始往上走。
  走没多久,远远看到礼嫣和李小姐往下走来。
  “嗨!”李小姐挥挥手,高声说:“珂雪!”
  我和珂雪停下脚步,珂雪也朝她们挥挥手。
  “我和礼嫣要去喝杯咖啡。”她们走近后,李小姐说:“一起去吧?”
  “好呀。”珂雪回答完后,看了看我,我点点头。
  我第三度来到那家温泉咖啡馆。
  看起来四十多岁的老板娘终于忍不住对我说:
  “你真是一位神奇的客人。第一次一个人来;第二次两个人;第三次
  就变成了四个人。下次呢?会是多少人?“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喝第一杯咖啡叫享受;第二杯还可以接受;第三杯就只能忍受了。
  我们坐了下来,珂雪坐我旁边,礼嫣坐我对面。
  李小姐一坐下来,便说:“珂雪有画我哦,礼嫣你要不要看?”
  “好呀。”礼嫣说。
  珂雪拿出画本,她们三个便开始欣赏那张画,而且边看边笑。
  “很羡慕吧。”李小姐对我说。
  我干笑两声。
  “想不想看?”李小姐又说,“想看的话,求我呀。”
  『我求你不要让我看。』
  “你这小子!”李小姐敲了一下我的头,珂雪她们则笑得很开心。
  “你画得好好哦。”礼嫣说,“你是学画画的吗?”
  “嗯。”珂雪点点头,“我是学艺术的。”
  “那你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美语补习班当总机兼打杂。”
  “跟我一样耶。”礼嫣说。
  “真的吗?”珂雪问:“你学的是?”
  “我是学音乐的。”礼嫣回答。
  “我们都没有学以致用。”珂雪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可以让我对生活有感觉。”礼嫣说。
  “我倒是为了生活而做这个工作。”珂雪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李小姐专注地看着以她为模特儿的画,
  礼嫣和珂雪相视而微笑,并没有继续交谈。
  我转头望着窗外,但窗外流动的温泉水流持续冒着热气,
  窗户始终是模糊的。
  “你最想做什么事?”礼嫣打破沉默。
  “我想开个人画展。”珂雪说,“你呢?”
  “我想开个人演奏会。”礼嫣回答。
  可能是她们的答案很有默契,于是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你呢?”珂雪问我,“你最想做什么?”
  “是呀。”礼嫣也附和,“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珂雪的画展,还有听礼嫣的演奏会。』我说。
  我的回答又让她们两人笑了起来。
  『你最想做什么?』我试着唤醒仍然低头看着画的李小姐。
  “嗯……”李小姐缓缓抬起头,指着她的画像说:“我想减肥。”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我笑得最大声,甚至有些失控。
  结帐时,李小姐坚持要请客,因为珂雪把那张画送给她。
  离开了咖啡馆,我们四人成一列往山上走去。
  渐渐的,礼嫣和珂雪走在前面;我和李小姐走在后面。
  礼嫣和珂雪沿路说说笑笑,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可以听见。
  由于李小姐腿短走不快,因此我跟她们的距离愈拉愈远。
  她们的谈笑声也随着距离而愈来愈细微。
  最后我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原先我很好奇,以为珂雪不说话了,所以我才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后来仔细一看,她们仍然持续交谈,从未间断。
  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还是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虽然我听不到珂雪的声音,也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她的脸,
  但珂雪说话时的神情在我心里头雪亮得很。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用画来比喻礼嫣和珂雪,
  那么礼嫣是会让我听到声音的画?
  而珂雪则是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我下意识加快脚步,把李小姐拋在后头。
  一不小心,拿在手上卷成筒状的小说稿子掉落,我蹲下身想捡起来。
  首页上只有《亦恕与珂雪》这五个字,珂雪在明亮处;
  亦恕则被我的身影遮住而躲在阴暗里。
  捡起稿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珂雪所说的,
  有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与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种人。
  而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不会有最好看的发型,因为他无法自己弄头发。
  所以珂雪即使是最好的画家,她也无法在画里完整呈现自己。
  同样的道理,即使我是最好的作家,但当我把自己当成亦恕时,
  是否也无法在小说中完整呈现自己?
  而大东无法在《亦恕与珂雪》中看到爱情在哪里的部分理由,
  是否也是因为我无法完整呈现亦恕的情感?
  珂雪可以在我的小说中找到完整的自己,而我呢?
  回想一下所看过的珂雪的画,我发觉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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