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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西口-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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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春听了,心里不禁有些惆怅,他说:“那…我改日再来吧。”
  太春转身刚要走,忽听得院子里有人问道:“是谁在找大格格呀?”
  家院道:“夫人,是三义泰的许掌柜。”
  太春忙转回身来见礼:“夫人,许太春冒昧了。”
  那夫人来道门口,见外面站着一个体面英俊的后生,心里先有了几分喜欢,于是说:“许掌柜,娜烨回公主府去了,没关系,来的都是客,你进来坐吧。”
  太春看看手里提的礼物,既然到了门上,又不好再提回去,只好随那夫人进了院子。
  小客厅,那夫人和太春分宾主落座后,早又下人端来了茶点。那夫人打量着眼前的小伙子,浓眉大眼,方正脸盘,身量不高不矮,关键是说话行事极有分寸,就是在归化城里,这也是一等一的好人才,我们娜烨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的孩子呢?于是问道:“许掌柜,生意可好?”
  太春落落大方地说:“托夫人的福,还说得过去。”
  那夫人又问:“许掌柜,家眷也在归化城里吗?”
  太春说:“回夫人话,在山西老家已经顶了亲,还没有成亲呢。”
  那夫人噢了一声:“许掌柜,我们娜烨不懂事,你们既然是朋友,往后就多关照着些。”
  太春说:“夫人,大格格一副侠骨柔肠,是女中的豪杰,我们都佩服得很呢。夫人,若论年龄,我比大格格年长些,照顾她是理所应的,夫人您放心就是了。”
  看这里太春说话入情入理,那夫人很是喜欢,她在心里感叹道:唉,世上有多少女子的婚姻就毁在了“门当户对”这几个字上,否则我的女儿也不会落个今天的结果。唉,后悔也晚了!
  太春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那夫人叮咛道:“许掌柜,闲暇无事过来坐坐,看来我们是有缘呢!”
  太春笑道:“那夫人,你老歇着,太春告辞了。”
  12今天是三义泰分红的日子,账房里一片算盘的噼啪声。三义泰的账房里洋溢着喜气,太春、路先生和黄羊在结账。
  外面不时有爆竹炸响的声音。
  太春道:“真有性急的人,才腊月十几就放起炮仗了。”
  路先生:“谁不盼着过年哇,尤其是那些孩子们。”
  卜泰推门走进屋子,太春迎上去:“卜老爷来了,这边请!”
  卜泰:“我说不来非让我来,我就不愿开会。坐在这儿多憋屈人。”
  太春:“卜老爷,这是躲不过的。分红,是大伙盼了整整一年的大事情,你是东家,哪有不来的道理?”
  卜泰:“原本我对分红就没什么兴趣,我是等着拿着账簿去找文全葆掌柜接收他的那套四合院呢。”
  黄羊:“四合院跑不了您的,卜老爷!”
  卜泰:“这买卖实在是做好了,就是不分红利也算是做好了,我挣了嘛!你们在算小账,可我是在算大账哩。哈哈哈!”
  黄羊:“对了,太春哥,你不是总说回家接媳妇和老母亲吗。甚时候动身?”
  太春高兴道:“就这几天吧。前两天到大观园喝茶,沙格德尔王爷说了,等我媳妇和老母亲来了他借两间房子给我住。”
  黄羊:“我说啥来着!那你还等什么?”
  太春:“我是不放心买卖上的事。”
  黄羊:“别,咱三义泰是一家商号,买卖上的事没完没了。你要是等买卖上的事弄利索了,等下辈子吧。听我一句话,立马动身!去接你媳妇和老母亲。”
  太春点点头说:“也好,我收拾一下,这一两天就动身!”
  要说老卜泰还是个好人,当时他拿着三义泰的账簿去了文全葆那里,当初说好的,要是他卜泰投资的买卖赚了,文全葆将自己的宅子输给他;卜泰来到文全葆那里出示了三义泰的账簿,文全葆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卜泰问道:“文大掌柜,你服不服输?”
  文全葆说:“我服。那套宅子是你的了。”
  没想到卜泰听了这话哈哈大笑,末了他说:“文大掌柜,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好了,你那宅子我不要了,你安心住着吧!”说罢,哈哈大笑着走了。
  都说归心似箭,太春就是这种心情。这几日除了人吃马喂,太春连睡觉都是在马上打盹儿。六年了,盼得不就是这一天么!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三五日?太春就是等不了,别人十几天的路程太春只用了不到八天就到家了,当他来到村口时,正是大年三十。太春跳下马,走到那棵大槐树跟前,使劲拍了拍那粗壮的树干,眼睛里已然是热泪盈盈了。“我回来了,回家了…”
  太春牵着马走进村口,看着道路两边熟悉的景致,忍不住感慨万千!村子里的房屋、街道还是那个样子,一切都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可掐指一算,他已经离开整整六年了!这就是家,就是牵着他、拽着他、让他日思夜想寝食难安的家呀!太春看见几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在路边玩耍,好奇地走过去问道:“哎,你们是谁家的娃娃?”
  一个孩子打量着他,摇头说:“你是从哪来的?我们不认识你。”
  太春无奈地摇摇头,朝自家的院子走去。
  太春牵着马来到自家院子口。他推开院门时,玉莲正好从屋子里出来,她的手里端着小笸箩,笸箩里装着金黄的谷子。
  太春唤道:“玉莲!”
  玉莲正要往石碾跟前走,听到声音扭头朝院门那边望去…天啊!
  玉莲又惊又喜,她咋也想不到日思夜想的亲人竟然一下子站在了自己的眼前!玉莲叫道:“太春哥!”
  玉莲的手一哆嗦,笸箩里的谷子撒了一地。
  太春:“玉莲!”
  玉莲愣在那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太春哥…你真的回来了?”
  太春激动地:“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玉莲眼里含着泪,太春的影像也模糊了起来,她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泪,回头喊道:“娘!娘,太春回来了!”
  太春娘颤巍巍地出现在屋子门口:“玉莲,你在说啥呢?”
  玉莲上前搀扶住婆婆:“娘,你看那是谁?”
  太春扑过来:“娘!我回来了。”
  太春娘嘴唇颤抖着:“儿子!…娘到底还是把你盼回来了。”
  太春在母亲脚前跪下了,泣不成声:“娘…”
  太春娘抹着脸上的泪水,颤声道:“太春,饿了吧…玉莲,快,…和面…包饺子!”
  玉莲是把干活的好手,和面、剁馅儿,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了。靠锅台的地方一个盖帘上整整齐齐摆满了包好的饺子。母亲盘腿坐在炕中央,玉莲坐在地上的蒲团上在拉风箱烧水,太春跨在炕沿上收拾着他带回来的东西,喜气洋洋的,这才像一个人家。
  黄灿灿的炕席上,一个包袱摊开来,上面摆着花花绿绿的衣料、首饰和吃食。
  太春拿起一块烟色衣料:“娘,您看这块料子好不好?这是给你老买的。”
  娘高兴接过来欣赏着地:“好,好!”
  太春又拿起一块深绿色的毯子:“娘,您再看这块,这也是给你的。”
  太春娘欣喜地:“行了,行了,看得我眼都花了,快让你媳妇看看,她年轻穿什么都好看。”
  太春笑道:“这块不是衣料,是俄罗斯毛毯,是给您睡觉的时候盖身子用的。”
  太春娘摩挲着那毯子:“哦,原来是一块毛毯啊,我还以为…玉莲,你快过来看看,别急着烧火。”
  玉莲笑道:“水这就开了。”
  玉莲羞涩地坐在炕沿上,太春拿起一个灰色的镯子,抓住玉莲的一只手:“你试试这个。”
  玉莲红着脸掰太春的手:“你看你,当着娘的面就…”
  太春娘说:“娘不怪,娘不怪!娘看着你们好心里高兴哩。”
  玉莲不动了乖乖地看着太春把手镯套进自己的手腕上。太春又拿出一块水红色和一块瓜皮绿的缎綼绉推到玉莲跟前,说:“这也是给你的。”
  玉莲看看炕上的衣料,又看看太春,脸上笑着,眼眶里却含着泪花,她说:“水开了,我去煮饺子了。”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就端上来了。太春娘说:“太春,快,把你那堆东西收拾起来!”
  白灵灵的饺子酸溜溜的醋,还有一钵子现炸的红辣椒,太春吃得满头冒汗,他说:“好吃!娘,我都六年没吃着这么香的饺子了!”
  太春娘说:“你这是夸你媳妇呢吧?唉,也亏了玉莲了,家里一头地里一头,春种秋收的,哪儿都没拉下,你看看我们娘俩这日子,虽不富裕,可过得像模像样,村里人都夸你媳妇呢!”
  太春说:“我知道,这几年我在外头,让你们受苦了。娘,跟我到归化城去吧。我这回就是回来接你们的。”
  “娘才不跟你去那个归化城呢。你接上玉莲走吧。娘守着家,哪儿也不去,就是到北京当皇宫娘娘也不去。”太春娘说:“太春,你这回回来能住多少日子?”
  太春说:“娘,买卖上事情多,我住不了多久,过了正月十五就得启程。”
  太春娘说:“那好,瞎汉看日子三六九,正月初三就给你和玉莲把亲事办了!”
  太春望了玉莲一眼,说:“一切全凭娘做主了。”
  13正月初三,按照村里的习俗,太春和玉莲举办了简单的婚礼。新被褥新衣裳是早就准备好的,油糕馍馍也是都是现成的,本村里就有喜乐班子,叫过来就是了。乡亲们听说太春要成亲了,也都过来帮忙,贴喜字的,布置新房的,不到一天的功夫,一切都妥当了。
  几乎全村的人们都过来贺喜了。
  喜庆的唢呐声那叫一个嘹亮,几乎要把整个村子给抬起来了!太春拉着着玉莲的手被牵着迈过火盆向屋子里走来,一大群孩子将他们拦住喊叫着要喜糖吃,太春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喜糖抛向空中,娃娃们立刻轰地一下像群麻雀似的四散跑开在地上抢糖吃。
  玉莲今天显得格外好看,穿一身大红的裤袄,黑油油的大辫子在脑后盘了个圆髻,上面插一朵大红的绒花;口如樱桃眉如柳,水汪汪的眼睛含羞带笑,脸上不点胭脂却自带三分红润,真是方圆几十里也找不出的美人。
  太春娘坐在当院的一把椅子上,望着儿子媳妇在自己的面前跪下,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这桩压在她心上多年的大事终于办了。
  日子过得真快,眨眼就到了正月十六,当娘的还没和儿子说够话呢,太春就要走了。本来太春已经雇好了车是要把娘和媳妇一起带走的,可是他娘却说上了岁数故土难离不论怎么劝都不肯走,太春无奈只得留下一笔钱带着媳妇离开了家。
  一辆带篷子的马车行驶在大路上,不时扬起一股黄尘。车上坐着玉莲,旁边跟着骑马的太春。
  太春这一回走西口和过去可大不一样了,过去孤零零一个人,前途未卜,这一回他是和媳妇双双出口外,且口外还有买卖等着自己去打理,心情自然很舒畅。
  在一路口处,轿车停了下来,车夫问道:“许掌柜,走哪一条路啊?”
  太春大声说:“走左边!”
  车夫:“好来…驾!”
  玉莲从车篷里探出头来:“我说,你可别净顾了高兴,把路引错了。”
  太春:“你放心,别的都能错了,惟独这走西口的路径我是错不了!”
  玉莲:“你可别太自信了。”
  太春:“玉莲,我给你唱一个曲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太春骑在马上信口唱了起来:
  一出龙仙水阁外,
  哈拉板申来的快,
  走五申,过善盖,
  祝乐沁公布到大岱。
  肯肯板申挨韩盖,
  长合赉,麻合赉,
  勾子板申兵州亥。
  玉莲听着丈夫那嘹亮的声音,笑道:“你这是跟谁学的?都唱了些什么呀?”
  太春笑道:“听不懂吧?跟你说吧,这是走西口人编的《行路歌》。一村一站都在歌里唱着呢,走西口的人就是唱着这行路歌边走边唱,边唱边走,不知不觉就唱到了归化城。”
  玉莲哦了一声:“太春哥,啥”长和来短和来“的,那行路歌我还是听不懂。”太春说:“你那么聪明,教你两回就懂了。”
  太春接着唱道:
  出了杀虎口北门外,
  小场库伦苏布盖;
  吴坝紧挨朱尔讫岱,
  南园子水地真不赖,
  拔了麦子种白菜,
  威俊、马留儿、阿刀亥。
  坐在车上的玉莲笑咪咪地望着太春,看着他骑在马上得意的样子,自己在车里也有些坐不住了,兴致所致玉莲突然想骑骑马,想要好好地张狂一回,于是她喊道:“停!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太春打马来到马车跟前:“你要做甚?”
  玉莲黑汪汪的眼睛望着太春:“太春哥,我想骑马走走。”
  太春:“你不是害怕骑马吗?”
  玉莲娇嗔道:“不是有你吗!”
  这时车夫道:“掌柜的,她想骑马你就让她骑骑吧,总在车上坐着也憋屈。”
  太春明白了玉莲的心思,他把坐骑靠近马车,伸手将玉莲抱上马背。未等玉莲坐稳,太春便催动着马跑起来。
  玉莲惊叫着:“太春哥,…你慢点!”
  马子飞奔着,扬起一溜尘烟。车夫催赶着马车在后面紧紧追赶着。在飞奔的马背上太春忘情地亲吻玉莲,玉莲欢快的笑声和叫声在空中回荡着。
  跑了一阵,人和马都乏了,太春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地在黄土路上走着。
  太春意犹未尽,他放开嗓子又唱道:
  打渔划划渡口船,
  鱼米之乡大树湾。
  吉斯格泰到乌兰,
  海海漫漫米粮川。
  十个峁子九个坪,
  翻过梁梁柳二营;
  东京收了往东走,
  西京收了往西走,
  东西二京都不收,
  黄河两岸渡春秋;
  黄河两岸也不好收,
  后大套里吃酸粥。
  太春和玉莲双双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太春从后面紧紧抱着玉莲。玉莲将身子偎在太春的怀里,轻声说:“等了你六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太春低头亲了一下玉莲:“往后不管怎么样,我也得让你留在我的身边。”
  玉莲:“只要跟哥在一起,吃稠喝稀我这心里也安稳。”
  玉莲回头望着太春,忍不住唱起来:
  灯瓜瓜点灯,半炕炕明,
  酒盅盅挖米不嫌哥哥穷,
  …
  听着玉莲清风细雨般的吟唱,太春好像是第一次注意到玉莲目光中的深情,他拥着玉莲在她的头发上深情地吻着。
  14这天天傍黑的时候,太春和玉莲进了归化城,当他们到家时,远远看到房顶的烟囱里断断续续地飘着一缕轻烟。
  太春对玉莲说:“你看,冒烟的那就是咱们的家!”
  玉莲说:“家里没人咋就…”
  太春说:'准是我那好兄弟黄羊,估算着咱该到了就过来烧上火了,怕咱回来冷炕冷灶的没法住。“
  玉莲:“这黄羊兄弟真是个好人。”
  太春给车倌付了车马费,说了些感谢之类的话,将马车打法走了。
  太春一只手里拎着两个包袱,另一只手牵着玉莲边向屋里走去边说:“这是沙格德尔王爷的房子,先借给咱住着,等缓个两年,咱自己盖他五间大正房,到时候把娘也接出来。”
  玉莲进了门,望着陌生的屋子:“这…就是咱们的家?”
  玉莲一样样地抚摩着屋子里的东西,柜子、桌子、锅台…当她掀开水缸时,惊奇道:“咦!这缸里水都有了!”
  太春说:“准是黄羊给挑的。”
  玉莲拿起葫芦水瓢舀了半瓢水喝了几口。
  玉莲:“这儿的水好喝。”
  太春:“说对了,比咱平原村的水好!甜!”
  玉莲望着屋子里一应俱全的家具,又摸了摸温热的炕头:“哥,这日子比酒盅子挖米可强多了。”
  太春从后面搂住玉莲的身子,憧憬道:“玉莲,咱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玉莲鱼儿似的从太春的怀里挣脱出来,嗔道:“瞧你,大白天的!哎,沙格德尔王爷这么关照咱,赶明儿咱得去看看人家。”
  太春:“沙格德尔王爷,好人一个。我第一次到归化就住在他的家。我在这边结识了不少好朋友,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黄羊、友和,还有卜泰老爷。还有娜烨,你还记得吧,就是那年正月十五龙仙镇劫戏子的那个女人。”
  玉莲:“噢,我想起来了,好像还会些武功呢。”
  太春:“将门出虎子,人家是将军府的大格格么。玉莲,一路上乏了,今儿个好好歇息歇息,等明天我领你到城里转转。”
  正月还没过完,归化城大街上依然很热闹,拉洋片的,吹糖人儿、捏面人儿的,卖糖葫芦、卖琉璃圪啵的,还有些大人孩子们比着抽毛猴儿、踢毽子的,每个摊子前都围着一堆人。
  太春带着玉莲在街上走着,玉莲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一会儿买个耗子偷油的糖人儿,一会儿买个一吹就圪啵圪啵直响的琉璃圪啵儿,她拽着太春的衣襟,像个孩子似的边走边东张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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